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缠娇(双重生)   作者:木天依   文案:   上一世,荀馥雅做了谢昀两年妾室,最后却在他大婚之后悲惨死去。   这一世重来,荀馥雅意外成了谢昀兄长——谢衍的替嫁新娘,便主动与谢昀一刀两断。   谁曾想,谢衍设计她,让她成为了谢昀婚书上的妻子,于是她不得已又和谢昀同住同一屋檐下。   初时,谢昀神色冷淡,当真像个陌生人,荀馥雅放宽了心,以为不会再与他生出感情纠葛。可等到这位摄政王步步逼近,那锁定猎物的执着目光压在她身上时,她又不淡定了。   直到有一日,永乐侯调戏她,摄政王眸色染红,提剑抵着那人眉心:“她是我的妻——”   荀馥雅腿一软,栽进了他的怀里,抬眸,这才看清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男主文案:   谢昀背负血海深仇,原想一步步登上那至尊之位,手刃所有的仇人,可荀馥雅死了,他所有的筹谋与执着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重生后,他坐上至尊之位,恨极了荀馥雅上一世对他的背叛。   他捏住她的下巴,沉声冷语:“你被休了,以后别出现在朕面前。”   翌日,荀馥雅消失了,连一根发丝都没留下。   当晚,他在宫中开宴,笙歌燕舞,喝得酩酊大醉时却嚷着要去寻她,却不慎从那高台摔了下来,失了记忆。   微服出巡寻找名医时,谢昀瞧见隔壁书院的女夫子长得甚是符合他的心意,便将人逼到墙根上:“姑娘,皇后之位悬空已久,你可愿意做朕的皇后?”   随行的侍卫看到荀馥雅,赶紧跟他汇报:“皇、皇上,她是被你休掉的前皇后呀!”   食用指南:V博:木有天依(可加)   1.1v1,双c,男主前世今生只爱女主。女主前期重生,男主后期重生。   2.双向救赎,追妻火葬场会有点,但不多,慎入。这文是属于心灵救赎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破镜重圆天作之合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荀馥雅、谢昀(赵昀)┃配角:王思语(王氏,女主阿娘)新文预收《夜色藏欢》,求收藏┃其它:求收藏作者专栏,爱你们哟   一句话简介:阴郁缠人帝王vs娇软不乖美人   立意:人不能软弱,强大才会有个好结果 第1章 、修一   “小姐,快跑呀!七皇子在农舍等着您,您快去找他吧!”   护卫在身后催促,荀馥雅不敢往后看,怕停下来了,就会被捉回去。   腊月寒冬,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寒气逼人,身上磕磕碰碰出来的伤,痛得她头晕目眩,好半晌才缓过神。   白茫茫的天地,逃跑中的她实在是狼狈。身上的浅粉色袄子污了一大片,发髻散落下来,脚上的绣花鞋也掉了一只。   天还下着鹅毛大雪。雪花不断落在她的身上,瞬间被体温融化,冻得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一片苍白。   她曾经是首辅嫡女,惊才绝艳,荣宠加身。   可荀家倒了后,她阿爹为了能够卷土重来,竟将她送给阴狠暴戾的摄政王做妾,还拿阿娘的性命威胁她,让她乖乖就范。   一晃两年过去了,七皇子终于帮她找到被藏起来的阿娘,她便不顾一切地从王府逃出来。   只是没想到,王府的侍卫这么快发现她,穷追不舍。   脚上一阵疼痛,那是她逃离王府时不小心扭到的,不用看也知晓,脚踝肿得老高。   她尽量忽视疼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边走边掩盖雪地上的痕迹。   追兵不知何时会追过来。她喘着粗气,不敢停下脚步。   可走了没多久,后面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吓了一跳,心知自己的速度远不及追兵的速度快,赶紧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果然,没过一会儿,三五个凶悍的王府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追上来。   他们没瞧见她的身影,为首的侍卫喘着气怒吼:“一群废物,赶紧把人找出来,丢了人,你我人头不保!”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众所周知,摄政王阴狠暴戾,动则杀人,底下不养废物!   毫不犹豫地,他们选了个方向追去。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远,窝在石头后面的荀馥雅松了口气。她谨慎地等了会儿,直到没了动静,才看过去。   确定四下无人,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突然,一名掉头回来的侍卫大喊一声:“人在这里!”   她吓得掉头就跑,尽管这具身体已经相当虚弱了,她还是凭着意志在茫茫雪地上跌跌撞撞地跑。   “站住!”   “别跑!”   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   她快要撑不住了,咬牙坚持了几步,却不慎地绊了一脚。眼见就要摔了,却意外地撞到了一个突然走出来的人身上。   她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峻的脸,眉宇之间蕴着暴戾之气。   男子身穿金丝蟒袍玄衣,腰间别着黑云剑,身形挺拔,霸气侧漏。即使神色阴鸷,黑眸冷漠,也无损俊美的容颜。   这样的男子,搁在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   荀馥雅撞到他时,他一动不动。但荀馥雅触及到他的目光时,惊慌地转开眸。   谢昀扶着她,低声问:“就这么想离开本王?”   “……”   荀馥雅垂眉不语,不敢说。   谢昀低眸,拧着眉:“受伤了?”   不待荀馥雅答话,他不容拒绝地横抱起她,走向马车。   他的怀里一点儿也不暖和,跟本人一样冷,也与雪地一样冰冷。   荀馥雅靠着他紧实的胸膛,瑟缩发抖。   谢昀毫无情绪波动,道:“两年了,你做了本王的妾室两年,却在这时逃走,为什么?是腻了吗?”   荀馥雅身体一僵,抿紧了唇,掩盖眸中情绪。   得不到回应,谢昀的神色变得阴鸷:“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她抬眸看他,欲言又止。   雪花落在谢昀的发间,衬得他眉眼如冰山,冷漠,雪亮。   谁又能看出,这样的人,动则杀人,阴晴不定,总是一言不合便将她往死里折腾。   此时,他的脚尖踢到了一具尸体。   是那名帮荀馥雅逃离的护卫,七皇子赵玄朗的护卫。   尸体身上有数十道刀伤,腹部被捅出一个血洞,整体血肉模糊。   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谢昀看都不看一眼,轻描淡写道:“剁了,喂狼。”   感觉怀里的人在发抖,他将人抱紧些,轻声问:“这么怕冷?”   “……”   我是怕你!   荀馥雅凝视着谢昀那双毫无感情波动的冷眸,只觉得他如同画本里的邪魔,让人不寒而栗。   天空灰暗,如同她的心情。   曾经,她以为这人是她的依仗,却不曾想,这人同时成了她的噩梦,一个怎么逃也逃不掉的噩梦。   回过神时,她已不在那片雪地,置身在华丽的车厢里,身下的软垫温暖,车厢内萦绕着淡淡的暖香。   她的脸颊很快染上了浅浅的绯红,看上去美艳动人。   谢昀轻抚着她的脸,毫无情绪地说道:“别再逃了,本王的忍耐有限。”   察觉对方的唇有些干,他扶起人来,喂她喝了口水。   荀馥雅的咽喉得到滋润,感觉舒服多了。   回到王府,她感觉又回到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心情很压抑,忍不住伏在床上抽泣。   片刻后,她立于铜镜前,凝视着铜镜里的人影,只觉得方才哭得发红的眼角此刻又疼痛起来。   铜镜中映出一道体态瘦弱的人像。女子长相姣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肌肤胜雪,明眸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她心中悲戚,只觉得这模样日渐陌生。   自从两年前被荀况狠心送进谢王府当妾室,她便觉得从前的荀馥雅不复存在了。   从前的闺阁姐妹起初尚且怜悯她,可三个月前,谢昀与怀淑公主大婚的消息传出,她们便日渐疏远,甚至背地里鄙夷她,而她也成为了百姓口中的笑话。   “雅儿,在想什么呢?”   换了一身金丝蟒纹墨绿袍子的谢昀,不知何时行至她的身后。   他一手轻揽她的腰,一手搭在她脖子上,轻轻地摩挲着那些如斑点般绵密的淤青,低沉浑厚的声音夹杂着暧昧之色。   荀馥雅身子绷紧,自铜镜中瞥了他一眼,而后垂下眼帘。   “妾身想,王爷如何才能放手。”   “怎么?本王已经没利用价值了?荀家不用本王来保了?”   谢昀拧着眉,径自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一手撑着下颚,另一手食指与中指交错着敲击椅子。   他烦躁又不想杀人之时,总会做此动作。   荀馥雅紧盯着他的手。   想到这人喜怒无常,杀人时犹如猛虎,凶狠得很,她不禁畏惧地后退,却不慎撞到了铜镜上。   铜镜摔倒在地上,她也跟着摔倒,左手臂受其连累,不慎摔脱臼了,顿时痛得她咬牙切齿。   谢昀“嗖”的一下站起来,快速扫了她全身一眼,随即拧着眉:“怎会如此不小心!”   荀馥雅委屈地咬着唇,左手臂的疼痛让她痛得冷汗涔涔。   谢昀欲想伸手扶起,却冷不丁地被躲开。   荀馥雅不想领他的情,右手扶着左臂,倔强地站起来。   谢昀见她眼神迷迷离离,生出一种凄美,不禁升起怜爱。   他跨步而至,拿过挂在屏风上的玄紫腰带,绕至荀馥雅身后,双手自她腰侧穿过,轻轻环抱着她的腰身,修长有力的手指灵巧地将腰带给她扣上。   腰带一系,显得人身段窈窕。他舍不得推开,便顺势将人带入怀中,下颚抵在她玉肩窝处。   “刚才本王的语气重了点,你别计较,也不要再跟本王怄气了,好吗?只要你一直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会给你所需要的。本王从不食言,你是知晓的!”   烛光暖暖,人影交叠,低沉沙哑的嗓音使得气氛染上了几许温情缱绻。   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谢昀以鼻尖轻触她的耳廓,至侧颈流连辗转。   荀馥雅用力闭眼,感觉带着热度的吐息尽数落到敏、感脆弱的侧颈,绷紧的肌肤激起了一连串细小的鸡皮疙瘩。   再往下,便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旖旎画面。   这些时日她实在被折腾得惨,那些被碰触过的地方此刻发出剧烈的疼痛来抗议。   她受惊地推开缠上来的男人,却不慎又弄疼了脱臼的左手臂,顿时痛得脸色发白。   谢昀未曾想,荀馥雅会在此时推开自己,被推开的模样略显狼狈。   笑容消失了,他抬眸:“呵,知道荀家被流放了,就急着与本王划清界限?”   荀馥雅垂眉看着这人,想到这人天生凉薄,嗜血暴戾,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却对自己还算宽容。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情,说道:“没有。”   谢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荀馥雅感到毛骨悚然。   他笑着爬起来,朝她靠近,用手轻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雅儿,有些交易,一旦成交了,就是一辈子的。”   “王爷?”   荀馥雅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漂亮的眼眸让谢昀只觉得体内的热血沸腾起来。   他烦躁地扯开衣衫,坐在榻上,身体斜斜依靠着床柱,露出的肌肤有种性感的诱惑。   他此刻的眼神,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野狼,眼神锐利,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荀馥雅下意识地后退。   这一举动却引来了谢昀的不悦。   他冷声质问:“不想伺候本王?”   荀馥雅摇头,紧抿着唇才能勉强压抑住心口的怒火与屈辱。   谢昀喜欢她乖顺,若不听话,他就会发疯,往死里折磨。   她跪坐,艰难地抬起手,缓缓解开扣子……   谢昀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种占据主导地位的感觉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俯身逼近荀馥雅,几乎与她鼻尖对着鼻尖:“荀馥雅,不要再逃了!”   他的表情一如平日里的矜贵冷漠,却又因为沙哑的声线,勾出了几分暧昧旖旎。   荀馥雅咬了咬唇,挨着榻边坐下,却没料到,被谢昀猛然拉过去,不容拒绝地承受狂风暴雨的侵袭。   翌日醒来,谢昀已经到宫里当值。   荀馥雅还没清醒过来,已被赵怀淑的两名贴身丫鬟拖出房门。   “噗!”   当头泼来的一盆冷水,将她瞬间冻醒。   赵怀淑的奶娘崔氏仰着头,冷冷地说道:“昨日你逃跑,丢尽了王府的脸面。公主身为王府的当家主母,要替王爷罚你跪在这里反省。”   荀馥雅跪在冰湖上,任由冰冷的水珠从脸颊上滑落,一言不发。   整个上京城都知晓,谢昀为了虏获这位怀淑公主的芳心,花费了不少心思。   对其百般呵护,为其怒杀书生,为其顶撞先皇。   好不容易得到了圣上的一纸赐婚,却在大婚前纳妾,还是纳了她荀馥雅为妾。   昨日是他们大婚之日,她趁机逃了,没曾想,谢昀放下婚宴,带兵将她追回。   如今谢昀不在,赵怀淑来报复了。   她犹记得,前两日,赵怀淑还没嫁过来时,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当着谢昀的面,笑吟吟道“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真开心。”   她低眸敛目,觉得这位公主真的很可笑。   虚伪得可笑!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冷,众人穿着臃肿,哆嗦着身子走路。   几名丫鬟从湖边走过,窃窃私语。   “天哪,公主在惩罚二夫人呀!”   “这冰天雪地的,二夫人实在太可怜了。”   “嘘,小声些,你不怕被公主听到啊。”   这府邸上下,除了谢昀,何人不知,怀淑公主最厌恶的便是荀馥雅。   荀家倒了,还有何人替荀馥雅撑腰?如今连奴仆都可以欺负她,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荀馥雅身子娇弱,半刻功夫不到,寒气已让她的脸变得苍白无比。   她平日里待人十分宽和懂礼,也没有半点架子,如今被这样折磨。   丫鬟们看着她的目光,有冷漠,有嘲笑,更多的是同情。   怀淑公主金枝玉叶,又身怀六甲,即便此事被谢王爷知晓了,也就被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   只是,公主嫁进来的头一日,她就被罚,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丫鬟们和小厮们在回廊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荀馥雅被冷得咳嗽几声,寒气入肺,刺得呼吸带痛,膝盖下的冰也开始冻得骨头生疼。   她的脸色和发丝因被泼了冷水,已结出一层寒霜。   跪太久了,她的膝盖几乎要失去知觉,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羸弱无害的少女总是会惹人怜爱的!   下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有些甚至斗胆到公主面前劝说。   却换来崔氏的一声怒喝。   “这件事谁也不许传出去,若是让老奴发现谁走漏了风声,定不饶他!”   崔氏神色凌厉,眸中透露出浓浓的威胁,众人吓得噤声。   荀馥雅冻得唇色不再鲜红,开始发乌。   赵怀淑终于挺着肚子出来观看。   两人隔着湖面遥遥相望,荀馥雅却故意向她笑,堵她的心。   赵怀淑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干净的笑容,心里羡慕妒忌恨。   “去拿王爷的鞭子来。”   丫鬟意识到赵怀淑想要做什么,但碍于她的威严,不得不听令,赶紧拿来。   赵怀淑想亲自抽荀馥雅几鞭子,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无奈肚子太大,行动不便,便命侍卫代劳。   侍卫挥了挥鞭子,冲荀馥雅身上挥了过去。   鞭子抽在荀馥雅后背上,疼得她发出痛苦的叫声。   侍卫又一鞭子抽在她手臂上。   她痛得身体颤抖,痛苦呻吟。   她跪了这么久,如今挨了两鞭子,痛得骨头都抽搐起来。   侍卫见她快撑不下去,下不了手了。   “公主,不能再抽了,二夫人会死的。”   话音刚落,荀馥雅人就扑通一声倒下了。   赵怀淑视若无睹,也不管荀馥雅听不听得见,道:“本宫乏了,看见你这张脸就烦。若你再犯事,本宫定不会轻易饶你。”   言毕,她在崔氏的搀扶下,大摇大摆地回房休息。   回房后,赵怀淑觉得依旧不解恨,想了想,凑到崔氏耳边吩咐崔氏去通知李琦。   崔氏眼神幽暗,明白主子要做什么。   永乐侯李琦一向觊觎荀馥雅的美色,若荀馥雅被这人染指了,只怕就回不了王府。   她点了点头,立刻差人去办。   清冷的院落里,丫鬟们急忙将快要冻僵的荀馥雅搬回屋子里,给她换衣盖被子取暖,生怕人会死去。   荀馥雅闭上眼,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觉得身子不舒服,心里更难受。   脖子上有个东西硌得伤口发痛,她拿出来,费力抬眼。   是一个早已褪色的平安符,平安符用红线串着。是她阿娘为她求来的。   眼眸瞬时渗出了泪水,她委屈得躲在被窝里呜咽。   想离开,想要回到阿娘身边!   哭了一阵,感觉心里好受些,身体暖和些。   她收好平安符,想着赵怀淑如此肆无忌惮地教训她,定是知晓了谢昀今日可能很晚才回来,甚至不回来。   赵玄朗和阿娘还在郊外农舍等她,就算是死,她也要逃出去跟他们一起走。   她伪装成负伤很重,闭眼装睡。   等到一晃眼功夫,守在身旁的丫鬟离开去用膳,她立马穿上侍女的衣裳走出去,低头走向后院的门口。   天赐良机,后院两名守卫居然被别的侍卫约去喝酒了。   躲在竹林后面的她不愿坐以待毙,赶紧开门离去。   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却又不失奢华的马车,上面挂着七皇子的标识牌。   她以为是赵玄朗派来接送的人马,并未察觉到赵玄朗的人马早已死在了暗巷里。   时间紧迫,她怕被王府的侍卫发现,不做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马车。   可当她掀开帘子,瞧见里面的华服男子,顿时呼吸一凝!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夜色藏欢》,喜欢的请收藏哦。(先婚后爱、青梅竹马)   (先婚后爱、青梅竹马)   姜云初与南陵首富之子江骜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一天天地盼着嫁给深情温柔的江骜,直到撞见了他与旁人在红鸾帐内,不屑地低笑:“姜云初?怎比得上你娇软动人,不过是个勾一勾手指就会投怀送抱的女人而已!”   那一刻,曾经的柔情蜜意化作千万根细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她抱泪痛苦离去,却被眉目风流的冯家大哥撞见了如此难堪的一幕。   这位大哥是南陵出了名的浪荡子,自诩风流,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大人们从小就叮嘱她远离这种流氓。   也不知当时怎么了,她唾弃他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几日后,她被路吟霜设计中了药,却误闯进了这位大哥的房间。   “我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帮我找……”   找大夫。   “你确定?”   冯观眸色极深,眼底似有风浪酝酿。   姜云初被药劲折磨的神志不清,人毫无意识地往冯观的怀里钻,紧抿的唇角溢出一声‘嗯’。   可冯观理解的,跟她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这位邻居大哥将她抱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低哑着嗓音道:“好吧,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   那一刻,理性崩盘了。 第2章 、修二   永乐侯李琦!这人好色变态得很!   她暗叫不妙,赶紧转身逃离,却被狠狠地拽进去。   那一刹那,马车狂奔。李琦那眸光如同豺狼见了肉食般两眼发光,不断地向她逼近。   察觉李琦欲想行不轨之事,荀馥雅赶紧搬出谢昀的威名:“侯爷,你不怕王爷杀了你吗?”   不曾想,李琦边解腰带,边邪魅一笑:“荀馥雅,恐怕你还不知,谢昀允诺本侯爷,只要你出了谢王府,便是本侯爷的,哈哈哈……”   他迫不及待地扑向荀馥雅,荀馥雅赶紧往旁边躲开:“走开——”   然而,车厢里头空间有限,躲闪不方便,加上对方武艺高强,她又如何是对手?几番缠斗下来,她已变得极度疲惫。   当双臂被李琦勾紧时,她发出轻哼,眸光水润。   “疼!”   看着这样的荀馥雅,李琦喉头一紧,那股子凌虐的毁坏欲自脊椎攀爬上来。   他想将眼前这个小妖精藏起来,藏在独属于他的摘星楼里,想让她啜泣求饶,想让她所有的情绪都为了自己而生……   “去摘星楼。”   荀馥雅暗叫不妙。   摘星楼是先皇赐给李琦的楼阁,即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硬闯。   她若是进了去,恐怕出不来,得想办法脱身。   她将李琦眼中流露的兽性与毁坏欲看得一清二楚,佯装怕得浑身发抖,任由自己被李琦半揽在怀中完完全全地掌控着,丝毫不反抗。   待李琦带着薄茧的指腹摸索着她柔软的指尖时,她眸光一冷,出手如闪电,用装有昏睡散的香囊捂住他的口鼻。   很快,李琦倒下了。   她赶紧从车窗纵身跳下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跑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跑到精疲力尽时,她方感觉周围已无人声,才敢转过头看一看。   确定李琦的人马没追上来,她松了口气,随即笑容爬上了脸。   太好了!终于摆脱这些人了,终于逃出囚禁她的樊笼,终于可以和阿娘团聚了!   此时此刻,荀馥雅只是热切地盼着重回王思语温暖的怀抱,带她回清河城,踏实地过日子。   只是,当她欣喜若狂地赶至郊外农舍,推门大喊着王思语与赵玄朗的名字时,却迎来了此生的噩梦!   她心心念念的两个人惨死在血泊里,而残杀他们的人正踩在赵玄朗的尸体上,狠狠地鞭尸。   “不——”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推开的不是农舍之门,而是地狱之门,看到的是她的绝望。   她浑身冰冷如霜,感觉血液都流动不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老天啊,你为何这么残忍?”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最爱她的亲人死了,世界仿佛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那可恨的刽子手却精神奕奕地笑道:“若不是谢昀告诉本侯你会来这里,本侯都不知道这里藏着两只老鼠呢。看吧,阻挡你留在本侯身边的老鼠都死了,你就乖乖留在本侯身边吧,哈哈哈……”   他缓缓靠近荀馥雅,荀馥雅却不在乎,扑在王思语的尸体上,哭得悲痛欲绝:“阿娘!是卿卿害了你,是卿卿害了你呀!”   瞧见荀馥雅哭成泪人,李琦喉头一紧,目视左右,沉声道:“都退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退出,掩上门板。   四周安静一片,只响起荀馥雅凄厉的哭声。   李琦凌虐感盈满,挟巨大的压迫感靠近,挨在她身旁,开玩笑似的假惺惺道:“雅儿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没关系,让本侯来安慰你吧!”   喷在耳边的气息让荀馥雅从沉痛的悲伤中瞬间拉回来。   她充满恨意地拿起旁边的剑捅过去:“李琦,你这狗贼,去死吧!”   无奈,李琦武艺高强,敏捷地躲开。   他一掌拍掉她手中的剑,毫不费力地将她双手反剪,粗暴地摁在破旧的木桌上。   “呵呵,本侯不想死在冰冷的剑上,想死在你的身上。”   李琦挑起荀馥雅的下巴,仔细打量。   这么多年,他在各色女子的身上发泄,皆得不到满足,可不知为何,只要看到眼前这女人,却有种巨大的满足感。   这个女人对他有着惊人的吸引力。   他想毁掉,又想疯狂地爱她,这种矛盾感让他心里感到很爽快,诱惑着他深深地吻向她。   太甜美了。   “荀馥雅……”李琦磁性的嗓音传入荀馥雅的耳膜。   他命令着:“叫本侯的名字。”   荀馥雅几乎被他吻到窒息,哪里说得上话来,连喊叫都不能,而李琦只顾着将这种展示权利的方式寄于享受,尽情蹂、躏她的唇舌。   酥麻和酸痒在口腔中泛滥,触动李琦的神经。他将荀馥雅摔到床上,蕴藏着危险的眼眸注视着。   “你知道本侯与谢昀的区别在哪吗?”李琦边吻着边笑道,“等你体验过了,你就知道了,嘿嘿。”   荀馥雅听得心惊肉跳,深知单凭体力,无法斗赢这变态。   她不愿在亲人的尸体前被折辱,绝望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在恶人再度亲上来时,狠狠地咬下舌头。   千钧一发中,灵活的舌头骤然从她嘴里缩了回去。   “想咬本侯?真是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李琦刚扬眉责问,便瞧见了荀馥雅被吻得发肿的唇边忽然涌出了大量鲜血,顿时大惊失色:“你、你居然寻死?”   “来人,快回摘星楼,火速请御医!”   鲜血还在涌出来,李琦恶狠狠地命令:“你不许寻死!听到没有?本侯还没有允许你死。”   舌头好痛,不过……太好了,终于解脱了!娘、五师弟,玄素、容珏,我来了……   陷入黑暗前,荀馥雅这般想着。   谢王府内,谢昀从宫里回来,发现荀馥雅不见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立马命人整装待发,翻身上马,火急火燎地出去找人。   可赵怀淑大腹便便地挡在他的马前,阻止他:“不许去!”   谢昀居高临下地挑眉:“让开!”   赵怀淑仰头提醒他:“王爷,皇上已经下令,不许你离开王府半步,你若执意离开,会被当作谋逆,会被诛杀的!”   谢昀紧握着缰绳,犹豫着。   他知晓,在他为保荀家交出兵权的那一刻,王府上下早已布满了眼线,他的一举一动受到了监视。   皇帝想要铲除他,一直在找杀他的理由,荀馥雅这事,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策划的。   他勾唇讽刺,兄弟一场,也不过如此。   失望地垂下眉头闭上眼,再度睁眼时,他的眼神坚定又决然,鞭策着马往前走。   赵怀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保这男人一命,怎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大喊:“王爷,不要去,她根本不爱你,不值得啊!”   正在策马飞奔的谢昀嘴唇抿紧,神色沉痛。   他知道荀馥雅不爱,可即便飞蛾扑火,他也甘愿!   他不理会赵怀淑的忠告,执意策马飞奔,如雨的密箭瞬间从四面八方向他射过来!   看着远去的背影,那么决绝,没有回头,赵怀淑挫败地摊坐在地!   她不明白。   究竟,她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荀馥雅的!   及至摘星楼,谢昀已身中几箭,血染衣衫。   一路上的杀戮,让他踏着尸山血海前来。   “李琦,把雅儿还给本王!”   即便身负重伤,他也屹立不倒,气势压人地闯进楼里。   楼道里,早已恭候多时的李琦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只见他大手一挥,整个楼宇里三层外三层都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   “谢昀,明知山有虎,偏向山里走。本侯爷佩服你!”   谢昀不耐烦地挥动手上的黑云剑:“少废话,把人还给本王!”   李琦轻蔑一笑:“你觉得你能从本侯的手中带走她吗?”   “一定能!”谢昀说得斩钉截铁。   下一瞬间,他便挥剑过来,然而,李琦根本不敢跟他堂堂正正地较量,躲在人群的背后,士兵们皆向他射箭。   战场上的杀神,谁敢与他血拼?   眼见谢昀身中数箭,依然勇猛无比,李琦忽然向他抛出诱饵:“不如你陪本侯玩个游戏,若你赢了,本侯爷不动荀馥雅,放她离开,如何?”   谢昀即便神勇,也不可能杀掉所有人,将人安然带走,只怕还没见到人,他已经被射杀了!   别无选择,只能弃了黑云剑,陪他玩!   荀馥雅在摘星楼悠悠醒来,没想到李琦居然有本事将她救回来!   最终,还是落到了李琦的手里。   李琦这厮,为了不让她寻死,每日让她服下软筋散,不再对她强取豪夺,但为了逼她屈居于身下,在她的身上用尽了各种卑劣的手段,且大多是折辱女子之法。   她恨极了这变态,可无法杀他,也求死不能。   她痛苦绝望得每时每刻都在问老天爷,为何要她如此痛苦地活着,为什么?   李琦总是反复强调,是谢昀将她送给他的。   可她不相信,也许已经意识到自己没办法逃离魔掌,她竟对谢昀执着地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能来摘星楼救她。   而李琦为了让她死心,总是故意告诉她谢昀与怀淑公主是如何的恩爱。   他说,怀淑公主诞下了女婴,谢昀替那女婴举行了百日宴,命人挨家挨户地送红鸡蛋,还请皇帝封怀淑公主为一品诰命夫人……   荀馥雅不理会,还是痴痴地等待着,抱着人间最后的一丝希望。   可是,她等了十二日,等来的却是谢昀出征的消息,等来的却是他向皇帝请求领兵驻守边关三年。   最后的一丝希望没了,她的眼眸变得晦暗无光,不再跟李琦倔强。   李琦见她终于服软,喜出外望,信誓旦旦地表示,会好好对她,她会是他今后唯一的女人。   她笑了笑,狠狠地捅了他一刀,赤脚跑到摘星楼的最高处。   李琦领人紧追而至,如饿狼般红着眼,勾着嘴阴冷一笑:“荀馥雅,你逃不掉的。你到了本侯手里,要么是本侯的,要么就只能死。”   她低眉打量了一下自己,衣衫凌乱,淤痕累累,哪有半分才女之风?   她抬头,夜空的星辰大海依旧耀眼。   曾经,她以为自己能当耀眼的星辰,会让人高不可攀,如今她不过是辗落泥土的尘埃,卑微弱小得人人踩踏。   原来,现实这门槛比想象中高许多,她踏不过去,再也不想奢求自己有多风光了,只愿来世活得像样些。   “李琦,如果可以的话,替我跟谢昀说声,永不相见!”   她闭眼,毫无留恋地纵身跳下去,结束自己屈辱的一生。   “雅儿——”   谢昀的声音竟然出现。   她睁开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跟着下坠的谢昀。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告诉她,他已经出征了么?   谢昀痛苦又深情地凝望着她。   “我来殉你了。”   谢昀的脸色苍白如纸,手脚残废,血染一身,宛如虚弱的血人,哪有一点像那个不可一世的摄政王?   她忍不住向他伸手,却见他胸腔里的肋骨一根一根地掉下来……   “谢昀——”   “小姐!”   守在门外的玄素听到动静,提着鱼叉莽莽撞撞地冲进来。   隔着床帐,她紧张地询问:“小姐你没事吧?是否闯进登徒浪子了?小姐你别怕,看奴婢像叉鱼那样叉死那登徒子!”   荀馥雅恍惚间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方才只是在做梦。   察觉玄素提着鱼叉四处寻找贼人,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玄素,我方才只是做噩梦,你退下吧。”   玄素瞪大铜陵般的眼眸,似乎在认真观察床帐内的情况,而后又四处张望,似乎并不放心。   荀馥雅无奈地补充一句:“我们一直以男子容妆示人,你又贴身护着,登徒浪子断然不会找我的。”   玄素觉得言之有理,便轻悄悄地退出去。   时至五更天,沙漠的温差较大,五更天起身会感受到料峭的寒意。   荀馥雅感觉后背寒意刺骨,伸手摸一摸,方察觉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便让玄素给她准备沐浴的热水。   蒸汽袅袅,热浪敷脸,泡在温水里,她舒展四肢,闭目养神,脑海却不断浮现前世那些刻骨铭心的场景,扰得她心绪不宁。   连续三晚,她梦见了前世之事,更多的是梦见谢昀。   她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上一世,她受母亲王思语的嘱托,带着信物前往上京城寻父认亲,岂知卷入了还没成王的阎王将军谢昀与她的首辅父亲荀况的恩怨纠葛当中。   荀况伪造遗诏,意图帮三皇子夺得帝位,岂知事情败露,被捕入狱。   为保首辅府上下,荀况以王思语的性命威胁她,逼着她给权倾朝野且主理此事的谢昀做妾。   谢昀对她有求必应,却又对她百般玩弄。   她恨过谢昀,如今却又想明白了。他们之间原本不过是一桩利益互换的交易,只因纠缠多年,生出了一些妄念罢了。   时过境迁,那些似乎已变得不重要了。   有幸重来一回,她不欲再与谢昀生出纠葛,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与荀况相认,躲他们远远的,不再当那个总被人左右、逆来顺受的荀馥雅。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只是,上一世她落入李琦的手中,惨死在摘星阁。仔细想来,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如今重生归来,为自己报仇雪恨,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要不要找谢昀与朝廷都忌惮的西南王相助呢?   找,还是不找呢?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幸运小娇妻》,喜欢的请收藏哈。   一夜之间,墨念失了所有。   正巧太子李赢摔下马昏迷了两年,皇帝想给他娶个太子妃冲喜。   二皇子知晓墨念的八字与李赢相冲,让她以尚书府千金的身份嫁到东宫,意图克死太子。   偌大的东宫冷冷清清,也没几个真心对待太子的下人,墨念瞧着长相俊朗清隽的太子,觉得他委实可怜,便真心实意地照顾他,搜集各种偏方去刺激他的身心,助他早日醒来。   神奇的是,她开始走财运了,她家成了全国首富。   她想回家看看,便收拾细软向太子道别:“太子殿下,民女要走了。”   李赢以为她要逃,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攥着她的手,阴沉着脸把她抵在床角:“太子妃占了孤很多便宜,负个责再走吧。”   ……   在李赢眼里,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死,这个太子妃却千方百计地想救活他。   他不知她在耍什么花样,暗暗观察。   太子妃性格温顺,容色姝丽,事无巨细照料着他,为了救他,连初吻都献上了。   他心想着,这女人定是心悦自己。   行宫郊宴,他偕同太子妃抵达现场,特意感谢二皇子:“皇弟,你对皇兄真好。有了墨念,+我活过来了,地位更稳固了。”   “……”   二皇子悔到肠子都青了。   为了权势,他娶了杨雪舞,本想等李赢一死,与墨念再续前缘。岂知,墨家一夜之间竟成了首富,李赢竟醒过来了,每日精神奕奕地与墨念在他面前秀恩爱。 第3章 、修三   上一世,谢昀似乎与西南王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而西南是连天子都管不着的蛮荒之地,惜命的荀况自然不会去。   因而,重生后,当王思语叮嘱她带着信物前往上京城寻父认亲时,她阳奉阴违,果断地带着玄素往西南方向走。   走了半月有余,她便寻得如今的容身之所。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卷入前世那些人与事,这一世,只想与阿娘、玄素过着安康的日子。   眼下最着急的是,要如何灭了王思语盼着与荀况团聚的心呢?   外头狂风飞沙,吹刮得并不牢固的窗户“咔咔咔”作响,透过窗逢,可依稀瞧见茫茫沙漠,漫天飞沙,沙浪一浪接一浪地向前涌动,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沙漠的伪装揭去一层又一层。   梳洗过后,荀馥雅打了个哈欠,回到床榻,准备睡个回笼觉,不巧的是,外头闹出了些动静,身为新老板的她不得不起身去处理。   古旧得有些残破的西南客栈里,灯火煌煌,一身麻衣粗布的伙计们在偌大的客栈里来回忙碌。每个人脸上略显疲惫,睡眼朦胧,似乎还没从梦中醒来。见新老板现身,他们赶紧抖动身子,打起精神。   在荒凉的大漠里寻个安身之所不易,他们可不想丢了这份赖以生存的工作,特意在新老板面前表现殷情,扫地的扫地、擦桌子的擦桌子、烧水的烧水、打算盘的打算盘……   一身男装打扮的荀馥雅手执折扇遮挡咽喉,无视众人讨好的笑容,领着同样男装打扮的玄素,学着男子的言行,大步流星地走向两位守门伙计。   “说吧,怎么回事?神色如此惊慌。”   两名守门伙计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了事情。   “东家,外头不是正闹沙尘暴吗?我等正把门窗关紧,岂料外头来了一群官差,说我们店窝藏朝廷钦犯,勒令我们开门让他们进来搜捕。”   “这沙尘暴呀劲儿大,若我们此时打开门,店里头不知被摧毁成什么样呢,我们也不敢拿主意。”   荀馥雅环顾四周,明白伙计的忧虑。   客栈的确破旧了些,倘若不是这荒漠里唯一的客栈,估计无人问津。   “笃笃笃!”   折扇扇柄轻轻敲打着手掌,荀馥雅从门缝里打量了一下守在外头的官差。   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并未有半分公门中人的凛然之气,反而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冷厉的杀气。   这种气息,倒很像荀况上一世培养的杀手。   转头吩咐伙计:“你跟外头的官差说,若想此刻进来,得先付八十两损失费,若不想付,便等沙尘暴过了再进。这公差办案,让老百姓受到损失,也是要赔的。”   “东家这招妙呀,我们这就去办!”   言毕,两名守门伙计手脚麻利地去跟门外的官差交涉。   玄素乃实诚之人,对荀馥雅坐地起价的行为颇有微词。   “小……”玄素察觉自己口误,赶紧改口道,“少爷,我们买这店才花了五十两,您让官爷给八十两,是不是太黑了?”   “玄素啊,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他们是公门中人,自然不会乖乖付钱,若付了,那这身份就悬了。”荀馥雅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伙计的瞬间打开折扇挡脸,只露出两只冷傲灵动的眼眸。   她肃然叮嘱他们,“待会人若进来了,你们留点心眼,盯紧他们,今夜会很不平静。”   言毕,她不再逗留,踏着楼梯上房。   玄素寸步不离,跟上去提了一嘴:“少爷,您不帮他们捉钦犯吗?”   “捉钦犯是官差的事,抓了钦犯才有我们的事,我们何必急着去多管闲事呢,还是多想想如何明哲保身吧。”   荀馥雅收起折扇,轻敲了一记她的脑门,开门进房,随手将折扇丢到一旁。   玄素摸摸脑门,在身后犯愁嘀咕:“哎,这都什么事呀,好好的怎么惹上了官非,真倒霉。”   她挠了挠头,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姐,玄素实在搞不懂,我们不是要上京找老爷吗?为何来这里开起店来?”   荀馥雅觉得咽喉有些干,正要倒茶喝一杯,闻得此言,脸色暗沉了下来。   上京寻亲是万万不可的,那是所有人走向万丈深渊的起步。   上一世,玄素护她上京,却被人害成人彘,逼得她不得不含泪结束了玄素的痛苦。   至今回想那撕心裂肺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为了断其念头,她只好垂眉撒谎:“玄素,其实我爹早就死了。我怕阿娘受不了刺激,才一直骗她的。”   玄素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手上的鱼叉掉地了。   她惊得有些不知所措:“老爷早、早、早就死了?天呐,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去何处找个活着的老爷给夫人啊?”   荀馥雅低眉,转动着茶盅,若有所思。   依照阿娘那个性子,不寻得荀况是誓不罢休的。若告知人死了,阿娘也会上京查个明白。这便是她有家归不得之由。   如今,玄素的无心之言,倒是给了她主意。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努力寻个相似之人陪我们回家演一场了。”   玄素愣了愣,领会过后眉头深锁:“可这店开在荒漠,别说人了,便是动物亦少见,小姐您确定我们在有生之年能找到那个人?小姐,我们上京城盘个店来做,岂不更好?”   荀馥雅勾唇一笑:“你觉得五十两在上京城能盘个店?”   “对不起,小姐,是奴婢肤浅了。”   玄素捡起地上的鱼叉,颇为苦恼地退到房外。   关起房门的那一刻,荀馥雅终于如愿喝了口香茶,润了润干燥的咽喉。   沙漠的天气干燥恶劣,令她难以适应,咽喉时不时地发炎,她又何尝想呆在这?可此处能让她远离那些人,不再遇见谢昀。   上一世她憧憬着阖家团圆,为了得到荀况的认同,为了给王思语拿回正夫人的位置,她由乡野丫头蜕变成克己守礼的才女,对荀况言听计从,为荀家四处收拾烂摊子,可到头来不过是旁人争权夺利的一颗棋子,身旁之人皆因她而死,而她亦屈辱而死。   往昔如泡影,她怕了,累了,只愿此生身旁之人一切安好。   那么,接下来,如何找个与荀况相似之人回去跟王氏交差呢?   沙漠里毫无藏身之所,白日里既不会为你提供一点阴凉,夜里又让你在寒风中毫无遮蔽。   立在窗前许久,荀馥雅始终想不出法子,觉得乏了,便睡去。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前世之事犹如碎花纷飞般一点一点地侵袭她的梦。   梦里,那双透着偏执的森冷眼眸总在眼前晃过,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总透着讥讽:“雅儿是否亦鄙夷本将军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汉,耻与本将军为伍?可本将军总有办法让你离不了我。”   天启重文轻武,导致国家积弱,屡遭异族侵犯。当年犬戎王桑吉领兵十万屠戮天启三城,谢家亦被屠杀殆尽,谢昀一怒之下斩杀陈县县令,领兵斩杀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首级,夺回三城。   天启皇帝为了威震异族,顺应民意,将谢昀封为大将军,掌管朝廷十万精兵。一时之间,谢昀风光无限,可因他是个寒门出身的武将,一言不合便动手,难登大雅之堂,众人皆惧怕他,文武百官皆鄙夷他。   他向来不屑与弱不禁风的文人为伍,从不在意,可与她在一起后,他每回醉酒后总说这般自轻自卑的话,总会在□□上折腾她,用层出不穷的法子逼着她承认自己离不开他。   似乎,因她是才华横溢的首辅嫡女,他变得多少有些在意。   翌日晨起,荀馥雅醒来,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咽喉干得有些发疼,却又忍不住连续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这一咳嗽,咽喉的干燥感似乎缓解了些,可疼痛感更甚,她赶紧倒了几杯茶水喝下去,感觉好了些许。   来到荒漠,她的喉咙似乎变得娇贵,隔三差五便发干发炎,日夜折腾着她。她想回去,可又怕一脚踏回去,又重回上一世的噩梦当中。   她烧了些开水,从抽屉里找了些上回大夫开的金银花,将其放进去,而后站到窗边,眺望远方。   茫茫沙漠如泼墨寒山,连绵不断。炎日下的沙砾,透出一丝丝热气,热浪滚滚。随处皆是单调的黄色,连棵树都没有,沙漠的广袤令人深感疲倦,好像永远走不出去似的。   她开始想念那潺潺流水,巍巍高山,绿树红花,似锦繁华,却不知何时把家还?   “小姐,你怎么哭了?是又做噩梦吗?”   客栈发生了些事,玄素敲了几下门皆无人应答,便着急地推门而入,却见荀馥雅独自垂泪,顿时担忧起来。   “你总是做噩梦对身子不好,不如奴婢请个大夫来瞧瞧?”   荀馥雅不欲多加解释,只是挥了挥手:“咽喉又疼而已。”   她见金银花已泡得差不多,倒了几杯来喝,干燥难忍的咽喉顿时如得清泉滋润,舒畅了些许。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朝玄素抬眼:“客栈可有事发生?”   玄素闻言,只得压下疑惑,凑近告知:“小姐,死人了。”   荀馥雅神色一顿,暗暗搓着帕子:“是钦犯?还是官差?”   玄素往前靠了靠,附在她的耳边道:“都不是,是一名女房客。”   帕子瞬间被抓得皱起来。   怎么会有无辜之人牵连着进去?   荀馥雅赶紧起身:“走,去看看!”   她娴熟地拿起折扇出门,心绪不宁。   女房客究竟是怎么死的?是钦犯杀的?还是那些刻意伪装的官差?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错别字 第4章 、修四   女房客死在天字二号房,玉体横陈,衣衫凌乱,身中多刀,眼球凸起,死状恐怖。尸体已呈现尸斑,因身上皆是激烈欢愉留下的痕迹,围观者议论纷纷,眼神鄙夷。   荀馥雅瞧见女房客的长相,总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像,那不堪入目的死状让她想到上一世自己濒临死亡的画面。   “少爷,奴婢记得住在这的是位男房客,这女房客并不住这,这是——”   “呕!”   荀馥雅觉得恶心,一把推开凑近的玄素,捂着嘴跑了出去。   及至走廊窗边,呕吐不止,泪流满面。   上一世她受尽□□而自杀,死后是否亦遭受世人的指指点点?谢昀瞧见她那副模样,是否亦觉得恶心肮脏?   时近午时,太阳高升,晒得沙漠直冒烟,看疼了人眼。   她转头瞧见女房客的尸体被官差毫无遮掩地抬出房门,心口仿佛被人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酸且涩,不禁撤下帘布为其盖上。   不料,此举引来了官差的怀疑:“你认识死者?可知与死者有牵扯的男人去向?”   面对官差的围堵,荀馥雅惊疑片刻,冷眼反问:“她衣不蔽体,替她遮羞,需要认识她方可做吗?”   想到上一世,那些人或许亦如这些官差,视她如草芥,任由她衣不蔽体,她满眼心酸,忍不住激愤质问:“大人,她死得如此屈辱,你这般不顾她的体面,难道不怕她化作厉鬼,午夜来寻你吗?”   “你——”为首的官差被喷得一脸灰,恼羞成怒,“把她抓起来!”   荀馥雅昂首挺胸,冷傲灵动的眸里透着倔强劲儿。   玄素见官差欲对荀馥雅动手,手持鱼叉护在她身前,大喝一声:“谁抓我家少爷,我叉死他!”   玄素天生凶相,力大无穷,如今手持鱼叉,怒目圆瞪,宛如恶鬼夜叉,气势甚是吓人,一时之间将人给唬住了。   伙计们见荀馥雅要被抓走,顾及营生,纷纷上前替她解说清楚。   几位官差眼神交流片刻,确定荀馥雅与死者素不相识,不欲声张此事,悻悻而去。   人群中,一位表情肃杀的玄衣青年悄然跟上那几位官差,临走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荀馥雅一眼。   玄素暗自松了口气,见荀馥雅心事重重地回房,赶紧提起鱼叉跟上。   “小姐你怎么啦?是怕那群不知好歹的官差回来抓你吗?别怕,他们来一个奴婢叉一个,来一群奴婢叉一群。奴婢在村里叉鱼可厉害了,一叉一个准——”   “他们不是官差。”   荀馥雅捧着茶盅,垂眸浅啜,淡淡地说了句。   那些人的眼神空洞冷漠,身上沾染着血腥,不是公门中人该有的,而他们勃颈处若隐若现的火焰图纹,她前世见过,是她爹荀况培养的杀手所拥有的。   “啊?”正欲滔滔不绝的玄素愣了片刻,不明所以,“那他们是什么?”   荀馥雅掩着唇咳嗽几声,压低声线回应:“杀手。”   玄素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拿不住鱼叉了:“那、那女房客是他们杀的?”   “他们要杀的是天字二号房的男房客,女房客……”话到此处,荀馥雅眼眸暗了暗,“恐怕是被男房客推出去挡刀的。”   玄素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气得一脚踩凳,脱口大骂:“靠他娘的人渣!呸!”   言毕,她鄙夷地往地上唾沫。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做得十分娴熟。   荀馥雅皱了皱眉:“注意言行!”   并非她嫌弃玄素粗俗,她只是不想如此率真可爱的女子因没教养被世人嘲笑鄙视,招来横祸。上一世,玄素便是因为言语粗俗遭怀淑公主记恨,一个不慎遭受其害的。   玄素为自己粗俗的言行心虚,赶紧收脚低头:“对不起,小姐,是奴婢失德了!”   荀馥雅揉了揉额间,暗自轻叹。   这该死的宿命,躲到这里都能遇见荀况的人!   虽不知他派出杀手追杀何人,但她总有一种预感,那是前世与她有所牵扯之人。   要不,尽快离开西南客栈?   西南客栈西北边的长平郡是个穷山恶水,人烟稀少的偏僻小村。这天夜里,村落与沙漠的交界处,人影浮动,火光在黑夜中游移不定,似乎在为亡灵引魂。   这里漫天黄沙,气候干燥,罕见人迹,可此刻黄沙之中,却站立着上百号人马。他们宛如风中的白杨树,直立不动,目光却投向南面,似乎在等待某位大人物的到来。   “世子爷向来不屑与权贵相交,究竟是何等人物,让世子爷在这里等?”   “能入爷世子的眼,还能有谁?”   “莫非是……那位曾经将西南王宫搅得天翻地覆的谢小阎王?”   “正是。”   “也对,这次王爷交代世子爷办的事颇为棘手,也只能找这位相助了。”   西南士兵在低头交谈时,脑海里立马勾出那人的形象。   鲜衣怒马少年郎,骁勇善战,却手腕阴狠,做事雷厉风行,从不心慈手软。   曾经以游侠的身份挑战西南十大高手,在西南遭到胡人骑兵的围攻时,少年骑着烈驹,一身铠甲,眉眼间充满了自信和傲然。   “区区一万胡人骑兵,何须惊慌失措。”   少年仿佛是天生的战神,与世子带领五千精兵奔赴战场,浴血奋战。   须臾之间,落日似乎被鲜血染红,天边的火烧云像是印证着此时战场上的血腥,沙场像是被烧焦一般,硝烟四起,浑浊不堪。   陌生而惨烈的战场,倒在地上的尸体尽是胡人骑兵。眼见手下总是毫无征兆地倒下,胡人将军惊惧了,望风而逃,然而,血海中,满身鲜血的少年踏过一具具的尸体,一步步朝着他走去,冷酷地斩下他的头颅。   少年拎着血淋淋的头颅,眼底猩红,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般,一字一句厉声道:“胡人骑兵,何足为惧!”   少年张扬自傲,不可一世,却又心系百姓,有血有肉!   ……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何人发出了惊叫,西南士兵回过神来。   远处,一阵排山倒海的马蹄声传来,风沙蒙住了他们的视线。   待到尘土散去,只见人群中,一个鹤立鸡群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少年握着缰绳,高昂坐于马上,垂下双眼,蓦然看向他们,冷漠又高深莫测。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浓重,仿佛下一刻便会化身为浴血修罗,大开杀戒。   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谢小阎王,谢昀!   时至三日后,风轻云淡。   杀手自那日后,不曾现身。   窗外无边的戈壁荒漠,被烈阳蒸腾得热浪滚滚。一条条干沟毫无生气地横卧其上,除了些麻黄、沙拐枣等耐旱植物点缀其间,鲜少有动植物,大有“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的意境。   据闻客栈的房顶上可观大漠日出的绚丽,目睹夕阳染沙的景色,荀馥雅每每总想爬到客栈屋顶上看一回,可上一世的阴影带给了她这一世的恐高,她缺了点胆量。   客栈生意算不得蒸蒸日上,可也勉强维持生计。经营了一月有余,是时候给伙计们发工钱了。   荀馥雅刚下楼,伙计便跑过来抱怨:“东家,天子三号房的房客投诉我们这儿的酒是兑了水的,喝着没味,肉像干瘪的老女人,啃都啃不动,我明明给他提供店里最好的酒菜了,这都不满意,太难伺候了!”   玄素闻言,鱼叉往地上一锤,怒目圆瞪:“这是难伺候吗,分明是找茬?老娘、不,老子去揍他丫的,看他老实不。”   伙计见她提叉上楼,赶紧将人拉下来:“哎呀别去,难得遇到有钱的贵客,揍跑了钱就没了。”   玄素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见其双腿大张,举止不雅,荀馥雅不动声色地将人拉到柜台,安抚众人:“莫要生事,我待会给你们发工钱。”   “东家万福!”   伙计们喜上眉梢,将抹布甩到肩上便去干活儿。   工钱是打工人的命根子,荀馥雅不想在此种事上犯错,正儿八经地端坐在柜台上,仔细清算工钱。   玄素虽懂些文字,但不懂算数,自然帮不上忙,便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一会捣鼓这,一会捣鼓那,手基本没闲过。   忽然,她察觉有目光侵、犯到自己,便凶狠地瞪回去,可那人丝毫不惧。   这回,她认真打量那人。   头戴巾帽,不见真容,但那一身锦衣玉带昭示着非富即贵。他左肩背着明黄色的包裹,剑在右手,此刻四平八稳地坐在有些残破的长条凳上。他的桌上摆满丰盛佳肴,人却岿然不动,只面向她,直勾勾地盯着。   玄素从前明里暗里倾心男子无数,每回无疾而终,头一回遇见倾慕自己的,心情难免激动。   只见她一个箭步跑到荀馥雅跟前,自我陶醉:“少爷,奴婢挺烦恼的,那个姑娘一直往奴婢这边看,似乎是看上奴婢了。哎呀,奴婢假扮男子都能迷住姑娘,这该死的魅力!”   荀馥雅怔然,以玄素这副尊容,无论男女,对其一见倾心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瞎了,二是,别有用心。   她随意瞟了那位戴帷帽的紫衣男子一眼,显然不是瞎子:“你怎知晓对方是个姑娘,而非男子?”   玄素将鱼叉推往左边抱着,右身侧向荀馥雅,神情笃定地分析:“男子汉大丈夫会青天白日戴着帷帽遮脸吗?只有女子才这般,虽然她的身材魁梧了点,但从她盯着奴婢看这点来看,她绝对是个钟情于奴婢的女子。”   “……”   荀馥雅再次看向戴帷帽的紫衣男子,窥见喉结处,轻蹙眉宇。   此人……似曾相识? 第5章 、修五   “小、少爷,少爷,那位姑娘走过来了,如何是好呀?”   正琢磨着,玄素忽然激动地拍了一下她的左肩,硬生生地打断她的思绪。   玄素的动作有些猛,挂在鱼叉上的玉佩彼时发出了“哐当!哐当”响声。   玉佩白如凝脂,晶莹剔透,与丑陋廉价的鱼叉格格不入。如此价值连城的玉佩,佩戴者非富则贵,断然不会是玄素之物。   荀馥雅取下来,还没来得及细看,伙计便凑过来,低声打小报告:“东家,这人便是三号房的房客,难伺候得很呐。”   不等她有所反应,玄素忽地激动拽着她手:“少爷,她看你了。”   荀馥雅抬眼,心中了然,转头问玄素:“玄素,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玄素不明所以,直言:“阿嫂打扫天字二号房时捡到的,奴婢瞧着好看,便拿来装饰鱼叉。这玉佩有何问题?”   闻得此言,荀馥雅盯着玉佩发愁:“希望不会招来麻烦的好!”   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紫衣男子已行至身前,向她伸手讨要:“请归还在下的玉佩。”   熟悉的声音不期而至,如午夜厉鬼的呼唤,瞬间瓦解了她往日的沉着泠静,勾着她的魂重回那恶鬼地狱。   不会的!不会是他!   他那种身份尊贵之人怎会独身一人出现在此种荒凉之地?   此时正逢天启皇帝病危,各派势力相持不下,朝堂局势混乱,上一世皇子们忙着争抢到皇宫侍疾,而身为王侯的李琦趁机笼络群臣,逼害忠良,独揽军机大权,掌权朝野。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远离上京?   不会是他!不会的!   尽管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竭力安抚自己,紧捏着玉佩:“公子何以见得这玉佩是你的?”   李琦见眼前这位玉面清冷的小公子突然神色慌乱,欲将玉佩捏碎,误以为对方不肯归还,赶紧搬出证据:“玉佩的背面刻着‘永乐’二字。”   永、永乐?   双手巍巍颤颤地翻开玉佩,荀馥雅如见鬼般,瞳孔惊惧紧缩,只觉得手上的玉佩如热油,烫得手疼。   每回噩梦的尽头,永乐侯李琦总会如鬼魅般立于月色中笑,霜雪般凉薄的眸子眼尾泛着妖冶的红。   他掐着她的脖颈,眉目间蕴着让人窒息的邪气。   “像你这般女子,总教男子忍不住心醉神往。”   “本侯一定会得到你。本侯要打碎你的双腿,锁在牢笼中,让你永生永世都无法逃离本侯的束缚。”   于她而言,永乐侯李琦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东躲西藏,委曲求全,不曾想,不曾想重生后首个遇见的人竟是他。   为何,偏偏是他?   荀馥雅紧紧地攥拳,屈辱、畏惧、恶心、厌恶、憎恨瞬间如潮汹涌。   “嘭!”   玄素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惊得她心头一震,甩手便将玉佩丢出去。   紧接而来的是玄素的骂骂咧咧。   “靠,奶奶个熊的,原来你丫的是个爷们,太晦气了。我呸,青天白日娘里娘气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货色!”   “……”   李琦身为王侯,身份尊贵,何曾遭人如此粗俗辱骂,气得火冒三丈。   若不是急于寻回丢在地上的玉佩,他定然会利刃出鞘,取其性命。   经此一闹,惊魂未定的荀馥雅头脑清醒了些许。   此时的李琦并不认识她,她在李琦眼里不过是个小少爷,客栈的小老板。她无需惊慌,待此人离去,便再无交集了!   如斯想着,她抬眼望去,心中忐忑。   却见那群杀手卸下伪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磨刀霍霍地指着李琦叫嚣:“这回看你往哪跑,把东西交出来!”   李琦似乎早已料到这群人不会善罢甘休,勾着嘴阴冷一笑:“东西到了本侯这里,要么是本侯的,要么谁也得不到。”   双方一言不合,便旁若无人地厮杀,顿时客栈内乱成一团,众人纷纷躲藏。   玄素反应极快,将荀馥雅拉到柜台后躲藏,将其护在身后。她向来尚武好动,难得遇见有人厮杀,忍不住探头看个够本,兴奋之时还不忘呐喊,点评几句。   经历了上一世的洗礼,荀馥雅哪有心思去管这些。   李琦的话让她再度陷入梦魇。   上一世,她落到李琦的手里,被他百般折辱,羞愤到绝望之时狠狠地捅了他一刀,跑到摘星楼最高处,结束自己屈辱的一生。   重生一世,她没头没脑地躲到这荒漠,以为与前世那些人便可永不相见,可为何,为何这人会出现?为何硬要将她卷入他们的纷争?   荀馥雅痛苦地抓着脑袋,这逃不开的宿命感让她生出了无法言语的怒气,与恐慌。   眼见打斗中的李琦被杀手们逼得连连后退,其后背对着自己,而脚边刚好掉下了杀手的刀,那一刻,她生出了要杀死李琦的念头。   她想,只要,只要这人死了,她便能摆脱上一世的梦魇?   只要这人死了,这些杀手便会离开,她就能如愿与荀况再无纠葛?   上一世这人对她百般□□,害她绝望跳楼,这一世她躲得好好的,这人又将她牵扯进去,他怎能恬不知耻地活着?怎么能?   她无法消解满腔的仇恨,下一瞬,一鼓作气,提刀冲过去捅他。   岂知李琦忽然转身,让她扑了个空,砍向了杀手。   “少爷!”   眼见荀馥雅深陷险境,玄素大喝一声,立马提起鱼叉上阵。   主仆二人的加入立马扭转了局面,李琦趁机收了长剑,一把将荀馥雅拎起,拽着人快速夺门而出,将人丢上马背。   “给我带个路,保你性命无虞!”   荀馥雅只觉得晕头转向,随即瞧见李琦利索上马,砍断了绳索,策马飞奔。   “少爷!”   玄素欲想飞奔追来,无奈被杀手们缠上。   伙计们瞧见荀馥雅被劫走了,一瞬间慌张得呼天抢地。   “没天理呀,偏挑发工钱的时候把东家劫走!”   “赶紧报官!报官!”   ……   远处,悬崖上。   两名少年,一人坐在石块上,一人站立。他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身旁的热风将他们的衣衫发丝吹得猎猎作响。   奇装异服的少年转头询问坐着的玄衣少年:“阿昀,猎物逃跑了,要出手吗?”   谢昀闭着眼长腿交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腰间的剑柄,良久,方开口:“不急。”   奇装异服少年耷拉着脑袋审视着谢昀,见他那白玉无瑕的脸逆着光,显得神色高深莫测。   眼神闪烁了一下,少年露出颠倒众生的妖孽笑容:“你想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谢昀嘴角吟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耀眼的阳光在这人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李琦向来狡猾,难保手上的玉玺是假的。出了沙漠,也许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奇装异服的少年托着下巴,为荀馥雅的处境感到有些担忧:“出了沙漠,那名姑娘恐怕会被灭口吧!”   “那……”谢昀睁眼,语气淡漠,“算她倒霉了。”   奇装异服少年愕然低头,冷不丁对上一双幽森的眸。   谢昀的眼型极美,眼眉微微上挑,双眸漆黑如墨却又带有浅浅的琉璃琥珀色,很吸引,但里面却没有一丝感情,冷眼冷面冷心冷肺!   两日后,出了沙漠,马车在大道上飞奔,到了分岔路口,李琦停下来。   荀馥雅见他勘察地貌,知晓他在选路。   两旁皆是山林,路上的泥土痕迹斑驳,皆是出了沙漠的旅者留下的,左边那条通往县城,右边那条走往山里。   到了县城便是李琦的地盘,那群杀手很难得手,荀馥雅故意误导他:“左边是山道,右边是去城里的路,”   李琦生性多疑,不会信陌生人所言,况且荀馥雅在指点他走出沙漠时屡屡不老实。他将荀馥雅扯下马,长剑在马尾处狠插,顿时血流如注,烈马仰天嘶鸣,发了狂朝左边的道路奔去。   李琦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问:“可知这座山后面是何地?”   “山后自然是山,咳咳咳。”   剑染马血,又脏又臭,熏得荀馥雅一阵难受,加上她本就咽喉不舒服,如今咳得她分外难受。   瞧李琦这模样,若她失去利用价值,等待她的将会是一剑封喉。   她故意恶狠狠地胡诌:“咳咳,我是长平郡人,对此处熟得很。老实告诉你,进了这山林里,不熟悉之人三四天也绕不出来。”   李琦这人惜命得很,自是不愿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即便不信,亦不想绝了自己的后路。   “走!”   他不选左右两条道,拽着荀馥雅就往树林里钻。荀馥雅暗自将袖中的帕子丢了。   两个时辰后,他们抵达山顶,正逢天降大雨,雨下穿林打叶之声越发清晰,他们寻了个遮风挡雨的石缝躲雨。   李琦丢下帷帽,一手持剑,一手接了山泉洗脸,连日的奔波打斗让他风尘满面,有些狼狈。   此时的李琦已束发而冠,堪堪过弱冠,高且瘦,五官轮廓尚且透着青涩稚嫩,但眉宇间蕴着的阴狠邪气,宛如刚出山的妖狼崽子,令人望而生畏。   可即便狼狈,亦掩盖不住那一身皇家的贵气。   明黄的包裹已肮脏得毫不起眼,可李琦视若珍宝,总是严防死守着,这让荀馥雅有些好奇。   李琦在离她三四步的地方坐下,拿着手帕擦剑:“可知这里离平城还有多远?”   荀馥雅不知他要去平城做什么,只知若自己说不知,那把剑便会迎面劈来:“大约百里,咳咳。”   平城以前是天启的领土,几年前犬戎族领兵攻陷平城,气焰之嚣张,无人可挡,天启朝廷派人和谈了半月,再割三城,才让犬戎铁骑没有继续打下去。   此事让百姓们对天启寒了心,将那些贪生怕死的皇孙大臣挨个骂,可惜那些日日泡在酒池肉林的贵族们只庆幸至少保住了其他国土。   “你不怕我?”   李琦话锋一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怕你,咳咳,便可不死?”   经过了数日,荀馥雅已不如初见时那么怕,如今憎恨多于惧怕。   李琦忽然凑近,垂着眼打量她:“你长得不错,若是女子,我定然舍不得杀你。” 第6章 、修六   荀馥雅呼吸一凝,想起上一世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李琦来首辅府做客,她在后院的软榻上研究棋局。   树荫透凉,日和风煦,她大病初愈,精神恹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浑然不知满庭的粉红碎花飘散在空中,成了最美的点缀。   李琦硬闯进来,被玄素阻拦,吵闹声惊醒了她。   如今朝中势力只有谢昀与李琦分庭抗礼,首辅府一向与谢昀敌对,自然想拉拢李琦,因而,她不能得罪这人,便以棋局的输赢来击退。   岂知,李琦这人输不起,输了棋,竟怒然将棋盘推到一旁,肆无忌惮地挨近,也不理会好言劝阻,笑容邪气地轻薄她。   她一气之下,拿起棋盅砸他脑门,双手扛起棋盘怒然威吓:“永乐侯若执意毁我贞洁,我只能与永乐侯来个鱼死网破!”   李琦见她视死如归,不敢造次,只留一言,便悻悻离去。   “美人如画,醉我心神;怒目相对,勾我灵魂!荀馥雅,你生而为女,注定入我侯府大门。”   ……   轮回一世的狭路相逢,即便要被杀死,她亦庆幸自己被认为是男儿身。   察觉外头的动静,她玉眉舒展,露出畅快的笑容:“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先你一步走,相信杀手很快送你下地狱!”   李琦终于察觉不对劲,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你居然沿途留下痕迹让他们寻来?该死!”   杀手比想象中来得快,李琦本想一剑杀了荀馥雅,可想到可以拿这人来挡刀,便拽着人往山上逃。   山路崎岖,小道狭窄,荀馥雅行走艰难,显然成了负累。   李琦见杀手追来,欲想将荀馥雅推过去抵挡。   荀馥雅早已察觉他的意图,用力拽住他的包袱。   她知晓,这包袱里的东西对李琦极为重要。   “放手!”   李琦哪能让她将包袱拽走,赶紧将包袱拽回来。   荀馥雅更加用力,见李琦更用力拉扯,她赶紧趁他用力拽时,蓦然松手。   只可惜,没能让这该死的男人摔下山崖,人只是摔下山道。   她迅速移步站在峭壁之上,目睹李琦狼狈滚下山道。   她的青丝被狂风吹散飞扬着,满身的血迹,形同鬼一般,声音低哑近乎自言自语:“你欠我一条命,就该在我活着的时候还,咳咳。”   李琦眸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一路从繁华的上京城逃到穷山僻壤的平城,他没死在杀手的剑下,没落到那些自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士圈套里,偏折在了一个弱不禁风的臭小子手上。   此乃他人生最大的屈辱。   “我杀了你!”   李琦眸里的阴狠,简直要生吞了荀馥雅。   杀手们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见李琦红着眼提剑去砍荀馥雅,杀手头领厉声下令:“别看戏,都杀了!”   宁杀错,勿放过,是他们杀手的铁则。   遂,他们一窝蜂地冲上来杀,李琦为求自保,只得专心与其厮杀。   雨大得模糊了视线,毫无自保能力的荀馥雅抬眼看着刺向自己的长剑,模模糊糊地想着:又要死了吗?   这世道,想好好活着可真难。   想到上一世,她的阿娘和五师弟被这人残杀,自己两辈子皆因这人没了性命,她怎能容忍这人侥幸活着呢?   仇恨让她瞬间振作起来,她定睛一瞧,发现不知为何,刺向自己的刺客忽然倒地不起。??G   她不想浪费力气逃跑,不顾危险地冲过去抱住李琦的包袱,力求在自己死之前让这人先死,替两世的自己报仇。   “放手!”   李琦怒斥。   “不放!”   荀馥雅视死如归。   “那你去死吧!”   荀馥雅体态柔弱,李琦一手持剑应对杀手,另一手轻易掐住她的脖子。   脖子被狠狠掐着,荀馥雅眼前阵阵发黑,眼角带泪,犹如濒死的天鹅,脆弱至极。   她如今想想,待在家里多好啊,为何出门呢。   “没事了!”   她以为迎接自己的是无尽的黑暗,可少年沉沉的嗓音,带给她的是春意盎然的生机。   脖子上的力度松了,她得以喘息。   睁开眸子的那一瞬间,她迎着阳光仰望,那人如天神般强大,替她狠狠地捅了李琦一剑,救她出了生天。   她跪坐在地上,狼狈地咳嗽着,轻抚自己脖子上被捏出的红痕。   天神抽剑,一脚将李琦踢飞。李琦的尸体随山中碎石,坠下了山崖。   杀手见包袱在荀馥雅手上,欲想上前来抢。   谢昀眼疾手快,直接用剑鞘挑开了刺向她的那柄剑,往后一扫,将两名杀手横扫外地,一剑封喉。   血溅到了荀馥雅的脸上,她有些麻木地看着谢昀,身子却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谢、谢昀?   上一世,谢家二公子谢昀,乃丫鬟所生,出身低贱,是不受家里人重视的浪荡子。   在满门被屠后,他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为主一方,满朝文武,皇亲国戚皆避其锋芒,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前世,她只在上京城见过功成名就的谢昀,并未见过年少的谢昀。   眼前的少年郎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暗蓝色圆领袍,领口微微敞开,看着似有几分不羁。   他生得剑眉星目,俊爽有风姿,桃花眼微微含笑,带着几许风流几许明净,宛如一道清风,叫人无法生厌。   可,为何会在此处碰见他?他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种种的改变,莫非是因重生之故?   “别挡道。”   谢昀伸手把坐在泥水里的荀馥雅拉到身后,与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年对视一眼,领着手下将剩余杀手消灭殆尽。   清理现场后,谢昀蹲下身,拧着冷漠的眉,问她:“吓傻了?”   荀馥雅抬眼看他,仿如隔世。   前世与谢昀第一次碰面,是在上京城。那时,他已是十万将士的统帅,天启的战神,入京头一天,十里长街百姓夹道相迎。   那些一听他的名号便面露惧色的姑娘们,瞧见他那俊美洒脱的风姿,纷纷心生爱慕,早已将他的杀人如麻、出身低贱、粗野无礼抛之脑后。   谢昀行事乖张,进京不进宫面圣,也不休养生息,直接带兵包围户部,将拖欠前方将士军饷的户部尚书吓得一病不起。   荀况刚将宝贝儿子荀凌洲塞进户部,荀凌洲当了没几天户部侍郎便出事了。他恨极了谢昀,打着拉拢李琦打压谢昀的主意,让荀馥雅去求见李琦。   荀馥雅向来对李琦躲避不及,极不情愿,无奈荀况拿接王思语入京这事来敲打她,她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李琦。???   路上,她想了许多法子去跟李琦周旋,却未料到谢昀在永乐府。她还没进府,便被这人砸出来的饭桌吓了一跳。   饭桌被砸了个稀巴烂,饭桌上的饭菜洒得随处皆是,看来李琦正在用膳,谢昀把人家的饭桌掀了。   不用进去,荀馥雅亦能想象得到李琦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   当时,谢昀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问她的第一句话也是——   “吓傻了?”   荀馥雅微微垂眉,向他行礼:“荀馥雅见过谢将军!”   谢昀没接受过正儿八经的礼教,并不在意此等繁文缛节,只是见她波澜不惊,与普通闺阁女子有所不同,便环抱双手,垂眉打量着她:“你一个闺阁女子也认识本将军?”   荀馥雅不知这人为何跟自己在侯府门前聊上,瞟了一眼侯府内,淡漠回应:“将军威名赫赫,京中哪位女子不认识将军。”   谢昀见她回答得心不在焉,言语间却无那些文人的嘲讽之意,故意戏谑道:“京中女子皆想嫁给本将军,你也是?”   荀馥雅不知他为何调戏起自己,愕然抬眸:“我——”   “荀家之人本将军可不敢碰。”谢昀嗤笑一声,凑近低语,“有毒。”   “……”   荀馥雅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已迈步走远的谢昀想到她那双冷傲灵动的眼眸蕴着勾魂夺魄的韵味,不愿其被蒙尘,忍不住大声提醒一句:“建议你别自取其辱,这事李琦不会帮你们的,也帮不了。”   荀馥雅转头便走,不是因为相信谢昀,而是她的确不想进去。   后来,荀夫人得知此事,与荀况吵了一架,连夜找娘家掏银子补上户部的窟窿,此事才得以平息。   此时此刻,记忆被拉回,荀馥雅仰头看着眼前这张似乎不真切的俊脸,想到上一世此人对她百般玩弄,竟将她送给李琦那个色批,一时之间怒气攻心。   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她卯了劲,一巴掌甩过去:“谁让你救!”   刹那间,鸦雀无声,风过无痕。   奇装异服少年拼命憋着笑意。   谢昀森冷的眼眸变得阴鸷:“那就杀了!”   见他拔剑,荀馥雅这才后怕,战战兢兢地后退:“你,你不能杀我!”   剑尖抵达她的咽喉,眼前的男子眼神如剑锋那般冷得刺人:“在我看来,你很可疑。”   面对生命的威胁,荀馥雅吓得说话也不敢大声:“就,就因为我甩了你一巴掌?”   “你的反应,”谢昀凑近她,嘴角吟着冷漠的笑意,“不同寻常!”   这女人很明显是认识李琦的,难保与李琦在演戏,不能放过。   “那,那是因为……”   剑尖已经贴近肌肤,荀馥雅吓得冷汗涔涔,脑子顿时慌得一片空白。   谢昀见她支支吾吾,冷漠地戳穿:“你是李琦的女人。”   “你才是李琦的女人!”   荀馥雅激动地怒吼,这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因为激动的怒吼,那剑尖刺破了她的肌肤,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她了解眼前这人的阴狠冷漠,绝对会杀了自己的。   情急之下,她只好兵行险招,冒充别人的身份:“我、我我是你大哥未过门的妻子辛月。”   上一世,谢昀告知她,他的长兄谢衍有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辛月,得知谢衍命不久矣,举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既然躲不过,我就嫁给谢衍,让你这辈子摸都不能摸我一下。   谢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眸里光华流转。   荀馥雅摸不透这人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前世被阎王将军赫赫威名支配的恐惧犹在,此刻更是被他看得心惊胆战。   片刻后,谢昀忽然收剑,笑得高深莫测:“呵,那你自求多福吧!”   “……”   雨水从荀馥雅的脸上流到下额,缓缓而落。   眼前一片模糊,她看不清谢昀的面容,亦摸不透此话为何意。 第7章 、修七   一个时辰后,骤雨初歇。   处理了杀手尸体,谢昀与那名叫阿蛮的奇装异服少年分道扬镳。   阿蛮见荀馥雅干咳得厉害,赠与她一颗丹药,便带着李琦拼死护着的包袱离开。   荀馥雅服下丹药后,竟不怎么咳嗽了,对阿蛮这奇异少年有了些许好感。   自始至终,她不知李琦的包袱里究竟装着何等重要之物。上一世并未发生这些事,亦不曾出现过这位叫阿蛮的少年。   或许,上一世的历史轨迹因她的行动改变了。   不过,眼下最忧心的并非是这个,而是,悬崖下,他们找不到李琦的尸体。   虽然李琦被谢昀一剑穿心,不可能生还,虽然他们认为李琦的尸体极有可能被河水冲走,但她的内心很不安。   毕竟,上一世的李琦只手遮天,连谢昀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他这次死里逃生,那她与身边之人恐怕在劫难逃。   “跟我回谢家庄吧,未来的嫂子。”   谢昀清亮沉沉的少年音从头顶上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盯着谢昀手中的剑,苦恼地蹙眉:如何从谢昀这里脱身呢?若此时转身逃跑,估计会被他一剑捅了。   方才冒认辛月,真是太冲动了,此刻,她真是后悔莫及啊!   怎能逞一时之快,将自己嫁给谢昀的长兄呢?真是昏了头。   玄素找不到她,说不定回去清河城找王思语。若王思语知晓她失踪了,说不定去上京城找荀况寻她,她得尽快跟玄素会合,免得打乱计划。   胡思乱想一番后,她忍不住向谢昀看去,却发现这人正死死盯着自己,顿时吓得赶紧别过脸去。   单凭她的一面之词便信了她的鬼话,她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如今跟这人言明她并非是辛月,显然是不明智的,只能择机逃跑了。   可白日里,谢昀不仅将她看得滴水不漏,还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了夜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车厢外头的谢昀总能警惕地醒来,叫她无从逃跑。   途经一个村庄,恰巧天黑,他们便到客栈投宿。   荀馥雅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欲想摊牌,不料谢昀忽然拿着绳索,将她双手捆住,拴在床头上。   她盯着手上的绳索,玉眉拧下:“这是何意?”   谢昀慵懒地伸了伸腰:“怕你夜里走丢了,不懂回来。”   荀馥雅抬眼怒瞪他:“我并非牲畜。”   谢昀认同地点了点头,幽幽说道:“牲畜没你跑得快,当年早上一起喝茶,下午就全家消失了,连块破布都找不着。”   “……”   荀馥雅此刻悔到肠子都青了,为何自作聪明冒充辛月呢?   自作孽呀!   “不好啦,妖狐又出来伤人啦!”   寂静的夜,被村民的一声惊叫瞬间划破,不到片刻,外头便闹哄哄,火把晃晃。   谢昀头枕双手,闭目养神,对外头的动静充耳不闻。   荀馥雅隐约听到村民慌张的交谈。   “这妖狐真可怕,接连伤了五六个人。”   “据目击者所言,那妖狐通身赤红,来去无踪,每回出现,四周皆会涌起浓雾,雾中鬼火森森。”   “我还听说妖狐会吸人魂魄,令人神志不清,大家要小心点阿!”   ……   “害怕了?”   谢昀忽然睁眼问,眸里隐隐带着戏谑的笑意。   荀馥雅发憷,上一世,每回他在干那些事,拼命折腾她时,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时,他总爱问一些她不愿回应的问题,可若她不回应或者答案不让他满意,他便会更加使劲地折腾她。   “你喜不喜欢本将军这样,嗯?”   “爱本将军么?”   “你馋不馋本将军的身子?”   “永远留在我身边,可好?”   ……   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反反复复地问,就好像他们之间彼此有情一样,她真搞不懂这男人究竟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晃过神来,荀馥雅的目光不敢接触谢昀:“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有邪祟。”   “那随我去瞧瞧。”   谢昀利落地解开绳索,拽着她,直接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   荀馥雅恐高,吓得脸色发白,着地时,腿软得快站不稳了,可在谢昀面前,她不愿失态,硬是咬破了唇。   黑夜里,谢昀并未察觉,抬脚迈步,加入村中的搜寻队伍。   村子的妖狐之说是村中老人口传的。   据说,村中一名书生半夜救下了一名女子,见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对其倾心,娶其为妻。   后来,书生名落孙山。村中神棍对其妻子早就起了色心,便趁机对书生说,他本可金榜题名,无奈家中妖狐作祟,乱了他的气运。那妖狐附身在他妻子身上,只要将她捆了送到法坛做法,便能除掉狐妖,保证书生来年高中。   书生鬼迷心窍,竟信了神棍的鬼话,可怜那貌美如花的妻子被神棍肆意玩弄,不堪受辱,上吊自杀。   妻子死后,竟化身为一只红狐狸回来复仇。书生、神棍相继惨死,而红狐狸不知所踪。   妖狐传说,由此传开。   荀馥雅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好奇今夜他们能搜出什么玩意。   谢昀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在一众官差和村民当中显得鹤立鸡群,格外扎眼。   夜里村中渗着料峭寒气,他利索地扣了扣袖口,披上大氅,竟有几分悍然气势。   生得如此出挑,村民自然一下子注意到,荀馥雅此时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谢昀察觉到她的目光,蓦然回望。   两人对视一瞬,荀馥雅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收回目光,冷哼一声,看向他处。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妖、妖狐!”   忽然,自林中涌出漫天的红雾,雾中鬼火森然,分外渗人,瞬间吓倒了一地的村中壮汉。   谢昀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兴致勃勃:“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举起火把,在众人极度紧张的注视下,靠近红雾。   就在他进入红雾的那一刻,忽然,红雾之中冲出一只体型极大的畜生,张嘴发出了一声尖锐怪异的呼啸后,直奔人群里一名瘦弱而俊俏的少年和尚。   少年和尚闭上清澈如水的眸子,双手十合,嘴里轻念着佛语,似乎不畏惧生死。   荀馥雅以为少年和尚吓得求佛祖庇护,冲过去将人推开,可自己却瞬间成了怪物的目标。   那畜生皮毛赤红,全身泛着阴森森的绿光,龇牙咧嘴着,喷出腥臭气息,吓得众人四散逃离、惊呼四起。   荀馥雅不曾见过如此可怕之物,吓得手脚冰凉,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是妖狐!妖狐来了!”   眼见那畜生向荀馥雅身上扑来,谢昀只迟疑了一瞬,便迅速回身,扑向呆愣的荀馥雅,以身护住她的同时,抽出腰间佩剑,狠狠刺向妖狐的腹部。   妖狐痛叫一声,利爪拍向他。他要护着荀馥雅,不能闪避,只得生受这一下,吃痛抓紧妖狐的皮毛,借力骑上妖狐的背部。   下一瞬,他双腿夹紧稳住身形,双手举剑扎入妖狐脖颈。长剑自后颈入,前颈出,妖狐瞬间鲜血四溅,倒地不起。   他从妖狐身上跳下,喘着气拔剑,随意抹了把喷溅到脸上的鲜血,看向众人,表情肃杀嗜血,令人望而生畏。   这场面太过血腥,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谢、谢昀!”   荀馥雅直勾勾地看着染血的谢昀,终于明白他阎王将军的名号从何而来。   杀戮中的他,果真如阎王爷般可怕!   妖狐死后,众人才醒悟,这并不是什么妖狐,不过是体型比较大的畜生,比普通狐狸大,甚至比野狼还要大一些。长相十分怪异,瞪着的眼珠是血红色,龇出来的长犬牙露在唇外,看着十分狰狞。   那些红雾鬼火肖似街头杂耍艺人之法,看来有人在利用这个怪物装神弄鬼,至于是谁,自有官府去追踪调查,他们并无兴趣参与。   谢昀方才那副凶悍杀戮模样早已吓得旁人不敢靠近,因此,即使他替村民手刃怪物,也没能得到赞扬与感激。   谢昀似乎习以为常,提剑拽着荀馥雅,默默离开。   他们并未注意到,少年和尚默默地走向怪物出现的丛林里,而那里,此刻站着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女。   少女拥有一张平凡的面容,却媚眼如丝,媚态中有意无意地散发出几分凌厉的锐气。   “谢昀吗?真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回到客栈,他垂着眼眸,鸦黑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暗光。   仔细擦净最后一块红迹后,他将染血的拍子随意扔掉,躺在床上,翘着双腿双脚,闭目入睡。   荀馥雅的目光扫过谢昀。   连她都懒得管,也不给她捆手了,可见这人此刻有多失意,多落寞。   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谢昀,忽然觉得自己上一世似乎根本不了解此人。   或许,此人没想象中那么坏。   她酝酿了一下,尝试摊牌:“其实我——”   “我最恨别人骗我。若你告诉我你在山崖上说的话是骗我的,你并非是辛月,也不想嫁给长兄,我会立刻杀了你。”谢昀依旧闭着眼,说话的语气却是冷硬无情。   荀馥雅发憷,又不甘心:“你就不怕我是真男人?”   谢昀突然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眸里的危险气味很浓:“需要我亲自验身?”   荀馥雅下意识地护着前胸:“不需要。”   见她如此警惕,谢昀面露不屑:“啧,就你这容姿身段,有什么好提防的?但凡不眼瞎的男人都看不上。”   荀馥雅攥了攥拳,无名之火窜起。   换上男装,她故意在容妆上作了修饰,使得浓眉大眼,长相英气逼人,旁人如何评价,她不以为意,可眼前此人如此挤兑,着实令她恼恨。   想到这人前世不断在耳边说的那些情话,说有多迷恋自己的身段。   想到这人不断地在□□上折腾她,使用各种恶劣的手段逼她沉迷其中,她便觉心气难平。   一怒之下,她一脚将那悠闲自得的罪魁祸首狠狠踹下床。   这一脚刚好踢中谢昀的伤口,顿时疼得他打了个趔趄。   他吃痛地捂着伤口,不明所以地盯着荀馥雅,隐隐窜着怒火。   荀馥雅有些后怕,不敢直视他,借口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谢二弟该守在房外为妥。”   谢昀本想动手教训她,可想到她即将成为长兄的妻子,气消了:“言之有理。”   言毕,他抄起佩剑,不多看荀馥雅一眼,规规矩矩地到房门外守着,活像只听话的小狼狗。   荀馥雅头一回瞧见人人惧怕、不可一世的阎王将军如此乖巧可爱的一面,愣住了。   这人,似乎没那么讨厌。   指不定,事情有商量的余地。 第8章 、修八   她左思右想,斟酌了一番,对门外的谢昀说道:“其实我嫁给你的长兄是另有所图,并非因为爱他,你若是为你的长兄好,便放我走吧。”   门外的谢昀不回应,只是问她:“你是辛月吗?”   “我——”   荀馥雅犹豫不定。   谢昀没耐心等她憋出答案,干脆表明:“我不爱动脑,你若不是辛月,我只能将你当作可疑之人杀了,毕竟你见过那东西。”   荀馥雅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而辛月是她的免死金牌。   出于强烈的求生欲,她赶紧改口道:“我想了想,其实嫁给你长兄也挺好的!”   “你才知道。”   ……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既然无法脱身,荀馥雅又斟酌一番,向谢昀提出请求:“嫁给你长兄之前,你能不能带我回西北客栈,我要找我的贴身丫鬟?”   “嫁了再找。”谢昀斩钉截铁道。   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   这人真的没半分讨喜。   荀馥雅背对着门板躺下,辗转难眠。   本想像往常那般起身喝几杯金银花,可伸手呼唤玄素的那一刻,方察觉自己已不在西北客栈,咽喉亦不复往常那般干咳难忍。   那位叫阿蛮的奇异少年给她的药真神奇,打从服用后,她的咽喉症再也没发作过了。每每想到这,不免对这人多了几分好感。   此时,门外传来谢昀的低语。   “辛月姑娘,我长兄……命很苦,他没多少时间了,你是他最后的念想,我得成全他……对不起,这辈子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荀馥雅不知这是谢昀对她说的话,还是谢昀的梦呓,她不想开门去面对谢昀。   上一世,谢昀的身世背景,她只是从旁人那里听说过。那时的她有太多事要去操心,压根没精力去关注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后来命运作弄,她成了谢昀的妾,也只是关心交易何时结束,荀家何时得以安生,对谢昀的家人、谢昀的往事并不在意,谢昀亦从不在人前提起过。   唯有谢昀纳她为妾的那一晚,他带着她到灵堂拜祭谢家先祖,跟她提起他有个待他很好却命不好的长兄。   他长兄谢衍从小体弱多病,被大夫诊断命不过二十,其未婚妻辛月一家得知,早上还跟他们家喝茶聊成亲冲喜之事,转头举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块破布都找不着。   每回提起这事,谢昀总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试着将辛月一家揪出来,可惜一直找不到。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前世之事又来梦里烦她。   那时,谢昀还没受封王爷,师兄容珏回京,与她一同探望姜夫子。   两人在凉亭对弈时,她见桌上的桂花糕做得精致,一时嘴馋,便吃了个精光,后来得知那是后厨特意弄给容珏吃的,她觉得不好意思。   容珏嗜甜,爱吃桂花糕,遂,她隔日便做了几碟桂花糕给容珏送去。   岂知,此事被人加油添醋地传到谢昀那里,谢昀回来折腾了她一晚上。   事后,他还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对无关要紧之人倒是关心得很,本将军就这般不配吃你做的桂花糕吗?本将军倒是要看看那容珏是个什么东西。”   自那日后,谢昀魔怔了似的日夜盯着容珏,与其形影不离,若不是他的眼神阴森森的,像一把剁人的刀,旁人皆以为他迷恋上容珏了。   她当时又气又恼,不愿师兄日夜饱受折腾,便每日做二十碟桂花糕给谢昀送去。   谢昀一开始好生得意,每日端到容珏面前津津有味地品尝,故意拿话来刺激容珏,后来也许吃腻了,又见容珏依旧端着不理会他,他恼羞成怒,故意在床榻之事上往死里折腾她,让容珏撞见她不堪的模样。   容珏面无表情地离开,翌日在金銮大殿上弹劾谢昀,怒诉他十二道罪状,请求皇帝处死谢昀。可皇帝哪敢处理谢昀,随便敷衍了几句便退朝。   她担心谢昀不放过容珏,赶紧去劝说容珏,岂知还是晚了一步,容珏被毒杀了。   临死前,他轻抚她的脸,嘴里一直念叨:“你不该这么活着的,不该的,卿卿,对不起,师兄无能,无法救你,师兄无能……”   “不是的,师兄,不是的……”   她紧抱着世上最疼爱她的师兄,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愧疚万分。   她怎么能,怎么能辜负师兄的期待……   她怎么能,怎么能害他如此……   她怎么能,怎么能啊……   呜呜,师兄,容珏师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梦里她哭得一塌糊涂,醒来时已泪洒衣襟。   高洁如月的容珏是她最倾慕之人,亦是最疼爱她的人,他的死成了她最深的伤,最无法忘怀的痛。   每每想到他,她的泪水总是无法抑制地滑落。   谢昀听到房中的呜咽声,以为发生了何事,赶紧破门而入。   得见荀馥雅抱腿痛哭,他四处张望,发现并无异样,感觉有些费解。   他擅长打打杀杀,劝慰之事半点不擅长,对上这么个姑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奈道:“别哭了,你本来就只有眼睛好看,哭丑了眼,人就真的丑得没法看了。”   荀馥雅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盖上被子怒骂他。   “谢昀你就是个混账东西!”   ……   谢昀盯着月光下那一团东西,挠了挠侧脑,心想:早就知道就不安慰她了。   有的人,是数着过了多少日子,而有的人,是数着还有多少日子能过。   谢衍便是后者。   今年他已十九,上天留给他存活的时日不多。   谢昀从小敬重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兄,希望他的余生能过得快乐些,于是马不停蹄地带荀馥雅赶回谢家,好让兄长在有生之年娶上妻子。   想必谢府早已收到谢昀的书信,小厮和丫鬟站在门口张望已久,那神色焦虑不安,不似迎喜。   荀馥雅还没下马车,便听到外头小厮焦急地向谢昀汇报:“二少爷怎么把人给带回来呢?大夫人很是气恼,跟老夫人正在客厅等你问话呢!”   谢昀遇事不惊慌,转身向车厢内的荀馥雅伸手。   少年的手修长白皙,荀馥雅也没矫情,握住便借势站起来下车,岂知车坐太久了,腿麻,她一时站不稳,整个人靠在了谢昀身上。   上一世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了不少,荀馥雅自然不在意,而谢昀向来不拘礼节,并不觉得不妥,一把将人抱下马车。   小厮丫鬟面面相觑,唯有谢昀的贴身小厮岑三紧张地询问:“少爷,这位小公子是……”   谢昀言简意赅地回应:“辛月,为了路上方便,她女扮男装。”   岑三看了荀馥雅一眼,上前提醒:“二少爷,男女授受不亲,辛姑娘行动不便,让丫鬟扶持便可。”   谢昀会意,将人放下,径直走在前头:“我先带辛姑娘去长兄那,过后再去同祖母和大娘说。”   少年大步离去,丫鬟立马上前扶着腿麻的荀馥雅跟上,小厮们跟在最后头去善后。   荀馥雅仰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那“谢府”二字,心情复杂地抬腿进入谢家大宅。   上辈子听京中闺阁姐妹提到,谢昀出身贫寒,目不识丁,乃粗鄙之人,如今看这小厮丫鬟环绕、亭台楼阁各有千秋的大宅子,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她虽不知谢家家底如何,但瞧这大户人家的架势,这走了一炷香都不带重样的风景,院落那些名贵的花草,怎么看都是名门大户。谢昀出生大户人家,为何会目不识丁呢?   穿越九曲回廊,小乔流水,假山水榭,走了将近半炷香,他们走进一个四进四出的院子,站在主屋前面停下。   此时门庭关闭,管家与一众丫鬟小厮在门外侯着,愁眉苦脸的,像是遇见了棘手之事。   荀馥雅大致打量了一下这院落,别具一格,环境清幽,用品雅致,可见主人的心性不错。   她想,既来之,则安之,为了改变上一世的命运,只好努力成为谢昀的嫂子了。   见谢昀带人前来,裘管家本想轻轻敲门,被谢昀一把阻止。谢昀并未从正门入内,而是走到旁边翻窗而入。   他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汤碗,不由得微微皱眉:“怎么又把汤药放凉了?这群饭桶。”   “你骂他们作甚,是我不想喝药……咳咳……”   躺在软榻上看书的谢衍放下书籍,一脸病容。   谢昀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他跟前,不顾对方是否在看书,一把抱住他的脖颈,撒起娇来:“长兄知我今日归来,竟不开门迎接,难道我出门一个月,你都不想我吗?”   “我不是给你开窗了吗?臭小子。”   谢昀拿书打掉他的手,宠溺地笑了笑。   谢昀跟着笑了笑,端起药碗打开门,看向伺候谢衍的那两名小厮,墨眸微沉:“赶紧重新熬一碗药过来,下次再这般,仔细你们的皮!”   小厮是怕极了谢昀,赶紧拿着碗忙去。   瞧见荀馥雅安静地候着,谢昀嘴角微扬,向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进屋。   荀馥雅对谢昀敬重的长兄有几分好奇,不作他想,迈步而入。   还没走到两步,只听得已入内的谢昀发出愉悦的笑声:“长兄,辛姑娘回来了,这回二弟要吃你的喜糖了,哈哈。”   荀馥雅愕然一怔,谢昀在她的印象当中,是沉稳冷厉,狂妄嗜血,不近人情的。   原来他亦有如此爽朗的笑容,如此少年心性的一面。   屋子里头传来了少年中气不足的嘶哑声:“莫要胡闹。我已是垂死之人,没必要耽误别人一生,放她回去吧……咳咳咳……”   “我没胡闹,是她亲口跟我说要嫁给你的,不信你去问辛姑娘。”   荀馥雅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被谢昀一把拉进屋内。   屋内点着药香,药味很浓,熏得荀馥雅一时之间没能适应过来。   谢衍在看到荀馥雅的那一刻,一愣,眼神微动:“你……辛月?” 第9章 、修九   荀馥雅下意识地看着谢昀,想到自己若不是辛月的下场,只好承认:“如假包换。”   “可是我这不懂事的二弟威逼你嫁给我?咳咳……”   谢衍咳嗽着站起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不太确定,又有些许的期盼。   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穿着三重衣不见半点汗意。   荀馥雅抬头仰望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谢衍,首个印象便是惊艳。   谢衍的五官精美,眼眸清澈得仿佛不沾染俗世的一点尘埃,尽管他瘦得几乎弱不禁风,皮肤有些病态的白,可这越发衬得他容颜俊美,容貌上半点不输谢昀,甚至更甚。   她想:这谢衍好看得媲美倾国倾城的怀淑公主,若不是病弱拖累,必定也是个风流人物,要嫁给他的闺阁女子必定踏破门槛。   谢昀见她毫无动静,担心她耍花样,赶紧凑到谢衍面前叫屈:“兄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是她跑过来说要嫁给你的,我的随从都听见。”   谢衍知晓自己的弟弟从不说假话,心思不重,担心他被有心之人利用,便不动声色地对荀馥雅说:“如今是盛夏,我可能活不过寒冬,你嫁过来除了每日对着一个大部分时间在喝药的病人,便是等着成为寡妇。你确定要嫁?”   “……”   荀馥雅与谢衍不熟,不知他是看淡尘世还是本性淡漠,如此沉痛之事他竟说得如此平淡,好像此事与他毫不相关似的。   她有些鼻酸,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也想走,可若她与谢家毫无瓜葛,只怕出门便被谢昀这厮灭口了。   她哀怨地盯着谢昀,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两个洞。   谢衍见她的目光不曾从谢昀的身上移开过,以为她是谢昀无意招惹的烂桃花,便试探着问:“与其嫁给我,姑娘不如嫁给我二弟做妾吧?”   “不行!”   “不行!”   荀馥雅与谢昀异口同声地喊道。   谢昀心里愕然:辛月是兄长的未婚妻,怎可嫁给我?兄长是疯了吗?   荀馥雅心里愤然:上辈子就算了,这辈子我死也不做谢昀的妾!   “姓辛的小浪蹄子在何处,她怎能如此不要脸!”   此时,突然冲进来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由于荀馥雅是男子装扮,她并未第一时间找出她口中的“小浪蹄子”。   待丫鬟小厮提醒后,她方对荀馥雅杏眼圆瞪,戟指怒目:“辛月,你好不要脸。当初听到我大表兄命不久矣,你们家连夜将谢家的染布秘方卖个对家,卷走谢家的聘礼,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见谢家生意转好了,又死不要脸地回来,简直——”   “媚儿……咳咳咳……”   谢衍欲想阻止,无奈猛咳了起来,脸色变得更苍白。   “兄长!”   谢昀赶紧轻抚着他的背部,等他呼吸渐渐顺畅了,脸色缓和,才怒瞪孙媚儿一眼,扶他在一旁的软榻坐下。   孙媚儿吓得不轻,想凑到谢衍身边却又不敢,只好委屈地站在那里绞手指:“二表兄你别怪我,我也是担心大表兄再次上这个小娼妇的当嘛!虽然她的时辰八字能给大表兄冲喜,但我听说当年她背着大表兄勾搭别的男子,还……”   “别说了!”   荀馥雅与谢昀异口同声地喝止她。   难道她没看到谢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吗?   孙媚儿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这个小浪蹄子是什么东西,竟敢呵斥我?来人啊,把她给我绑了,扔出府去!”   话音刚落,一道黄影疾驰飞过,不偏不倚地打在她嘴上,刚好塞住她的嘴巴。   谢昀目光凌厉地盯着她,表情阴鸷:“再吵吵囔囔,下次扔过去的便不是香蕉,而是飞刀。”   孙媚儿立刻闭嘴,谢衍的咳嗽声平缓了许多。   荀馥雅看着这一切,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进来后,谢家上下看她的眼神怪怪的,怪不得谢昀让她自求多福,原来辛月与谢家竟有此渊源。   她以辛月的身份嫁进来,只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呀。   等等,说不定谢家根本不接纳辛月这个媳妇,这样她便可离开……不对,离开谢家,谢昀会杀她灭口的。   既然怎么样都无法绕开姓谢的,那她成为谢昀的嫂子压他一头,总比被他追杀的好。   见小厮端来新的汤药,谢昀立马端药给谢衍,轻声唤道:“长兄。”   见谢衍喝下汤药,荀馥雅攥了攥拳,指着他闭眼说道:“谢衍,我嫁你!我死也不当谢昀的妾!”   “咳咳咳……”   谢衍一个不慎,呛到了。   “哐当!”   谢昀手中的碗掉地了。   他是被荀馥雅惊到了。   被人那么辱骂后,荀馥雅居然波澜不惊地坚持嫁给他的兄长,他着实佩服。   他不屑地扫了孙媚儿一眼,唇边的笑弧有些凉薄:“看到没?这才是我们谢家的姑娘。往后有哪个外姓人敢欺负我们谢家的姑娘,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孙媚儿嘟着嘴,冤屈地盯着谢昀,泪珠一颗一颗地滑落,全然没了方才一上来就骂荀馥雅是小娼妇的泼辣劲儿。   “二表兄……”   她委屈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荀馥雅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既怕谢昀,又倾慕于他。   只是,谢昀未必领她的情。   上一世,她并不曾见谢昀对哪位姑娘动过情,或许,对怀淑公主是有的吧,毕竟怀淑公主长得倾国倾城,身份高贵,而他又总讽刺她并无倾国倾城的容貌。   “裘管家,找人教教表小姐规矩,若是学不会,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谢昀语气强硬,言行举止又带着几分富贵公子的风流姿态。???   孙媚儿脸都白了,她清楚如今谢府虽是姨母操持,谢衍是长子嫡孙,但命不久矣,而实际掌权和依仗的人是谢昀,因此府中下人无人不敢恭敬听从谢昀的命令。   “二表兄我错了,我只是不想大表兄上当受骗,我不是存心给大表兄添堵的,呜呜呜……”   她欲想扑到谢昀身上求情,岂料谢昀快速躲闪,让她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   尽管她都如此凄惨,哭花了容妆,谢昀毫无反应,任由下人将她强行带走。   荀馥雅有些同情这位表小姐,爱上这么一个无情的男人。   她宁可爱上十个命不久矣的男人,也不会爱上谢昀。   吵闹的孙媚儿被请走后,谢昀想到大厅那里还有他的事,便对谢衍道:“大娘和祖母还在前厅等着我去商量你们的婚事,我就不在此打扰兄长与辛姑娘相聚了。”   他转头郑重地向荀馥雅拱手敬礼:“辛姑娘,兄长,拜托你照顾了!”   荀馥雅略感受宠若惊,上一世,谢昀总是将她当做玩物那般随意拿捏、戏耍、嘲讽,喜欢折腾她却又厌恶她,哪会如现在这般真心实意地敬重她。   一时之间,她愣神了,呆然目送谢昀离开。   谢衍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思微动。   而荀馥雅回过神来,面对素不相识的谢衍,显得很尴尬。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日落黄昏后。   谢衍微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慵懒倦怠:“你坚持嫁给我,若不是因为喜欢我,我是不会娶你的。”   荀馥雅垂眉心想,谢衍如此善解人意,若不承认,只怕不肯答应这桩婚事,那她命休矣。   该死的谢昀!   她在心里气恼地骂了谢昀一句,抬眸看向谢衍,漂亮的眸子里毫无爱意:“当……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谢衍眸光逐渐暗淡:“呵,喜欢?你以为我会再信你吗?小骗子。”   顷刻间,谢衍像变了个人似的,眸光如血液般粘稠,死死盯着荀馥雅。   荀馥雅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心脏如雷击,突突直跳。   还没来得及反应,方才还孱弱不堪的男人,顷刻间仿佛脱胎换骨,骤然起身前来,一只手抵着门,另一只手死死捏着她的腕骨,恨不得直接捏碎,力气大得完全不像个病人。   “说,你的目的是什么?是我二弟还是谢家的财产?”   谢衍此刻的眼神带着癫狂的恨意,她根本不敢直视:“我……没有。”   “当年你在书信上说愿与我共度余生,说你一直倾慕于我,不在乎我是否体弱多病,可你背地里却跟别的男子私定终身,还跟你的家人卷走我谢家半数家产,害得我爹郁郁而终。”谢衍的大手死死扣住她纤细的腕骨,眼神近乎悲愤欲绝,“你说,你要嫁给我,我要如何待你?嗯?”   荀馥雅的腿有些发软,手腕的痛堪比骨裂的疼痛,痛得她呼吸困难极了。   此刻她察觉到,辛月是谢衍的心病,谢衍魔怔了!   见她不作回应,谢衍用力掐住她的下巴,是直接往死里掐那种:“你当年为何背叛我,为何要那么残忍地对我?你可知我成了众人的笑话,成了谢家的罪人!我本来打算孤身一人的,你为何给我希望,为何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荀馥雅痛得无法开口,眼眸显出泪意,只得用力拨开那夺命的手,抬腿拼命踢向谢衍的要害。   谢衍猝不及防,吃痛松了手。 第10章 、修十   荀馥雅慎防他再来,忽然想起前世谢昀跟她提起过的怪病,信手拈来的理由脱口而出   “我得了怪病,那病会伤害到你,所以我才故意让你知晓我与别的男子私定终生,好让你死心。”   见谢衍没再下狠手,她继续胡编:“我们家那时候缺钱,所以才卷走你家的钱带我四处求医。病治好后,我觉得对不住你,便回来找你了。”   谢衍盯着被自己掐出来的红印,冷眉蹙了蹙:“怪病?还会伤害我的怪病?天底下真有这种病?”   他迟疑了一下,复又掐住荀馥雅的脖颈:“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我没骗你,真有这病,是真的!”   脖子被狠狠地掐着,荀馥雅的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幸运的是,谢衍在她濒临死亡之时松了手。   “好,我给你一次机会,若这次你骗我,便碎了你的嘴。”   言毕,他唤小厮去请一直替他治病的柳大夫。   荀馥雅跪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狼狈地咳嗽着。她轻抚自己脖子上被捏出来的红痕,委屈的泪水不停地滴落在地板上。   她只想好好地活着,可为何总遇到这些破事呢?   都怪谢昀,都怪他!   柳大夫一直住在谢府,没一会功夫便来了。   谢衍坐到荀馥雅的前头,正对着她,阴沉着脸询问柳大夫:“柳大夫,你见多识广,请你告诉我,哪种病女子得了不能与男子成亲,若是非要成亲,会伤害到男子的。”   柳大夫沉吟,荀馥雅绷紧着神经。   柳大夫掷地有声地回应:“有。”   荀馥雅松了口气。   柳大夫忧心忡忡地说:“花柳病。”   荀馥雅欲哭无泪。   上一世谢昀只告诉她那是怪病,没说是花柳病呀!   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没办法回头了。   想想得这个病没啥不好的,至少往后稳稳地保住了她的贞洁。   她暗自安慰着,殊不知谢衍此刻的目光越发可怖,眼底卷起的风暴几乎要将她吞噬。   谢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怒得咬牙切齿:“辛月啊辛月,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就这么饥渴?”   忽然,他松开了手,满脸厌恶,仿佛摸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拿起旁边的帕子拼命擦拭。   荀馥雅扭了扭发痛的手腕,瞥见那俊美的面容上是化不开的阴冷,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人!将这女人关进柴房,不要让她在这脏了我的眼!”   被丫鬟带出去的荀馥雅抬头仰望天,昏暗无光。谢昀那日在山崖上说的话犹在耳边,记忆尤深。   “呵,你自求多福吧!”   她攥了攥衣袖,心里很纳闷,怎么就遇上谢昀!   五师弟骂得对,谢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狗东西!   上一世,姜夫子开论道辩言会,太学书院的学生齐集。她因荀况要培养她成为棋子,有幸得姜夫子授业,便与大师兄容珏、五师弟赵玄朗一道前去听学,不曾想,谢昀也去听学。   当时,几位师兄弟凑在一块开玩笑。   五师弟赵玄朗扯开的衣领往里钻风,打了个哆嗦,伸手拢好:“哎,天寒地冻的,也就是姜夫子的面子大,换做旁人,这场子肯定热闹不起来。”   一向克己守礼的容珏身为大师兄,忍不住说他两句:“听学还讲求热闹,你这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她因能靠近大师兄,心情愉悦,抬眼调侃:“容师兄想的肯定是圣贤之理,诗词歌赋,五师弟嘛,想的肯定是如何坚持听完姜夫子的轮道辩言会,而不打瞌睡。”   五师弟晒然一笑:“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真是我此刻的写照!”   其他同门取笑他:“就你这弱鸡,还敢跟刺秦的荆轲比?你以为你是谢昀吗?”   五师弟甚是不悦:“切,谢昀那狗东西也配?”   同门继续闹哄:“人家是堂堂的阎王将军,过几日还要封王呢,怎么就是狗东西了?”   五师弟不以为然:“狗不讲道理,不高兴便乱咬人,他不是狗东西是什么——”   她忽然瞥见谢昀站在不远处,急得额头冒汗:“五师弟,别说了,谢昀……”   只是,五师弟说上瘾了,停不住嘴:“怕什么,这种文人的论道辩言会,他又不回来!就算他来了我也不怕,我会告诉他,老子在上京城横的时候你还是个蛋呢,别用你的狗眼看不起我,我有你想象不到的强大。”   “确实想象不到。”   谢昀提剑走来,表情阴晴不定。   “谢……谢昀。”   五师弟吓得两腿发软,几乎要晕死过去了。   众人不愿被推上风口浪尖,纷纷作鸟兽四散。   瞧见五师弟躲在她的身后,跟鸵鸟似的缩了缩脖子,安静如斯,谢昀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黑云剑,讽刺道:“大庭广众的,你躲在一个闺阁女子的身后,你学圣贤之书,学的是怂吗?”   五师弟倏地红了脸,饶是平日里牙尖嘴利,遇到谢昀,他是真的怂,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谢昀面无表情地提剑走过,留给他们一脸的担忧。   众人皆知,谢昀睚眦必报,不死即伤。   论道辩言会结束后,她见五师弟面如死灰,忧心戚戚。不巧的是,在回首辅府的路上,马车与谢昀的马车碰撞到一块,轮子飞了出去,导致她不得不接受谢昀的邀请,坐他的马车回府。   可刚进车厢,手腕便被谢昀扣住,抵在车厢板上。   她微微蹙眉:“谢将军这是何意?”   谢昀将她手臂举过头顶压下,带着攻击性的冷冽目光审视她:“难得接近本将军,不想替你的五师弟求求情?”   她呼吸一口气,顾不得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轻启红唇:“谢将军提个条件,如何才能放过他?”   谢昀盯着红唇一张一合,宛如一头锁定了猎物的孤狼,凶狠又残忍:“什么条件都行?”   被压制的身子很不舒服,她试图调整姿势,往旁边挪了挪。岂知她这一动,身子差半寸便贴上谢昀。   谢昀眸子一暗,眉峰轻佻,沉着嗓音戏谑:“荀家大小姐这是打算以身抵债?”   她身子一僵,抬头迎接那意味深长的低睨,意识到危险,强作镇定地说道:“将军不是说荀家的人有毒么?馥雅怎敢动此歪心思。”   谢昀收敛笑意,松开她,坐在车厢一旁,目光冷冷地说道:“我堂堂一国将军,三日后封王,你师弟当众嘲笑本将军是狗东西,本将军不剁了他喂狗,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   她抬眼看他,劝说的语调轻软:“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昀嗤之以鼻:“老子文盲,不懂你们这一套。”   暗淡的光下,她看不清他的眸光,但深知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阎王将军,不讲理,很危险,不能得罪。   只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五师弟惨死,斟酌了一下,她犹豫着提议:“民女知你厌恶荀家人,要不……你打民女吧,打到你消气,你气消了,就绕五师弟一命,可好?”   她战战兢兢地向谢昀伸出玉白的小手,闭着眼等待着,眼皮颤抖着。   谢昀盯着那双如削葱根的纤纤玉手,指尖带着点点浅浅的樱桃粉,美如冠玉,有那么一瞬间失神。在伸手碰触的那一刹那,他猛然收回。   “睁眼。在回到首辅府之前,睁着眼认真看着本将军,若你没移开过视线,你师弟那事就此揭过。”   她睁开眼眸,愣愣地盯着谢昀看,忘了移开视线,亦不敢移开视线。   此事之后,她连续好几日做梦梦见谢昀那张脸,于是一直刻意躲着他。   ……   被关进柴房两日后,饥肠辘辘的荀馥雅终于意识到,她被谢家遗忘了。   在她以为自己即将饿死在那个小小的柴房时,门被粗暴地踹开了,一个让她感到意外的身影闯了进来。   谢昀的嗓音压得低低的,莫名的有些撩人:“别怕,我来救你了!”   荀馥雅虚弱地抬了抬眼皮,明明看到的一切皆模糊,可那人琥珀色的眼眸却异常清晰,如风清朗月般惑人。   “狗……东西……”   “怎么每次救你你都骂我呢!”   少年嗓音似乎是天生的慵懒散漫,无端就带了三分笑意。   荀馥雅紧紧抿着双唇,秀眉紧蹙,心里头却是在想另外的事。   谢昀这么随性洒脱的性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那个站在权力顶端,杀人不见血的乱世枭雄?   翌日,经一番惊天动地的救治后,荀馥雅恢复如常。   暖融融的热茶熨帖了肠胃,躺在软榻上,荀馥雅舒展着筋骨,惬意地眯了眼,任由丫鬟捶背捏脚伺候。   谢昀将她安置好后,便急匆匆离去,留下他的贴身小厮岑三与几名丫鬟伺候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谢夫人和谢老夫人来到谢昀这院子,一群丫鬟仆人簇拥着她们,几乎要把整个院子都站满。   谢夫人约莫四十来岁,此刻正打量着荀馥雅,隐隐有些不悦。   虽然天启民风开放了,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当官为将,但这小浪蹄子怎么穿男装,浑身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荀馥雅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向她们施了一礼:“辛月见过老夫人,大夫人。”   谢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姑娘虽然出身差了点,但是这举止气度没有穷苦百姓那股小家子气,是根不错的苗子。   谢夫人却不以为然。   想到辛家当年对她儿子的所作所为,想到这辛月一来到府上她的儿子便犯病,她横竖都看荀馥雅不顺眼,诚心挑刺:“府里没有大夫人,只有一位谢夫人,称呼都弄错了,果然是没教养的野丫头!”   荀馥雅微微一笑,不予计较:“谢夫人教训的是,辛月下次不会再犯了。” 第11章 、修十一   “巧舌如簧,怪不得你一来就把我儿气病,没教养的野丫头!”   谢夫人狠狠地瞪了荀馥雅一眼,欲想狠狠地甩她一巴掌,可想到来之前谢昀对自己的警告,只得含恨作罢。   谢衍病了?   荀馥雅轻蹙着眉,心里冷笑:怪不得我被晾在柴房两日两夜皆无人搭理,原来是谢衍没那个精神气折腾我。   她抬眼观察谢夫人与谢老夫人的神色,她们如此大的阵仗前来,莫不是来找她算账的?   待老夫人坐下,谢夫人端坐在旁,端着丫鬟刚刚沏好的茶,轻轻地吹着热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名门大户当家主母的富贵做派。   晾了荀馥雅半盏茶的功夫。   谢夫人方幽幽地开口说道:“算你运气好,生了副好八字。若不是当年你的八字与我儿的八字相配,能给我儿冲喜,眼下我儿又没属意的姑娘,就你过往那些卑劣行径,我早就将你乱棍打死了!”   荀馥雅略感意外。   她们居然是来说亲事的。谢衍没让她们知晓她得过花柳病?   随后她又想,哪位男子能容忍旁人知晓自己的未婚妻曾经得过花柳病?不要面子么?   必定是谢衍让众人封了口。   只是,谢衍不是嫌她脏么?怎么还要娶她?   是别无选择,还是另类报复?   谢夫人狠瞪荀馥雅一眼后,忍着怒意,继续说道:“谢家的财产是我掌管的,我儿心善,你别撺掇他给你银子,往后你的吃穿用度都会有人向我汇报的。”   见谢夫人一副护犊子的神色,荀馥雅神色淡然地表示:“辛月从未这么想过。”   她的态度不硬不软,让人无法将她与作威作福、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这些形象想到一块,反而觉得这样的她有几分落落大方。   “行了。”谢老夫人对她挺满意的,认为她既没有太娇柔,也不像刺儿头,与温润如玉的谢衍挺合适。   “这姑娘挺好的,给婚书她签吧!”   见老夫人发话,谢夫人只得应了一声“是”,态度顿时好了许多,不过脸色还有些郁色。   她示意丫鬟将婚书和笔墨端到荀馥雅面前,疾言厉色地说道:“衍儿如今的身子不适合与你正式成亲,等他身子养好了,我们再来操办。为了防止你像当年那样突然跑掉,你先把婚书签了,上我们谢家的户籍。”   荀馥雅瞧见谢衍并未在婚书上签名,料想今晚这一出是谢夫人与谢老夫人筹谋的,心里有些抵触。   谢夫人见她迟迟不动笔,以为她有所图,鄙夷地说道:“你这样的出身,能嫁给我儿,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若你不是真心实意嫁给我儿,我也不勉强,直接将你送官查办。”   她着实不喜欢辛月这样的媳妇,可谢衍的心思她最清楚,闹着一直不肯娶妻,就是因为死心眼,想着这个辛月。   荀馥雅凉凉地看了谢夫人一眼,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辛月”的名字。   反正她是荀馥雅,并非辛月。   谢老夫人与谢夫人见她签了名,暗自松了口气,立马命人将婚书送到谢衍那处。   目的已达到,她们在一众小厮丫鬟的簇拥下,缓缓离开。   临走前,谢夫人耳提命面地叮嘱府里的老嬷嬷教荀馥雅学规矩,不要让她丢了谢府的脸。   另一头,谢衍的院落传出了激烈的吵闹声。   一向感情要好的两兄弟,生平头一回吵得面红耳赤。   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袍的谢昀按着谢衍瘦削的肩,眸里尽是怒意与不解:“兄长你怎能这般?纵然辛姑娘从前有错,但你不是喜欢她吗?既然人回来了,你为何不好好待她?”   谢衍不悦地瞟了一眼他的手,见手识趣地撤离,方淡淡地说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你甭管,咳咳……”   “我怎能不管?辛姑娘是我找回来的,你不高兴我可以将她送走,但你不能对她不好。”   谢昀激动起来便习惯动手动脚,可手刚伸出,接触到谢衍警告的眼神,他立马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   谢衍想到辛月得过花柳病,眼神的温度骤然冷却:“我为何非要对她好?”   谢昀立马摆出老父亲托付女婿的姿态,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喜欢她就要对她好。”   “我不喜欢了。”   谢衍说此话说得太干脆了,以至于谢昀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不……不喜欢?”呆愣过后,他依旧坚持道,“不喜欢你也要对她好。”   谢衍略感无语:“你讲点道理好吗?”   谢昀耍赖:“反正我不管,就不许兄长欺负辛姑娘!”   谢衍不理会他,从小到大,这人说不过他便耍懒皮。   绯色的衣角被风吹起,他拢了拢白袍,而后专心摆弄着谢昀方才送过来的子午莲。子午莲刚刚盛开,美而不自知,散发着清幽之香,令他心旷神怡。   这是他最钟爱之物,子午莲,“花中睡美人”。   见兄长不理会自己,谢昀突发奇想,走到书桌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张纸条。贴一张在子午莲后,他认真地将其四处张贴,便于提醒谢衍。   谢衍瞧见纸条上皆潦草地写着“兄长不许欺辛姑娘”几个字,对胞弟幼稚的行为深感哭笑不得。   此时,小厮兴冲冲地走进来,双手恭敬地将婚书递给谢衍。   谢衍打开来看,瞧见上面的“辛月”二字,字迹秀丽,工整利落,不像是乡野丫头所写的,心里对荀馥雅的质疑更深。   “大公子,吃药了。”   见裘管家端来了汤药,他将婚书放到一旁,接过汤药。   他盯着那碗黑色的汤药许久,闭着眼一口喝下去,苦味蔓延至舌尖,苦不堪言。   “药很苦。”   张贴完字条的谢昀闻得此声,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笑眯眯地递过去:“兄长,吃个蜜饯就没那么苦了。”   谢衍见他前来讨好,捡了一颗放在嘴里含着。   的确没那么苦!   谢昀见兄长的唇边带着些许笑意,便放心地坐到旁边,像狗皮膏药般黏上去。   忽然,他眼前一亮,发现了那张婚书,便手速奇快地拿来瞧上一瞧。???   “兄长,辛姑娘连婚书都签了,你往后务必、必须、一定要对她好!”   谢衍想到辛月的花柳病,厌恶地抢过婚书丢掉。   “哎,你怎能把婚书扔了。”谢昀赶紧弯腰捡回来,用袖子认真地擦干净,而后将婚书放在桌面,慢慢移动到谢衍的面前,“兄长,在这签名,签了名,辛姑娘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嫂子了。”   兄长终于如愿娶妻,他高兴得笑不拢嘴,岂料,兄长冷漠地表示:“不签。”   他愕然,有些怀疑眼前的兄长是假冒的。   他上下打量了兄长一番后,费解地问:“为何?你不是一直对辛姑娘心心念念么?”   谢衍停止摆弄子午莲,转头看向高远明净的夜空,想着他与辛月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神色阴郁。   他的心里一直怀抱有人愿意来他身边的希望,如今却要亲手掐断这样的期冀,心里不免难受起来。   许久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谢昀一脸茫然。   舞刀弄枪他在行,武文弄舞非他所长,他完全不知晓此为何意啊!   谢衍怎知自己胞弟不学无术,轻叹一声,无奈道:“哎,婚书放下吧!”   停顿片刻,又忍不住叮嘱他:“谢子非,是时候多看点书了!”   谢昀,字子非。当年上学堂时,他为了向姜夫子表明自己非文学之才,故意取字为子非,可姜夫子却言他非池中之物,每□□着他看书作诗。正逢家中变故,他干脆休学在家。   他此生,最怕便是面对“谢子非”了。   “靠,老子最烦看书了。”   丢下一句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谢昀赶紧落荒而逃。   谢衍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微微扬起,笑意蔓延,很有宠溺的味道。   前世。   红鸾床幔,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暧昧的气息亦若隐若现。   谢昀衣领微敞,缓缓转动身下,大手扣着荀馥雅的头,居高临下,寒着脸,眸里蕴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情绪。   “让你做我的妾,你恨我吗?”   荀馥雅一头雾水,愣愣地看着谢昀,一眼撞进了他的冷眸里:“没有爱,何来恨。你我之间不过是交易,我心甘情愿。”   “不掺杂感情?”   谢昀伸手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眸里流转的情愫意味不明。   荀馥雅知晓谢昀向来厌恶荀家人,识趣地回应:“不掺杂感情。”   “那就……”谢昀冷冷地盯着她,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仿佛坠入深渊,让她难以呼吸。   许久之后,他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在她侧颈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深深红印,又反复舔舐。   他在颈侧低低呢喃:“陪着我下地狱吧。”   ……   惊醒过后,荀馥雅仍心有余悸,低沉阴冷的嗓音仍在耳边萦绕着。   好好的,为何又梦见前世之事。   梦里之事乃前世她被荀况送到谢昀府上做妾的头一个晚上。   那时,荀况与三皇子参与皇权争夺未遂,被下狱问斩,为了保住性命,他恬不知耻地向谢昀表示,只要保住他的性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谢昀意在羞辱荀况,表示荀况若是送女儿给自己做妾玩玩,便考虑考虑。岂知,荀况当晚逼她去给谢昀做妾。   哀莫大于心死,她心里难受得很,对着谢昀自是没好脸色。谢昀瞧见她来自取其辱时,脸色亦不太好看。   她犹记得谢昀听到她自愿来做交易时,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奇异,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孤狼,凶狠又残忍:“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她知晓,不走,便是万劫不复,却没有退路。   她以为,向来厌恶荀家人的谢昀,不会碰她一下,然而,谢昀当即便笑了,毫不怜惜地将她丢到床上,恶狠狠地折腾了她一个晚上……   那是她的初夜,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心情。   悲伤?屈辱?无可奈何?   或许都有。   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当时谢昀阴鸷的眉眼,眼眸黑得深不见底,就如同那时她的处境。   那时的她别无选择。   荀况拿王思语的性命威胁她,她只能利用谢昀。   路是自己选的,纵然被谢昀折辱数年,苟且偷生,她有悲愤也有不甘,却唯独没有真正恨谢昀。   但不恨,并不代表她心甘情愿地任由谢昀摆弄。如今重来一回,她得掌握先机,让谢昀和荀况拿她无可奈何。 第12章 、修十二   “请少夫人赶紧起床去向老夫人和夫人请安,往后可不能像今日这般懒床了。”   不知何时,刘嬷嬷领着两名丫鬟走进来,双手交叠在身前垂下,尽责地提醒她。   刘嬷嬷不愧是府里教规矩的老妇人,即便对她有诸多的鄙夷,也毕恭毕敬地教导她。   荀馥雅起床梳洗,沐浴更衣,心里对刘嬷嬷有了几分好感。   在两名丫鬟的帮助下,她换上女装,画上了精致的容妆,踩着莲花步,跟随刘嬷嬷前去跟老夫人与谢夫人请安。   老夫人对她有几分欢喜,自然是和颜悦色以对,而谢夫人对她有诸多不满,自然是没给她好脸色看。   她并不在意,心里琢磨着如何避开谢昀,给王思语送家书。   为了稳定王思语的心,不让其出来找荀况,她会定期寄家书,汇报寻找荀况的情况。   如今算算日子,快到时间了。   请安回来后,刘嬷嬷开始教她学规矩。因她前世早已被荀况培养成名门千金,这规矩礼仪学得神速,刘嬷嬷甚为满意。J??   “也是老身眼拙,你这哪是乡野丫头,分明是大家闺秀的楷模。”   刘嬷嬷如此称赞着。   荀馥雅微微一笑,欲想福礼答谢,不料被院外的叫骂声打断了。   她们循声走过去,瞧见孙媚儿正气冲冲地怒怼跪在地上的两名丫鬟,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求饶,脸颊上挂着两个鲜红的巴掌印,显然挨了孙媚儿的巴掌。   面对孙媚儿的叉腰怒骂,颐指气使,刘嬷嬷不悦地蹙眉。   鉴于孙媚儿是谢夫人的亲侄女,她上前和颜悦色地劝说:“下人犯错自有谢府的规矩惩罚他们,表小姐何必亲自动手,损了自身的身份呢?”   然而,孙媚儿并不领情:“本小姐爱怎样就怎样,你少在这里罗里吧嗦的。”   她瞥见荀馥雅的身影,不悦地将刘嬷嬷推开:“你个老东西叫本小姐来这,原来是想让我跟这小浪蹄子一块学规矩,真是岂有此理。我是什么身份,她也配?”   荀馥雅弯下腰来将刘嬷嬷扶起,冷冷地暗讽她:“表小姐左一句老东西右一句小浪蹄子,的确没人配得起。”   “你——”   孙媚儿恼羞成怒,扬起手来欲想一巴掌扇过去。   荀馥雅暗自抬脚,等待时机一脚踹过去。   而在这剑拔弩张之时,谢昀出现了,带着醉倒清风的笑意。   “好生热闹啊,大家都在干什么呢?嗯?”   谢昀双手环抱在胸前,慵懒地倚靠在院子的门墙上,表情有些不悦,不知来了多久。   他迈步走来,孙媚儿如同蜜蜂见花般,笑意嫣然地迎上去,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带他来到两名丫鬟的面前。   她指着两名怕极了她的丫鬟,委屈地诉说道:“二表兄你来得正好,这两个死丫头存心不叫我起床来学规矩,我方才气不过教训了她们一下下,现在手都疼死了。”   说着,她将手伸到谢昀的面前,撒娇道,“你看,都肿了。”   谢昀认真地瞧了瞧:“是哦,肿得这么厉害,肯定会很疼了。”   “嗯!”孙媚儿委屈地点点头。   谢昀笑着安慰她:“别难过,二表兄教你一种扇人耳光又不手疼的方法,保准你高兴。”   “真的吗?”孙媚儿受宠若惊,难得谢昀如此温柔带她,她高兴得笑不拢嘴,“太好了,二表兄,你快教我。”   谢昀敛了敛神色,向她伸出一只手:“呐,你看好了。”   见孙媚儿认真地盯着自己的手,他冷不丁地一巴掌甩过去。   “啪!”   ……   孙媚儿懵了。   众人也懵了。   还没等孙媚儿反应过来,另一巴掌又甩过去了。   “啪!”   孙媚儿双手捂着发痛的脸颊,迷惑又委屈地盯着谢昀看:“二表兄?”   众人有些反应过来,纷纷低头憋笑。   “脸是不是很疼?”   谢昀询问孙媚儿,嗓音轻淡疏凉。   孙媚儿委屈地点点头:“都疼死了。”   谢昀轻轻笑起:“这样就对了,这样扇耳光,你脸疼,我手不疼。你学会了吗?表妹。”   他的嗓音醇厚如酒,却带了丝丝凉意,毒蛇信子似的缠上来,没有丝毫温度。   “……”   孙媚儿瞬间泪流满面,有苦难言。   谢昀无视她哀怨的眼神,沉声问道:“如果你还不会,我可以再教你一回的。”   “不用了,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生怕他再来一遍,孙媚儿赶紧捂着脸,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众人实在憋不住了,皆笑出了声。   荀馥雅心想,孙媚儿肯定是找谢夫人哭诉去了。   虽然她对谢昀这人颇有成见,无可否认,这次的事,他做得大快人心。   比起上一世那张狂不可一世、不近人情的阎王将军来,如今这个外冷内热、洒脱风流的少年倒是顺眼多了。   谢昀走到她跟前,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说给众人听:“做了我谢府的少夫人,这谢府,任你横着走,可别任由旁人欺负了。”   两人离得极近,荀馥雅看着谢昀的眼睛,郑重、执着、真诚,似乎与前世的他截然不同。可想到前世他那样折辱自己,她便不想与这人好好相处。   她浅笑,迎着风,满眼的疏离感:“若我受欺负了,二叔可会护着我?”   今日她身穿浅粉纱裙,腰间用果粉色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玉兰白簪,未施粉黛,肌肤晶莹如玉,朱唇不点而红,美目流盼,娇媚可人。   迎着那双冷傲灵动的眸子,谢昀看得失了神。   原来,换上女装的她竟是这般模样。   早知,他便……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的树叶沙沙作响,谢昀回过神来,神情无比认真地说道:“自然会。”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荀馥雅,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去。   荀馥雅今日的规矩礼仪学完,被提醒该去伺候谢衍喝汤药,顿时脸色变得难看。   谢衍此刻可是恨她恨得牙痒痒,她怎能去送死?   可如今他们已是名义上的夫妻,又怎可能不见面?   她没住在谢衍的院落,裘管家给她另外安排了一个院子,离谢衍的院子不远,走半盏茶的功夫便可抵达。   走台阶之时,她每迈进一步,心情便沉重一分,及至门前,裹足不前。   她还没想到如何应对谢衍这喜怒无常之人。   “还不进来,需要我出去请你吗,咳咳咳……”   屋子里头传出谢衍沙哑的咳嗽声。   荀馥雅咬了咬牙,转身雅步而入。   谢衍正在翻看书籍,随意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冷冷地质问她:“穿成这样,你想勾引何人?”   荀馥雅暗自紧攥着拳,心里骂了句:“这姓谢的怎么都这般讨人厌!”   她想了想,谢衍如此厌恶她,无非是嫌弃她曾得过花柳病。   关于这种误会,她不想澄清。   她暗自捏了自己一把,坐到窗边,顾影自怜,独自抽泣:“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穿给你看的。看夫君这般态度,我已明白了。哎,我是残花败柳,我不配。呜呜呜……”   见她哭哭啼啼,谢衍眉梢轻挑,觉得这演技拙劣了些。   他本不想理会,可想到此事若传到谢昀那,指不定又来闹了。   还是赶紧将这女人打发走吧!   “行吧,权当我说错话,咳咳……赶紧回你院子去,别在这碍着我眼。”   荀馥雅眉眼舒展,瞥见书案上的汤药,知晓谢衍又不想喝汤药,下人拿他没法子,于是毫不迟疑地端给他:“娘命我伺候你喝汤药,这汤药你不喝,我可走不得。”   谢衍拧着眉毛,欲想找人撵荀馥雅出去,可谢昀那混账不许他欺负荀馥雅,他的心里很无奈。   他的视线落到汤药上,眼眸深不见底。   荀馥雅的底细他派人暗中调查过,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结果。   他没耐心跟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周旋,夺过汤药,一口气将它喝完。   “滚!”   “滚不了。”   荀馥雅为难地说道。   “……”   谢衍不悦地挑眉。   荀馥雅语带委屈地说道:“我饿了,得吃完饭再走。我那院子,娘不给备午膳。”   “……”   面对女人的得寸进尺,谢衍忍着怒意,命人端来午膳。   酒足饭后。   荀馥雅惬意地依靠在窗台上吹风,谢衍不耐烦地催促她:“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吧?咳咳……”   岂知,荀馥雅有恃无恐,悠哉悠哉地表示:“饭后不宜立刻走动,否则会肚子疼。夫君,不如我们来点小消遣吧。”   他的目光骤然冷下来,俨然已是发怒:“别夫君夫君的叫,呵呵……以后你只许叫我大公子。”   荀馥雅默认他的要求,坐在棋盘前,向他提出邀请:“听说大公子是逐郡第一才子,棋艺高超,不如我们来下棋?”   谢衍忍无可忍,厉声怒吼:“滚、出、去,咳咳……”   荀馥雅坐得稳如泰山,再度顾影自怜:“好吧,我是残花败柳,我不配,呜呜呜……。”   “……”   她一哭,他没辙了,决定在棋艺上虐死她。   可第一盘,荀馥雅赢了。他不以为意,觉得这只是侥幸。   第二盘,依旧是荀馥雅赢。他轻蹙眉,猜想她只是运气好而已。   第三盘……   第四盘……   ……   他们一共下了十二盘,皆是荀馥雅赢,谢衍落得满盘皆输。   荀馥雅走出谢衍的院子已是月朗星稀,晚风徐徐。   她舒服地舒展筋骨,心情愉悦得很。   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不知道,但她知道,谢衍必定睡不着!   翌日,荀馥雅再次踏入谢衍的院子,谢衍待她的态度已截然不同。   从前大门紧闭,如今大门敞开。不等她催促,谢衍已盯着她一口把汤药喝了,不等她开口,他已命人摆好饭菜,不等她吃完,他已迫不及待地催促她赶紧布棋。   对于在棋艺上享负盛名的谢衍而言,连败十二盘乃奇耻大辱,若不能一雪前耻,他怎能安心入眠?   可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思地下棋,荀馥雅总有办法让他输得一败涂地。因而,每每她从谢衍的院子走出,已是夜幕高挂时。   从谢衍的院子回到她的院子,须经过一段较为阴暗的林荫小径。她踩着地上的鹅卵石,想到谢衍那吃瘪的表情,心里偷着乐,没注意到前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啊呀!”   她吓了一大跳。   任谁在黑黢黢还透着绿光的环境里突然看到什么都会吓到,她捂着额头,连连退后好几步。   少年肌理结实,她的额头被撞得一阵发晕,待她抬眸看见了谢昀的脸,方定了定神。   谢昀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玉白紧身龙纹长袍,玉带环腰,将结实的身材勾勒得完美性感,使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朗、潇洒不羁。   即便是黑暗,也无人掩盖他耀眼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这里说明一下:谢衍没有签婚书,女主以为他签了婚书,两人是夫妻了,而男主和其他人都认为谢衍签不签名无所谓,都认为女主已经是谢衍的妻子了。事实上,谢衍已经知晓女主不是辛月,留着她只是为了调查。 第13章 、修十三???   而谢昀在半暗的光影中与荀馥雅对视,有几分错愕,将手放在被她撞过的地方。   他感觉她的声音甜糯糯的,那个颤抖的“啊呀”带着上扬的调子,像是破碎的呢喃。   刚刚那一撞,不知道是什么撞进了他的胸膛,让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荀馥雅看不清谢昀的脸色,却知刚刚撞到了他。谢昀这人本就霸道不讲理,心情不悦时就爱动手,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撞疼你了吗?”   谢昀弯了弯唇:“嗯。”   荀馥雅不知如何是好。对她而言,这简直是天降横祸,谁知道谢昀会在此处出现呢?   灯光忽明忽暗,她始终看不清楚谢昀的表情,可又清晰地感受到他似乎心情不太好,随时会暴怒。   盛夏已悄然而过,秋意渐浓,荀馥雅站立在风中,有几分无措,感到有几分寒意。   “我不是故意的。”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还在发晕,忍不住小声说道,“你也吓到我了。”   谢昀差点笑出了声。???   他在背光处,能看见她的模样。她今日穿着七彩长裙,空气刘海让她在光影下多了几分柔美,那双冷傲灵动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柔和了几分,不如白日里看上去那样的冷清。   明明害怕他,却极力镇定。   这样的她,对他竟有种致命的吸引。   “怎么,撞了人不认账啊,你们文人雅士的圣贤之书就是这么教的?”   荀馥雅抬眼看他,认真地说道:“圣贤说,要道歉,还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昀嗤之以鼻:“老子目不识丁,乃一介武夫,不懂你们文人这一套。”   荀馥雅知他不讲理,不敢大意回怼。   夜色昏暗,远处还有些许明灯,透过竹林,林荫小道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微光。   她突然低垂着眼眉,想起眼前这个少年在一年后会毫不留情地斩杀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的头颅挂在城墙上,在京城呼风喝雨,动不动便杀人,随意拿捏别人的生死。   他是人间的阎王,很危险,不能靠近,更不能得罪。   她弯腰,认真给他鞠了个躬:“对不起。”   “……”   暗黑的眼眸流转着复杂的光,谢昀静静地审视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怕自己,就仿佛他会顷刻之间杀了她似的。   暗淡的光下,荀馥雅听不到任何回应,心里慌得很。   至今,她都想不明白,当年谢昀为何闷不吭声发疯似的追杀学堂子弟,像出鞘的利刃,锋利无情,势不可挡,让人畏惧。   斟酌了半刻,她期期艾艾地表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打回来吧。”   她犹疑地伸出一只纤长玉白的小手。纤细美丽的手指,指尖带着浅浅的樱粉,晶莹可爱得很。   谢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只小手许久,啧了声:“成啊,不许喊痛。”   荀馥雅不吱声,谢昀眼眸暗了暗,扬起手要打下去的那一刻,神情烦躁地收回手。   他直勾勾地盯着荀馥雅,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仿佛要抓住什么。   那一刻,他想到了荀馥雅写在婚书上的字,那么地秀丽工整,是他那狗屎一样的字所无法比拟的,就如同人一样。   于是他开口道:“你字挺好看的,给我默写一首《相思》吧。”   然而,他并不知晓荀馥雅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有多么地恐惧。   她惊恐地瞪大眸子,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谢昀近在眼前。就在那一刻,她以为对方也像她一样重生了,吓得呼吸差点停止了,脚忍不住往后退。   “啊!”   不小心踩到坑里去了,脚扭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发出了痛叫声。   谢昀见她突然摔倒,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些许:“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   “你们女人真是娇弱。”   他蹲下身,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荀馥雅抗拒地挣扎:“不要,男女授受不亲。”   “不要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老子心情不好。”   “……”   荀馥雅岿然不动。   谢昀将她放在有光的原石上,蹲下身来察看她的脚。   他低眸,轻轻地说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她最爱听这首诗了。明明目不识丁,却因为我爹给她写的这首诗,跟了他这么一个人渣,还没进入谢家的大门就死了,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他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但表情却很沉痛悲伤。   试问这世上有哪位孩子不爱着自己的娘?   上一世,她便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娘,做了许多非她所愿之事。误了旁人,也误了自己,却不曾后悔,不曾怨恨,因为那是自己最爱的娘。   在同理心的作用下,荀馥雅认真地写了一份《想思》给谢昀。   谢昀如获珍宝地捧在手心上,带着她到谢二夫人的墓前拜祭。   “娘,这是你最爱看的诗,你不认识字,我念给你听吧。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吉,此物最相思。”   他故意念错字,引来荀馥雅的注意。   果然,荀馥雅凑过去,指着“撷”字,忍不住纠正道:“是劝君多采撷。”   谢昀脸上浮现几分困窘之色,但并未发怒,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哦。”   离得太近,他甚至闻到了荀馥雅衣裳上散发出的熏香味道,比他曾经闻过的任何一种香味儿都好闻,像雪中的梅花,清清冷冷,却又透着点沁人心脾的甜。   原来她是这样的。   见荀馥雅移开,他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念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荀馥雅听到耳里,心情复杂。   上一世,谢昀听到她让他送这首诗给怀淑公主时,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清凉的夜风轻轻吹扫,她的刘海轻轻摆动,稍微的,动摇了心神。   时至今日,她方察觉自己上一世对谢昀真的毫不了解。   上一世,他们在一起不是互相撕咬、抵死缠绵,便是互相折腾对方,能好好说上话的次数少之又少,如今夜静人深,孤男寡女的,她竟不知如何与这纠缠了自己数年的男子相处,竟不知如何与之交谈。   她本就不情不愿地被硬拉过来,如今见谢昀面无表情地焚烧冥纸,心里有些发憷。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将军府里的侍从说过,谢昀在他娘的忌日,杀了许多人来祭典亡魂。   如今夜静人深,她又被单独扣押,是否会被他……   在坟墓前悲伤春秋一番后,谢昀蹲下来点燃那张宣纸,将诗句送往阴间。   风起的那一刻,他抬眼瞧见了火光晃晃前的荀馥雅,已成灰的宣纸有些许黏在了她的青丝上,而她毫不察觉。   荀馥雅心头一惊,不知这人为何突然盯着自己看。他本就长得冷峻,如今在阴凉的坟墓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面无表情的,怪渗人。   她下意识地脚跟往后退,可谢昀忽地站起身来,吓得她不敢动。   谢昀一时之间没察觉到她眼眸里的恐慌,欲伸手去替她摘下那灰烬时,方察觉她竟害怕得浑身颤抖。   他冷蹙着眉,我就这么可怕么?   “不许动!”   “……”   荀馥雅不敢动,双手紧攥着拳,暗暗抬脚,欲想一脚踹倒他离去。   有惊无险的是,谢昀只是靠近来碰了一下她的发丝,便转身离去。   “我送你回去,往后不许这么晚回屋。”   谢昀背对着她往前走,手里紧攥着刚摘下的那一片纸灰。   纸灰瞬间化为灰烬,在指尖流泻而尽。   果然,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不敢靠近他,在离他两三步的距离上跟着他前行。   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见丫鬟在等候的那一刻,她终于安心下来,   瞧见谢昀潇洒离去,她本想向他道谢,可忽然想到一事,便改口问:“谢……二叔,如今我已签了婚书,已成了谢家人,请问你何时帮我将玄素寻来?”   谢昀回身:“玄素是何人?”   闻得此言,荀馥雅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脚,可又不敢,只得心底暗生凉气。   好你个谢昀,压根没想过帮我找玄素!   她抬高下巴,怒瞪谢昀:“玄素是我的丫鬟,你答应过帮我将她寻来的。”   冷傲灵动的眸子因怒气而蒙上了淡淡的薄雾,在明黄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李琦虽混账,但有句话说得对,荀馥雅怒目相对时,双眼会勾人魂魄。   谢昀眸深若井,心思一动,在夜风中盯了她许久许久。   察觉自己失态,他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瞧她一眼。   “一个丫鬟而已,用得着你心心念念吗?府里的丫鬟各有千秋,随便你挑。”   见他说得如此凉薄,荀馥雅执着地表示:“她不一样。”   谢昀微微怔然:“哪不一样?”   荀馥雅紧攥着拳:“玄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   “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   荀馥雅不曾想,谢昀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   上一世,她总觉得谢昀的目光太深太沉,里面有太多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每每看他时,都感觉她欠了他几辈子的债没还似的,叫人不悦。   如今的谢昀,目光倒是坦然许多,没那么多深沉情愫,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几乎是直接明白地让她知道:他会护着她。   荀馥雅错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转念之间,认定他这是在敷衍自己,冷哼一声,转身闭门谢客。   谢昀转过身来,盯着那扇门,迟迟移不开目光。   她是大哥的妻子,是嫂子。   不要让他再看见她。   别再看见了。   不然……   这一晚,荀馥雅睡得并不踏实。   在坟墓前盯着她看的谢昀让她心里发毛,导致她噩梦连连,睡出一身冷汗。   等她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时,已日头高照,她看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床帐,不知今夕何夕。   “浮生一梦已千年啦。”   想起每日要去给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她起身梳妆,却发现双腿发胀、肩膀吃痛,脖子也似乎落了枕,每一个零件都在向她喊疼……   刘嬷嬷瞧见她身子不利索,关怀地问了声:“少夫人可是落了枕,脖子疼?”   荀馥雅轻轻动了动脖颈,瞬间疼得不敢动一下。 第14章   她向刘么么投以求助的眼神:“请问刘么么可有法子让脖颈舒坦些?”   刘么么打从心里面喜欢荀馥雅的知书达理,见她如此依赖自己,慈爱地笑道:“少夫人若信得过老身,老身给少夫人按摩穴位。”   “有劳么么了。”   荀馥雅毫无防备地向她伸出白嫩的脖子。   刘么么心里触动,拿来条温热毛巾热敷痛处,再给她轻轻按摩穴位。   荀馥雅闭目感受,渐渐地,发现疼痛感没那么强烈,脖颈能轻微地扭动而不疼痛。她向刘么么郑重地道了声谢,便雅步前去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   鉴于谢衍近日不再闹别扭,按时喝药吃饭,这回请安,谢夫人虽没给她好脸色看,但没有像往常那样故意为难她。   出了谢夫人的院子,她前往谢衍的院子走去。她不想再与谢昀不期而遇,故意绕道而行,不走竹林小道。   初秋在萧萧风声中静默而过,临近中秋,南方虽不如盛夏那般炽热,但早晚温差大,太阳初升后不久,热气便卷席而来,总是闷热得很。   她微微拉开衣领,想在响午之前回屋里歇凉,便疾步抵达谢衍的院子。   谢衍一如既往,见她的身影,立马当着她的面将汤药喝了。   荀馥雅知晓他所图,欲想拿不与他下棋来威胁他不许挽留自己,可饭桌上传来的浓香引得她嘴馋。   爆炒猪肝,香辣可口,是她的最爱。   今日因脖颈落了枕,她耽误了些时辰,便没吃早饭去请安,如今美食在前,她瞬间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不等谢衍邀请,便不客气地端起碗来,坐下就开扒。   这一顿很合她的胃口,她吃起来全无淑女形象,看得谢衍目瞪口呆,而她毫不在意,冲他友好地笑了笑。   “这菜好吃,绝品,大少爷,你也来尝尝吧!”   “辛姑娘,这饭菜……”   谢衍欲言又止。   荀馥雅皱眉:“怎么了?”   谢衍盯着她的碗,闭紧了嘴巴。   荀馥雅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猜测道:“难道这这饭菜吃不得,有毒?”   “不是……”谢衍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委婉地提醒她,“反正你别吃了。”   荀馥雅停顿片刻,猜想龟毛性格的谢衍肯定是嫌自己吃相难看,故意继续大口大口地吃:“我为何不吃?我不仅要吃,还要把它们全吃完,粒粒皆辛苦啊,你懂不懂,谢大少爷!”   谢衍瞒不下去了,支吾着解释道,“这饭菜是二弟刚刚吃剩的,咳咳……”   “……”   顷刻间,嘴里的饭菜不香了。   这简直比吃了投毒的饭菜更可怕。   她欲想吐出来,可此举又甚为不雅,只得艰难地咽下去。   “你为何不早说?”   她质问谢衍,脸色变得很难看,有几分困窘。   谢衍心虚地错开眼神,若是让她知晓方才他一门心思地想着布棋赢她,那她肯定不会再跟他切磋棋艺了。   他的目光在荀馥雅紧握着饭碗的葱白手指上定了定,宽慰道:“反正你都把饭吃完了,此事我就当看不见吧,咳咳……若你非要追究,我会找二弟来负责的,咳咳……”   “不必了!”   荀馥雅感觉有点冤,却没地方申诉,只好闭嘴静观其变。   接下来,心情不好的荀馥雅在与谢衍切磋棋艺之时,毫不留情,大杀四方,杀得谢衍片甲不留,面如死灰。   谢衍栽在斗棋这个死胡同里出不来,硬是把本就不堪的身子给拖垮了,大喘气的毛病又犯。   荀馥雅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若是谢衍有什么三长两短,谢家人必定不会放过她,指不定会让她殉葬。   于是她赶紧命人将柳大夫请来,另一头去允诺谢衍,若他身子恢复了,她教他破珍珑棋局。   谢衍的病情有惊无险地稳定下来后,荀馥雅赶紧逃脱。   她本想走竹林小道回院子,可想到在那遇见谢昀那厮的事,旋即绕道而行。   院子里的夹竹桃正开得绚烂,粉红的花瓣掉得一地皆是,远看着如同铺上了小地毯。正观赏着,忽然见一孩童摘了一朵花瓣送进嘴里,她快步前去阻止。   “不可吃,夹竹桃有毒性。”   孩童愣了一下,脸色发白地将花瓣吐出来,想着还不放心,便匆匆跑去漱口。   荀馥雅刚松了口气,却闻得假山处传来了女子的啼哭声,听起来很是无助。   她不想多管闲事,欲想抽身离去,却闻得谢昀那低沉浑厚的嗓音。   “将镯子拿给我。”   “可是……”   女子犹犹豫豫,很是为难。   “命不要了?”   谢昀似乎失了耐性,语气听起来很冷,有几分威胁的味道。   荀馥雅听不下去了,想到上一世谢昀总是迫她欢好,在她努力为荀家翻身之时,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打压她,她对谢昀多了几分厌恶。   冷酷霸道,一点没变,哼!   因为忆起前世,她郁气攻心,转身离去,却不知假山后的谢昀早已察觉她的存在,尾随而至。   回到院子,正是响午时分,闷热得紧,她不顾形象地脱掉外衣,扯开衣领,脱掉鞋袜,光着脚丫,躺在凉席上歇凉。   她本就长相精致,此刻青丝散落,衬得肤色玉白,眉眼清丽动人,偏她本人不自知,姿态慵懒,眼波潋滟,在投射而来的阳光映照下,勾勒出夺魂心魄的美。   谢昀本想找她解释假山后面发生之事,见她院落的屋子大门禁闭,便到窗台,欲想翻窗而去,却不料目睹了这一幕。   他第一次见荀馥雅这般模样,一时之间竟无法挪开视线,黑漆漆的眼底波澜陡生。   荀馥雅蓦然抬眼,不经意地与他对视,顿时吓得心脏紧缩。   刚嫁到将军府做妾时,谢昀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身为首辅嫡女,惊才绝艳,她也曾恃才傲物,心高气傲,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权势如日中天的荀家竟沦为阶下囚,众人避若蛇蝎,而她竟要靠着做一个低贱的妾室,依仗一个不学无术的白丁将军,仰谢昀的鼻息,方能护家人安好。   这让本就对此人畏惧而无感的她,产生厌恶之情。   在将军府做妾,府上的麽麽们总是逼着她每日学着如何讨好谢昀,每个人都将她当做重要的囚犯,严密看守着,鲜有同情她的眼光出现。   她心里难受,总想方设法地逃离这一切,而谢昀总躲在一旁,目光幽暗地看着。   她摸不透他整日在想些什么,是如何看待她的,只是每次他都会狠狠地掌控着她,折腾到她没有力气逃离。   思及此处,惯常冷静到淡漠无情的人,此时却连呼吸都带着无法克制的急促。   她猛然坐起身,额上冷汗涔涔,眼底尽是恐惧。   许久之后,她鼓起勇气再去与那人对视,发现早已不见身影。   那一刻,她怔然,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影。   临近中秋,夜空中的明月越发的圆润,谢府上下开始筹备中秋之宴,各自忙碌起来。   自从谢衍那日犯病后,荀馥雅不敢再折腾他,在人恢复了些许神色后,将破解珍珑棋局的妙法撰写成一本册子,赠与他研究。   至此,他没再执着于纠缠她对弈,她也落得清闲。   谢家在逐郡颇有名气,身为商户之家,中秋宴邀请了当地不少权贵乡绅,一时之间,谢家客人络绎不绝,庞大的庄子热闹非凡。   身为谢家少夫人,她理当与谢夫人一起操持现场,但谢家认为她上不了台面,是个不光彩的存在,便早早命她待在房中,不可出来丢人现眼。   被分派来看守着她的两名丫鬟显然感到憋屈,试问此等一年一度的盛会,何人不想凑上一回热闹?   她们在窗台前张望外头,一副望穿秋水的神色,也不顾荀馥雅在看书,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我听裘管家说,谢夫人特意设下这中秋宴,是想借此将二少爷介绍给与谢家有生意往来的人认识。”   “看来二夫人要将谢家的生意交给二少爷打理了。”   “我还听说谢夫人有意撮合表小姐小姐和二少爷,私底下还跟二少爷提过,待二少爷冠礼之后,便向孙家下聘。”   “怪不得,方才我在来的路上,瞧见表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还笑颜如花地挽着二少爷去招待客人呢,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谢府的女主人了。”   “我可不希望表小姐当谢府的女主人。你瞧她整日打骂我们这些下人,前阵子我还听说伺候她的一个丫鬟被折腾怕了,一时想不开跳井自杀。”   “说起这个,我想起前两日紫娟不小心摔碎了孙小姐的玉镯。她怕被表小姐弄死,躲在假山后面哭,不巧被二少爷撞见。二少爷让紫鹃把碎掉的玉镯给她,然后去找表小姐,你猜后来怎么着?”   “告诉表小姐玉镯是他打碎的,要陪她一个新的?”   “不不不,当时啊,二少爷故意告知表小姐要送她一份神秘礼物,抛过来让表小姐接住。表小姐自然是没接住的,被包裹着的玉镯砸碎在地上。二少爷当场指责孙小姐把他好不容易从紫鹃手里弄来的玉镯给弄坏了,说本来是想送给她的。当时表小姐就乐了,说这玉镯本来是她的,没关系,碎了再买一个便是了。岂知二少爷说她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不想见到她,扭头就走。如此,紫鹃就没有被表小姐惩罚了。”   “二少爷看着可怕,其实人挺好的。这表小姐啊,怎么看都配不上二少爷。”   “谢家的生意仰仗孙家,表小姐是孙家的掌上明珠,是谢夫人的侄女,只怕她跟二少爷的婚事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   “哎,豪门的婚姻真是身不由己呀!”   ……   荀馥雅听到两人的对话,记忆拉回前几日碰见谢昀在假山后与女子的对话,想必女子便是紫鹃。   看来她是误会他了!   不知是丫鬟的话烦扰到她,还是知晓了误会谢昀而心乱,荀馥雅手中的《诗经》看不下去了。   此时,刘么么托人给她送来中秋月饼,看着锦盒上精致可口的月饼,她清冷的眸里蒙了一层雾水。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她想念王氏,想念玄素了!   谢昀正在前院忙碌地招呼客人,她想到了这是个好时机,便立马修书一封,给了丫鬟一些碎银,托她将这封家书送到清河王氏的手中。   宴会散去,家宴开始,谢夫人差人前来催促她到前厅聚餐。她理了理容妆,在丫鬟吟冬的陪伴下,急匆匆地前去。 第15章   大理石圆桌前,几人围坐在一块谈笑风生,其乐融融。荀馥雅瞧了一眼,压根没她的位置,略显尴尬。   谢衍专心致志地研究棋谱,谢夫人与谢老夫人坐在他两旁劝说,孙媚儿亲昵地挽着谢昀的手臂纠缠着,身子挨得很近,谢昀则冷蹙着眉,很不耐烦。   既然满座,也不给她加座,这是存心羞辱她吗?   她本想转身离去,可又觉得不妥,便到旁边拖来凳子,坐到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谢老夫人用公筷给谢衍夹菜,笑得慈眉善目:“衍儿,祖母给你夹了你爱吃的菜,吃一口吧。”   谢夫人一改往日疾言厉色的作风,温温和和地劝说:“衍儿,书是看不完的,吃完饭再看,可好?”   谢衍的眸光似乎已黏在了册子上,毫无反应。   孙媚儿娇嗔道:“祖母和姑母总是偏向大表兄,我都吃醋了。”   谢夫人笑着打趣她:“你这妮子,平日里我和你祖母还宠得你少吗?等你嫁过来,你祖母和我都会偏向你的。”   孙媚儿脸色绯红,娇羞地拉拉谢昀的衣袖:“二表兄你瞧,他们都笑话我。”   “……”   谢昀似笑非笑地用勺子喝汤,仿佛一个局外人。   孙媚儿也不介意他的不理不睬,转头笑容甜甜地向荀馥雅提了个不合适的请求:“辛姑娘坐在那里位置正合适,帮我端个水盘来给我洗手吧!”   荀馥雅转头一瞧,身旁果然是安放洗手盘的架子,坐了如此久,她竟没留意。   她波澜不惊,正想着如何让孙媚儿得到教训,谢昀已发飙了。   “叫谁辛姑娘?她是我兄长的妻子,叫她伺候你,你的辈分有多大啊?需要我叫你一声祖奶奶,给你端洗脚水吗?”   谢昀猛地推开她,表情阴冷,眼底满是嘲弄。   孙媚儿吓得满脸委屈,热泪盈眶:“我,我……对不起。”   谢昀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你是对不起我吗?”   孙媚儿委屈地咬了咬唇:“对不起,嫂子。”   谢昀听到这称呼,不悦地竖起眉毛,冷漠地问她:“谁是你嫂子?能喊她嫂子的人,除了姓谢,就是谢家媳妇,你是吗?”   谢夫人瞧见她善良的侄女被欺负得梨花带雨,怒然回怼:“她是你谢昀未过门的妻子。”   荀馥雅淡淡地看了谢昀一眼,一板一眼地说道:“那就等她过了门再喊吧,毕竟不合礼数。”   此言一出,怼得谢夫人与孙媚儿两人无言以对。   “说起礼数……”谢昀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玉瓷酒杯,眸色暗沉,“今晚是谢家家宴,表妹这样的外姓人在场似乎不合适,对吧长兄。”   谢衍依旧低头研究棋谱,可听到谢昀的问声,他毫不含糊地支持:“言之有理。”   两兄弟会意地笑了笑,谢昀转头凉凉地丢给孙媚儿一句:“还不让位给我嫂子坐,需要我请你么?”   孙媚儿委屈死了,也害怕极了。   她目含泪意地看向谢夫人:“姑母……”   一向喜欢护犊子的谢夫人自然受不得孙媚儿这般委屈,示威并重地对谢昀说道:“昀儿,媚儿跟我们早晚是一家人,她以往都坐这里的,没必要她让座。再说了,是辛月自己坐在那里的,我们又没逼她。”   岂知,谢昀勾唇一笑:“若她再坐在那里,表妹休想再踏入我谢家大门一步。”   “……”   面对蛮不讲理的谢昀,谢夫人也只能败阵下来。   孙媚儿知晓谢昀一向说一不二,不开玩笑,见谢夫人护不了自己,即便心里委屈得要死,也不得不乖乖给荀馥雅让座,自己坐到荀馥雅原来的位置上。   经历了方才的风波,谢夫人已没胃口吃饭,谢老夫人依旧耐心地劝说谢衍吃两口饭,谢衍依旧专心研究棋谱,而荀馥雅静静地吃着米饭,心情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谢昀对孙媚儿并无好感,可谢夫人一心撮合他们,这让谢昀很是反感。谢昀显然已忍受她们一个晚上,濒临发飙了,方才那一出,谢昀不过是借题发挥,好让自己摆脱孙媚儿,帮她,不过顺便而已。   如此想想,她并未对谢昀心存感激。   谢昀见她心事重重,只吃饭不夹菜,瘦不伶仃的,好惹人怜爱,于是给她夹了爆炒猪肝:“吃多点,补血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示好,荀馥雅受宠若惊。   她怔然盯着白饭上的两块猪肝,心情复杂:“我不爱吃这道菜。”   岂知,谢昀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爱吃,你会把我上回吃剩的都吃完?”   “砰!”   筷子砸地上了,荀馥雅如坐针毡。   众人目瞪口呆地瞧这边看,看得她脸色发窘。   她故作镇定地否认:“我没有。”   谢昀见她狡辩,只好告诉她:“你吃的时候,我坐在房梁上看着。”   “……”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旋即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谢衍。   好你个谢衍,居然还藏了一手!   面对火辣辣的眼神,谢衍心虚了,缓缓地移动册子挡住自己的脸。   此时此刻,荀馥雅想找个洞,钻进去。   这顿饭,每个人都吃得没滋没味,唯独谢昀吃得有滋有味,笑得没心没肺。   中秋过后,谢昀因要全盘接手谢家的生意,每日带着贴身小厮岑三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而谢衍依旧醉心棋艺,无心搭理任何人。   荀馥雅百无聊赖,再次遇见上回误食夹竹桃的男童,两人一来二往的,便熟悉起来。男童出身贫寒,上不起学堂,可又想念书,于是荀馥雅闲来无事便教他读书习字。   府里的小厮和丫鬟起初因辛月从前的混账事对荀馥雅并无好感,可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发觉荀馥雅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待人亲厚,便对其生了好感。加上她身为少夫人并未瞧不起他们,不仅教恒娘的儿子读书习字,还耐心地他们认字读书,便对她有了敬重之意。   秋去冬来,眼见天气逐渐变冷,素来爱养花草的谢夫人命人移植了三株梅花到后院,每日精心打理,为的是待到开春时能目睹傲雪寒梅的美景。   恰巧那日她授课讲到北宋林逋写的《山园小梅》,便领众人前去观赏,体会何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不曾想,谢昀正陪着谢衍在赏梅。   因天气寒冷,谢衍穿得比平常多,还多了件华贵的素色大氅加身,手戴金丝纹白手套,显得臃肿。他的手里捧着散发着热气的暖手壶,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许暖意。   而谢昀穿着玄色窄袖蟒袍,腰间系着金丝蛛纹带,袖口处镶绣着金线祥云,青丝以镶碧鎏金冠束着,显得身材伟岸又霸气。   谢衍并未注意到他们这群人,看着梅花在发呆,嘴里细细碎碎地念着:“玉骨冰肌谁可匹,傲雪欺霜夺第一。”   身为白丁的谢昀自然是不懂此诗为何意,瞧见荀馥雅欲转身离开,以为兄长在形容荀馥雅,便赶紧呼唤道:“嫂子,兄长在说你呢,你走什么走!”   荀馥雅耳根子泛起了微红:“他说的是梅花。”   堂堂谢家的当家人,居然闹这种笑话,难怪前世的时候,上京城每一个人都在背地里瞧不起他。   谢衍转动着漂亮的眼眸,眸光在荀馥雅与谢昀之间流连,暗存心思地说道:“听闻辛姑娘教恒娘的儿子读书习字颇有成果,不如也教教谢子非吧!”   “兄长!”   谢昀拧着眉毛,很是不悦,大有揍人的冲动。   谢衍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斩钉截铁地表示:“谢昀,字子非。从今日起,必须跟辛姑娘学习两个时辰,否则别认我这兄长。”   谢昀心神一震,瞬间宛如被压制的孤狼,欲反抗却不得不付下低头:“好吧。”   谢衍宠溺地轻拍一下他,在小厮的簇拥下,慢悠悠地离开。   经过荀馥雅身旁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并未留下只字片语。   荀馥雅不知晓谢衍在打什么主意,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回忆起来,她至今心有余悸。   没犯病的谢衍虽然冷淡了些,但比较好说话,犯病的谢衍偏执冷酷,粗暴残忍,与上一世的阎王将军谢昀是何等的相似。   她畏惧着,每次面对谢衍皆心惊胆战,害怕他会突然犯病。   谢昀一向一言九鼎,每日都会来她的院子与孩童小川一块上课。起初,他会规矩地坐在书桌上跟着念书习字,可时间久了,那不学无术的浪荡性子又犯了,每天到处闲逛赏花弄草不着家,即便回到课堂,坐姿亦如大爷般侧躺着,有时候还逼迫小川给他读点鬼神异志,而他时不时说些坊间的俗谈笑语逗弄众人。   荀馥雅心里琢磨着如何修理这个混账东西,这头谢昀饶有兴致地带着毫无基础的小川出外舞剑,结果一个不留神把谢夫人精心栽培的梅花砍下了一小半。   谢夫人差人来问,这厮还说是昨夜大雨,把花枝给压断了。   荀馥雅见过不要脸皮的,没见过这般的,如此吊儿郎当的性子,能潇潇洒洒地活到这般大,她猜想,定是靠他那张讨人喜欢的脸了。   有时候,她真怀疑,前世的那些遭遇,都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所有人皆健在,其乐融融,谢昀亦不会成为那位生杀豪夺的阎王将军。   她不想跟谢昀有过多的纠缠,打算去找谢衍谈谈。   她披上羊绒大衣,在丫鬟吟冬的陪同下,提着食盒,脚步在门口微顿。   屋内的小厮窥见其身影,大声招呼道:“辛姑娘请进来吧,大公子说外头寒冷,着凉了可不好。”   除了在谢老夫人和谢夫人面前装装样,其他时候他们都不是以夫妻之名称呼对方,伺候谢衍的小厮经过谢衍的授意,亦称呼她为“辛姑娘”。   对此,荀馥雅毫无在意。谢衍坚持这般,必定是认为辛月不配,不配便不配吧,她还不稀罕呢。   迈步进去,她方察觉里面的药香比以往浓郁,谢衍躺在床上,厚重的棉被盖着他越发伶仃单薄的身子。   临近年关,他的身子越发虚弱,隔三差五便病倒。柳大夫下药亦越来越重,他的胃口越来越淡,人亦清减了许多,脸型都凹下去了。   瞧见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荀馥雅对他的惧怕似乎消散了许多。   她想起来,谢衍活不过二十。 第16章   “你是为二弟而来的吧,咳咳……”不等她开口,谢衍开门见山地说道,“他向来怕读书,咳咳……许多夫子皆被他气跑,唯独……咳咳……唯独姜夫子……咳咳……”   谢衍如今讲话很艰难,没讲两句便忍不住咳嗽,有时候会咳出瘆人的血丝,似乎已病入膏肓。   荀馥雅看着他眼眶下凹,眼下一片黑,忽然有点同情他。   他一出生便享受荣华富贵,爹娘疼爱,兄弟相帮,长相美若妇人,才华横溢,可以说是得天得厚,羡煞旁人。只可惜他没那个命享受,一直受病痛折磨,注定英年早逝。   “他敬重姜夫子,姜夫子教导他时,他会积极去学,咳咳……”喘了几口气,谢衍继续言道,“我相信……咳咳,他也会为你学好,咳咳……”   提起姜夫子,荀馥雅蓦然想到了一个事。   上一世,众人皆不解谢昀为何总会出现在姜夫子的论道辩论会,当时她与师兄弟一样,皆以为他是受不了大家的嘲讽,来沾点文墨回去的,如今看来,他们都错了,人家本来便是姜夫子的门生,人家是打从心里面敬重姜夫子的。   她专注于想这事,一时之间没注意到谢衍的后话,回过神来时,谢衍已经喘得不行了,需要歇息。   她觉得这样半死不活的谢衍亦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悻悻离去。   躺在床上的谢衍一直看着她离去,回想起去调查回来的人说的话。   她并非是辛月,而是清河王氏之女,生父不明。王氏乃尼山书院院士之女,年轻时,王氏不顾家中反对,与书生荀况私奔,随后倾尽所有去帮助书生荀况上京考科举,结果书生荀况一去不复返,杳无音讯。   在书生荀况离开后一年,王氏诞下一名婴儿,那便是荀馥雅。   “原来……你叫荀馥雅……咳咳,可惜……”   荀馥雅回到自己临时布置的学堂,若是平日,大家皆会认真习字看书,安静如鸡,可此时闹哄哄,现场乱得鸡飞狗跳不过为。   那位闹得最嚣张的蓝衣少年便是谢昀。   “圣贤写的都是狗屁,老子写的诗才是人看的,都给二爷好好品读!”   此刻,他没规矩地坐在书桌上,腿肆意曲起,脚踩在旁边小厮的座椅上,他的身前站着一名小厮,小厮弓着腰背对他。他将宣纸放在小厮的背上,一手扶着宣纸,一手拿起毛笔在上面乱写诗。   “风萧萧兮易水寒,文人雅士王八蛋!小丁。”   座位被踩脏的小丁不敢吭声,接过宣纸后僵硬地坐回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剑送你见阎王!紫鹃。”   紫鹃拿着宣纸,嘴巴长大,半响也回不过神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时才能犯贱。岑三。”   岑三盯着龙飞凤舞的字,眼神一片迷茫。   “曾经沧海难为水,天天读书难为谁。小川。”   荀馥雅走过去阻止小川遭受毒害,抬眸睨他一眼,大约是难受得厉害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脆弱。   不知为何,看到这般胡闹的谢昀,她产生一种莫名的悲伤。   她想起上一世,在大朝会上,李琦领百官效仿圣贤,论百家之道,辩古今是非,解故人诗词,行诗酒令。这对于目不识丁的谢昀而言,是莫大的灾难,他全然听不懂,参与不进去,到行诗酒令的环节,更是因连连弃权作诗而不断罚酒。   他如此行径遭到了众人的鄙夷,百官的嘲讽。谢昀一向狂妄暴躁,怎可能忍受此等屈辱,几杯下去,拔剑站起来,用剑尖挨个挨个地指着那些官员,作了一首不伦不类的诗,却吓得在场之人噤声。   “一只老鼠吱吱吱,一个老鸭嘎嘎嘎,一剑封喉多爽啊,从此脑袋分了家。”   一个时刻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将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端的是保家卫国之心,却因他不知书达理,不舞文弄墨,不接受朝野文官的那一套而备受非议,屡屡遭人嘲讽,遭人轻视,最后落得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实在有点悲哀。   若谢昀通晓文理,那他们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呢?   为何谢昀偏偏不懂文理,总是那般的蛮不讲理。   荀馥雅没有责备谢昀,亦没有发怒,只是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心事重重地离开。   当晚,她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梦里,谢昀端着那张冷酷无情的脸说道:“本将军警告过你,这么快便过来碍我的眼,看来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   接着,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扭曲着般疼痛。   她睁开眼,发现目光所触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甚至连一丝光源都找不到。谢昀阴恻恻的话语让原本恐慌的情绪更甚,她吓得汗毛直立,脊椎骨都在泛凉。   阴暗潮湿的地牢。   她为何会关在地牢?   她不敢用力喘气,呼吸吞吐间,腹部都是撕扯神经的痛意。   然而,手抬到半空,却忽然被人紧紧捏住。   那双手的温度仿佛千年冰山上的冰锥,蛇鳞一般紧紧攀附着自己,令人汗毛倒立。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地牢阴暗潮湿,她无法看清握住自己手的是何人何物,未知的恐惧让她吓得浑身发抖。   “还有力气抬手?看来还是不够疼。”   谢昀低沉冷漠的嗓音透过空气直直穿入她的耳膜,她吓得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死死捏住。   两人的僵持中,她感受到谢昀冰冷的手正向下移动,缓缓握住自己的腕骨。   这是一种他们彼此熟知的威胁。   他在警告她,如果再敢躲着他,手腕就泵想要了。   她倔强地忍受着,许久之后,再也忍受不住冰冷的压迫感,忍不住低吟一声。   “疼。”   她的嗓音清雅低软,像是高傲难捉的仙鹤跌落凡尘,勾起人拔掉它的羽翼,将其关在自己的囚笼中观赏的欲望。   谢昀轻笑一声,扯着她的手移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正如雷鸣般疯狂跳动着,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病态的情感。   “疼?荀馥雅,那你想没想过,你那样做,本将军有多疼?”   黑暗中燃起一丝烛光,瞬间照亮了黑暗潮湿的地牢,让她感受没那么冷,那么地惧怕。   她垂眸,错开了谢昀的目光。   谢昀借着微弱的烛光,审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变化,如古井的眼眸越发幽暗冰凉,最后再无浮现任何情绪波动。   手腕上的力道忽然变大,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还记得么?荀况派人暗算本将军,你派人来提醒本将军,那时候本将军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结果呢,你还是背叛了本将军!”   谢昀的嗓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低沉磁性的嗓音在消散的瞬间,突然,‘咔’地一声脆响过后,她发出凄厉的惨叫。   谢昀把她的手掰脱臼了。   纤细软白的手无力耷拉着,她疼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谢昀歪了歪头,拇指反复蹭着她的腕骨:“本将军不会让你死的,除了你,本将军似乎什么都没有了,本将军怎能让你轻易地死去呢!”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她彻底看清了谢昀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刻骨恨意以及扭曲的情感。   那种如蛇一般紧紧攀附自己的目光令她通体发凉。   谢昀勾着唇角,在她的腕骨处用力摩挲:“荀馥雅,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做妾,你就这般犯贱么?”   “疼。”   她疼得呼吸一滞,烛光在此刻被扑灭,阴暗潮湿的地牢再次陷入黑暗。   她感觉到谢昀一步一步地压迫过来,拽住她的瞬间,忽然用力撕咬她的颈侧,又温柔地舔了舔,修长的手指冰冷粗暴,说话的语气有些病态。   “放心,以后你每天都会比现在疼,这是你作为本将军的妾的代价。”   ……   噩梦醒来的那一瞬间,荀馥雅决定,必须让谢昀有所改变。   让谢昀这混子好好看书习字,不能来硬的,只能攻心。攻心得从他的软肋或者爱好着手,首先得给一点他难以抵挡的甜头。   即便上一世纠缠了数年,她对谢昀的喜好并不了解,唯一记得的是桂花糕那件事。   她想,每日能吃二十盘桂花糕,且吃足一个月,谢昀应该是喜欢吃桂花糕的。   于是她一大早到厨房忙活,给谢昀做了盘桂花糕,一如前世那般,提着食盒前去给他送吃。   谢昀每日早起习武,风雨不改。   平日里她总不愿碰见他,自然没到过谢昀所居住的西苑。今日第一次进来,她发现比起谢衍居住的院落,西苑的格局小了很多,茂林修竹、亭台楼阁、各种陈列布局算不上精致,跟他们的主人一样随意。   谢夫人的院落皆是各类名贵花草,谢衍的院落皆是书籍药草,而谢昀的院落皆是练武的兵器和场地,随处散发着粗老爷们的气息。   及至演武场,正巧谢昀将银枪丢给岑三放置,自己端坐在附近的木椅上,用小厮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汗,她提着食盒前去。   “二叔,我亲手做的桂花糕,专为做给你吃的,尝尝看。”   谢昀盯着荀馥雅,那双清冷傲然的眸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笑意中充满了期待。   他怎能辜负这样的眼神呢?   他为难地拧起眉,挣扎半晌才拿起一块送入口中,没怎么咀嚼就囫囵吞了下去。   他素来不爱吃甜,齁甜的桂花糕入口,实在腻得慌。   荀馥雅注意到他的表情,生出些疑惑来:“你不爱吃?”   谢昀犹豫了一下,到底说了实话:“我不喜甜食。”   荀馥雅微微一愣。   那上一世他天天逼着她做桂花糕,他吃了整整一个月的桂花糕,图的是什么?   谢昀盯着手上的桂花糕,虽不是他爱吃的,但这让他心底暖意渐起。   从不曾有人特意亲手给他做点心,尤其是亲人。   他迟疑着再度捏起一块尝了尝,又皱眉放下,太甜了。 第17章   “别吃了。”   既然不爱吃,何必假惺惺地勉强自己呢?   荀馥雅搞不懂这人,将那一碟子桂花糕抢了过来,准备让丫鬟分给大家吃。   谢昀却像个孩童般向她伸手索要:“给我吧,我会吃的。”   也许是她的灼灼目光让他觉得不好意思,他错开视线,低眉浅说:“我想认真尝尝亲人亲手做的糕点。”   他把话说得很轻,听起来却觉千斤重。   荀馥雅怔然看着谢昀好看的侧脸,不由得想起他的身世。   谢昀的生母是个目不识丁的丫鬟,谢家家主在醉酒后宠幸了她,过后便忘了。待她十月怀胎后,本想着母凭子贵,嫁入谢家,岂知生下谢昀那日便难产而死。   谢家家主与谢夫人因谢昀的存在整日吵架,皆不待见谢昀,而谢老夫人历来注重门当户对,对谢昀自然没多少好感。他们将所有的宠爱、关怀和钱财皆耗在了谢衍的身上,任由谢昀在谢府自生自灭。   所幸的是,谢衍爱怜胞弟,对谢昀宠得很,只是他从小体弱多病,许多事做起来心有余力而不足。加上后来谢家家主因他的婚事搞砸,郁郁而终,他的身子每况愈下,谢夫人才不得不倚重被丢弃在一旁的谢昀。   荀馥雅想到谢夫人那个护犊子性格,祖母近乎变态的偏心,不虐待谢昀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亲手做糕点给他吃。   谢家倚靠着谢昀生存,却吝啬给与谢昀所需要的一丝丝温暖。   如此想想,这厮还蛮可怜的。   “别吃了,下回我给你做春卷吃吧。”   她一时心软,脱口而出,随即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可怜这人做什么?对这人这般好做什么?忘了他上辈子是这么羞辱你,折腾你的吗?   她看着他这张脸,回想起那些被翻来覆去折腾的情景,怒火也越发高涨:“算了,我做的东西不好吃!”   说完,狠狠瞪他一眼,提裙摆而去。   谢昀从未见她这么失态过,瞠目结舌半晌,而后低头看着手中的桂花糕,苦恼地皱眉。   还是把桂花糕吃完吧!   此时,小厮前来向他汇报:“二公子,楚公子来了,正在凉亭候着呢。”   “行了,我这就去。”   楚荆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谢昀利索地端起那盘桂花糕,迈步前往凉亭。   他今日穿着水蓝色暗纹衣裳,气质略显清俊,眉目凛然,隐隐有几分霸气,偏偏手里捧着盘桂花糕,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瞩目。   众所周知,谢二公子最不爱吃甜食了。   凉亭处,一名穿着朴素的少年正握着一把刀,低头专注地研究。他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却不减面容的半分俊俏。言行举止间可以看出他是个刚毅勇猛的硬汉。   此人正是福威镖局的少当家楚荆,年幼时与逃课的谢昀一见如故,臭味相投。两人皆认为好男儿应当舞刀弄剑,保家卫国,而不是武文弄舞,出口成章,于是彼此惺惺相惜,一起逃课胡闹,厮混至今。   瞧见谢昀脚步生风地走过来,他操着大嗓门喊道:“嘿,兄弟,一起从军,去不去?我表舅是陈县的总兵,现在负责募兵,我们去投靠他吧。”   谢昀并不介意他的粗声粗气,将手中的桂花糕放到石桌上,而后撩开衣摆,随意地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说道:“天启几年不打一次仗,即便开战,天启那些怂包皇族立马就割地赔款求和,硬生生地把领兵打胜仗的将领变成笑话,我可不想去,我怕到时候忍不住砍死那群窝囊废。”   “哈哈哈……”楚荆发出爽朗的笑声,向谢昀竖起了大拇指,“兄弟威武,不当将军留在家里当个商人,合适吗?”   谢昀垂眸自嘲:“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老子最近还看书习字呢,随口便能作出好几首诗。”   “不是吧。”楚荆诧异地打量他一番,啧啧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谢子非吗?”   谢昀头痛地扶额,语气略显无奈:“兄长要我学,总得做做样子。”   “怪不得。”   两人自小相识,彼此相知,楚荆自然知晓他最敬重兄长谢衍。   且不论如今谢家的生意重担落在他的身上,还有四个月便是谢衍的大限之期,他又怎会轻易离开,不守着兄长呢?   看来一起从军的美梦破碎了。   楚荆失望又无奈地轻叹一声,一屁股坐到谢昀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给与无言的支持与谅解。   忽然,他眼前一亮,笑着伸手去拿:“唉,桂花糕,我最喜欢吃了,兄弟你真有我心。”   “不许动。”谢昀下意识地拨开楚荆的手,将桂花糕移到自己怀里护着,“这是我的。”   他虽不爱吃桂花糕,可这是荀馥雅亲手给他做的,他受不得旁人吃了去。   即便是要好的兄弟,也不行。   “你不是端来给我吃的吗?”楚荆不解地挑了挑眉,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哎,不对,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的确不爱,可是……   “这不一样,这是嫂子给我做的。”   他神情笃定地说着,依旧死死地护着那盘桂花糕。   楚荆瞪大眸子盯了他半天,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不爱吃甜食就偏弄碟桂花糕给你吃,你嫂子肯定不喜欢你,你小心点!”   谢昀拧起眉,他听不得旁人说荀馥雅一点不好。   “你知道什么,她说下回做春卷给我吃。”   然而,楚荆显然不信,摆出一副很老道的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你都信?女人说下回啊,就是下辈子的意思,你是等不到的,兄弟。”   谢昀迅速抬眸看了他一眼,耐心开始告罄:“你事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吧,不留你吃饭。”   他的语气算不上友善,但楚荆却半点不恼,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向他告别:“那就不耽误谢二公子吃桂花糕了。”   谢昀瞥见自己的宝刀还在楚荆的手上,知晓他这是要把刀拿走,便给与他危险的提醒:“给我把刀留下。”   楚荆有个坏习惯,顺手牵羊。   每回看到自己喜爱之物,他总会不问自取,偷偷顺走。   从小到大,他在谢府不知顺走了多少东西,为此,谢夫人很不待见他,屡次警告谢昀与他断绝往来,谢昀因这事亦不知与谢夫人争吵了多少次。   楚荆因这个坏习惯,不知被人疏远了多少次,得知谢昀不计前嫌地接纳自己,他很是感动,此后便认定谢昀是自己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对着他,脸皮越发的厚重。   他笑眯眯地向谢昀讨要:“宝剑赠英雄,宝刀赠兄弟,兄弟我正缺一把好刀上阵杀敌,不如你送了我吧。”   “我的刀……”谢昀看着他,冷眸危险地眯了眯,“只会送兄弟上西天,你还要吗?”   楚荆从不怕他,吃吃一笑:“呸,吓唬谁,老子就拿走。”   言毕,生怕谢昀来夺刀,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往门槛跑去。   谢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良久方才扭头对岑三吩咐:“今日起,你每日去问少夫人,我何时能吃到她做的春卷。”   “啊?”岑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思索了许久方会意,“是。”   初冬,风不再温柔,凌冽的寒风昭示着皑皑白雪的冬日已覆盖乾坤大地。   荀馥雅掐指算了算日子,离犬戎族前来屠城之日似乎还有半个月不到。上一世,她没来过逐郡,没经历过那一场浩劫,但在上京城时听到那些闲聊八卦之人的描述,她能大概想象出当时的惨烈。   她无法确定半个月后犬戎族是否领着十万大军踏破城门来屠杀,因为重生一世后,有些事有些时间点改变了,但是她心里着急。   要怎样才能避免这场可怕的灾难呢?   她反复思量,辗转难眠,始终想不出避免的法子,整个人显得精神恹恹的。而谢昀不知中了什么邪,竟让他的贴身小厮岑三每日过来向她索要春卷。   她那日都言明了不做,为何还要来索要?   谢昀的蛮不讲理使得她的心里更加烦躁。   转念她又想,如今的谢昀并非是上一世在上京城遇见的那位冷酷嗜杀的谢昀,谢昀是经历了犬戎大屠杀后才到上京城成为人人畏惧的阎王将军的,那么,她猜想,犬戎大屠杀是谢昀人生的转折点,亦是他转变的根源。   她断不能让上一世的谢昀重现。   从下人们的八卦闲聊中得知,前几日谢昀的朋友来找他一块去陈县从军,而谢昀拒绝了。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犬戎族攻城,陈县的县令贪生怕死,欲想打开城门投降,被谢昀一剑砍下首级挂在城门口。谢昀随后集合所有的军力和民众,抵抗犬戎族的入侵。   关于谢昀从军此事,她得细细打听才行。   当岑三定时来追问谢昀何时能吃上她做的春卷时,她回复了“今日”,便到后厨忙碌。   许是等得太久了,谢昀得知荀馥雅正在做春卷给自己吃,便偷偷跑去瞧。看到荀馥雅果真在忙碌,他心中窃喜,立马命令岑三去陈县将楚荆绑过来。 第18章   陈县离逐郡四百里远,快马加鞭来回需要些时辰,因而荀馥雅给谢昀送春卷时,楚荆还没被送到。   荀馥雅醉翁之意不在酒,谢昀不急着吃,因而那一碟春卷一直待在食盒里。   荀馥雅敛了敛神色,向谢昀开口询问:“听说二叔的友人邀请二叔一块去从军,是否要打仗了?犬戎族攻过来了?”   谢昀摸不透荀馥雅为何有此一问,还牵扯到犬戎族,目光凌厉地看向她:“嫂子身为一个闺阁妇人,怎知犬戎族会攻过来?”   荀馥雅闻言色变:“真、真攻过来了?”   她抿了抿嘴,双手攥紧了拳:“我们赶紧逃吧。我们去西南,西南安全。”   “哦?你何以见得西南是安全的?”   什么都不提,偏偏是要去西南,实在太可疑了。   谢昀翘起二郎腿,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似的。   荀馥雅丝毫没有察觉谢昀对她的警惕,只是想到三城即将被屠杀殆尽,所有人包括她即将要置身炼狱,遭受屠戮,她便惊惧不已。   “我、我其实也不确定,反正我们赶紧逃吧,去哪里都行,总比呆在这里等死的好。”   她抬眸看向谢昀,眸里的惧色引发谢昀的深思。   她在怕,究竟怕什么呢?   谢昀的眼眸暗沉下去:“在这里怎么就变成等死呢?”   见荀馥雅似有难言之隐,他的眸光变得尖锐起来:“嫂子,你究竟在怕什么?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   迎着谢昀此刻的眼神,荀馥雅满是心惊,这样的眼神与上一世的谢昀实在太相似了,叫她畏惧。   她不敢直视,低眉诉说:“我、我怕打仗,我怕死。”   她原本不用面对这些、经历这些可怕之事的,她好好地呆在西南,为何非要将她带到这里来呢。   想到害她置于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还如此冷厉地质问她,她便一肚子委屈,哀怨地死盯着他,酸涩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   谢昀不曾想,荀馥雅竟然哭了。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   他向来不耐烦女人在自己面前哭,亦不懂安慰哭泣的女人,若是别的女子,他断不会理她一下,可不知为何,每每面对这个“辛月”,他狠不下心来,总不愿意看她那双灵动冷傲的眸子流泪。   荀馥雅第一回 哭,他感觉不知所措,而第二会哭,他除了不知所措,竟生出了怜爱之情。   他走到荀馥雅面前蹲下身来,掏出手帕,尽量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尽量温柔地安抚她:“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几句:“这仗不会打起来的,就算打起来,依照天启那群窝囊废的尿性,还没打到这里,他们就立马求和了,所以你不用怕。我朋友只是叫我去一起去从军,不是去打仗,所以你不用怕。”   “可是——”   荀馥雅抬眸,正想说万一犬戎族拒绝求和,一心屠戮呢?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怎么办?要如何自保?   只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岑三的喊声截断了。   “二公子,楚公子送到!”   谢昀瞧见平日里无法无天的楚荆被捆成粽子模样,心里乐了,憋着笑跑过去左瞧瞧右看看,调侃了几句过过嘴瘾,方替他松绑。   混账事他们从小到大做了不少,损人损己损兄弟,图的是自娱自乐,楚荆见怪不怪,况且他前几日贪了谢昀的刀,便懒得计较,干脆利落地问道:“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我表舅那边还等着我入伍呢。”   “别急别急,兄弟我有好东西与你分享。”   谢昀没将他的着急看在眼里,招呼他坐下后,从食盒里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叠香气袅袅的春卷。   楚荆咽了咽喉,以为谢昀终于良心发现,请他吃好吃的,可手刚伸出去,被狠狠地打掉。   他不解地看向谢昀,谢昀冲他微微一笑,撩起衣摆正襟危坐,当着他的面美滋滋地吃起来。   “楚牧之,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春卷。”他张嘴吃了一口,颇为自傲地指了指身旁的荀馥雅,“我嫂子亲手做的。”   言下之意是,没你的份!   荀馥雅有些尴尬,向楚荆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若公子不嫌手艺一般,尝尝也无妨。”   见荀馥雅波澜不惊地端坐在谢昀身旁,落落大方的,楚荆眼前一亮,徒然对眼前的女子存了好感。   很少女子不惧怕谢昀这狗东西的!   向来只欣赏武力不欣赏女子的他,忍不住啧啧夸赞:“谢谢嫂子,你果真是人美心善活菩萨。”   荀馥雅微微一笑,眼神淡漠而疏离。   谢过荀馥雅后,楚荆便不客气地去拿春卷,岂知被谢昀全端走,护在怀里。   谢昀如同护食的孤狼,冷眸里盈着不好惹的危险气息:“想吃,下辈子吧。”   楚荆这回总算明白了,这狗东西记恨上一回自己说他这辈子都会不吃到他嫂子的春卷,因而才有今日这一出。   他顿感哭笑不得,他的混账兄弟何时变得如此幼稚?   他轻叹一声,甚是无奈:“你要不要这么记仇。”   谢昀睨他一眼,没再斥责的意思,却有几分自傲:“我向来不记仇,只会护短。”   ……   荀馥雅不知晓他们所言何事,听的是一头雾水,清冷傲然的眸子有了几分茫然的神色。   而楚荆偷瞧了她几眼,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扯大嗓门问谢昀:“你命人马不停蹄地绑我过来,是有要事商讨的吧?”   早上他正忙着启程到陈县军用报到,瞧见谢府那些打手摆着一副飞去不可的阵势将他捆来,他以为谢昀是改变主意,决定跟他一块从军,便不做无谓的挣扎。   现在他的胳膊肘还疼着,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肚子正饿着呢。   他满怀期待地盯着谢昀看,岂知谢昀这没良心的凉凉地丢给他一句:“没有。就是让你看看我嫂子做的春卷。现在你可以走了。”   “……”   楚荆瞬时目瞪口呆。   这是人干出的事吗?   他攥了攥手,手痒得很。   他的刀呢?   哦,早上没来得及拿。   若是此刻宝刀在手,他定要砍死谢昀他丫的!   楚荆一肚子憋屈,恨不得揍谢昀两顿,可他也只是想想,不敢真跟谢昀动手,一是因为他打不过谢昀,二是,别看谢昀长得人模狗样的,打起架来不要命,凶狠残暴得很,被他揍过的人基本上不死也半身残废。因而,众人背地里称呼他为“小阎王”。   他想有点骨气地离开,可耐不住饿得发慌的肚子的哀嚎,只得严肃地表示:“我早饭没吃,现在饿得咕咕叫,你不给我吃你的春卷,好歹留我吃个午膳吧。”   谢昀慢悠悠地将剩下的两块春卷吃完,接过小厮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上的污迹,整了整衣襟,而后抬眼看他,眼神无波:“给我嫂子道歉,给你饭吃。”   “不必了。”   荀馥雅尴尬地拒绝。   这两人较劲,与她何干啊?   她要不……就走吧。   只是,她刚起身,楚荆便正儿八经地向她拱手道歉,言行举止,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嫂子,楚荆不该背后说你坏话,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还请给饭。”   “楚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让荀馥雅的脚停住了,虽然心里有答案,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轻轻一问,“是何人?”   楚荆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略带疑惑地回应:“是在下。”   “你不是叫楚牧之么?”   许是对这人有太多的亏欠了,荀馥雅感觉自己看眼前此人看得不够真实。   楚荆不晓得荀馥雅为何听到自己的名字会变得激动,与谢昀对视一眼后,更加疑惑地回应:“牧之是我的字。”   荀馥雅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了,嘴里喃喃自语:“原来……你就是楚荆。”   那一瞬间,尘封的往事,久远的回忆,刻骨铭心的悔恨,瞬间卷席而来,它们皆化作水雾,朦胧了她的明眸。   上一世,荀况让她偷取谢昀的军虎符,骗她说只要他得到军虎符,她很快便可以离开将军府,与她娘团聚。   虽然当时她猜想到荀况会借助军虎符害谢昀,心有顾虑,但是耐不住荀况的软硬兼施,加上得知王氏病重,她不得不把心一横,将军虎符偷给荀况。   只是,她没想到最终害死了素未谋面的楚荆,害得他满门被抄斩。   荀况拿了谢昀的军虎符,派人拿着军虎符偷偷去找负责守卫嘉峪关的楚荆,假传谢昀的军令。   楚荆乃是谢昀的副将,一向听命于谢昀。他拿到真的军虎符,听到西南王意欲谋反,谢昀命他领兵前去攻打西南,将嘉峪关留给陈留副统兵看守,他不疑有他,照做误会。   岂知楚荆与西南王在战场上打得不分伯仲,而嘉峪关这边,陈留副统兵打开关口,迎接胡人骑兵前来。胡人骑兵不仅攻下了嘉峪关,还屠杀了附近的三座县城。   天启皇帝怒不可遏,在朝堂上对谢昀替楚荆的说情嗤之以鼻。天启皇帝不理会谢昀的请命,命李琦带兵去收复嘉峪关,赶走胡人骑兵。   李琦凯旋而归,带来了谢昀所谓的罪证。 第19章   众所周知,楚荆是谢昀的副将,一向只听命于他。而西南王向来与谢昀不对盘,此次楚荆擅离职守,去攻打西南,明显是得到谢昀的授意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矛头皆指向谢昀。众人皆认为谢昀狂妄自大,因为私怨,竟不顾天启边境的安危,私自调动兵马,导致生灵涂炭,边境告急,没资格当掌管十万兵马的元帅,理当处死他,告慰亡灵。   在李琦的带领下,群臣纷纷弹劾谢昀的罪状,更是借此事来坐实谢昀目无君主,想拥兵自重、自立为王的罪名,让本就忌惮谢昀权势的天启皇帝动了杀意。   楚荆自知犯下大错,不想拖累谢昀,便让西南王捆了他,让他回上京城请罪。在朝堂上,他与西南王互相搭戏,将此事说成是他与西南王之间的私怨引起的。他将所有的罪名揽在身上,撇清了与谢昀之间的关系。   李琦见楚荆和西南王替谢昀洗清了罪名,提出恶毒的建议,让谢昀亲自斩杀楚荆,一来证明此事与他无关,二来以此威震那些守卫边境的军官。   一向偏袒谢昀的天启皇帝竟然同意了。   为保楚家老小的性命,谢昀不得不含泪斩杀楚荆。   那一日,天上下起了六月飞霜。他不知道的是,另一处刑场,楚家满门被无情地处决,血染上京城,被皑皑白雪冻结着。   那漫天的霜雪,从此冻结了谢昀最后的一丝温暖。   她犹记得那一夜,谢昀的身上沾满触目惊心的血迹,紧握着楚荆临死前偷偷塞给自己的军虎符,眼眸暗淡无光,脸上尽是沧桑和悲痛,仿佛,在这世上,他已找不到任何一点光,一点希望。   他将军虎符狠狠地砸在她的面前,想狠狠地甩她一巴掌,却舍不得,实在舍不得。   他只好甩自己巴掌,一巴掌一巴掌地扇自己,悲伤的泪水一点一点地涌出来,悔恨的心情一丝一丝地勾出来。   他整整扇了一个晚上。   他质问她,心怎么能这么狠。   ……   冗长的记忆戛然而止,警觉时,她早已泪眼朦胧。   原来,楚荆是长这样的!   原来,楚荆对谢昀而言,是这般重要的存在。   上一辈子,怎可以对他们如此残忍呢?   怎么可以……   “楚牧之,你看你,叫你长得黑不溜秋的,把我嫂子吓哭了,切腹自尽吧你!”   谢昀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见不得荀馥雅落泪,于是蛮不讲理地斥责楚荆。   楚荆觉得他莫名其妙,不甘示弱地回怼:“靠,当年对老子死缠烂打的时候怎么就不嫌我黑不溜秋,你这个狗东西,我先切了你。”   旁人对骂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可他们两不一样,一言不合便动手动脚,不到一会功夫便缠斗起来。   从小到大,两人干架,吃亏的总是楚荆,如今自然也是楚荆落于下风。   楚荆是怕极了谢昀那好勇斗狠的身手,可心中的憋闷让他很不爽,今日即便被打惨了,他也要跟谢昀这厮干一架,散了这身闷气。   他本是这般设想的,岂知那要命的拳头砸过来时,被一根棍子给打退了。   他们转头,瞧见荀馥雅紧握着一根棍子对着谢昀,明明怕得双手颤抖,那清冷灵动的眼眸却傲然倔强地怒瞪谢昀。   “不许欺负楚荆。”   “……”   谢昀被打得一头雾水。   “……”   楚荆被维护得莫名其妙。   两人皆不解地看向荀馥雅,面面相觑。   察觉自己失态,荀馥雅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棍,一把将其丢掉,可惜力气弱了些,丢不远,她只好走过去将棍子踢远一些。   过后,她若无其事地好整以暇,温文有礼地向楚荆笑道:“今日我给二叔做菜,楚公子若不嫌弃便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好啊。谢谢嫂子。”   楚荆一把推开谢昀,像只忠诚的狗那般跟着荀馥雅进入前厅,想着荀馥雅真是个好人。   谢昀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往前走,言笑晏晏的,不曾回头看他,哪还记得他的存在。   他垂眉盯着被打的手,上面还印着清晰的红痕,荀馥雅不曾关心或者问候一下,却只顾着招呼楚荆吃饭,对他嘘寒问暖,此种待遇差别,让他觉得很违和,很是不爽。   这是刻意冷落他,还是故意对楚荆示好?   为何?   谢昀百思不得其解,决定静观其变。   正要迈步前去,孙眉儿的贴身丫鬟春花行色匆匆地跑来,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他拧着眉,肃然质问:“发生何事?”   春花“咚”的跪在地上,目含泪意地恳求道:“二少爷,等会孙小姐过来,请你千万一定要夸赞她今日的梳妆打扮。孙小姐今日放话,若没把少夫人比下去,没得到二少爷的称赞,就将给她梳妆打扮的丫鬟的手打断!”   谢昀眸里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看了一眼屋子里头,荀馥雅已到后厨做菜,便道:“行。我知晓了,你忙去吧。”   春花知晓谢昀一向一诺千金,说到做到,便真诚地向其致谢后,便放心地离去。   谢昀走进屋子。屋内地龙烧的旺盛,他到里屋脱了大氅,又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和软底鞋,出来时瞥见楚荆手里拿着个绣工不错的香囊,心里泛起了五味杂陈。   楚荆一个粗老爷们自然不会拥有这东西,那必定是他的嫂子赠送的,她送这种东西给楚荆,究竟是几个意思?   楚荆头一回得到女子的平安符,心里很是高兴,见谢昀过来,忍不住开玩笑道:“谢狗子,你嫂子是不是看上我了?”   谢昀一脚踹过去:“去你丫的。”??G   他坐在楚荆面前,一手搭在他的肩,神情肃然地警告:“楚牧之,朋友妻不可欺,即便我嫂子千般好,你断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她是我兄长的妻子,知道吗?”   楚荆觉得谢昀莫名其妙,一脚将人逼退:“你说什么胡话呢?我和嫂子是清清白白的,今日才头一回见。”   谢昀拿起香囊眯眼打量半晌,脸上有些许冷意:“头一回见,她会送你香囊?我兄长跟她处了这么久,也没见她送。你知晓女子送男子香囊代表什么吗?”   他狠狠地捏着手中的香囊,香囊香气缭绕,似乎散发着荀馥雅特有的香气,这让他怒火中烧。   从前旁人说她辛月不守妇道、勾三搭四,他还不信,如今看来,他得重新审视这个表里不一的女子,万不能让兄长再受屈辱。J??   危险的气息渐渐聚拢,他用力撕扯香囊,欲将其撕碎,撕掉那肮脏与不堪。   “哎,你做什么?”楚荆见他要毁掉香囊,赶紧扑过来抢夺,并解释:“快还给我,这里面装的是平安符,保平安的。嫂子知晓我去从军,所以将这平安符赠送给我。”   “嘶啦!”   香囊被暴力撕碎了,里头果然装着一道平安符。   他似乎松了口气,嘴上的语气却强硬得很:“平安符也不可以,以后不许收我嫂子任何东西。”   楚荆气得瞪大铜陵般的眼,有几分吓人:“你……你还讲不讲理了。”   谢昀慵懒地靠在圈椅当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谢昀从不讲理。”   楚荆见他还傲娇上了,气得伸脚踢了他一下,也不想计较:“好吧,我不要了,你爱拿就拿去。”   “我嫂子已经是谢家的姑娘了,她的东西自然是谢家的东西,我自然是替她好好守着。”   谢昀丝毫没感到半分歉意,小心翼翼地将损坏掉的香囊收入怀中。   他在心里默默地打算着,赶明儿命人将其修好,免得惹嫂子不高兴。   楚荆心想,这平安符是送我的见面礼,保佑我从军安好的,凭什么让你拿去我还不能有脾气呢?   他看向谢昀的胸怀,趁其不备,出手如闪电,意在夺取香囊。   打不过谢昀没关系,夺得香囊就算赢,哼哼!   谢昀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香囊是他嫂子的,旁人沾染不得,如今楚荆这厮居然出尔反尔,前来抢夺,定是肖想上他嫂子了。   如此一想,他怒然回手,与楚荆又扭打在一块了。   此时,后厨。   荀馥雅用手拨了拨额前的湿发,手脚麻利地将切好的一筲箕五花肉倒进锅里焯水,扔进一把葱白、生姜片,又加了些黄酒去腥。   丫鬟吟冬站在旁边做打手,厨房的老婆子和李厨子瞧见她一个温文尔雅的闺秀下厨,表面上恭维地喊她一声少夫人,但私底下又是一副面孔。他们不相信这个“辛月”姑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皆站到一旁窃窃私语,议论起“辛月”从前的种种是非。   他们甚至过分地发出阵阵讽刺的笑声,明里暗里地嘲讽这个“辛月”姑娘仗着年轻貌美,背地里指不定干着什么恶心的勾当。   荀馥雅眼皮都没抬,她揭开锅盖把炸过的五花肉铲起来,颇为遗憾道:“可惜这些肥猪太吵闹了些,想炸成油渣都难。”   几个婆子和李厨子闻得此言,脸色不太好看,而丫鬟吟冬偷偷窃笑。   荀馥雅哪里是在说猪肉,分明是在指桑骂槐骂他们。 第20章   他们气得呼吸一颤一颤的,又碍着身份,明面上不能与荀馥雅起冲突。   荀馥雅视若无睹,将放凉的五花肉切片,放入事先调好的酱汁里上色,腌制入味。随后,她在锅里下油,把剁成了碎末的姜蒜和八角香叶一起下锅炒香后,倒入梅干菜继续翻炒,入味了才让吟冬拿来陶碗,将抹好酱汁的肉一块块摆放进碗里,最后才把炒好的梅干菜铺上去,放进蒸笼里蒸。   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喧哗得厉害,西苑的下人们都挤到门口去看热闹。   荀馥雅扭头一看,瞧见谢昀和楚荆正打得火热,两人脸上和身上皆挂了彩,却依旧没有停战的意思。   她不知晓这两人怎么又打起来了,只是想到楚荆上辈子为谢昀的惨烈牺牲,想到自己上辈子害楚荆满门被斩,便受不了谢昀这般欺负他。   她顾不上身上的围裙和手里的铁勺,不假思索地冲出去,刚好碰见谢昀骑在楚荆的身上,一拳揍向楚荆的鼻梁骨。   谢昀揍人时那股狠劲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犹记得上一世,有个醉酒的官员将她错认是陪酒的歌姬,搂着她便欲行非分之礼,被谢昀撞见,谢昀当场二话不说,徒手将那位官员的双手硬生生掰断,并放在脚底仿佛地碾压。当时看热闹之人,此后更惧怕谢昀了,而她亦然。   她怕极了谢昀伤害到楚荆,一股脑地冲过去,举起铁勺便砸向谢昀:“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连砸了几下,她记不清了,当时脑子一片混沌。   只是当她清醒过来时,众人皆困惑地看向她,而被砸得头破血流的谢昀始终绷着脸,冷眸里沉淀着狂风暴雨来临时的气压。   从小到大,只有他砸破别人的脑袋,有谁敢,有谁能砸破他的脑袋?   众人惊悚,皆不敢喘着大气。   岑三和楚荆见谢昀血流不止,赶紧命人拿来药箱,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血、包扎。   谢家当家被砸破脑袋,非同小可,谢夫人和谢老夫人虽不见得有多疼爱谢昀,但知晓此事,必定会重重惩罚荀馥雅。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后厨老婆子赶紧嚷着:“赶紧去禀报谢老夫人和谢夫人,二少爷的脑袋被少夫人砸破了!”   “不许去!”   谢昀这伤受得本就憋屈,如今瞧见几个不识趣的老婆子在那边嚷嚷着,烦躁得一脚将身旁的木凳踹成渣渣。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众人,冷冷地警告:“若让本少爷发现哪个嘴碎的将此事传到谢夫人和谢老夫人那……”   他环视周人一圈,拿起旁边的杯子,冷笑道:“她的嘴如同这杯子的下场。”   “砰!”   杯子砸地,碎的七零八落。   众人吓得浑身一颤,皆不敢吱声。   “滚!”   谢昀厌烦地将他们吼出去,而后看向荀馥雅,眉眼暗沉得让人感到压抑。   “……”   荀馥雅这才后怕,怕得浑身发软。   眼前这位可是未来的阎王将军,随意拿捏别人生死的摄政王啊,他的脑袋能砸吗?不要命了吗?   幸亏当了他的嫂子,否则此刻必定是身首异处了。   楚荆瞧见二人相对无言,弄得场面尴尬,他想着此事似乎因自己而起,便上前跟荀馥雅解释:“嫂子,我们刚才是闹着玩的,我们从小就这样,有事没事就打打架,练练拳,你不必过于紧张的。”   荀馥雅略感尴尬,是她神经过敏了,楚荆是谢昀的好兄弟,谢昀又怎会伤害他?   她欲向谢昀道歉,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此时,吟冬等丫鬟将厨房的饭菜端了上来,她赶忙招呼楚荆入座。   “楚公子,你说你想念幼时娘亲为你做的梅菜扣肉,今日我特意给你做了一道,你尝尝是否符合你的胃口?”   楚荆受宠若惊,瞧瞧饭桌上的梅菜扣肉,瞧瞧被砸破脑袋的兄弟,怎么看,这两人之间都有问题。   就说你嫂子不喜欢你,还是死不承认!   他不好意思退却荀馥雅的好意,便一屁股坐下:“好的,我尝尝看。”   谢昀也想吃,可奈何等了许久都不见荀馥雅邀请,只得愤懑地盯着楚荆看。   饭桌上的梅菜扣肉色香味俱全,惹人馋,可被血淋淋的谢昀用杀人的目光盯着,楚荆即便再馋,也吃不下去。   他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对荀馥雅说道:“其实谢昀也爱吃梅菜扣肉。”   荀馥雅愣了一下,知晓他此话之意。她不经意抬眸,与谢昀的视线对上,发现谢昀正可怜巴巴地看过来,顿时起了恻隐之心。   “今日这顿饭菜本就做给二叔吃的,二叔不赏脸就算了。”   谢昀虽然脸色看上去不大好看,可人瞬间便坐过来了,稳如泰山:“呵,怎能辜负嫂子的美意。”   还没动筷,他便瞧见了对面的楚荆不断地往嘴里送菜,顿时面露不善之色:“楚牧之,少吃点,没听见这顿饭菜是嫂子特意做给我吃的吗?自觉点。”   楚荆翻了个白眼:“喂喂,我是你的好兄弟,你这样对我,合适吗?”   谢昀指了指自己被砸破的脑袋:“如果你不是我的好兄弟,你觉得此刻你还能坐在我对面吃饭,跟我讲话?”   喂喂,砸你脑袋的是你嫂子,干嘛怪到我头上来?   楚荆本想这么回嘴,可考虑到荀馥雅就坐在现场,他不能让缓解的气氛变得尴尬,唯有忍气吞饭。   于是,三人相对无言,各怀心思地吃着午膳,一时之间,寂静无声,直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孙媚儿走进来。   “二表兄。”孙媚儿瞧见谢昀,眼前倏地一亮,不过下一瞬又暗淡了下去,“辛月姑娘也在啊。”   她对荀馥雅并无好感,如今瞧见她竟与谢昀坐在一块用膳,顿时又气又恼,忍不住鄙夷地讽刺她:“怎么?大表兄不给你饭吃,你跑来二表兄这边蹭饭吃了,真是不要脸。你没看到楚公子来跟二表兄吃饭吗?你怎么能坐下来跟他们一块吃呢?难道你见大表兄不行了,想勾引楚公子?”   “……”   楚荆被莫名牵扯,心里很不爽。   这谢家的人真是奇怪,他们的嫂子那般的高洁心善,居然一个个地怀疑她勾引男子。   他本想替荀馥雅解围,而谢昀快他一步。   只见谢昀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回怼:“牧之要去从军,嫂子是我请来做菜给牧之践行的,你有意见冲着我来,别对嫂子不敬。”   孙媚儿见谢昀这般维护荀馥雅,心里很难受,坐到谢昀的身旁,委屈地为自己辩驳:“什么嫂子啊,大表兄都不承认,他和他院子里的人都叫她辛姑娘。”   荀馥雅冲她微微一笑:“他们是谢家的奴仆,孙小姐是吗?若你继续这么称呼本少夫人,那我只能默认你是谢家的奴仆了。”   她笑得人畜无害,可这话怼得孙媚儿哑口无言。   “你——”孙媚儿说不过她,转头挽着谢昀的手臂,眼神委屈地向他撒娇,“二表兄你看这小浪蹄子,她欺负我。”   谢昀冷淡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话里有话:“她是谢家的少夫人,连我都能欺负,为何不能欺负你?”   “……”   这话说得在场的另外三人表情各异。   楚荆吃吃一笑,心里想着终于有人治得住谢昀这混球了。   荀馥雅心虚不已,忙着低头扒饭。   而不知内情的孙媚儿只认为这是谢昀维护荀馥雅的说辞,压根不信。从小到大,谁能欺负谢昀,谢昀不欺负人已经不错了。   她不愿去碰谢昀的硬茬,只好委屈兮兮地应了声:“好好吧。”   好整以暇后,她认为自己不能因为荀馥雅而坏了自己的好事,于是重拾心情,对着谢昀笑脸迎人:“二表兄,你看看我,今日与往常有何不同?”   谢昀正眼也不瞧她一下,眼里只有桌上的的菜肴:“嗯,看上去没以往那么笨了。”   楚荆和荀馥雅暗暗憋笑,谢昀这人,还蛮损的。   孙媚儿也没听出言外之意,双手将谢昀的脸板正过来面向自己:“不是,你认真看看嘛。”   同时,她在心里泛起了花痴。   天哪,二表兄真是英武不凡,这俊脸、这皮肤、这触感真的……我太喜欢了!   谢昀扯开她揩油的爪子,想起丫鬟春花的请求,只好笑着称赞她:“这衣裳不错、头饰不错、发型不错、容妆不错,整体都不错,看着我心情也不错。”   孙媚儿完全没有看出谢昀的眼里毫无笑意,以为他被自己今日的容妆迷住了,眸子里瞬间淬满了光,笑脸迎人:“真的吗?那你喜欢吗?”   谢昀看着那一叠梅菜扣肉,心不在焉地回应:“好看的,我自然是喜欢。”   孙媚儿喜上眉梢:“那……”   荀馥雅受够了他们在饭桌前唧唧咋咋的,出言提醒:“食不言寝不语,孙小姐,我们正在用膳呢。”   孙媚儿的脸蛋儿出现不自然的羞红,见无人搭理她,她便道:“那我也陪二表兄用膳好了。”   言毕,她自顾自地喊道:“来人,给本小姐摆碗筷。”   谢昀闻得此言,不悦地蹙着眉。 第21章   平日里不见来人,怎么今日一个个地来蹭饭吃呢?这菜荀馥雅就做了这么一点,他都不够吃,凭什么给不相干的人吃了去?   于是,他神色不善地盯着正要动筷的孙媚儿,冷冷地警告:“你吃饭可以,这些菜都是嫂子给我做的,你不许吃。”   “……”   孙媚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伸出的筷子尴尬地停留在空中。   这情景,在场之人都替她感到尴尬。   楚荆这下知道了,当谢昀的兄弟待遇还是不错的!   “哼,谁稀罕!”   孙媚儿一把将筷子扔掉,眸里泪光盈盈,很是委屈。J??   荀馥雅虽不言语,但心底里挺佩服孙媚儿的。谢昀这厮待她如此冷酷无情,她竟然没有转身离开,这是有多爱这人啊。   饭后,众人坐到一块品茶。???   孙媚儿又重拾自信,笑容可掬地凑到谢昀身旁,向他提出到延边的市集上游玩。   天启与周遭的异族隔三差五便开战,有许多地割让给了异族,而异族在屠城抢掠过后,便丢弃不管了,这些地方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延边,发展期独立的经济。   到这些地方,他们可以买到许多异族的货物,天启许多的商贾都喜欢前往低价受够,带回来高价卖出,以牟取暴利。身为商贾之家的谢家自然会成为其常客,开的店铺也不会少。   谢昀如今是谢家的当家,若是带孙媚儿一块去巡店,那不是向众人昭示她是未来的当家的夫人。谢昀带她去才怪。   孙媚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在场的三位只是静静地喝茶,看着她闹腾,并不理会。   孙媚儿不得志,扑到谢昀胸膛上委屈地哭泣,岂知发现了他藏于胸膛的香囊。   不等谢昀反应过来,她一把将破损的香囊扯出来,怒然大嚷:“香囊?是哪个贱婢、哪个狐媚子送你香囊?本小姐的未婚夫都敢勾引,我看她们是活腻了。”   香囊是她的,荀馥雅自然认得。   她不知香囊为何到谢昀的手上,瞧见香囊被孙媚儿狠狠地踩在地上,她顿时沉了眉眼,重重放下茶盏:“谢昀!”   茶盏撞击发出当啷之声,谢昀这才收回视线,赶紧一把将孙媚儿推倒,捡起地上的香囊擦拭。   只是,不等他将香囊擦干净,荀馥雅已夺回来:“我送给楚公子的平安符,为何在你这?”   面对荀馥雅的质问,谢昀理直气壮地表示:“兄长都没收到你的平安符,凭什么他可以有。”   荀馥雅生怕她与楚荆的关系遭人误会,赶紧解释:“他一不出远门,二不从军,我送他平安符作甚。楚公子做的是保家卫国之事,又是你的好兄弟,我身为你的嫂子,送他平安符,有何不妥?”   然而,谢昀不依不饶地质问:“我也常出远门,又不见你送我平安符。牧之一来,你便为了他打了我两回,还特意做他喜欢的菜……”   “你这是怀疑我不守妇道,勾引楚公子?”   荀馥雅冷然打断他的话,心如止水。   谢昀眼神幽暗地盯着她:“你不是吗?”   阴暗的表情,质疑的眼神,瞬间让荀馥雅置身于冰窖之中,冻得浑身发冷。   上一世,这人总是怀疑她勾三搭四,一旦瞧见她与其他男子有所接触,便大发雷霆,百般折辱她,那些被牵连的男子通通遭受其害,其中最让她心痛愤恨的,便是她的白月光大师兄容珏被逼死。   想到大师兄容珏的死,她便恼恨不已,上前狠狠甩了谢昀一巴掌。   “谢昀,你混蛋!”   盈着泪水的眼眸倔强地怒瞪着他,而后带着悲凉的失望,她伤心得难以抑制,转身跑开。   她还以为这人与前世不同,如今看来,是她错得离谱了,这人骨子里头跟前世都一样!   谢昀怔然看着伤心的倩影,心里万般失落。   勾三搭四不是她辛月的常态,他不该怀疑吗?   楚荆走过来,搭着谢昀的肩,笑了笑,一个勾拳砸过去,一言不发地离开。   谢昀吐了一口牙血,头脑似乎清醒了些许,赶紧往荀馥雅离开的方向追去,完全忽视孙媚儿的存在。   冬日寒意料峭,万物归于沉寂,行走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并没有闲情逸致去观赏路上的风景。   荀馥雅哈着寒气,白雾缭绕在脸侧,方才激动的心情似乎随着冷风,冷却了些许。   刚进院子,等候多时的管家裘叔便迎上来:“辛姑娘,大少爷有请。”   荀馥雅顿了顿,前几日见谢衍气息奄奄的,连话都说不利索,因而她这几日没去打扰他,如今他特意命人来请,莫不是是要她到床前聆听临终遗言?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有些不情愿地再次踏入谢衍的庭院。   事实上,她想多了。   谢衍并没有病危,身子已好转了许多,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多了几分人气,即便被病魔折腾得瘦骨伶仃,但俊颜依旧吸引,有种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的男性魅力。   他如今正端坐在棋盘前,低垂着眼眉,聚精会神地钻研棋谱。   看到这场景,荀馥雅心里了然,原来是找她来对弈的。   原本,她可以看在这人命不久矣的份上,故意让他赢一回,好让他高高兴兴地上黄泉之路。   可不巧,今日这人的胞弟惹她不痛快,她无法手下留情。   因为谢昀,她对姓谢的没多少好感,故意摆下残局,打算让谢衍自个儿慢慢研究,自己回屋睡觉去。   可当她转身离开时,一个不留神,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当她再度醒来,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已,仿佛□□内部被硬生生打散后又重新粘合起来似的,而两只脚脚踝更是疼的令她生不如死。   她睁开眼眸,发现周围一片漆黑,空气安静得透着死气,除了自身耳鸣的声音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这是何处?   她欲想撑起身子,岂知脖子忽然被猛地向后一勒,直接躺倒回去。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东西,似乎是个金属颈圈。   是何人给她戴上这东西?   对方想要做什么?   等等,难道谢衍的离魂症又犯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自心尖蔓延,荀馥雅发现这个想法让她的身子变得一片冰凉,她深知不敢仔细猜测。   慌乱间,她听见了黑暗中极浅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后背的寒意深深。   她轻轻挪动身子,脖颈上细微的金属碰撞声撕扯着她的神经,让环境变得更加压抑。   忽然,烛光燃起,晃晃烛光瞬间照亮了整个黑暗空间。   她眯了会眼,等适应了光亮,睁眼看去,只见亮光处,谢衍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椅子上,身穿暗黑龙纹长袍,领口微微敞开,整个人禁欲又阴郁。   “谢衍,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强作镇定,试探着问,心里已猜测到谢衍的离魂症又犯了。   谢衍不作回应,微微昂着下巴,眼神睥睨地看着荀馥雅,目光如腾蛇般攀附在她的身上,地窖的烛光微弱无力,在空气几乎不流动的空间内闪烁摇摆,照得谢衍的脸有些诡异可怕。   “疼吗?”   良久,他才幽幽地问了一句。   荀馥雅这才感觉脚裸疼痛不已,似乎被人硬生生地掰断一般,疼痛得发胀发热。   她蹙紧眉头,不悦地质问:“你对我的脚做了什么?”   谢衍从椅子上走过来,脚踩在地上发出的轻响,使得气氛更压抑。   他冰冷的大手覆在荀馥雅的脚踝处轻轻摩挲:“疼么?我的辛月。”   荀馥雅浑身打了个激灵,谢衍的触摸宛如被蟒蛇缠绕般,让她浑身起了寒意。   她摸不清谢衍意图何在,只得低声回应:“疼。”   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激起脖颈上锁链的震动,从而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让她很难受。   “疼就对了。”谢衍自她耳后轻笑,语气阴恻恻的,“记住你今天的疼是谁给予你的。只有这样,你才会长记性。”   他用手指勾着荀馥雅脖颈上的链子,强迫她昂起头仰视自己。   链子哗啦啦地响着,荀馥雅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带来的窒息感挤压着肺部,表情痛苦得近乎扭曲。   然而,谢衍没有松手,反而勾着嘴唇,玩味一笑:“如今你就是一条被套上项圈的狗,你觉得你该如何称呼我呢?嗯?”   有病!   荀馥雅的脑子一片眩晕,心想着谢衍每次犯病都如此变态而充满危险,她该如何是好?   谢家的人对谢衍的离魂症绝口不提,是不屑于与她说,还是压根不知晓?   得不到回应的谢衍很是恼怒,狠狠地抓着荀馥雅的头发,咬牙切齿:“要叫主人,快叫啊。”   “嗤,你去找一条狗叫一叫,看它是否回应你。”   羞耻感几乎让荀馥雅愤怒不已,她尝试着挺直腰杆,倔强地抵抗。   她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一览无余,加上眸底透着的雾气沾染在羽扇一般的睫毛上,竟有种凌虐的美感。   她如同畜生一般被谢衍抓着链子抬起头,任由谢衍反复端详。谢衍没有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的眸底尽是千年寒冰,寒气逼人,却泄露不出真实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亲亲们,记得先收藏后观看啊,免得过后找不到此文。 第22章   “我曾经警告过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心,为何你还要背叛我,去勾引别的男人,你为何总是这般的……这般的下贱。你的所作所为都令人作呕,你知道吗?”   死寂,周围的一切都透着沉重的死气。   耳畔是不屑的轻笑声,谢衍不知何时在荀馥雅的身后,冷眼旁观地看着荀馥雅疼的脸色惨白。   荀馥雅不理会这个疯子,低头看着那拴在自己脖子上的金属链子,思索着如何逃生。???   面对荀馥雅的不理不睬,谢衍抓狂了,嗓音嘶哑:“辛月,你为何不看我一眼呢?”   他拼命砸地窖上的东西,眼底出现了近乎癫狂的病态和毁坏欲。   “是不是我打断你的腿,你就不会跑了?是不是我挖了你的眼,你就不会看别的男人,是不是我堵住你的嘴,你就不会再骗我了,是不是我杀了你,你就会彻底属于我了。”   荀馥雅这回不镇定了,警惕地盯着发疯了的谢衍,心一下比一下凉。   忽然,谢衍蹲下身,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神情痛苦到几乎扭曲。   “辛月,你告诉我啊,我好痛苦,你知不知道?爹死了,是我害死,大家都笑我,笑我这个病罐子还痴心妄想娶到妻子。我好痛苦,你知不知道。”   面对谢衍的痛苦□□,荀馥雅愕然一怔,这才意识到,平日里谢衍风轻云淡,其实内心装载着他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渴求健康的身体,渴求过正常人的人生,渴求爱,可是前两者在他出生之时便扼杀了他所有的希望,所以当辛月向他表明爱意时,他渴求爱的欲望潜滋暗长,不断地疯涨。   可当他以为自己也可以得到正常的爱,过上一些正常人拥有的家庭生活时,却发现对方不过是个骗子,根本不爱他,还害了疼爱他的家人,害他沦为笑柄,坠入更黑暗的深渊。   他很是痛苦,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全家都依仗着他,他不能倒下。   荀馥雅猜想这人曾经轻生过,后来被救了回来,至于是何人让他强行撑下去,不得不继续活下去的,她猜不出来。   谢昀?谢夫人?还是谢老夫人?   面对荀馥雅的垂头沉默,谢衍笑了笑,原本褪去了寒霜的眸底彻底附上一层厚重的冰。   “你爱不爱我并不重要,既然你不肯爱我,那就把□□留在这取悦我吧。”   回过神来的荀馥雅因此话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她侧头看着谢衍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忽然就有些百般沉杂。   “谢衍,你可知你有离魂症?”   谢衍闻言一顿,而后冷笑,明显不信:“你以为说我有离魂症,我便会放过你吗?做梦。”   荀馥雅问他:“谢衍,你可知我们已成亲了。若你不信,可以去问你的二弟谢昀。”   “不可能,我明明没在婚书上签名……”脱口而出之事,却对此毫无印象,谢衍愣住了,随即感到头痛欲裂,“额,我是什么时候见过婚书的?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对方神经开始错乱,荀馥雅继续道:“谢衍,离魂症的其中一个症状是,有些时间点上的事他完全无感知,比如说,今日下午你与我对弈之时,你可还记得?”   “……”   谢衍的自信瞬间土崩瓦解,理智崩塌了。   荀馥雅知晓离魂症患者在意识到另一人格的存在时,便会发生人格碰撞,头脑一片混乱。   她不给谢衍喘气的机会,咄咄逼人地质问:“谢衍,你确定在这种毫不知真实情况的时候,伤害我吗?”   谢衍呆然看着荀馥雅,觉得这副面孔熟悉又陌生,似乎认识,似乎又不认识。   他的脑子很混乱,闪出许多陌生的或者熟悉的画面。又过了片刻,仿佛体内有两个灵魂在撕扯,让他痛不欲生。   “啊啊啊!”   他似乎找回一些神智,似乎又控制不了,他不许伤害眼前这人,把心一横,一头撞到墙离去,晕了过去。   荀馥雅见人晕倒了,赶紧从他的身上摸索钥匙,打开锁链和项圈逃离。   刚走出地窖,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若谢家之人知晓谢衍身患离魂症,不可能没有随从相伴,唯一的可能便是,谢衍隐藏的很好,谢家人压根没察觉出来。   明净的天空下去了鹅毛白雪,荀馥雅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禁喟叹:“原来,夜里的雪……   那谢衍当初的心,又会有多凉?   他不过是想要真心实意地爱一个人,而那人回报他的,却是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背叛。   想想,都觉得可怜又可悲!   夜寒雪重,地窖阴寒,寂静无人,谢衍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长夜躺着,肯定生出病来,指不定明日便暴毙了。   想到这,荀馥雅停住了脚,犹豫了一下,终究心软跑回去瞧瞧。   果然,谢衍发烧了,而且高烧不退。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空气中卷着阴冷的潮湿微风,荀馥雅无法将人带回去治疗,唯有用手帕抱着白雪,等雪水融化后,将手帕叠好搭在谢衍的额头上。   熬了大半夜,谢衍悠悠转醒,眼底青黑一片,眼神确实忧郁的很。   “你为何回来,让我死了……咳咳……你就解脱了。”   荀馥雅眼神渐渐清明,想了想,自嘲道:“我这人欺硬怕软,没办法。”   谢衍沉沉地看了眼荀馥雅,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什么,随即隐没于墨色般的眉眼之中,销声匿迹。   “对不起,我从不知晓我……咳咳……有离魂症。”   荀馥雅晲了一眼他,没有丝毫反应。   谢衍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给她:“如果我的离魂症再犯,威胁到你的生命……咳咳……不用犹豫,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吧。”   荀馥雅微怔:“为什么,你不是厌恶我吗?”   谢衍眼波微动,神情有了几分宠溺的味道:“我答应过二弟,咳咳……不能再欺负你的。况且……”   你又不是真正的辛月!   谢衍硬撑着一口气保持清醒,欲想跟荀馥雅说上两句,只可惜脑子的眩晕感越发浓重,昏昏欲睡的感觉令眼皮无法再抬起。   荀馥雅见谢衍再度陷入昏睡,心里很是担忧,若谢衍今日死在此处,难保谢家的怒火不撒向她。   她走出地窖门口,瞧见雪已停,便折回去,欲想将人背回去,只可惜力气始终不够,只能半背半拖着。   好不容易熬到将谢衍交给裘管家,她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寒气袭人,她却流出了一身热汗。   她顾不上身上的狼狈,气喘吁吁地叮嘱裘管家:“大少爷发烧,赶紧去请柳大夫过来。”   裘管家立刻命人去做,将盖着谢衍的被子拢好,而后想了想,偷偷吩咐下人去请谢昀过来,   谢昀一直在荀馥雅的院子门口等她,得闻谢衍与荀馥雅消失了一夜归来,谢衍发烧病重,他拔腿便跑过去。   当他抵达时,柳大夫已在给谢衍诊脉,而荀馥雅站在一旁守着,紧张地攥紧衣袖。   他拧着眉,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莫名的火气,可因担心兄长的安危,他强忍着发火的冲动,静静地等待着。   经过一夜的急救,谢衍终于退了烧,转危为安,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起来。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发现手里的衣袖被自己弄皱,便松了手。   送走柳大夫后,出了一身汗的她此刻身上那股粘稠感越发清晰,她觉得难受,交代了裘管家几句,欲想回屋子沐浴更衣。   不曾想,谢昀一把拽住她,眉目紧皱:“我在你院子门口等了一夜,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荀馥雅微微怔住,不知他为何到自己的院子门口等自己。   院中北风正紧,折腾了一天一夜,如今她疲惫又饥饿,冷得不住地搓着手,而天寒地冻的,谢昀这厮竟穿着单衣,甚是单薄,似乎丝毫不惧冷。   两人在院子里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她甩开谢昀的手,思来想去,觉得谢昀找她无非是为昨日之事。   莫非是不放心,特意来警告她的?   想到这,她便没给谢昀好脸色看:“二叔等我这种放浪形骸,水性杨花的妇人做什么?”   “你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谢昀自知自己昨日的话伤了荀馥雅的自尊,即便被冷眼相对,喷得一脸灰,亦不敢表露不悦。   荀馥雅冷哼一声,转身踩上厚重的积雪:“是二叔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许是积雪太厚,今日穿的靴子有点不合适,荀馥雅猛然提脚前行时,靴子竟落入积雪里出不来。   感觉脚底一片凉,她愣在原地,垂眉看了一眼雪地里的红靴子,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因红靴子的美观而忽略它是否合身。   正欲倾身去捡回来,被身后之人小心翼翼地扶了一把。   “我来。”   谢昀反应极快,半蹲着身子去捡鞋子,而后温柔地替她穿回去,此刻待她,活像一条忠诚的狗。   荀馥雅瞧见他这般讨好地伺候,心里泛起涟漪。   上一世这男人蔑视她,总是折辱她,为难她,何曾为她干过如此纾尊降贵之事。 第23章   那手指冷得像刀尖,划过皮肤时会激起皮肤细小地战栗。   “我没这么想你。我只是看你处处维护楚荆,对他照顾有加,待他那么的与众不同。我一时气愤,才……”   你气愤什么?”方才那小小的触动瞬间消烟云散,荀馥雅一把推开他,愤然怒斥,“楚公子是你的好兄弟,即将奔赴战场,生死未卜,我能与他有什么?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虽然讨好楚荆是出自私心,但谢昀如此没头没脑地怀疑她,折辱她,如同上一世那般不可理喻,她着实厌恶至极。   荀馥雅感到气愤又失望,可谢昀听到她的话,心里乐得开花,笑得像傻子一般:“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荀馥雅见他乐得屁颠屁颠的,百思不得其解。   她刚才是骂他吧,是训他吧,怎么这厮看上去像得到赞美。   思来想去,她认为归因于这人书读得少,理解能力不行。   “二叔,我言尽于此,你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吧。”   言毕,她踩着皑皑白雪离去。   回到屋子,里头的暖气和光让她倍感温暖,她哈了一口雾气,脱下累赘的大衣,吩咐丫鬟备上沐浴用的东西。吟冬见她彻夜未归,又是去了谢衍那处,自然没了担忧,将昨日收到的书信递给她。   荀馥雅见是王氏的回信,略有着急,却不急着拆开。她找了个理由使唤吟冬出去,自己坐到床头上,展开信来看。   王氏在信上提到已收到了她的书信,玄素并未归家,叮嘱她早日与玄素会合,早日找到她爹归家。   荀馥雅看完了书信,皱着眉头将其烧毁。   玄素找不到她,却未归家,是否遇到事情了?如今在何处呢?   她与玄素如今的处境,归根到底,还是谢昀这厮硬将她带来谢家,还出尔反尔,不帮她找玄素。   她暗地里咬牙发誓:谢昀,若玄素出了事,我定跟你没完!   沐浴更衣的东西已备好,荀馥雅便去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待穿上新衣裳的那一刻,她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一扫方才的不愉快。   吟冬抱着膝盖,坐在廊下院前看雪,刚扫过一次,地上又铺满了湿漉漉的冰碎,荀馥雅坐到床榻前,担心她着凉,便招呼她回屋。   刚歇了会,刘么么带着谢夫人屋里的两名丫鬟前来,神情严肃地让她去谢夫人那里一趟。   荀馥雅知晓来者不善,心沉了下去。   及至谢夫人的东苑,谢老夫人、孙媚儿皆在场。当她走进屋里的那一瞬间,谢老夫人失望地摇头,谢夫人怒容满面,而孙媚儿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她知晓,她们要对她兴师问罪。   谢夫人拧着眉盯着她,脸色十分难看:“你这女人,进了我谢家的门就该感恩戴德,居然如此不安分,在白日昭昭之下勾引人家楚公子,你简直丢尽我们谢家的脸,给我儿蒙羞!”   谢夫人本就不喜辛月,儿子成亲了,病情依旧毫无起色,如今出了这桩丑事,她决定趁机将人撵出府。   “来人啊,将这贱人重打五十板子,然后丢出去。”   随着谢夫人的一声吆喝,几位守在门口的小厮纷纷持着木棍,来势汹汹地围拢着荀馥雅。   荀馥雅是死过一回的人,上一世跟着谢昀,她什么凶险的场面没碰过,遇到此种情形,自然毫不惊慌。   她向前迈步,故弄玄虚地大声警告谢夫人:“娘,我劝您三思而后行,免得日后后悔。”   闻得此言,为谢衍有所忌惮的谢夫人自然向小厮挥一挥手,不敢轻举妄动。   而孙媚儿坐不住了,站起来拉着谢夫人的衣袖,刻薄地指控荀馥雅:“姑母,你别被这小浪蹄子唬住啊,昨日她与楚公子眉来眼去、卿卿我我的,气得二表兄破口大骂,将他们赶走,这可是我亲眼所见的!”   荀馥雅眼神一冷,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过去,在众人搞不懂她意欲何为时,她毫不犹豫地甩了孙媚儿一巴掌。   “啪!”   众人目瞪口呆,孙媚儿更是在愣了一下后,瞪大水汪汪的眸子,指着她的鼻梁怒吼:“你、你打我?”   荀馥雅揉揉有些发疼的手,掷地有声地回应:“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挑日子吗?”   孙媚儿觉得荀馥雅太嚣张了,欲想还手,却怕不是荀馥雅的对手,权衡再三,她可怜兮兮地向谢夫人求助:“姑母。”   荀馥雅不给谢夫人开口的机会,对着孙媚儿疾言厉色:“原来谢夫人是你的姑母,我还以为她是你娘呢?我们谢家的家事,轮得到你这个外姓人指手画脚吗?我们谢家本是家庭和睦,却因你的挑拨是非,弄得鸡犬不宁,我打你算是轻的,你若再搬弄是非,信不信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她越说,语气越重,身上的凌人气势更甚,完完全全拿着当家主母的范来训人,直把孙媚儿吓得噤若寒蝉。   “好了。”   谢夫人不悦地蹙着眉头,断了荀馥雅对孙媚儿的压制。   荀馥雅知晓在她与孙媚儿之间,谢夫人必定会袒护孙媚儿,她并介怀亦不畏惧,坦坦荡荡地询问谢夫人:“敢问娘亲,谢家与楚家,哪家更胜一筹?”   谢夫人先是疑惑,而后傲然地表示:“自然是我们谢家。”   荀馥雅再问:“谢二公子与楚公子,谁更出众?”   谢夫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是我家谢昀。”   荀馥雅从容地笑了:“我一没瞎,二没傻,放着好好的谢家少夫人不当,放着俊美非凡的谢二公子不勾引,去勾引处处不如谢二公子的楚公子,而且这个楚公子已从军,此后生死未卜。”   停顿了一下,她恭敬有礼却不失气势地询问:“娘亲,您觉得可能吗?”   “……”   谢夫人默不作声,答案显而易见。   孙媚儿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荀馥雅靠伶牙俐齿过关,继续煽风点火:“谁知道你,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小浪蹄子,而且我二表兄哪是你勾引就能勾引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哼!”   “啪!”   她的话刚讲完,巴掌便落下,荀馥雅掌控的时机刚刚好。   孙媚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你又打我?”   荀馥雅揉了揉发痛的手,懒得多看她一眼,抬眸看向谢夫人,温文有礼而不失气势地说道:“我跟娘亲在讲话,你一个外人插嘴,不打你,我谢家的规矩何在?”   纵然知晓她在狡辩,可句句在情在理,谢夫人一时哑口。   此时,谢昀的贴身小厮岑三匆匆跑来,恭敬地向谢老夫人与谢夫人行了个礼,便转述谢昀的传话。   “启禀老夫人和夫人,二少爷知晓你们在问责少夫人,特意遣小的前来向二位解释。关于少夫人与楚公子之事纯属误会,希望夫人不要为难少夫人,伤了谢家人的和气。”   言毕,岑三也不急着回去汇报,站在一旁候着。   谢夫人知晓谢昀此举为何意,只得喟叹:“行吧,当家的把话说到这份上,此事便作罢了。”   她扶着老夫人站起来,想着辛月过去的种种失德行径,心里很不爽快,于是对荀馥雅说道:“不过,你能招惹这种误会,也因其身不正,为了让你谨遵三从四德,便罚你抄写《女德》三百遍,你可有不服。”   荀馥雅识趣地行礼:“辛月不敢!”   “妙光,帮忙扶着老夫人。”   谢夫人见谢老夫人颤颤巍巍的,威严地叮嘱道。   那名叫妙光的丫鬟赶紧从谢夫人身旁跑到谢老夫人,与另一个丫鬟一同扶着谢老夫人。   目送谢老夫人与谢夫人离去,荀馥雅轻蹙着眉。J??   妙光?   当年谢昀生擒的犬戎族公主似乎也叫妙光。   听说那位妙光公主曾倾心过谢昀,招揽过他当犬戎族的驸马。   她不曾见过那位妙光公主,不知其貌,但愿她想多了吧。   不过,离上一世犬戎族攻打进来的时日越来越近了,她得想办法到延边去刺探犬戎族那边的动静,确定犬戎族是否如上一世那样野心勃勃地攻打过来。   哎,若此时玄素在身旁,她便不用如此苦恼,直接吩咐玄素去办便可。   都怪谢昀言而无信,这个狗东西!   见岑三凑上来,荀馥雅回头淡淡地说了句:“回去叫你家少爷少多管闲事。”   岑三知晓这位姑奶奶受了委屈不高兴,不敢招惹,行了礼后便匆匆地回去向谢昀汇报情况。   正在逗鸟的谢昀得闻荀馥雅的留言,一言不发。   他心想:嫂子无端恼了我,今晚去瞧瞧吧!   夜里,寒风凛冽,灯火明灭,万物归于沉寂,只有皑皑白雪在纷纷扬扬地荡漾着。   昏暗的烛光在窗台前放纵地摇曳着,侍奉的丫鬟早已躲进温暖的被窝里进入梦想,只有荀馥雅孤身只影地在奋笔疾书。   她本就长相精致,此时束发的丝带取下,乌发半披,衬得肤色如玉,眉眼秾丽,偏她不自知,姿态慵懒地誊抄着书卷,在莹莹烛光之下,眼波潋滟尽显勾魂夺魄的美。   提着灯笼前来的谢昀头一回瞧见她这番模样,一时竟无法挪开视线,黑漆漆的眼底波澜陡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女人简直像傲雪上的红梅,散发着诱人的芳香而不自知。   简直叫人……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龙傲天的黑月光》点击文名字就可以跳过去哦。   上一世,道魔祖师风萝依一心要成为修真界的霸主,但是因寡不敌众,被挫骨扬灰,死后还被仙侣门那对狗男女嘲讽“万年老姑婆”。   好不容易被召唤重生,她却失去了修真道法,所处的地方没有仙门百家的法术争斗,只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布衣生活。   她觉得周围的人都是神经病,而周围的人看见她言行举止诡异,动不动就挖坟头偷尸,还说些听不懂的话,觉得她脑子有坑,是个疯婆娘,皆敬而远之。   尽管如此,依旧浇灭不了她称霸修真界的雄心壮志。   她每夜跑到村子里的坟地修习鬼道法术,依旧毫无进展,直到在墓地捡回了一具少年的尸体。   少年的容貌惊为天人,她爱上了他的颜,将各种炼制傀儡的道具摆在少年身旁,准备将他炼制成傀儡,永留自己身边。   可半途,少年就醒了。她懵了,见少年对自己言听计从,以为成功了,心里很高兴。   “以后你就是我的傀儡玄风,要帮主人端了仙侣们,踏平仙门百家,让主人成为修真界的霸主,好好干吧!”   ……   然后某一日,她发现少年是统领仙门百家的宗主,还是龙傲天!   她惊悚了,连夜遁走。   岂知,被仙门百家围堵在乱葬岗,月光之下,那位少年宗主神色淡淡地说道:“主人不是要当修真界的霸主么?跟本宗主成亲,可保你如愿以偿!”   风萝依:?? 第24章 劝不住   混账,他在想些什么呢?那可是他的嫂子。   谢昀无法面对突如其来的悸动,决绝地转身离去。   一轮朝日东升,积攒了一夜的皑皑白雪遇光初化,瓦沿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折射着金色的晨辉。谢府外头的街道市集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晨钟咚咚作响,唤醒了沉睡的逐郡,不到片刻,便重现一派升平盛世之景。   今日是谢昀三个月里头好不容易起早的一次,昨日惹恼了荀馥雅,他准备今日洗心革面,认认真真去上一次学。   吃过早饭后,他特意从兄长那处借来一套衣裳,正儿八经地穿上,而后轻摇折扇前往荀馥雅那简陋的小学堂。   乍一看,宛如一个世家翩翩公子。   多情有礼,温柔脾气好。   只可惜,荀馥雅不在,小川告知众人荀馥雅今日不来,让他们自行修习。   谢昀顿感兴趣缺缺,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折扇,早上下起的决心似乎渐行渐远。   小川是荀馥雅一手带出来的好学生,即便荀馥雅不在场,也一如既往地一手拿着《楚辞》,一手背负在身后,摇头晃脑地领着众人诵读。   “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媒绝而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   谢昀听得一头雾水,好奇地拿着《楚辞》瞧了瞧,十个字里头有九个字他是不认识的,忽地又没了兴致。   他真弄不懂这些文人雅士,整日念叨着“之乎者也”,乐趣何在?异族又不会因为这个而不来侵扰天启。   楚荆那厮去从军,即便仗打不起来,也比他混在这群文弱书生当中强,此时的他忒憋闷的,忍不住烦躁地在桌子上敲打手指。   忽地,他瞥见身旁的小丁正遮遮掩掩地低头看别的,觉得新鲜,坏心眼地冲他吼了一声:“少夫人来了!”   小丁顿时吓得赶紧将书本藏好,目光紧张地盯着门口,而谢昀趁其不备,一把将书夺过来。   小丁倏然被这么一骇,吓了个够呛,摔在地上:“二、二少爷!”   “紧张什么,莫不是这书中藏着春宫图?”谢昀调笑着翻开书来看,里面皆是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一张图片都没有,略感失望,“啧,什么都没有,扫兴。”   小丁紧张得快哭了:“二少爷快还给我吧。”   谢昀睨了他一眼,想着荀馥雅给他们这些下人教书识字已是他们莫大的福分,这人居然如此不知好歹,不认真上学,他的心里极其不爽。   他狠狠地踹了小丁一脚,眉目凛然地训斥道:“你丫的读书不认真,还好意思问我要书?活腻了,嗯?”   你还好意思说我,最不认真的人是你好吗?   小丁没敢说,怕被削了脑袋。   谢昀伸出一根手指,无聊地转动着手中的书:“你在少夫人的学堂上不认真读书,便是对少夫人不敬,我得想想如何惩罚你。”   谢昀揍人是往死里揍,恨得要命,而惩罚人从不留情面,严酷狠绝。   小丁吓得瑟瑟发抖:“少爷饶命啊,我以后都不敢了。”   “闭嘴。”谢昀凌厉地瞪了他一眼,念在他是荀馥雅的学生,惩罚太狠了会惹荀馥雅不高兴,便从轻发落,“去外头做五百个上下蹲。”   小丁身形抖了抖,哭丧着脸跑出去。   “呜呜呜……”   谢昀并不知晓,在冰天雪地中做五百个上下蹲,对他而言只是小意思,可对普通人而言,那是要命的惩罚啊!   众人皆看着小丁远去的背影,深表同情。   谢昀见众人停止了诵读,心不在焉的,叉着腰霸气凛然地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本少爷我认真点读书,别打扰我睡觉。”   誊抄了一夜《女德》,荀馥雅已是身心疲惫,精神恹恹的。吟冬劝她在屋子里补眠,可她放心不下学生们的学业,振作着精神前来观看。   岂知,还没靠近便瞧见小丁哭着跑到雪地里,而谢昀如同小霸王那般威吓她的学生们,她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要睡觉回你屋去,别来扰乱我的课堂!”   谢昀瞧见荀馥雅居然来了,不悦地怒瞪小川一眼,随后迎上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嫂子,你方才听错了,我是在叮嘱他们别睡觉。你看我都拿着书看,怎可能睡觉?”   荀馥雅斜了他一眼:“哦?那么烦请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何处?学到了什么?”   谢昀随意翻了两页,欲想找些内容来搪塞,却他压根没看过,而荀馥雅不好糊弄,遂灵机一动,装模作样地说道:“我识字不多,看的也是一知半解,不如嫂子教我理解理解。”   此言一出,小川急了,欲言又止:“二少爷——”   却被谢昀狠瞪警告:“闭嘴。”   小川的神情变得焦虑不安,众人死死地盯着那本书。   荀馥雅见谢昀摆着一副虚心求学的态度,不疑有他,接过书本便低眉细看,可越看越不对味。   里头的内容描述得越来越露骨,最后那一段活色生香的描述更是让人面红耳赤。那一刻,荀馥雅意识到了,这是一本黄色禁书。   “啪!”   在猛地合上书本的那一瞬间,她那张精致的小脸瞬间红得发烫,也气得浑身发抖。   “谢、子、非。”   这厮居然在她神圣不可侵犯的学堂上大摇大摆地看这污秽之书,还理直气壮地跑来让她教导。   可谓,无耻至极!   她气恼地将书本砸向谢昀那张俊美无疆的脸上,厉声斥责:“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可知晓你的兄长为何在读书此事上态度如此坚硬吗?”   谢昀目不识丁,并不知晓那是一本□□的禁书,面对无端的指责,他心里很不爽,额间的青筋突突而起。   对方若不是他的嫂子,他定然一拳砸过去,叫她后悔敢拿这种态度对他。   打不了人,他只好一脚踢翻身旁的书桌,不屑地冷笑:“嫌我丢脸,丢谢家的脸。”   众人噤若寒蝉,吓得瑟瑟发抖。   这是谢昀的忌讳,如今被提出来,只怕这小学堂要被废了。   而荀馥雅,只怕凶多吉少。   谁都知晓,谢昀这小阎王乖戾暴躁,发起火来全然不顾情面。   岂知,荀馥雅并不惧他,怒目以对。   她对这人失望至极,稍微能体会到谢衍面对谢昀不愿成才的心情。   她铁了心豁出去,厉声告诉谢昀:“他是不想让你像个傻子那样遭人嘲笑。”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虽然整个逐郡皆背地里瞧不起谢昀,把他当做跳梁小丑那般恭维,但谁敢当着谢昀的面嘲笑他,还当面这么说他?   不要命吗?   可今日的荀馥雅气上心头,克制不住自己,是简直不要命地愤愤然大声怒斥谢昀:“天启重文轻武,纵然你以后富甲天下,或者成为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连三岁孩童皆能解读的诗句,你却一脸茫然,连手中的书是圣贤之书还是□□之书都无法辨认,试问旁人如何高看你,如何不嘲笑你?谢昀,你该长大了。”   谢昀愕然,原来他嫂子这般为他设想。   不知为何,他有点沾沾自喜。   荀馥雅见他的脸上毫无羞愧之色,反而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觉得这人没救了   为了改变上一辈子的命运,她原本想通过读书来改变谢昀,改变彼此的命运,可如今看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骨子里头重武轻文,又怎会因她三言两语,施以小恩小惠而改变?   她的脸色白了白,眼眸忽地发疼,遂难受着捂着眼,厌恶地说道:“你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许是昨夜熬夜抄书,她的眼眸干涩发疼,只得捂着半眯的眼眸,在丫鬟吟冬的搀扶下离开。   谢昀欲追过去,被小川堵住去路。??G   “二少爷你不能伤害少夫人。若你想打人出去,打我吧。”   小川自幼没爹,饱受欺辱和白眼,他想念书,出人头地,脱离贫困,不再让人瞧不起,让他苦命的娘过上好日子,可他出身贫贱,无权无势,压根不可能上学堂。   在他绝望无助之时,荀馥雅不仅救了他一命,还不嫌弃他的出身,一心一意地教导他学文识字,他打从心底里敬重她。无论她名声如何不堪,反正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谢昀垂眉,冷冷地审视着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他虽怕得瑟瑟发抖,但眼神决然,毫不让步,这点与荀馥雅倒有几分相似。   “呵,果然是她教导出来的学生,挺顺眼的。”   谢昀不为难小孩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打开折扇,往反方向扬长而去。   荀馥雅如今恼他,若再去纠缠,只会让她更厌恶,还是改日再去登门道谢吧。   荀馥雅回到里屋,感觉精神恹恹,摸摸前额,有些发烫,想来是昨夜抄书时不慎着凉了。她吩咐吟冬去请柳大夫,便无精打采地躺在软榻上,迷迷糊糊便陷入了昏睡状态。   浑浑噩噩,在意识模糊之间,她又不其然地想到了前世之事。   那时,新帝为了制衡李琦的势力,特意提拔谢昀,倚重他办事,其中一件便是私盐案。   私盐谋取的暴利十分可观,因此,私盐贩子屡禁不止,更有盐使司官员与当地豪绅漕帮狼狈为奸,倒卖盐引,贩卖私盐,有意抬高市场价格,搅乱整个盐市。巡盐御史方正守奉命前往两淮巡视,不久后却传来他不慎跌入河中溺死的消息。   新帝震怒,觉得此事不简单,便命谢昀到两淮一趟,查出方正守的真正死因。一个月后,谢昀不仅查出方正守的死因,还查出方正守死之前搜集到前任都转运使卢万申参与私盐倒卖的证据。   卢万申乃是荀况的门生,与荀况往来甚密,若让卢万申回上京城陈述罪状,只怕荀况被牵连进来。荀况为求自保,派人前去杀卢万申,调换证据。   谢昀武功高强,自然没有让他们得逞,保住了卢万申的性命,只是因他目不识丁,手中的证据被掉包了而不得知。   因他吃了这亏,杀害方正守和参与私盐倒卖之事被栽赃给现任都转运使梁廷,真正的凶手和幕后之人毫发无损。   谢昀为此恨极了荀况,在梁廷被处斩的那日,他醉酒到首辅府门前大闹,硬生生地将厚重的大门踹成渣渣。   她当时也在场,众人皆惧怕这个杀神,而她只是想到,若这人能有点文墨,也不至于冤死了好人,真是好心办坏事。   不值得同情。   重生一世,这人依旧冥顽不灵,不好好学习,真的让人好生失望。   她想,待谢衍死后,得立马净身出户。谢昀这种粗鄙之人,多接触无益。   此事过后,她立定主意不理会谢昀。无论谢昀如何道歉、讨好,她皆视若无睹,钻心研究去延边刺探犬戎族军情的策略。   谢昀对荀馥雅无论如何都不理他这事出手无策,烦躁至极,想了想,往谢衍的院子走去。   谢衍自那日知晓自己身患离魂症,唯恐伤及亲人,便吩咐裘管家闭门谢客,留柳大夫在身边专心养病,因而荀馥雅等人鲜少来他的院子。   养了两日,耳根清净,他的身子也好了些许,如今正在窗前聚精会神地研究新棋谱。   荀馥雅的身份来历已被他调查仔细了,可荀馥雅的言行举止、学识才华,断不会是一个乡野妇人之女所拥有的。   他与荀馥雅并不相熟,对她了解不多。可他精于棋道,自问当今世上没几个人能赢他,可与荀馥雅对弈时,荀馥雅居然轻松地让他落败,所设下的棋局他没能破解。   他曾命人拿去高手云集的棋云社,居然无人能解。   如此高深的造诣,若非刻意低调,恐怕早已一鸣惊人,名动天启了,毕竟天启是个重文轻武、推崇才学的国家。   荀馥雅,恐怕身份来历断不简单,得查一查她的生父才行。   但愿,她与上京城那位姓荀的首辅毫无关系吧。   否则,她与谢家的关系就变得复杂了正当他托腮思索时,谢昀自外头从窗户探进头脑:“兄长怎么又再研究棋谱?养病得有养病的样子,怎能如此费神耗力呢?”   他不悦地扫了一眼伺候谢昀的两名小厮,手撑着窗台,一个跳跃便轻松地跳进来。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何其英姿飒爽,可谢昀并不在意,一把将谢衍面前的棋盘搬起来,丢给身旁的小厮。   谢衍微微一笑,神色淡若清辉:“又逃学了?”   谢昀心虚地挠了挠鼻翼,随后想到那日荀馥雅斥责她的话。他本是不在意的,可近几日荀馥雅总不理他,叫他好生在意。   他趴在桌子上,很是颓废地问道:“兄长,我不好学,是否让你很失望?”   谢衍深知有些事是不可勉强的,见谢昀这般颓然挫败,便笑着递给他一杯热茶,宽慰他:“失望倒没有,咳咳……我打从一开始便不抱期待。连姜夫子都不能让你好好学习,咳咳……辛姑娘区区一个弱女子又怎会让你变成乖学生?咳咳……”   谢昀眉目凛然,不愿兄长看轻荀馥雅,语气铿锵有力地说道:“辛姑娘很好,她的教导让我醍醐灌顶,我决定刻苦读书,去考今年的科举。”   “砰!”   谢衍手中的茶杯掉地上了。   小厮赶紧替他清理,他摆手让小厮别急,紧张地追问谢昀:“你可是认真?”   谢昀摸着下巴盘算着:若我是为了考取功名读书,兄长必定叮嘱嫂子用心教导我,嫂子自然就不会不理我了。嗯,没错就是这样。   打定了主意,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一向说到做到,何时骗过你。”   谢衍头一回见自家胞弟为读书坚决了意志,不由得惊叹,这荀馥雅果然不简单!   一番感慨后,他敛了敛神色:“可离春闱开考只差一个月,咳咳……你毫无文墨基础,还是咳咳……等三年后吧。”   谢昀皱了皱眉:“不行,必须是今年。”   他可不想三年都泡澡书堆里,况且,若是三年后才去考科举,即便高中了,兄长恐怕那时已不在。   谢衍低垂着眼眉,即便不说,他亦知晓,谢昀如此坚持的理由必定与自己相关。   这身子,真是累人累己啊!   谢昀向来注重承诺,说到做到,他想要做之事,拦着也没意义,于是谢衍便不再劝说。   旁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亦未必高中,而谢昀平日里不学无术,如今临时抱佛脚,仅仅一个月,又怎会高中?   谢昀一向尚武,从不关注文人之事,自然对此事不甚了解,才会有如此雄心壮志,还是不打击他为好,趁机让他跟荀馥雅学点文墨也挺好的。   另一头,荀馥雅的院落小学堂里,正在专心教小川习字的荀馥雅忽然打了个喷嚏。   吟冬赶紧拿着披风给她披上:“少夫人的风寒刚好,还是多穿点,免得复发。”   “不碍事。”   荀馥雅拢了拢衣领,继续教导小川。   她知晓小川比较顽皮,心高气傲,不受管束,他的娘亲拿他没办法,总是放任处置,而周围的人不是瞧不起小川,便是拉拢他一块游手好闲。难得他肯听她的话,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小川人穷志不穷,长得聪明伶俐,为人勤奋好学,若精心栽培,假以时日,必能成才,指不定将来是个风云人物。   只要她在谢府一日,她都会尽心尽力地教导他。   下了学,荀馥雅裹紧披风,准备回屋里用午膳,不巧的是,脚刚踏出门,裘管家笑眯眯地迎面而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见到此人,她如今都忍不住有些惊慌。   上回被谢衍囚禁之事还心有余悸,说实在的,她实在不愿意面对这个随时会爆发出第二个危险人格的男人,可又不得不去。   斟酌一番后,她到房里的枕头下取出上回谢衍送给她的匕首,藏入腰间,遂随裘管家而去。   谢衍瞧见她来,那淡漠的眸子中漾着快活的笑意,仿佛揉碎了的美玉散落在那片澄澈的湖里。   这是自她遇到谢衍以来,谢衍第一次露出这样轻松的笑容。   仿佛只有这一刻,她眼前的谢衍才是真实的,鲜活的。   荀馥雅有些恍然,谢衍真的是长了一副毫无攻击性的好皮囊,他这种温润淡漠而又长得美若妇人的少年,初见之人很难不对其产生好感。   只可惜,他有病。天生的病弱会要他的命,后天衍生的离魂症会要别人的命。   若不是深受其害,或许此刻,荀馥雅会对其产生好感,为其多舛的命运惋惜几分。   “咳咳……姑娘,请坐。”   谢衍语气温和地招呼荀馥雅坐下,客气而疏离,而又夹杂着几分热情和敬佩。   此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令荀馥雅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果真成亲冲喜奏效了,谢衍能活过二十?   她上下打量谢衍一番,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说不上几句便咳嗽,如何瞧着都不像长寿之人。   她心有忐忑地坐到谢衍的对面,眸光偷偷扫了一周,不见棋盘,不是为了对弈而唤她前来,遂心里难安。   谢衍察觉荀馥雅看上去宛如惊弓之鸟,便以为她在害怕自己离魂症犯病,温柔地浅笑道:“姑娘,柳大夫给我开了药吃,我的离魂症短时间内不会犯,你且宽心。”   荀馥雅略感尴尬地点了点头,低眉询问:“不知大公子今日叫我前来,所谓何事?”   “二弟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希望荀……咳咳……姑娘不嫌二弟顽劣,多多教导他。”   “什么?谢昀要考科举?”   前世狂傲不可一世,挥剑怒砍文人数百的白丁将军,这一世厌学鄙视文人,目不识丁的谢昀居然要去考科举?   这、这简直是荒唐至极,天荒夜谈!   荀馥雅过于震惊,以至于忽略了谢衍一时口误说出的‘荀姑娘’。   她敛了敛神色,想到谢昀来学堂后的种种劣迹行为,自创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诗文,甚至连□□之书都看不出来,她便头痛不已。   “大公子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离春闱开考仅剩一个月,就谢昀那点蹩脚的文墨,让他去考科举,只怕审阅官气得要砍他的头,还请大公子三思。”   谢衍看了荀馥雅半响,微不可察地皱了眉。   他发现,只要涉及到谢昀,荀馥雅便会变得特别激动,特别敏感,似乎对谢昀有很大的成见,甚至夹杂着厌恶、躲避、憎恨等复杂的情感。   按理来说,谢昀算得上是荀馥雅的救命恩人,可荀馥雅对谢昀的态度耐人寻味。   谢衍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否有过不为人知的过节?   荀馥雅是个敏锐的姑娘,在她没察觉之前,谢衍赶紧收回探究的眼神,笑着摇头,颇有君子之风:“姑娘误会了,是二弟主动表示要去参加科举的,我……咳咳……劝都劝不住。”   “……”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而后疑惑地眨眨眼眸。   她本就长得娇俏可人,如今这般模样,倒有几分可爱,显得整个人很有趣。   谢衍看在眼底,似乎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语带气压地笑说:“这是二弟出生以来头一回表示对读书有兴趣,还说要去参加科举……咳咳……我不希望任何人打击他的自信心。姑娘……咳咳……无论二弟如何,我希望你用心教导他。”   荀馥雅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心想着,说得这么辛苦就不要说这么多话了。   转而她又发现,谢衍这人当长兄还是不错的,时刻为胞弟操碎了心。   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荀馥雅撑着太阳穴,眼眸微阖:“还请大公子另请高明,我学识有限,教不了二公子。”   谢衍早料到她会推辞,笑意盈盈地告诉她:“二弟跟我说,是因为有你的教导,才想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所以……咳咳……此事非你不可,我也深信你有这个能耐。”   “……”   荀馥雅抿着唇,暗中紧攥着拳,怒火中烧。   这两兄弟,一个笑着给她戴高帽,一个背地里给她下套,姓谢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   谢昀那狗东西定是因为近日她总不理他,才想出考科举这招,逼着她不得不理睬他。   可谓,无耻。???   她忍着怒气,继续推却道:“男女有别,我是他的嫂子,与他总待在一块,总归不好。”   岂知,谢衍抛来一句信任十足的话,堵得她哑口无言。   “没事,我不介意。”   “……”   都因为辛月勾三搭四生出了离魂症此种可怕的病了,如今却说不介意我与谢昀那狗东西日夜相对?   荀馥雅怀疑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   除非他已经知晓她并非是辛月,或者对谢昀十分信任。   前者应该是不太可能,若他知晓她并非是辛月,又怎会让她继续当这个谢家少夫人?应该是后者吧。   她忍着满腔怒火,撑着油纸扇,在吟冬的陪伴上,脚步有些急促地离开了谢衍的院子。   去刺探犬戎族军情之事尚未有着落,如今谢昀给她平添了个大麻烦,她心里很烦躁,打算回屋整理整理思绪,岂知谢昀这狗东西早已蹲在她院子门口守着。 第25章 生平头一回   庭前寂静无声,石阶凄冷,皑皑白雪迷人眼,纷飞白雪凉透心。   谢昀此刻手捧着一堆书籍,身上已积压了几许白雪,平日里那潋滟的红唇此刻被冻得有几分苍白。看样子,应该等了至少有一个时辰。   这人即便捧着一堆书籍,一副书生打扮,也掩盖不住硬汉的气息。   荀馥雅如斯想着,不见得有多可怜他,心疼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径自进屋。   谢昀像狗那般尾随而至,站着将手里的书宛如宝贝般捧到她面前,笑容狗腿地说道:“今日开始,有劳嫂子教导我念书了。”   荀馥雅无视他弯着腰献宝的行为,坐在铺着毯子的木椅上,接过吟冬递过来的热茶,低眉浅尝,不由得想到了玄素。   当初在荒漠的西南客栈,玄素替她贴心的斟茶递水,真心实意地关心她,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可如今没了玄素在身边,她处处受牵制,生命时不时受到威胁。   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不信守承诺的狗东西!   想起便来气,她怒然将手中的热茶泼向谢昀的脸,站起来戟指怒目:“谢昀,你是瞧不起文人,还是瞧得起你自己,别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也没能高中,你自己什么水平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这种人去考科举简直侮辱了我们文人!”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皆屏住呼吸。明明室内温暖如春,可他们此刻觉得寒气逼人。   那可是谢家的当家,人人惧怕的小阎王啊,当面向他泼茶,还辱骂他,不要命吗?   然而,谢昀虽面色不善,却没有抬头吱声。   他心虚了。   当初说要去考科举也是立心不良,压根只是想荀馥雅理一理他。他早就打点好了,已花点钱买个名额,一个月后到春闱现场过一过场,没想真的去考个文官来当。   也不想想,他这种脾性,当文官合适吗?   若真的跟一群文官整日呆在一块唇枪舌战,他自己不疯掉的话,必定会砍得他鸦雀无声。   在荀馥雅那双冷傲灵动的明眸鄙视下,他居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羞耻感。   对,他嫂子不留情面地辱骂他,他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羞耻得抬不起头。   真他娘的,生平头一回。   为了不增添荀馥雅对自己的厌恶感,他也不瞎扯,真诚地下定决心:“我不会给你们文人丢脸,只要你肯教,我就会学好。”   然而,荀馥雅并不信他。   忆起上一世,她的大师兄容珏死后,这人很不屑地说“你们文人只会给天启丢脸,死了也好”,她的心里又生出几分不爽快,忍不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为了让我不得不理你,连这种损招你都想得出,你真是无耻至极!”   谢昀见荀馥雅气得不轻,甚至带点恨意,心里很后悔当初的决定。   他现在半点不想拿考科举这事当儿戏了。???   他想让荀馥雅看得起他。   他好整以暇,再次将书籍送到她面前,真挚地说道:“我现在是真心想读书的。”   荀馥雅冷笑,坚信这人骨子里头瞧不起文人,一把将书本推倒在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信。”   众人又倒抽一口冷气,屏住呼吸,感觉室内的温度更冷了。   依照谢昀往日的暴躁性子,此刻他定然会揪着荀馥雅发飙揍人,可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   谢昀神色一沉,幽幽地看了荀馥雅半响,蹲下身来一本一本地将书捡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   发泄了一通,荀馥雅方后知后怕,感觉身后一股凉意,方知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紧张地目送那一道孤影离去,暗自松了口气,软软地坐了下来,而后察觉到了一件重要之事,她还没吃午膳,肚子快饿扁了。   她抬眸看向丫鬟吟冬,眼神里有几分紧张:“吟冬。”   吟冬以为她改变主意了,伶俐地笑道:“是去叫二少爷回来吗?奴婢这就去。”   不等荀馥雅回应,她赶紧迈步追向离去的谢昀。   “不是。”荀馥雅赶紧拉住她解释,“赶紧上饭菜,过了时辰,厨房不备菜的。”   “……”   吟冬蒙圈了半刻,遂领人到后厨。   谢昀捧着书走到湖边,此刻湖面已结成了冰,清澈透亮,上面细细碎碎地躺着些许刚飘落的雪花,映照出他冷峻暴戾的面容。   他拧着眉,用力一脚踩过去,刹那间,湖面犹如被硬生生地劈开,开出一道裂缝,而被他踩着的冰块碎得七零八落,冰块下的冷水瞬间涌了出来。   小时候他遭人嘲讽,欺辱,除了体弱多病的大哥,亲人不仅冷眼旁观,还恨不得他死。那时他便明白,他只能依靠自己。   此后,无论打不打得过,他都一拳一拳地揍过去,跟对方拼命。渐渐的,没人敢再欺辱他,嘲笑他。   下人们惧怕他,不敢再轻视他;他爹不敢再动不动就揍他骂他;祖母不敢再唠叨他嫌弃他;谢夫人不敢再为难他,骂他小畜生。   他恨所有的人,恨不得弄死他们,可大哥劝他不要去恨,活着就要好好的,活在仇恨里只会毁了自己。   他知晓大哥一向疼爱自己,所以他不恨那些人,试着善待他们。   与人为善,方能安身立命。可如今他百般讨好荀馥雅,为何她越来越厌恶他。   不对,她不过是他的嫂子,为何他非要讨她欢心?   蓦然醒悟,那禁忌的情愫似乎在潜滋暗长,谢昀赶紧狠狠地掐掉欲望的念头,将方才还视若宝贝的书籍全数丢进冰湖里,决然地转身离去。   因不放心过来瞧瞧的谢衍碰见这一幕,喟然轻叹:“看来……咳咳……是时候把一些真相告知这个傻弟弟,他方能静下心来读书啊!”   荀馥雅以为此事就此揭过,谢昀不会再来烦她了。   事实上,谢昀没再出现过。   只是,关于他读书之事,底下的丫鬟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   那日被她赶出来后,谢昀愤然将书丢进湖里,可是后来不知谢大公子对谢昀说了什么,谢昀居然回来将书籍一本一本地捞回去,要读书的眼神更加坚定。   自此,谢昀一改往日浪荡子的作风,挑灯夜读,醉心读书,废寝忘食,无论何时何地,别人总会看到他拿着书在看。   这股拼劲,简直称得上拼命十三郎,叫人叹为观止。   起初,众人皆以为他只是做做样,不过是找个由头撵走一直烦扰他的孙眉儿,没过两日便会放弃。因而,谢夫人还为孙眉儿被撵走之事跟谢昀大闹一场,最后还是被谢大公子劝退。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久了,众人开始对谢昀改观,已然相信他读书之心,浪子回头,府里上下开始期待着谢昀高中。   荀馥雅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谢昀,心里多少有些愧疚,那日那般骂他,多少有些将憋着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的成分。   可谢昀即便这个月多么努力读书,亦不可能高中。读书并不能儿戏,亦非一朝一夕之事。   她没精力管谢昀之事,好不容易得知延边那里的店铺出了点事,谢夫人不想打扰谢昀读书,亲自去处理,她得去说服谢夫人带她一同前往。   这日晨起,旭日东升,纷飞的白雪已停歇,寒风依旧凛冽。   她坐到妆台前,理了理云鬓,收拾妥帖容妆,整体看上去穿戴整齐,容妆精致,得体而不张扬,并不会惹女子反感。   她满意地起身,正欲出发,岂知下人来报,谢老夫人来了。   谢老夫人整日在佛堂敲经念佛,祈求佛祖多给谢衍一些寿命,若无大事,基本上不会出她的佛堂。   她与谢老夫人的交集并不多,除了每日早上向她请安,便是上回谢老夫人见她誊抄的《女德》字体端正秀美,命她抄了几篇佛经。   如今她老人家亲自前来,莫不是又让她抄佛经?   如此想着,谢老夫人已在丫鬟的扶持下,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坐到她的跟前。   她向谢老夫人行了礼,待谢老夫人喝了口热茶后,从容地说道:“天寒地冻的,祖母若找我有事,找下人来传我过去便是,何必辛苦跑来一趟呢?这可是折煞了辛月呀。若祖母感染了风寒,辛月难辞其咎呀。”   谢老夫人眯着眼看了半响,慈爱地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真是个好孩子。”   荀馥雅微微低垂眼睑,表现出一副谦卑有礼的闺秀模样,静待谢老夫人抛砖引玉。   谢老夫人停顿片刻,考虑到谢韵考科举是光耀门楣之时,不得不慎重,便关切地荀问:“听丫鬟说你如今是昀儿的授业夫子,依你看,他这回考科举能高中状元么?”   荀馥雅的眼眉垂得更低了,这话要如何回复?   谢家不是瞧不起辛月,很唾弃辛月呢?为何会欣然接受她教谢昀读书这事?   教谢昀读书这事究竟有多难多头痛,才让谢家无下限地接受一个他们所鄙夷的女子成为谢昀的授业夫子?   而且,老夫人呀,你孙儿那点文墨你心里没点数吗?认为他能读书一个月便高中状元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第26章 威逼利诱   荀馥雅敛了敛神色,想到谢老夫人向来注重礼教,便酝酿了一会措辞,谦卑有礼地说道:“辛月早已不是二爷的授业夫子了。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辛月的名声不好,怎敢荣当二爷的夫子,惹二爷招人闲话,丢了谢府的脸面。”   她故意提出了谢老夫人最看重之事,本以为就此作罢,岂知谢老夫人依旧不依不饶:“哪个嘴碎的丫鬟小厮敢说你们闲话,你尽管告诉祖母,祖母替你狠狠地处置他们。”   许是因气恼有些喘不过气来,谢老夫人低眉顺了顺气。   片刻后,她握着荀馥雅的手,将人拉到跟前,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你是谢家的媳妇,要懂得分寸。昀儿如今考科举是谢家的头等大事,是光宗耀祖的,你应当好好辅导他的学业。”   “……”   荀馥雅深知谢老夫人看重的并非是谢昀,而是光耀门楣这事。她自然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   一尊大佛送走了,她坐下来命吟冬倒了杯热茶,端起来低眉浅尝了一口,外头的下人便来报“谢夫人来了”。   谢夫人为何而来,荀馥雅心里有数,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前去迎接。   谢夫人依然一如既往地越过她,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径自走到座椅上坐下,不曾多看她一眼。   荀馥雅倒不介怀,只是瞧见那名叫妙光的丫鬟如今陪在谢夫人身侧,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底下的丫鬟提到的一桩往事。   前几日,谢夫人从前宠信的丫鬟春花因家中忽然急需要钱,倒卖谢老爷子从前钟爱的古董花瓶,被谢夫人当众人赃并获。谢夫人十分震怒,立马将人打了撵出府。   春花此事发生得颇为蹊跷,能深得谢夫人倚重的丫鬟必定够聪明圆滑,断不可能做如此愚蠢之事,况且她早不做这事,晚不做这事,偏在妙光来了之后才去做,可见内里大有文章。   听说春花在离开谢府后的次日,便因愧疚而投河自尽。   荀馥雅觉得这妙光不简单,她媚眼如丝,却总是无意地散发出凌厉的锐气,似乎与前世那些下人描述的那位犬戎族妙光公主极为相似。   若眼前这位真的是犬戎族的妙光公主,那犬戎王桑吉屠城,她在当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可想而知,那谢家的下场恐怕……但愿是她想多了吧,毕竟那位妙光公主生得容色撩人,媚骨天成,而眼前这位妙光丫鬟除了眼眸出彩,其余的平平无奇。   荀馥雅悄然收回视线,向谢夫人恭顺地行了个礼:“阿娘,午安。”   而后立在一旁,低眉静待对方开口。   谢夫人摆摆手,不接过吟冬递上去的热茶,抬眸审视了荀馥雅一番,眸里带着几分困惑。   这女子真的是那放浪形骸的辛月?   她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势,威严逼人地说道:“本来,谢昀那些混账事,我是不想管的。但谢家以后要依仗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要去考科举,必须高中,方不丢我谢家的脸面。你既为他的授业夫子,当以大局为重,必须好好辅助他,若他不能高中,我唯你是问。”   这不容拒绝的架势,引得荀馥雅眉头皱了一皱。   谢昀那点文墨谢府上下何人不知晓,谢夫人这般放话,岂不是明摆着为难她?   荀馥雅心里仔细斟酌了一下,佯作娇弱又为难地向她明说:“阿娘,辛月学识浅薄,早已不是二爷的授业夫子,恐不能胜任母亲交代的任务啊。”   “本夫人都不介意你成为谢昀的授业夫子,你何必矫揉造作。”   谢夫人冷冷地睨了荀馥雅一眼,并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荀馥雅暗自紧攥着手,抬眸故意问谢夫人:“辛月的浪荡性子谢夫人又不是不知晓,谢夫人就不怕我与二爷瓜田李下吗?”   谢夫人亦非省油的灯,与荀馥雅对视,冷然嘲讽:“你若有这本事,本夫人倒可以成全你。”   话到此处,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别说本夫人不提醒你,你已成为我衍儿的妻子,日后你若勾三搭四,第一个送你去见阎王的,必定是谢昀!”   “……”   谢夫人所言非虚,荀馥雅无力反驳。   谢昀向来不讲理,一向是先动手再讲理,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   谢夫人见她低头不语,像是很委屈,心里担忧她转头到儿子那边吹枕边风,让儿子以为自己欺负她,说话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   “好了。本夫人知晓谢昀这人粗鄙不讨喜,你不喜与他相处也是人之常情。他这人虽然像他娘,毫无教养、不受管束、无法无天,但小时候读书还是很厉害的,得过姜夫子的垂青,相信他这次如此用功读书,又得你相助,必定能够金榜题名。”   你哪来的自信?   荀馥雅这下彻底无语了。   她好整以暇,拿出谦卑有礼的态度向谢夫人推辞:“阿娘,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粗野的乡下丫头。”   谢夫人见她如此不知好歹,不由得脸色一沉:“本夫人没瞧得起你,是我衍儿这么说的。我儿子说的话,我向来是信的!”   原来这里头有谢衍的功劳。   荀馥雅似乎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便不做无谓的挣扎。   至于请求谢夫人带她到延边之事,如今不说亦知晓,已然不可能了。   她恭顺有礼地送走谢夫人后,已近响午,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肚子饿得在打鼓。   吟冬伺候荀馥雅已有一段时日,多少能摸到一些她的脾性,凑上前来请示:“少夫人,是否要用膳?”   荀馥雅虽然饥肠辘辘,但此刻哪有心思用膳,摆了摆手:“先去南苑一趟。”   她提了提裙摆,领着吟冬,气冲冲地来到冷清的南苑。   裘管家早已在门口笑眯眯地候着,活像只千年老狐狸,看来谢衍早料到她会前来。   被人算计这点,令她的心里很不爽。   她忍着怒气,雅步进了里屋。瞧见谢衍正在专心致志地下棋,她走过去,扫了一眼,举棋下去,毫不留情地破了他辛苦布防的局。   谢衍先是震惊,而后苦涩一笑。   这怒杀四方的招式,足见其怒气不容小觑。   “姑娘,你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荀馥雅见谢衍笑得一脸虚弱,瞬间只剩一丝怒气:“谢大公子下的大手笔,既是谢老夫人的嘱托,又是谢夫人的威逼,我能不来吗?”   谢衍招呼她入座,忽地重重地咳嗽两声,模样狼狈至极。   荀馥雅别过脸去,给他留点尊严。   他身子不舒服,说话不太利索,不宜长谈,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晓你记恨二弟强行掳你过来给我当妻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咳咳……若你助二弟高中,我便烧了婚书,还你自由,如何……咳咳……”   天启的科考分四级: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院试没通过之前,考生被称之为“童生”或者“孺子”,通过后称“生员”或者“秀才”;秀才参加乡试通过可成为举人,第一名称作解元,乡试三年考一次,因为考期在八月,故又称“秋闱”。   会试在乡试的基础上展开,时间定在乡试的第二年春,故又称“春闱”,若举人通过乡试可成为“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殿试则是由皇帝主持测验,通过了叫进士。殿试第一名是状元,二名是榜眼,三名是探花。   谢昀连院试都没通过,学识上连小川这等童生都不如,即便花钱买了名额,有幸参加春闱,科举金榜题名纯属是痴心妄想。   这谢家人是得了妄想症,还是存心为难她?   荀馥雅转过头来,抬眸看向谢衍:“你太瞧得起我了。我并非是神仙,不能点石成金。”   谢衍虚弱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回应:“一个故意而为之,一个深藏不露,我怎敢轻视……咳咳……姑娘,是你太看低自己,也看低了我二弟……咳咳……”   好不容易撑着把话讲完,他再也忍受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慌忙从衣袖里掏出棉丝手帕捂着苍白的嘴,边重重地咳嗽,边狼狈地侧过身去。   即便他用力捂住了嘴,可每咳嗽一回,便痛彻心扉,那腥红的血一浪接一浪地从口中喷涌而出,无法抑制。   荀馥雅头一回瞧见谢衍犯病,可谓是触目惊心。   谢衍此种状态明显是病入膏肓了,他本该多休养少说话,可每每总为谢昀那厮来找她谈话,总为谢昀的将来筹谋。   这份兄弟情,饶是她这旁观者看着亦深受感动。   怪不得上一世,谢衍是谢昀心里唯一的甜,谢昀翻遍整个天启都要找出辛家人来算账。   裘管家似乎早已见惯,瞧见下人端来汤药,赶紧给谢衍递过去。   谢衍许是难受极了,那汤药在他眼里宛如救命稻草,他一把夺过来,顾不得烫,一口将其饮尽。片刻之后,他身上的症状方渐渐消停。   荀馥雅不欲打扰他静养,站起身来向他告辞,岂知话到嘴边,谢衍那暗哑的嗓音再度响起。 第27章 不许多看一眼   “二弟七岁……咳咳……已通过院试……咳咳……九岁已通过乡试,因而受到……咳咳……姜夫子的青睐……咳咳……姜夫子特意为他行了特权……咳咳……推举他为贡生,拥有……咳咳……参加殿试的资格,只是……咳咳……当时二弟因二娘之死……咳咳……变得十分厌恶文学,避而远之……咳咳……时过境迁,才……咳咳……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因此……咳咳……你无须担心他的考试资格。”   荀馥雅每回瞧见谢衍讲话都觉得无比难受,更何况是本人。   可他如此难受,每回都坚持把一大堆的话讲完给她听,若再退却,只怕他会说得更多,搞不好猛地大吐一口鲜血,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想到去延边刺探犬戎族军情之事,她灵机一动,提出要求:“我答应你提出的交易,但我还有一个请求,此次谢夫人到延边处理店铺之事,得把我带过去。”   像荀馥雅这般人物必须到延边的理由必定不简单,谢衍本想敲击一番,再度摸一摸她的底,无奈今日的精神气似乎已耗尽,身子变得越发难受疲倦。   他只得病恹恹地回了个字:“可。”   得到回复,荀馥雅不再打扰,起身向他行了礼,与吟冬回屋里吃午膳。   果腹后,荀馥雅坐在木椅上低眉品茶,吟冬在屋子里忙前忙后,替她收拾明日启程延边所需的用品。   荀馥雅静心想了一会,即便谢昀年幼时是个神童,聪明绝顶,但《伤仲永》的故事告告知与她,学习不进则退。   如今谢昀的课业实在落后太多了,仅一个月补回去,是不切实际的。而以他如今的学识去考科举,金榜题名那是做梦之事。   为今之计,唯有出奇制胜,依仗从上一世获得的信息来有的放矢地给谢昀辅导。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此次的春闱考试考的是《四书》与《经文》,而殿试上老皇帝提出的试题是“积弱治国,何以求强”,遂命吟冬备上相关书籍,与她一同前往谢昀所居住的西苑。   响午过后,天又开始下雪,漫天飞舞,宛如坠落人间的仙灵,纯洁明净。   吟咚一手捧着厚重的书籍,一手替自己撑伞挡雪,行走起来有几分艰难。荀馥雅察觉,拿过伞来替两人遮挡。   皑皑白雪簌簌飘落,铺在了通往西苑的道路上,西苑的琉璃瓦上,谢昀的练武场上。   荀馥雅凝望着白茫茫的一片,曾经活跃在练武场上的健硕身影早已消失,那些插在木架上的武器就这般被晾在冰天雪地里,凄清孤寂,让人看着总感几分悲凉。   自那日她赶走谢昀后,谢昀请来了逐郡颇有名望的夫子教导他,并强拉着小川与他那刚到逐郡的狐朋狗友江骜一同学习。   可谢昀那臭脾气,不是气跑了便是吓跑了夫子。不出三日,便无人敢来教导他。   此时,谢昀坐在西苑临时搭建的学堂里,正烦躁地将双手垫在脑后,长腿搭桌子上。小川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旁,老气横秋地批评他所写的文章字迹潦草,不会引经据典,狗屁不通。   谢昀见他唠叨半日都在批评自己,心里很不痛快,阴沉着脸问:“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小川察觉孤狼要咬人了,勉强赞了一句:“没错别字,挺好的。”   “哈哈哈哈哈!”   江骜捧腹大笑,全然不给谢昀面子。   谢昀烦躁地轻踢了他一脚:“边儿去。”   其实他心里明白,无论幼时学得多好,荒废了如此久的学业,临时没日没夜地恶补,定然是不可能飞升上去的。学习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江骜敲了敲桌子,懒洋洋一笑:“谢昀,跟你商量个事呗?”   谢昀抖着腿,眼皮子都不抬:“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江骜笑眯眯地看向小川:“把小川卖给我呗。”   小川抬眸听着,心怦怦跳。   谢昀有些纳闷,严肃着神情:“给你做什么?他再好看也是个男的,你醒醒吧,色批。”   小川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坐远,看江骜的眼神如同看蟑螂一般。   江骜咂舌,懒洋洋道:“想什么呢。我二叔的小儿子前几日不是溺水没了吗?我二审为此发了疯,弄得家无宁日,所以我才从南陵过来找你玩的。小川与我那小堂弟有几分相似,我想带他回去陪着二审,指不定病情好转了呢。”   谢昀默不作声,谢家与江家是世交,他与江骜自然来往甚密,兄弟情谊深厚。当年谢家家道中落,失了谢家顶梁柱,谢父生前生意场上的朋友皆避而远之,唯有江家义无反顾地扶他们一把,江骜待他这兄弟如初。   如今江骜不过是向他要个小家奴,他自然不会不给,可问题是……小川是他嫂子最宠的学生。   “我不去,我不去!”   小川生怕与娘亲分开,紧张地摇头,清亮的大眼眸里有了些许泪意。   江骜看着小川,漆黑的眸里带着三分笑意:“小傻瓜,去跟你娘商量商量吧。来我江家是让你当小少爷。想我江家富甲一方,当我们江家的少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相信你娘会为你做出正确的选择呢。”   小川看看冷着脸的谢昀,再看看笑容狡黠的江骜,闪着泪花的眼眸倔强地瞪着江骜:“我不会告诉我娘的,我就不告诉我娘,哼!”   他深知此处无人帮他,抱紧手中的书,气冲冲地跑出去。   即便他还小,其实也明白,他与他娘不过是个低微的奴才,哪有选择的权利?   他厌恶这种感觉,暗暗发誓,定要出人头地,翻身做主。   “小川。”   站在走廊的荀馥雅在小川经过她身旁时,喊了他一声,欲言又止。   小川回头看向荀馥雅,委屈的泪水盈满眶,悄然滑落。他欲想扑过去向荀馥雅哭诉,却见谢昀与江骜走出来,旋即拔腿便跑。   荀馥雅一直站在长廊处等他们下学,并未知晓他们发生了何事,见众人出来,知晓他们已下学,便领着吟冬迎上去。   她向谢昀与江骜行了个礼,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来给二叔送些科举需要用到的书籍。”   谢家人劝说荀馥雅继续教导谢昀这事,谢昀浑然不知,如今得见荀馥雅主动来给自己送书,他有些受宠若惊。   “有劳嫂子了。”   他向岑三使了个眼色,岑三立马从吟冬的手中接过书籍,小心翼翼地护着。   江骜自打认识谢昀以来,除了在姜夫子面前,不曾见谢昀如此彬彬有礼,不由得睁大眼眸,仔细打量眼前的荀馥雅:“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是……”   江骜自持长得人模狗样,家财万贯,打小便喜欢追着姑娘跑,随着年岁的增加,已进化为饥不择食、喜新厌旧的浪荡负心人了。   谢昀认为江骜这猥琐的风流子污了荀馥雅的眼,立马捂住他那双不规矩的眼,将人拽到身后。   “她是我嫂子辛月,我兄长的妻子,再多看她一眼,我揍你这张脸。”   须知,江骜撩小情人,靠的是他那张脸和一把嘴,自然是宝贝得紧。   听到谢昀这般威胁,他赶紧捂住自己的脸蛋儿:“不看了不看了,谢疯子你赶紧放开我,如伤我的脸半分,我跟你没完。”   谢昀松了手,故意挡在两人之间,不让他们彼此看到对方。   事实上,他想太多了,江骜的心思压根不在荀馥雅身上。   只见江骜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把精美的铜镜,仔细端看自己的脸,确定脸蛋依旧完美无缺,暗自松了口气,顺便很臭美地理了理碎发。   荀馥雅并不认识江骜,对无关要紧之人与事,她向来不多问。   她指着岑三手中的书籍,认真地叮嘱谢昀:“这些书,你先背一遍,等我从延边回来,你得全部背给我听。”   谢昀瞟了一眼那两本厚重的书,顿觉生无可恋:“我尽量吧。”   荀馥雅蹙着眉头,不悦他的态度:“你必须做到,不要敷衍我,我厌恶学习不认真的人。既然你想让我教你,你得听我的。”   寒风吹动她屡屡青丝,纤腰盈盈。   谢昀感受到她的严肃与认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恭顺地向她拱手:“谨遵嫂子吩咐。”   立在一旁观看的江骜砸了咂舌:这还是我认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脾气暴躁的谢昀吗?   辛月?   等等。   这不是谢衍当年的未婚妻吗?   这未婚妻当年可是跟野男人跑了,她的家人还害得谢昀的爹郁郁而终,谢家差点倾家荡产。   怎么转眼又成了谢衍的妻子?谢昀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会接受如此糟糕的女子当嫂子,还如此恭顺有礼?   莫非……这女子会妖法,迷惑了我兄弟?   不行,我得替我兄弟赶走这妖女。   突然接收到江骜投来的浓烈敌意,荀馥雅觉得莫名其妙,不想管他,耳提命面地跟谢昀说道:“除了背这两本书,你无须做其他功课看其他书籍,亦无须请夫子来授课,等我从延边回来,会教你考试所需要掌握的知识。”   “你要去延边?去做什么?”   谢昀关切地询问。 第28章 是我缠着你   荀馥雅不理会他的问话,看着那两本书籍说话,嗓音带着一股子温柔:“这两本书,若你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可在上面标注,我回来了会替你讲解的。”   谢昀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她去延边做什么呢?   交代完事,外头的雪已停歇,小厮丫鬟们正拿着扫帚扫雪,地面铺满了湿漉漉的碎冰,荀馥雅瞧了一眼对自己满怀敌意的江骜,心里猜想此人与谢昀关系密切,定然是知晓辛月对谢家干的好事。   她心里释然,领着吟冬,行了礼,便雅步离开。   江骜瞧见荀馥雅已走远,一把将谢昀拉过来,着急地询问:“谢疯子,你怎么能让这女人进家门呢?难道你忘了当年她和她的家人是如何害你们谢家的吗?”   谢昀眸色一沉:“自然没忘。”   江骜闻言,语气变得激昂:“那你为何不将她送官查办,还让她大摇大摆地活着,还、还对她那么……恭顺有礼,这实在不像你呀。”   “不卸下她的防备,怎能攻城略地。”谢昀的神色变得阴鸷,低沉的嗓音变得阴冷无情,“我们寻辛家寻了那么多年,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多年后辛月主动回来嫁给我兄长,我自然蛰伏在旁,让她放下戒备,好从她身上顺藤摸瓜,揪出当年那些人。”   江骜恍然大悟,欣赏地勾着他的肩:“对,不愧是我的兄弟!当年那些人都不无辜,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抬眼看向某处,眸光变得悠远绵长,似乎有所指。   谢昀并未察觉,凝望着远去的那一抹倩影,若有所思。   他原想跟随阿蛮到西南保家卫国,戎马一生,若不是这女子的出现,牵扯出当年的旧案,他断不会改变计划,重回谢家继续扮演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但愿,她不会让我失望。   否则……   谢昀握了握腰间的剑柄,眸里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   越过庭院的深深白雪,荀馥雅终于回到了暖气迎人的屋子里。   她吁了口气,坐到榻前,手捧暖炉。   吟冬单膝跪下,给她脱靴子,又把靴子放到火盆里烤,嘴里不忘念叨几句。   “这大雪天的,少夫人出门还是多穿点的好,感冒才刚好呢,很容易受寒复发的。”   荀馥雅伸手撑着额头,凝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不知何时,白雪又纷飞了。   荒漠一年四季炎热如火,若此刻还身在西南客栈,只怕看不到这般雪景了吧。不知如今的西南客栈如何?客栈的伙计们是否依旧整日想着如何偷懒不被发现?   掐指一算,来谢家已有两月有余了,岁月悠悠,转眼即逝,而要做之事,似乎一件都没做成。   寻个假荀况这事,如今依旧毫无头绪,看来得想别的法子去堵了王氏找荀况的心。   吟冬得不到荀馥雅的回应,用一个刷,轻轻扫靴面上的雪,忙乎着说道:“明日我给少夫人找件毛袍子穿吧,延边不比逐郡,临近塞外,比这里冷多了。”   荀馥雅转眼看向忙碌中的吟冬,脚丫动了动。   吟冬是个诚恳实在的丫鬟,没那么多心眼儿,真心实意地做事情,这是当初留她在身边伺候的主要原因。时间久了,两人多了主仆的情分,她越发喜欢这实心眼的丫鬟。   此一去,她意在刺探犬戎族的军情,凶险万分。若带个贴身丫鬟在身边,只怕届时不好脱身前去,遂说道:“吟冬,明日你不用陪我同去了。”   吟冬手上的刷子略一停,把一只靴子放到侧旁后,应了声:“好的,少夫人。”   荀馥雅知晓她不开心,思及这次前去刺探犬戎族乃万分凶险之事,得在去之前给王氏写一封家书稳一稳她,便穿上绣花鞋,到案桌前摊开信纸,挥笔而下。   “娘,孩儿一切安好,勿念。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几日我打听到爹爹去了延边,明日便到延边去找他,若玄素归家,望转告。儿,雅雅。”   将信纸折叠放入信封,封好后,她犹豫了一下,唤来吟冬,将书信交到她手里:“明日你帮我到市集寄出这封书信吧。这封书信很重要,你可千万别弄丢了。”   “好的夫人,吟冬一定不会弄丢的。”   吟冬见荀馥雅托付自己办如此重要之事,一扫郁闷的心情,笑眯眯地将书信藏入怀中,对不能陪同去延边之事瞬间释怀了。   荀馥雅不欲多言,今日事儿多,她已乏了,加上天寒地冻惹人犯困,遂点燃熏香,宽衣入睡。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荀馥雅睡熟后,吟冬替她拢了拢被,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而后悄然走出去,关上房门。   及至西苑,她从怀里掏出荀馥雅的书信,恭敬地递给了谢昀。   谢昀拆开来看,眉头紧皱,而后冷笑一声。   “原来辛父失踪了,她是出来寻父的。”   他将书信丢回给吟冬,冷眼盯着眼前的烛火。   翌日,五更天,城不闻人声,外头依旧黑如墨,只那白雪亮堂得很。   吟冬已将行装收拾好,瞧见荀馥雅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伸懒腰,立马上前给她穿衣系带。   早起的荀馥雅有几分感性,一把抱住她的腰,亲昵地将脸埋在她的胸前,笑着撒娇道:“吟冬,你真好。”   “……”   吟冬身影一顿,忆起昨晚自己所做之事,感觉有些愧对荀馥雅。   她默不作声,替荀馥雅穿好单衣衬裤衬裙,又系上防寒的貂绒搭子,披上大裘,戴好帽子。   丫鬟小厮们过来伺候,荀馥雅接过牙石漱口,洗脸,稍精神了些,出房门时见吟冬把一个包袱斜挎在背后,接过丫鬟给的食盒。   她在丫鬟小厮的陪同下,走出谢府大门。那一瞬间,恍如隔世,她来谢府住下已两个月有余,却一次都不曾踏出过这扇门,不曾到谢府外头一次。   是害怕出门会遭谢昀追杀,还是自己被心魔困住了?   她无法分辨,只是抬眸望向苍茫的天空,感觉自由是她两辈子所渴求的,上辈子她被亲情囚禁在樊笼里,死后亦无法魂归故里,这辈子,她定不会重蹈覆辙,活出自己的人生。   门口停着两辆低调而不失奢华的马车,吟冬前去将行装放到车队里,荀馥雅前去询问正在与车夫说话的裘管家:“裘管家,母亲来了吗?”   裘管家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恭敬地行了个礼:“回禀少夫人,夫人没来。外头气寒露重,您还是先到车厢里头吧。”   吟冬走过来,将荀馥雅送上车去。   这车子是谢家出外采办时使用的,车内有两格,分内外间。外间较低,靠近车门,摆放着下人的小板凳,旁边摆放着隔板柜子装行李。内间较高,有一道帘子挡着,帘子后是一张窄榻,可坐可睡,两侧的锦缎椅后则掩着车帘,外头又有雕花隔板挡风。   荀馥雅进来时火炉子生得正旺,她心里想着:谢夫人没来也好,若谢夫人已到,身为晚辈的她姗姗来迟,免不了被当面训斥一通。   她在车厢里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端着暖炉,头靠着车板,因起得早精神显得有些不济,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便躺在榻上补回笼觉。   此时,车厢外头传来裘管家的喊声:“人齐了,出发吧。”   闻得此言,荀馥雅清醒了些,不见谢夫人进来车厢,猜想谢夫人定是不愿与自己坐一个车厢。   方才她精神恍惚,完全没注意到谢夫人来了,没能及时下车厢去迎接谢夫人,给她请安,估计下车后会遭谢夫人一通训斥。   算了,由她去吧!   如此想着,荀馥雅又继续睡。   等她睡饱了,开始恢复意识时,车子已停下。她掀开帘子一瞧,车子已驶出了逐郡,外头天地阔,苍茫一片。   外间的下人端来了午膳,在帘子外头摆弄好了,恭敬地说道:“少夫人,吃午膳了。”   荀馥雅瞟了一眼桌面上的饭菜,上面摆了两道小菜,皆不是她爱吃的,尤其是那道西蓝花炒肉。   西蓝花是谢昀爱吃的菜,却是她最厌恶的菜。   上一世,她为了入谢昀的衾,讨来一次荀况让她见娘亲的机会,专门为谢昀做了一道他爱吃的西蓝花炒肉。   当时,谢昀的眼底起了波澜,仿佛石子坠入湖中时的细细水波,将原本静止于湖中的倒影给搅碎。   他捏着她的手腕,眼底带了些破碎的偏执:“荀馥雅,与其做这些,不如你告诉本将军你爱我,岂不是更快达到你的目的!”   她垂眸沉默,即便脑子在疯狂地暗示她,应当笑着捧起谢昀的脸,故作深情地说爱他。   可她说不出口。   “荀馥雅,本将军给过你选择的机会,既然你无情,别怪本将军。”   谢昀气恼地将她扔到红鸾幔帐内,紧扣着她的脑门,狠狠地吻着她,撕咬着,与她抵死缠绵。   桌上的菜渐渐变凉,她眼底擒着泪意,终是在谢昀的手段下服了软……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愿见到西蓝花炒肉。   如今,她更是懒怠不想吃。   想到此刻众人在吃午膳,她怎么也该动身前去给谢夫人请个安,遂披上毛袍子,掀开帘子,走出了车厢。   及至另一个车厢前,她看着车厢门口,端庄有礼地说道:“母亲,辛月来给您请安了。”   “……”   寒风轻轻吹佛衣摆,车厢内寂静无声。   “母亲,出发时辛月并非有意懒怠不下车迎接您,着实是太困了。”荀馥雅以为谢夫人不理会她,是因为恼她出发前的失礼,唯有找个像样的借口狡辩,“我昨夜殚精竭虑地辅导二叔课业,他非要缠着我学到四更天,请母亲看在这份上,不要恼我。”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帘子被揭开了,只是,出来之人是谢昀。   谢昀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自然不恼,毕竟是我缠着你的。”   “……”   她迎着光看不清谢昀的表情,心里凉拨凉拨的。   谁告诉她,谢昀怎会在这? 第29章 为何不怕我   在场之人皆听到她方才的话,她尴尬得无地自容,赶紧掩面回到车厢里。   此刻她才知晓,谢夫人临行前拉肚子了,不得不让谢昀替她跑一趟。因事出突然,无人告知与她。   此后的几日,她刻意躲着谢昀,不出车厢,而谢昀并未来烦扰她,只是日日书声琅琅地背书,声音大得让她听的一清二楚。   随着不断朝北走,天气越发寒冷,及至秦岭光头山时,忽地下了一场暴风雪,风雪肆意凌虐,层层雪浪呼啸而来,连绵起伏的山峦仿佛被盖上厚重的白棉絮。   车夫们包头裹面,只露出两只眼眸,手里紧握着缰绳,驾着车朝前赶。荀馥雅纵是坐在车中,亦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冷风从车门、车窗内无缝不入地直灌进来。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正当众人兢兢战战之时,空中响起了谢昀铿锵有力的读书声,明明是一首充满愁苦悲戚的古诗,硬是被他读得慷慨激昂,读出奔赴战场横扫千军的气势。   荀馥雅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却又觉得仿佛天气一瞬间放晴,前路没那么难走了。   翻过秦岭光头山,寒风依旧凛冽,但蓦然出现的繁华塞边城让众人心里起了暖意。   他们终于抵达延边了。   一个已存了三百多年历史,塞外三十六族和平往来的经贸集散地,天启与塞外三十六族不能在此开战的和平之地。   在此处,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无论你是何种身份来历,皆无人过问,可只要犯了事,就要接受延边的律法制裁。   抵达延边的第一日,谢昀报上通关文书,办理手续,随行二十余人入了客栈,卸下货物,再带到市集上去卖,而后抵达榷场最大的一间客栈前,方停了赶路。   延边的榷场是由朝廷设在边界地的互市市场。近几十年来,临近的异族异邦欺天启积弱,不时与天启发生摩擦,大战吃力不讨好,小战占不了便宜,谁也干不掉谁,遂商议停战,逼迫天启设立有利于他们经济发展的流通市场,这榷场便应运而生,成了天启与异族停战时期互通有无的场地。   榷场不限种族国界,能容各国人士,向来热闹,而贩卖的物种丰富多样,茶、盐、毛、皮、布样样皆有,各族各国的物品亦比比皆是。因而,即便此处经常发生种族纠纷,不常太平,也会引来无数商家投资设店,欣然往来。   坐在车厢里头的荀馥雅揭开帘子朝外看,昨夜下过一场大雪,今日倒是晴空万里,榷场熙熙攘攘的,有卖家在大声吆喝、商队集结、异族人调笑等,百态尽出,多彩多姿,充满了塞外风味,看得人应接不暇。   颠簸了数千里路,荀馥雅已没了精神气去欣赏这些新奇玩意,只想尽早找个地方落脚,沐浴更衣,洗去这一身肮脏的风尘,换上清爽干净的衣物。   谢昀坐在车厢里往外看了半晌,踢了踢身旁还在呼噜大睡的江骜:“哎,猪,起来了,外头好多姑娘呢。”   “姑娘?”???   ‘嗖’的一下,江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以迅雷之速整理妥帖自己的仪容,对镜顺了顺鬓发,满意地自夸:“啧,文书中的玉树临风,定是用来形容我的。”   他打开胭脂盒,往唇上抹了抹胭脂,侧脸向谢昀展示潋滟红唇:“好看吗?”   谢昀睨了他一眼,不懂一个大老爷们为何从小到大喜欢涂脂抹粉:“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嘴唇好看,岂不是变态吗?”   “嗯,那就是好看。”江骜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又问,“知道这唇色是什么色系的吗?”   谢昀绷着脸:“看不出来。”   江骜不悦地白了他一眼:“死直男。这是裸粉色,最适合我这种气质和肤色了,都不懂欣赏,跟你当兄弟的我真倒霉。”   “……”   谢昀懒得看他作,抬手揭开帘幕,缓步走出来。   谢家在榷场的布行、药铺、酒楼、客栈、杂货店的管事以及伙计百余人早已恭候多时。瞧见谢昀下来,立即殷勤地迎了上来。   “见过二爷!”   “见过二爷!”   “见过二爷!”   “见过二爷!”   队伍浩浩荡荡,喊声声势强大,一众管事殷勤问安,各个脸上笑意满满。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以为谢昀是皇帝,在微服出巡呢。   谢昀微微颔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最后目光锁定在负责客栈生意的朱管事脸上。   朱管事此刻端着一张极谄媚的笑脸,肥肉在下巴处堆了三层。他身量不高,体型偏胖,凸起的肚子将暗蓝色长袍撑了起来,显得痴肥油腻。   谢昀以前见他时,他是个面相和善的微胖中年人,没想到来了此间不过两年,便换了一副模样。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眉:“行了,都回去做事,朱管事留下。”   众人皆留给朱管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纷纷踩着风离去,生怕停留一刻。   被点名留下的朱管事面如死灰,吓得颤颤巍巍,仿佛风吹便倒。   须知,他们犯了错,来的是谢夫人还好,轻者挨一顿骂,重则卷铺盖走人,可如今来的是谢二爷谢阎王,这人可是出了名下手狠,惩罚人从不留情面,落到他手里之人,无不非死即伤,即便不死,亦是苟延残存。   江骜跳下车厢,迎面瞧见肥头胖耳的朱管事,不由得夸张地遮眼:“哇靠,什么东西,丑得小爷我无法直视了!”   他左右张望,不曾瞧见一个像样的姑娘,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谢疯子,我的姑娘呢?”   谢昀用眼神向他示意不远处的市集:“街上找。”   江骜不依不饶:“我这回是找个姑娘回去给我爹交差,指不定会成为妻子呢,你不帮我掌掌眼,一定会后悔的。”   “来人,保护好江公子。”谢昀向手下打了个手势,看向他,眸里带笑,“他找不到适合当妻子的姑娘,就不要送他回来客栈了。”   江骜目瞪口呆:“好你这个无情的人呐,我呸!”   言毕,他厌弃地转身,奔赴喧闹繁华的市集。   荀馥雅得见江骜离去,在丫鬟妙光的搀扶下,从车厢里下来,忽然觉得脊背泛凉,一股极度阴冷的感觉覆盖在所有的感官之上。   她循着感觉望去,那一瞬间,似乎隐约瞧见了李琦出现在人群当中,正用一种极度疯狂而变态的眼神盯着她看。   她的眼眸惊惧地缩了缩,可等她定睛一看,眼前却找不到确切的那个人。   她惊慌地跑过去确认那人是否在这,却被身后的谢昀一把拉住。   荀馥雅此刻冷汗涔涔,谢昀不曾见过她如此畏惧,一把推开期期艾艾向他求饶的朱管事,俯身下来,柔声询问:“怎么啦?”   荀馥雅抬眸看到谢昀那双冷眸正审视着她,想起那日的尴尬,甩开他的手,转过脸去:“没什么,只是不曾见过异族人,有些害怕。”   谢昀捕捉到她的眼神闪烁,气势压人地逼近:“你连我都不怕,会怕异族人?你知晓别人怎么称呼我吗?小阎王,索命的。我可比异族人可怕千万倍。”   荀馥雅低眉,心里腹诽:你索命的模样可怕,可索爱的模样更可怕!   眼睫毛翕动了两下,她提眉与其对视:“我不怕你,许是、许是……”   许是什么好呢?   “许是什么?”   谢昀迈步逼近,目光变得凌厉。   荀馥雅提起脚欲往后退,忽然灵机一动,停脚向他盈盈一笑:“许是因为我喜欢好看的男子。”   “……”   谢昀怔然。   他怎就忘了,眼前这人是辛月,是那个放荡不羁、勾三搭四、恬不知耻的辛月。   都怪这女人,长着一副欺世盗名的模样。   旋即,谢昀铁青着脸,决然转身,一把拎起朱管事的衣领,半拽半拖地将人带进此处最大的一间客栈——隆昌客栈。   这是谢家的产业,朱管事负责管理的店铺,此次出事的,便是这家。   琴棋诗画与六艺,荀馥雅是样样精通,可这经商之道,她是一窍不通的,对此亦兴趣缺缺。   也许,她骨子里头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   谢家之事自有谢家人去料理,她没那个心力去操心,在丫鬟妙光的陪同与裘管家的带领下,上了楼,进了预定好的厢房中歇息。   她靠窗坐着,将手肘搁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朝窗外远处看。   赶路前来时,他们天没亮便启程,夜里到月中天时方匆匆寻个店来住,或者在旷野中停车过夜。在此过程,她邂逅了许多行脚商,有的是带点小东西做生意的,有的是被富商雇来运送货物的,三教九流,俱是底层出身,能投宿的几乎投宿比较残旧的客房,而没本钱投宿的,喝酒烤火,随处找个暖和的地方凑合一个晚上,都是读不起书而不得不为生活四处奔波的苦命人。   她想,人的出生有贵贱,不可逆转,读书是唯一能改变穷人命运的,可惜天启开的学堂只允许官家子弟和富家子弟去读书,普通贫困百姓根本得不到读书的机会。   要是平民百姓也能读书,那该多好啊!   她想得入神,却不知靠窗的她成了旁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暗角里,李琦仰望着她,眼底里是充满变态的偏执疯狂夹杂着压抑的占有欲。   “荀馥雅,待本侯成为这天下共主,尔等皆伏在我脚下,你又当如何?”   “届时,”他向她伸手,在空中做了个紧紧握住的动作,咧开嘴邪笑:“你插翅难飞。” 第30章 各人的心思   客栈里头的荀馥雅忽然觉得有些冷,便换了个座位,不坐在窗边。   此时,裘管家走过来,恭敬地向她请示要离开,她朝他点了点头。   妙光见她一副要打盹的神色,从座位下取出一个木漆盒,拿起勺子勺了些茶叶,将其放在紫砂茶壶里,注水,而后放在火上焙热。煮过三滚后茶香四溢,她倒了一杯,给荀馥雅捧着醒神喝。   荀馥雅低眉浅酌了几口,稍微精神了些,命妙光替她准备沐浴更衣的事宜。   妙光行了礼,恭谨地退了出去,替她关上房门。   荀馥雅盯着禁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这妙光不愧是谢夫人最喜爱的丫鬟,伶俐懂礼数,贴心又服务周到。只是,这次远行,为何谢夫人让妙光陪同谢昀前往?   谢夫人的性子,定然是命妙光替孙媚儿看着谢昀,不让外头的狐媚子勾搭谢昀,指不定那狐媚子里面还有她呢!   赶路时,谢昀怕她身边的丫鬟不够伶俐,将妙光送过来伺候,不知妙光当时的心情如何?   此时,门打开,妙光提水进来。   她忙着收回视线,从包袱里挑了一本天启大儒史艳生所撰的《犬戎通史纪事》,缓缓翻开,想着有必要了解犬戎族,便垂头细看。   根据文献记载,犬戎族自称自己的祖先是二白犬,并以白犬为图腾,是西北最古老的游牧民族,曾活跃于今陕、甘一带,后来迁到蒙古草原,成为蒙古草原最早的游牧民族之一。   早在炎黄时期,犬戎族就是炎黄的劲敌。历史上最出名的要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事件。周幽王为博红颜一笑,以军国大事为儿戏,被犬戎族趁机攻杀,其宠妃褒姒被掳,都城丰、镐西北被犬戎占领。强盛三百五十二年的西周由此覆灭。   犬戎族崇拜强者,对待弱者有如猪狗野兽。他们骁勇善战,吃苦耐劳,喜欢上身披着兽皮,脖子带着兽骨,下身穿着精铁战裙,只要粮食短缺,他们常常到处杀戮,抢夺粮食,甚至食人之事多有发生……   看到此处,水已经放好了,妙光前来请示,荀馥雅遂将书放下,前去屏风后面沐浴更衣。   泡在温暖的浴桶里,隔着屏风,荀馥雅看着妙光忙着收书的身影,想起心中的疑惑,想到上一世那些人说妙光公主对谢昀是又爱又恨,遂试探着问:“妙光,犬戎族崇拜强者,弑杀残忍,你说,犬戎女子在战场上遇见二爷这般的,是不是就会喜欢上了?”   “少夫人怎会突然问妙光这种问题呢……”   妙光不动声色地从袖里亮出匕首,悄然靠近,眼眸沉淀着浓烈的杀意。   荀馥雅手捧一汪清水,垂眉看着水从夹缝中缓缓流掉,轻叹道:“此处并无他人,也只能问问你的见解了。”   妙光悄然走到荀馥雅的背后,刀光森森:“妙光并非犬戎女子,恐怕回答不了少夫人的问题。”   嫩白的双手悄然没入水中,荀馥雅缓缓说道:“若我是犬戎女子,定然不会让自己爱上二爷。”   妙光迟疑:“为何?”   荀馥雅紧握着水中的毛巾,侧头望向妙光的眼神变得凌厉,仿佛洞悉一切般。   “天真,是要付出代价的。”   妙光紧握藏于后背的匕首,眸光森森,欲抽刀猛刺过去,却不巧,在这剑拔弩张之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谢昀低沉浑厚的声音。   “嫂子,出去看个热闹,有兴趣么?”   妙光赶紧将匕首收回袖中,收敛所有的锋芒,瞬间回到平日那平淡无奇的丫鬟状态,躬身向她请示:“少夫人,我先到外头招呼二爷吧?”   荀馥雅紧盯着她,镇静自若地吩咐道:“你让他候着,我随后到。”   “是。”   妙光应了声,恭顺地退出去。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荀馥雅方松开水下的毛巾,松了口气。她从浴桶里爬出来,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双腿软得无力。   忆起方才的胆战心惊,孤立无助,她清冷灵动的眸子里盈满了热泪,朦胧了视线,表情有些难耐的脆弱。   上辈子,有段时间谢昀发疯了似的强迫她习武,可她不过是个文弱的女子,习武于她而言,吃力不讨好。因而,每当伤痕累累时,她总认为这是谢昀变着法子来折磨她,恨极了,无论他事后如何讨好,亦无动于衷。   如今看来,是她错怪了上辈子的谢昀。   上辈子的谢昀虽文墨浅薄,但懂得身在乱世,不懂点武功,很难保住性命。   那时的他,是想她拥有自保能力。   可惜,当时的她并不懂。   重生一世,她隐藏自己,丢弃上辈子谢昀带给她的一切,只为了排除上辈子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因素,可就在方才,面临生命威胁时,她方明白,那些是珍贵不可丢弃的东西。   收拾妥帖容妆后,荀馥雅看到桌面上的《犬戎通史纪事》,将其塞到包袱里,眸里多了一份冷意。   犬戎族吗?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   她将谢衍送的匕首藏于靴子,开门碰见谢昀与妙光正相谈甚欢,笑意盈盈,她轻蹙了一下眉,随后没事一样走向在走廊候着的他们。   谢昀迈步迎上来,此刻笑起来,眼眸亮如寒星:“嫂子,下人来报,江骜那厮在市集上被一个孔武有力的母夜叉缠着不放,无法脱身,我们去看他热闹吧。”   看得出谢昀的心情不错,荀馥雅略点头,转头偷偷观察跟随在谢昀身侧的妙光,妙光那看着谢昀的眼神,明显是情根深种了。   谢昀见荀馥雅独自走在前头,下了阶梯,追上去故意探问:“嫂子走在前头领路,对延边熟悉吗?”   荀馥雅停住脚,瞥见紧随的妙光,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便转身向谢昀笑道:“二叔,听说犬戎人除了喜欢杀戮便是骑射,他们做的弓箭一等一的好,你可知何处能买?”   她这一笑,在那一袭红衣的映衬下,仿佛红梅一夜绽放,美艳不可方物。   谢昀愣神片刻,心里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市集人多眼杂,是逃跑的最佳之地,这丫头该不会是在谋划着逃跑吧?   谢昀错开视线,不动声色地应了声:“虽不知,但找一找,总会找到。”   遂,他带荀馥雅出外闲逛。   延边榷场以塞外货物居多,如配饰的兽骨、千年的老参、上等的龙涎香、矿眼的奇石、镇宅的狼头、西域的葡萄酒、名贵的狐裘、百炼的精钢、异族的武器石器、各种奇异的珍稀药材等,随便一件在天启皆能高价出卖,有些甚至可当名门皇族的珍稀之物,而在此处却堆积如山,价格便宜。反而天启商人带来的丝绸、书籍、年画、古琴、南方药材、茶叶、次等珍珠等高价出售,还遭到哄抢。   荀馥雅观察那些天启商人高价出售的货物,皆是残次品,搁在天启压根没多少人会光顾,尤其是那些劣质茶叶,连听戏楼的客观都不喝。   这回她总算明白了,那些行脚商为何不惜千里奔赴而来,这中间的差价,谋取的暴利确实可观的很呐。   她抚摸着一张上等的狐狸皮,不由得想到了上一世,五师弟赵玄朗最钟爱这玩意了,每日枕着睡,说这样他会睡得很香。众人皆取笑他败家,一张上等的狐狸皮至少要五千两,就不怕狐狸皮变成狐狸精妲己来害他,而五师弟总是理直气壮地怼回去“我不是商纣王,怕什么”。   谢昀见荀馥雅看着狐狸皮勾笑,以为她喜欢,掏出五个铜板丢给老板:“老板,这狐狸皮我买了。”   荀馥雅瞧见这么一张上等的狐狸皮在此处居然只要五个铜板,若是五师弟知晓,定会气得捶胸顿足,大骂奸商。   思及五师兄那气急败坏的神色,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谢昀见她笑得如此开怀,以为自己讨了她的欢心,干脆将整个摊子的狐狸皮都买了下来。荀馥雅欲想阻止,可转念又想,往后见到五师弟,送给五师弟定然高兴,便把话收回去了。   老板笑不拢嘴,不断地夸赞谢昀阔气大方,随后又笑着跟荀馥雅说:“夫人真幸福,你的郎君如此宠爱你。”   荀馥雅尴尬得很,忙说:“我是他嫂子。”   老板知晓拍错马屁了,担心生意黄了,赶紧打包好塞到小厮手里,逃之夭夭。   其余摊位老板瞧见谢昀如此阔气,认出他是谢家当家的身份,纷纷拿着自己的货物,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塞到谢昀和荀馥雅面前,让他们买自己的货。延边许多人语言不通,皆是说着各自的语言,打着手势来表达意思。   谢昀担心人群伤害到荀馥雅,赶紧将她护在怀里,厉声怒喝了几句,然而,压根听不懂他说什么,人群越发汹涌,场面有些控制不住了。   眼见谢昀怒得要拔剑杀人,荀馥雅赶紧开口,轮番说着各族的语言,与各大商家交谈,快速做了交易。   摊主们心满意足地数着铜钱离去,留下一堆货物,荀馥雅吩咐小厮将货物先搬回去,随后瞧见不远处有两名犬戎人在交谈,欲想侧头聆听,却被谢昀挡住了视线。   谢昀觉得荀馥雅越发的可疑,神色森然地审视着她:“嫂子怎会懂得异族的语言?” 第31章 痛快反击   荀馥雅瞧他这眼神便知他在猜疑自己,故意说道:“会读书的人都会点异族语言,你用功读书,以后也会的。”   “……”   谢昀将信将疑,不欲多说。   荀馥雅瞥见那两名犬戎人已消失不见了,跟随谢昀的小厮被她打发走,如今下人只剩下妙光一人。   她眼珠一转,笑着拣皮子,选了两件狐裘的,丢给妙光拿着。谢昀跟在后头,很自觉地付银子。   她左顾右看,打算买些厚重的器具丢给妙光拿,此时,市集上传来了犬戎人喊买卖的吆喝声。   她通晓异族各族语言,自然知晓喊买卖的犬戎人卖的是弓箭,便循声走去。及至一家布置粗糙的店铺,她抬脚进去,扫了一眼满屋子的弓箭武器,故意装作语言不通,不理会犬戎店主,随意乱挑一堆弓箭,丢给妙光。   犬戎店主见荀馥雅不理会他,跑到谢昀面前嘀嘀咕咕地说一堆,手脚不断地比划着。   谢昀没耐心应付他,走到荀馥雅跟前低声问:“他在说什么?”   荀馥雅装无辜:“听不懂。”   谢昀迟疑:“你不是通晓各族语言么?”   荀馥雅轻叹:“唯独不通晓犬戎族的。”   谢昀垂眉盯着她,猜想她在玩什么把戏,端着一副显然不信的表情。   荀馥雅瞟了一眼立在身后的妙光,故意振振有词地说:“塞外三十六族当中,犬戎族最低俗无知,灭族是早晚之事,我又何必费神去学。”   妙光身为犬戎公主,怎受得了国家民族遭此蔑视,顿时气得咬牙切齿。   怎奈谢昀在场,她不能展露锋芒。   可荀馥雅并未因此放过她,而是故意带动谢昀一块看向她,笑问:“妙光,你认为呢?”   谢昀看向妙光,心里多了几分困惑。   妙光气得想当场杀人了荀馥雅,可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佯作恭顺:“启禀少夫人,妙光书念得少,不懂这些,恐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荀馥雅转头向谢昀摊了摊手:“看吧,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搭不上,这便是无知,像个犬戎人一样。”   妙光何曾被人如此辱骂过,恨不得碎了荀馥雅的嘴,可为了任务,她只得面无表情地忍耐着。   “……”   谢昀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荀馥雅话里有话,有意无意地看了妙光一眼。   看不出有何破绽,他的目光又转到荀馥雅的身上,凝神沉思。   从前,他觉得这女人可疑又可恨,此刻,他觉得她神秘又满腹才华,时不时地带给人惊艳的感觉,还有种莫名的吸引。   这女人,真的是辛月吗?   察觉弱不禁风的荀馥雅搭弓射箭的姿势颇为标准,他忍不住上前疑惑一问:“嫂子还会拉弓射箭?”   荀馥雅知他一贯轻视文人,向他挑了挑眉,笑得高深莫测:“要不你站在那里当箭靶,看我会不会?”   谢昀沉默地注视着荀馥雅片刻,晒然一笑:“成。”   见他立定当箭靶,荀馥雅亦不客气,搭起弓箭瞄准他的心脏,半眯着眼眸,右手缓缓地用力往后拉弓。她故意营造紧张的气氛,拖延射箭的时间,就为了让谢昀动摇,可惜谢昀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她甚觉无趣。   “伤了你,我怕谢衍会灭了我。还是算了吧。”   她终是放下弓箭。   岂知,谢昀不依不饶:“嫂子尽管射箭,我找个忠心的仆人来代替便可。”   谢昀左右张望,现场除了妙光一个弱女子,并无可用之人,只好向她勾手:“你来。”   妙光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我?”   捕捉到她极不情愿又难过的神色,荀馥雅不禁在心里喟叹。   谢昀这厮真不懂怜香惜玉,真替妙光感到难过。   谢昀自然不知两个女人心里所想,见妙光支支吾吾的站着不动,一把将人拽过去:“犹犹豫豫做什么,难道你不忠心?”   “噗!”   荀馥雅被逗笑了,心想:这人可是犬戎族的妙光公主,对你忠心才怪!   面对谢昀的冷酷无情与猜疑,妙光的心瞬间揪了起来,顷刻间醒悟发生了何事,自己必须要做何事。   她咬着唇,强行压制自己的真实情绪,心里却是委屈极、愤怒极了。   荀馥雅见妙光不露一丝破绽地站在那里当箭靶,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细作的素养。若不是她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恐怕此刻亦识破不了这位妙光公主的身份。   哎,如此强大的一位奇女子,怎就瞎了眼看上谢昀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狗东西?   这回,她比上回认真,表现得更专业。   她摆好射箭的姿势,再度举起弓,搭上箭,半眯着眼,瞄准妙光的额头。   用力拉弓的那一刻,她心想:若是在这里杀了这女人,是否就不会有后面那场惨无人道的战争????   思及此处,她动心了,清冷的眼眸里迸射出浓烈的杀意。   一直与她眼神对视的妙光自然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杀意,顷刻间神色变得难看十分。   她摸不透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为何突然对她起了杀意,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还是这个女人本身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她很是犹豫,若不躲开,恐怕会一命呼呜;若此刻躲开,必然暴露了她的身手,引起谢昀的怀疑。潜伏了这么久,她不能功亏一篑,她可是为了不让那些自大的哥哥们轻视,在父王面前立下军令状,让父王领兵攻下天启至少三座城池的。   不管了,拼死一搏吧!她就不信谢昀会让他的嫂子杀了她!   心中有了坚定的信念,妙光不再面如死灰,眼神灼灼地盯着荀馥雅看。   当弓箭射过来的那一刹,她的瞳孔不受控地微微收缩,一颗心砰砰地跳,脑子一片空白,而在众人屏主呼吸,准备为血溅一地的惊悚场景尖叫时,射出去的箭在半空直线下垂,滑稽得很。   妙光脑中霎时就懵了,目睹一切的犬戎店主亦然,唯有谢昀盯着躺在地上的弓箭,神色复杂。   这射箭的姿势与箭法,莫名的熟悉……   “啧,还以为我是文武双绝呢!这犬戎族的弓箭不好使啊。”   荀馥雅无视众人的目光,颇感遗憾地将弓丢给妙光,随后又挑了一堆丢给妙光。   妙光麻木地接着,心里对荀馥雅恨得牙痒痒。   谢昀摸不透她此举,挑眉问:“不好使你还挑一大堆?”   荀馥雅将弓套在妙光身上,故意当着她的面说给谢昀听:“指不定日后能用来打犬戎人呢,用他们制造的武器打他们,不觉得很爽吗?”   “有道理。”此话深得谢昀的心,遂他大手一挥,掏出一锭银丢给犬戎店主,“老板,全包了。”   荀馥雅打从心底佩服:“二爷真阔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无形之中把妙光气得半死。   妙光将真实情绪隐藏得很好,谢昀自然毫无察觉,而荀馥雅懒得去理她。   在犬戎店主为他们打包弓箭时,她瞧见方才那两名可疑的犬戎人进了一家只卖木盒子的店,便不管谢昀和妙光,悄然跟了进去。   谢昀想跟过去,妙光却拉住他,端着我见犹怜的弱女子姿态向他求助:“二爷,弓箭太多了,妙光一个弱女子带不回去呀!”   岂知,谢昀不吃这一套,肃然说道:“谢家不留无用之人,这点小事你都办不了,明日可以滚蛋了。”   妙光表情僵了,赶紧表示:“二爷,尽管交给我吧。”   谢昀笑着走开,妙光手里握着弓,像截木头般怔怔站着,目送谢昀扬长而去,始终不发一言。   谢昀的身影渐小,剩下一个小黑点,离她是那么地遥远,触不可及。   且说荀馥雅这里,她跟随那两名可疑的犬戎人进入一家空中垂挂着许多小木盒的店里,几经周折,终于瞧清楚了那两人手上的印记。   那是犬戎兵特有的印记,她上一世见过。   真是天助她也,本以为需要花上几日方能打探出犬戎军营的方向,如今碰见这两名犬戎兵,她今晚便可行动了。   她侧耳听到两人低声交谈,从中得知他们是奉了犬戎大王子的命令,从军营偷偷出来替犬戎大王子买指定的木盒,若买错了,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她端详了半日,搞不懂这些木盒子的木质有何特别,为何老板会出售这些木盒子,那位犬戎大王子对这些平平无奇的木盒子情有独钟。   思来想去,她认为只有一个可能,木盒子藏有玄机,极有可能是军事情报。   这家店的老板是天启人,他瞧见荀馥雅一个姑娘家家的盯着木盒仔细看,不知该上前兜售,还是上前提醒。   恰巧此时,两名犬戎兵向他购买二十个木盒子,他便不理会荀馥雅,笑容谄媚地跟他们比划要付多少银两。   荀馥雅怎能容许两名犬戎兵将装有重要情报的木盒子带走,赶紧上前去截胡:“老板,我看中这些木盒子,卖给我吧。”   木盒店老板面对如此野蛮行径,面色不太友善:“姑娘,你讲点道理。”   荀馥雅仗着语言相通,不给木盒店老板与犬戎兵交易的机会,喊价道:“我出两倍价格买。” 第32章 撑腰   木盒店老板显然是个有原则的生意人,不为所动,反而教训起荀馥雅来:“可是这些都是这两位客官要买的,凡事要讲求先来后到,不能坏了规矩啊,要不然我的生意怎么做呢,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来买这些东西不合适呀。”   荀馥雅不管不顾地喊价:“我出三倍价格买。”   木盒店老板怒了:“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给你的,赶紧滚,真不知羞耻!”   无端遭受了辱骂,荀馥雅眼眸一沉,冷冷地警告他:“老板,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店。”   木盒店老板本就对荀馥雅不抱好感,如今她气势凌人,亦不客气:“好哇,我看你就是来找茬的。”   言毕,他唤来店里的打手:“来人,将这疯婆子扔出去!”   “谁敢。”   冷酷到极致的低沉嗓音,不怒而威。   不看其人,只闻其声,荀馥雅便知,谢昀来了。   谢昀一手背负在身后,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逆着光步入有些阴暗的木盒子店,气势颇为压人。   “敢动她试试,嗯?”   “不敢不敢!”   木盒店老板瞧见了面无表情的谢昀,顿时吓得冷汗涔涔。   他一眼认出谢昀是谢家的当家,端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谢老板大驾光临,本店蓬荜生辉啊。这些木盒子您相中哪些,随便拿去,只要谢老板能卖给我半两谢家的君山银针,当然啦,是碧落雨露毛尖就更好了。”   君山银针和碧落雨露毛尖不是她在家中常喝的茶叶吗?   荀馥雅不知木盒店老板为何对这两种茶叶如此执着,好奇道:“听老板所言,这谢家的碧落雨露毛尖是很难买到的稀有货?”   木盒店老板一改方才的蔑视态度,好声好气地跟荀馥雅解释:“当然,一两碧落雨露毛尖值三两金呐,谢家每年春茶上市,这碧落雨露毛尖只售三千斤,几乎一上市就被那些皇族宗亲抢光,连达官贵人也得走门路才买得到呢,若我在有生之年喝上一杯,此生无憾矣。”   听到老板这么说,天天喝着种茶的人不好意思接话了。   她知晓谢家的生意比较大,具体做什么的,并不知晓,亦未关注过。   她凑到谢昀面前耳语:“原来你家里泡的茶叶如此值钱。”   谢昀亦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也是现在才知晓。”   忆起自己常用茶叶浇花,他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败家。   荀馥雅睨了他一眼,明显不信:“你不是谢家的当家吗?怎会不知,逗我玩呢。”   谢昀摸了摸腰间的剑柄,故意把话说的理直气壮:“行军打仗和打人我在行,读书经商非我专长,谢家的生意一向是谢夫人经营的,我不过是挂个头衔而已。”   荀馥雅砸了咂舌,敢情如今的谢家是谢夫人一手操控的,谢昀不过谢夫人是垂帘听政的傀儡皇帝。   谢昀这性子,他甘愿么?   谢昀见荀馥雅默不作声,以为她在担忧自己的下半生,好心宽慰道:“不过你放心,谢家有万顷茶园,千间织布行,还有三做药山,即便我不善经商,也能让你富足一辈子。”   岂知,荀馥雅并不在意,转头继续跟木盒店老板讨要木盒:“老板,我别的不要,就要这两个犬戎人买的二十个木盒子。”   面对荀馥雅的不依不饶,木盒店老板有苦难言:“姑娘,您何必为难我呢?”   荀馥雅笑吟吟道:“碧落雨露毛尖不想要了?”   木盒店老板顿时来了精神:“要,要的,姑娘稍等。”   生怕荀馥雅反悔,木盒店老板立马跑去跟两名犬戎兵周璇。经过激烈的商讨,两名犬戎兵终于败在木盒店老板的三寸不烂之舌之下,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大堆木盒子离去,留下那二十个木盒子。   荀馥雅并不急着去察看木盒子,而是悄然跟到门口,观看两名犬戎兵的去向。见两名犬戎兵走远,她走到一群脚夫面前,特意挑了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胡人,用胡语与之交谈。   胡人见她会说胡语,徒然生了好感,听到她要自己前去追查两名犬戎人的去向,不疑有他,立马点头应声,腿脚利索地往两名犬戎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荀馥雅留意了一下周遭之人,确定并无可疑,想了想,转身回店里头。   谢昀虽多次来延边做买卖,但不曾进入这家不起眼的店铺,心里有些好奇荀馥雅来这家店买这一堆玩意的用意。   他走到正忙着包装木盒子的老板面前,随手拿了一个打开来看,顿时脸上结了冰,寒气逼人。随后,他翻开了一个又一个,面色越发骇人。   辛月这女人本性放浪形骸、勾三搭四,钟爱这些浪荡玩意似乎不足为奇。   这个念头犹如一个阴影,霎时笼罩了他,使得他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善。   “他娘的谁允许你卖着这些玩意给她?”   他将木盒子砸到老板头上,紧紧攥着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地怒瞪着。   木盒店老板瞬时吓得魂不附体:“不、不是,是她非要买的。”   谢昀拧紧眉,大声咆哮:“她买你就要给吗?”   木盒店老板哭丧着脸解释:“不,不是你要我卖给她的吗?”   谢昀挑着眉,手上的力度加重:“我说过吗?嗯?”   木盒店老板生怕被揍,赶紧摇头:“没,没有。”   心里却在默默地喊冤:可是你在为她撑腰,我哪敢不卖呀?   谢昀并未因此放过他,一把将人踢倒在地,狠狠地踩着他训斥:“既然没有,你怎么能,怎么敢卖这些玩意给她?你可知这些污秽的玩意危害有多大吗?这些玩意会让少女受罪恶感和羞耻困扰,误导她们对异性、婚姻的理解,变得毫无贞洁观念,还会、还会得病,你知道吗,你这个畜生玩意。”   他嫂子得过花柳病这事他本已淡忘了,如今碰到这破事,又想起来了,不由得恼恨地踹木盒店的老板,死命踹他。   荀馥雅心里琢磨着今晚去夜探军营之事,进屋碰见谢昀向木盒店老板发飙,她采购的木盒子洒一地,不由得恼了。   “谢昀,你又发什么疯,干嘛将我的木盒丢在地上。”   谢昀放开木盒店老板,一时之间不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荀馥雅。   荀馥雅不理会他,低头捡起已被拆开的木盒子,不其然地看到上头雕刻的淫邪画面,霎时一张小脸红透了半边天。   “怎么会……”   忆起自己是如何费尽心思得到这些木盒子的,荀馥雅觉得自己可以当场离世了。   “老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要了!”   她已然没脸见人了,遮挡着羞红的脸,仓皇逃离。   这回,谢昀知晓了自己误会了荀馥雅,看到她如此害羞地跑出去,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挺愉悦的。   惊魂未定的老板赶紧将洒落的木盒捡起来收好,免得再招惹这位阎王爷不痛快。   岂知,他刚想藏起来,谢昀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冷酷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你在做什么?”   他身子一僵:“我、我把它们收好……”   生怕惹毛这位阎王爷,他赶紧改口:“不不,我把它们拿去烧了。”   岂知,惹来了谢昀狠狠的一踢:“谁让你烧了,都打包起来,小爷要了。”   “……”   木盒店老板懵了,这是闹哪出?   最终,目送谢昀心情愉悦地拿着包裹离去,木盒店老板跪在地上乞求苍天。   但愿,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碰见这两人了!   谢昀提着包裹走在后头,瞧见荀馥雅混在人群当中,生怕她借此机会逃离,便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上去。   “嫂子走得如此快,莫非知晓江骜那厮身在何处?”   荀馥雅停住脚,余热仍未散退,尴尬之感仍在,她不愿面向谢昀:“不知,我对他的事不感兴趣,你自己去凑热闹吧。”   意外撞见犬戎兵,她哪有心思去凑热闹。她得回客栈等那名胡人脚夫的传信。   瞧见荀馥雅往客栈的方向返回,谢昀不困地蹙眉,赶紧追上去:“我们出来不是去看江骜的热闹么?你怎就突然改变主意呢?”   荀馥雅抬眸:“女人都是善变的,你不知?”   “……”   谢昀的确不知。这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   兄弟有难,他不能坐视不管,见小厮岑三找过来,他将包裹丢给小厮岑三,命岑三好生顾看荀馥雅,遂一言不发地去找江骜。   话说江骜那头。   他出生南陵富庶之家,打小顶着南陵江氏的光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唯一的爱好便是红妆与佳人,遂常年偎红倚翠,钻研容妆之品。   江父怒其常年宿花眠柳,败坏家风,不经他同意便替他定了亲。   得知未婚妻是个臭名远播的无颜女,他吓得连夜翻墙而逃。为了退了这门可怕的婚事,顺便气一气他爹,他决定跟随谢昀到延边寻个番邦女子回去。   人海茫茫,兄弟不帮忙,要如何寻觅佳人呢?   遂,他灵机一动,在市集摆了个摊,挂上“神算子”的布条,命谢昀的两名小厮大声吆喝,引女子前来排队看相问事。   此处番邦女子较多,她们虽对看相问卦之事一知半解,但对中原文化颇为好奇,尤其瞧见看相之人是位俊俏风流的小相公,纷纷围拢而来。 第33章 正中下怀   不到半盏茶功夫,江骜的小摊子排出了长长的队伍。   江骜心里乐滋滋的,番邦女子别有一番风味,燕肥环瘦,随便他挑。模样不好的,他随意敷衍几句;模样姣好的,他装模作样地摸摸对方的手,指点迷津;模样深得他心的,他使出杀手锏、侧颜杀、摸头杀、笑容杀、眼神杀,若碰到语言相通的,他更是当场吟唱情诗,与其眉来眼去,甜言蜜语一番,哄得对方飘飘然。   人员密集的市集上,玄素边啃着羊腿子,边苦恼着如何在人地生疏、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寻得牵挂之人,瞧见了招摇的江骜,她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江骜不仅替人看相问卦,还是天启人,她认为这是上天派他来替自己解决问题的,遂满怀希望地排队。   虽然她厌烦等待,做事缺乏耐心,但为了寻得荀馥雅,她在凛冽的寒风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轮到她,她笑意盈盈地坐下、   “到我了,到我了,我想请先生算一算我家小姐如今在何方?”   江骜瞧见眼前这村姑手持鱼叉,身形如男子般高大,浓眉大眼,素面朝天,觉得自己的眼被玷污了,赶紧垂眉冷着脸送客:“寻人去找官府,下一位。”   玄素屁股还没坐热,便收到了逐客令,心里很不爽。   找官府管用的话,她找看相的做什么呢?   就因为报官找人,他们找了一个月都找不到人,后来知晓那些官差压根就没认真寻人,还说什么每日失踪死亡那么多人,他们忙不过来,让她慢慢等,气得她当场抡起鱼叉便打人。   回到清河,从王氏口中得知荀馥雅要到延边,她马不停蹄地赶来,自然也不会愚蠢地求助那些不靠谱的官差。   “公子,我也是来询问牵挂之人下落的,看来我来错地了。”   江骜瞧见来者是一位妩媚动人的小娇妻,赶紧扶着人坐下,笑得好生温柔多情。   “小娘子没来错,小生这就替你好好占卜。”   正要失意离开的玄素闻得此言,怒然返回:“喂,小子,凭什么我寻人你叫我去找官府,她寻人你就帮她?”   江骜不想此人纠缠下去,捂着眼直言道:“就凭她长得美,你长得丑。”   此种狠话对女子的伤害性极大,若是平常女子被男子当面这般说,定然是羞愤离去,可玄素偏偏是个奇女子。   只见她一拳砸碎了江骜的小摊子,怒目圆睁:“敢说我丑?我揍死你。”   江骜有恃无恐:“谁怕谁,小三、小四,上!”   他本以为谢昀派来保护他的小厮定然是绝顶高手,不曾想这两名小厮不堪重用,没两下子就被爆发力惊人的玄素揍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江骜见势不妙,偷偷躲在摊子后面,弓着身子要逃,可玄素已在前头堵住他。   他抬头瞧见玄素那张糟糕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个煞星,赶紧往回逃,可惜被玄素抡起拳头砸晕了。   酒楼里,人声鼎沸,客人两袖清风地行走,伙计端茶递水地忙活,偶尔好奇地往暗角的一处饭桌张望。   玄素坐在长木凳上,面前摆着一桶饭、一大盘酸菜鱼,左手拿着一只羊腿,后手握住一只烧鸡,正津津有味地左右两边啃吃。   被揍成猪头的江骜唯唯诺诺地坐在对面,淤青的双眼不想目睹她狼吞虎噎的吃相,便垂眉看着地,模样显得很滑稽。   江骜头一回碰见如此能吃的女子,整整吃了十碗饭,十个菜,吃相粗俗凶恶,实在有辱双眼。   他想,这样的母夜叉,谁娶了谁倒霉十辈子。   “嗝。”   酒足饭饱后,玄素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   她看向江骜,说道:“色批,我玄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替我占卜出小姐的下落,我就放了你。”   “哼。”   江骜不屑地冷哼,神色轻佻骄傲。   母夜叉,敢打我俊俏的脸,等一会我兄弟来了,有你好看的。哼!   玄素拳头硬了,招呼也不打一下,一拳揍过去,而后将抽签桶丢到江骜面前,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别浪费老娘时间。”   “哼哼。”   江骜挨了揍,心里很愤懑,对其嗤之以鼻。   “嗯?”   玄素拳头又硬了。   眼前拳头又砸过来,江骜生怕自己的鼻梁被砸碎,赶紧服软:“我立刻给你占卜。”   江骜哪懂什么看相占卜之术,方才那些不过是胡编乱造。他摆摊不过是想找个相好而已。   如今真要给人占卜,他心里慌得很。   他瞧着玄素看上去不太聪明,便放手一搏,拿起抽签桶,装模作样地给玄素占卜。   他知晓犬戎军营驻扎在北边,故意指向北边:“你的小姐就在北边,你去找她吧,不用谢。”   同时,在心里阴狠偷笑:赶紧滚吧,疯婆子。最好遇到犬戎兵,把你给砍了。   玄素看了看北边,并为生疑,只是拿起鱼叉离去的那一瞬间,想到自己语言不通,人地生疏,也许将这人带上寻人比较方便,遂揪着他拖走。   “色批,跟我一起去找小姐。”   “我不去,我……”   玄素嫌弃他婆婆妈妈,一拳将人砸晕,扛起来,大摇大摆地往北走。   当谢昀赶到时,酒楼只剩一片狼藉。   从伙计口中得知了此处发生之事,知晓兄弟被掳到北边去了,他抬头凝望着北边,若有所思。   时至黄昏,夕阳如血,散市之时,众人提着大包小包四散。荀馥雅坐在隆昌客栈外,跟那位胡人脚夫交谈了几句,喝了口热腾腾的酥油奶茶,认真地清点自己买回来的货。身旁的伙计各自去装车载货,而远处不时传来脚夫们的吆喝声。   谢昀撩开衣摆,四平八稳地坐到荀馥雅对面,看了两眼远走的胡人,好奇问道:“嫂子,方才那个胡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荀馥雅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只把话说了一些:“他说快要过年了,为了赚到足够的钱回家过年,集市的人今晚围着炉子过夜,次日晨起之时,要到集市上摆摊,希望我们明日早点过去光顾。”   此时,风吹得客栈上的布牌猎猎作响,荀馥雅抬头看看天色,天边是滚红的火云,北边凝聚着一层黑色的阴霾,预兆着暴风雪即将再次来临。   她低头转动着杯子,垂眉说道:“又有暴风雪要来了。”   指不定是个潜入犬戎军营的好时机。   谢昀一怔,继而两道剑眉微微拧起:“你还会看天气?”   荀馥雅白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她站起身,径自进客栈里头。   暴风雪来得实在太快了,夜幕还没降临,它早卷席而来。客栈外头的脚夫们顶着风雪,躬着身子给货车上布挡风雪,钉木桩子,狂风吹得布猎猎作响,雪冷得人直哆嗦发抖。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会在此种恶劣的天气出行。荀馥雅瞄准时机,吩咐谢昀今晚挑灯夜读,将《经文》前三十六章全部背完,明日背给她听。为了甩掉妙光,她特意命妙光监督谢昀背诵。   入夜,她早早将伺候的人打发出去,关灯装睡。换上伪装的服饰,蒙上面纱后,她从窗户跳进胡人脚夫早已备好的马车里头,随他策马而去。   暴风雪之下行路难,马车车厢一会儿朝左侧翻,一会儿朝右侧翻,摔得荀馥雅眼冒金星,马匹惊嘶。当整个马车侧翻在地时,炭火倾了出来,落在被褥上,瞬间点燃了车厢,逼得荀馥雅不得不推开车窗跳出来。   “快逃!快逃!”   还没来得及起身,耳边响起了胡人脚夫的胡语。   下一瞬,胡人脚夫的声音戛然而止,荀馥雅被人提了起来,在雪地上被拖了一路,再扔到冰冷的雪地上。   荀馥雅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胡人脚夫和马已被砍了脑袋,倒在血泊中,周围扎着一个个高大白色帐篷,篝火明灭,而高大健硕、满脸横肉的犬戎兵犹如铁塔一般伫立于四周,他们的马车车厢碎成渣,如今已成了一堆火焰。   该死的,胡人脚夫竟驾着马车带她冲进犬戎族的军营。   早知道便找个聪明利索的!   荀馥雅初时十分惊惶,扫过这些人一眼后,又渐渐镇定下来。这些人眸里带着欲望,显然不想杀她。   犬戎兵嘀嘀咕咕交谈了一会,其首领下令,有人便上前将荀馥雅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进破布。   荀馥雅庆幸自己懂犬戎人的语言,知晓他们见她衣着光鲜,长相姣好,打算将她献给营里爱玩弄佳人的大王子。???   这误打误撞的,正中她的下怀,她便故作瑟瑟发抖,不挣扎。   此时,离此处有三里远的犬戎主军营内,灯火煌煌,笙歌燕舞,觥筹交错,嬉笑怒骂,声声入耳。   红毯两边陈设着四张酒桌,酒桌上摆满葡萄美酒,四位衣着华贵的客人正搂着怀里的女子,饮酒作乐。正中央的主座位上铺着华贵的虎皮,上面坐着一名身形高大健硕,满脸凶煞阴冷的男子。 第34章 犬戎大王子   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左脚正用力踩着一位美娇娘,右手拎着酒壶,大口大口地吞酒,身旁环绕的四个美娇娘笑吟吟却又战战兢兢地服侍着,其腰间长刀比寻常人的大腿还要长,右脚边匍匐着一只凶猛的黑豹。如此之人,三丈之内无人敢靠近。   “铮”的一声,铁箭如流星般划破长空,从营帐外头急速飞进来。   在场之人吓得大惊失色,有跌倒的,有惊叫的,有吓晕的,亦有想趁乱逃跑的……   男子反应极快,侧身回避,同时随手拉过一名美娇娘来中箭。   “啊!”   美娇娘惨叫一声,魂归西天。   男子如丢草芥般将美娇娘的尸体丢到一旁,黑豹一如既往地跑过去啃食,场面血腥得令人恶心惧怕,美娇娘与客人们吓得面无血色,却捂着嘴不敢惊叫。   “一别三年,大哥可还认得当年从你的黑豹口下存活的小妹?”   一双晶莹的纤纤玉足勾了勾门帘,随即跨步而入。   红衣美人,婀娜多姿,即便身披大斗篷,遮挡了半张脸,亦能感受到这位女子姿色撩人,媚骨天成。   在场的贵客无不被撩得心痒难耐,生出欲望。   男子眼里神色变幻,像是不敢相信,像是有了恐惧,声音微微一抖:“你、你不是在天启吗?来这里做什么?”   神秘女子向他妩媚一笑:“来向你索命。”   大王子达瓦脸色一变,紧握腰间的刀柄,神情戒备:“哼,当年的教训还没受够吗?我这次是替父王征战的,你敢伤我,坏父王的大事,只怕犬戎国内,再无你妙光公主的容身之地。”   妙光收回笑意,淡然说道:“你也知晓是来替父王征战的,夜夜笙歌就不怕坏了大事?我来是提醒你,小心探子潜入,尤其是女人。”   她忧心父王的征伐大事受到阻滞,在谢昀那脱身后,不惜冒着暴风雪前来提醒这个曾让她恨上一万次的混球,对方却毫不领情。   大王子达瓦端着冷脸,居高临下地对她冷嘲热讽:“哼,你以为我是你,愚蠢到为了一个探子葬送了犬戎八千子弟兵。你们这些贱女人落入我手里,下场只有死,当年意欢的死没让你明白么?”   妙光妩媚的眼眸里凝聚着痛苦的神色,前尘往事如海中巨浪,汹涌而至,击打得她无力抵抗。   她抬眸,凶狠地瞪着达瓦:“大哥,不要以为意欢死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天道轮回,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今夜她不该来这一趟的。   她挥一挥衣袖,撩起帘布,决然离去。   且说荀馥雅这边。   犬戎兵做事粗心大意,见她是个弱质彬彬的女子,并未派人搜身。他们把她提起来,丢到一个营帐里,便扬长而去。   营帐内光线暗淡,并无烛火,只有放在铜盆上几块发红的炭发出微弱的光,除了咳嗽声,更多的是哭泣声。   荀馥雅一头撞到结实的木板上,疼得两眼发黑。待恢复了些精神,她扫视一周,这才发现此处关押着许多姑娘。   “呜呜……”荀馥雅嘴里塞着布,艰难地蠕动着。   她庆幸靴子里的匕首没被搜走,如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届时见势不妙,她可抽匕首出来割断绳索逃跑。   “姑娘你别挣扎了,会把那些凶恶的犬戎兵招进来的。”墙角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荀馥雅翻过身,躺在地上,循声望去,只见少女与她年龄相仿,亦是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捆着。   少女长得眉清目秀,眼眉弯弯,眉角有一颗美人痣,别有风情。   荀馥雅不由得想起一段文字:“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用来形容眼前这少女,恰到好处。   少女用捆在背后的双手凑到荀馥雅面前,扯下了她塞在嘴里的布:“别说话了,一吭声就要挨打的。”   荀馥雅感谢她的提醒,小声交谈:“姑娘也是被抓来的?”   少女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衣着光鲜,容妆体面,显然是大家闺秀,便一改冷淡的态度,道:“我是跟着商队下来延边,半路被劫来的。这里的女子都是被掳来的。姑娘可有法子逃离?”   对于她后半句的提问,荀馥雅略感意外,低声道:“目前没想到,等想到了定然告知于你。”   少女点了点头,心头大石落地,可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别轻举妄动,这里距离延边太远了,他们还有黑豹鬣狗,跑不出多远就会被追上的。”   荀馥雅嗯了声,勉强坐了起来,两名少女背靠背地坐着,忽然生出一种互相依靠的温馨感,忍不住自我介绍。   可当荀馥雅说出她的名字叫“辛月”时,宴久初的身形明显剧烈震动了一下,似乎感到非常震惊随后又生出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荀馥雅以为宴久初认识辛月,试探着问:“莫非宴姑娘也认识一个与我同名同姓的女子?我曾在街上被人错认了另一个女子,想来也觉得有趣,只可惜无缘见上一面。”   宴久初忙不吃跌地摇了摇头,微微蹙眉:“我只是觉得,姑娘人美,与你的名字很是般配,有点羡慕而已。”   荀馥雅感受到她话里有话,想来这位宴久初来头一定不简单,小声问:“宴姑娘跟随商队前来延边,可是家中做生意的?”   宴久初警惕起来:“家父只是个偏远穷山区的小官,我只是好奇延边的风光,偷偷跟随朋友的商队前来而已,没想到被抓了,不提也罢。”   荀馥雅觉得宴久初的话有些矛盾,即便再小也是官,官家儿女哪能四处抛头露面?   此时,宴久初难过地说道:“我好想我爹爹了,他肯定很担心我,你若是想到办法,一定把我带出去哦。”   荀馥雅安慰她:“宴姑娘别难过,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心里却没了底气。   身在敌国军营,弱女子想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营帐里的姑娘大多数是被犬戎兵从附近的村庄掳来的,毫无自救能力,听闻残暴不仁的大王子达瓦喜欢与猎豹一同将女子凌虐至死,她们整夜在哭哭啼啼,惊惧又绝望。   荀馥雅对这位大王子达瓦略有所闻。   大王子达瓦生下来时天降异象,犬戎国内下了十寸红雨。犬戎王桑吉以为是凶兆,请来法师开坛做法,可法事过后,法师却对犬戎王桑吉说,大王子达瓦拥有让鬼神避让的无双命格,将来必定血战中原,一统天下。   犬戎王桑吉大喜,遂对大王子达瓦宠爱有加,不允许任何人伤他。   犬戎族男人骁勇善战,嗜血狂暴,可达瓦杀人如麻,无论老幼种族,尤其喜爱虐杀年轻美貌的女子,用她们的尸体喂养凶兽。   族内的厮杀满足不了他变态的杀欲,他遂领兵四处征战,无论对方是盟友还是敌国,只要他想杀人,便会领兵去杀个痛快,引得民怨四起,犬戎族差点被异族联盟除名。   然而,皇帝对这位达瓦大王子的所作所为,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不曾处罚过他。   荀馥雅不知如何宽慰这些苦命的女子。天启重文轻武,积弱已久,每回打仗,那些皇室子弟贵族朝臣只顾着议和,保住他们所居住的方寸之地,丝毫不体恤上阵杀敌的将士们,完全不理会深受其害的百姓们。   犬戎人勇猛弑杀,普通天启男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官府之人一向唯唯诺诺,惧怕犬戎人,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敢来犬戎军营搭救,因而,这些姑娘的下场可想而知。   荀馥雅躺在靠近门边,无心入睡,透过帐篷帘子的缝隙,她隐约瞧见了放置在冰雪之上的那一把弓箭,被严密看守的弓箭。   弓箭造工精致,弓身用上等的犀牛角制造而成,上面镶嵌着三颗蓝田玉石,晶莹剔透,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   此弓箭,天下仅有一把,是犬戎王桑吉特意为大王子瓦达花五年时间打造而成的,名为“驭天弓”。   此名的寓意,犬戎族理解为:驾驭天下的神箭,持箭者乃天下共主,尔等须拥戴之。   上一世,这把弓箭被目不识丁的谢昀当做战利品抢了去,丢在他的武器仓里。时隔两年,谢昀娶了她,逼她习武射箭,从仓库里找出堆满尘土的“驭天弓”给她练习射箭,久而久之,这把弓箭成了她的。   她好奇弓箭的来历,特意查探一番,方知大有来头,当时便觉得谢昀这人真是暴殄天物。   灰蒙蒙的天已亮,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里,苍蓝的天空仍在不住地飘洒漫天雪花,驭天弓”不知何时被犬戎兵搬走了,昨夜那处只留下深深的痕迹。   昨夜那几名犬戎兵撩开帘子,扫了一眼在场的女子,确定人数没少,替她们松了绑,随后带她们来到一处温池。   一名犬戎兵举着刀威胁她们下水沐浴,因他说的是犬戎语言,姑娘们听得一头雾水。犬戎兵首领一巴掌拍向犬戎兵的脑袋,骂骂咧咧了几句,而后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催她们下水。 第35章 觉悟   沐浴需要脱衣,男子在场,姑娘们犹犹豫豫不肯脱,亦不肯下水,犬戎兵首领恼了,当场砍了一个哭得最凶的女子,女子当场血溅一地,一命呜呼,姑娘们吓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荀馥雅紧握着拳,眸里闪过一丝杀意,但最终敛了敛神色,穿着衣服泡进水里,连同衣服一同洗刷。姑娘们见此,唯有效仿她。   犬戎兵头有意羞辱姑娘们,见荀馥雅如此聪慧镇定,不由得多看两眼。待她们清洗了一会,他不再继续自己的恶趣味,领着湿漉漉的她们进入临近的帐篷内,让她们在里头更换衣服、整理容妆。   大王子达瓦白日要操练士兵,并无时间消遣娱乐,姑娘们洗漱完毕,被赶到各种营帐做清洁。   对此安排,荀馥雅十分满意,这能让她牢记军营的地形与布局。   宴久初见荀馥雅东张西望,擦过花瓶都心不在焉,生怕她此举惹恼看守的犬戎兵,紧张地凑过来,贴耳提醒她:“辛姑娘你别到处看,小心被犬戎兵把你当做可疑之人,一刀剁了你。”   荀馥雅偷偷扫了一眼犬戎兵,察觉一名犬戎兵正蹙着眉盯着她们,故意笑着夸赞宴久初:“宴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像你娘还是像你爹?”   女子都爱别人夸赞她貌美,宴久初瞬间笑了:“我像我娘,我娘可是城里出了名的大美人。”   荀馥雅笑了笑,见犬戎兵转移视线,暗自松了口气。   大雪停歇,晴空万里,光线照进来,给地毯铺上了一层金黄。   此时,犬戎兵头从门外走了进来,扫了众人一眼,提起了一位柔弱女子的衣领,便拖着往外走,如同对待畜生般。   “救命啊!求求你大爷,放过我吧!救命啊!”   女子慌里慌张地喊叫着,呼天抢地,凄厉得叫人听得心难受。   可惜,犬戎兵头听不懂汉语,手脚依然无情。   “放开我姐姐!”   女子的胞妹冲出来,以头朝犬戎兵头奋力一撞,朝他手腕咬了上去。   犬戎兵头登时放弃了姐姐,将其扔到一边,提着妹妹的头发,按着她的头朝地上撞!   咚咚两声巨响,撞得荀馥雅心里难受,愤概不已。   回过神来的姐姐冲过来,破声大叫:“放开我妹妹!求求你,放开我妹妹!”   “姐姐,别求他,求你了,别……别说话。”   妹妹被撞得连声闷响,犬戎兵头被妹妹激怒了,把她拖拽出去。   姐姐大哭着,喊着追出去:“妹妹!妹妹!”   荀馥雅迈步欲想追出去,被宴久初极力阻拦。   宴久初小声警告她:“别多管闲事,否则被丢去喂黑豹的就是你!”   荀馥雅扫视一周,发现在场监视的犬戎兵虎视眈眈地盯她看,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外头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妹妹,不要啊,求求你们不要这么残忍!”   “吼吼!”   野兽兴奋的声音残酷地传来,还有犬戎人肆意的大笑和辱骂。   他们是用犬戎语言骂的,别人听不懂,荀馥雅却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骂:“天启的母猪,哭大声点吧,哈哈哈,你们的国家保护不了你们,你们的族人保护不了你们,你们的男人保护不了你们,因为他们都是孬种,都是懦夫,中原懦夫,他们生下的子女只配被我们玩弄,被我们踩踏,被我们肆意残杀,哈哈哈……”   下一刻,便是皮肉被撕碎的声音,骨肉被硬生生啃咬的声音,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由大到小。   当声音变得细不可闻,最后归于沉寂时,传来了姐姐疯癫地喊声:“你们这群恶魔、畜生,下地狱吧!我要杀了你们替我妹妹报仇!”   “咔嚓!”   下一刻,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而后,是透着冷酷残暴的命令声,说着汉语却混着犬戎语言的杂音,不伦不类。   “丢去喂狗,让他们姐妹永不相见!”   荀馥雅并未被这来自地狱般可怕的声音所震慑,却被它激起了身上所有的愤恨,与生俱来的愤恨。   犬戎族,大王子瓦达,总有一日,你们欠下的血债,我让你们血还!   她紧攥着拳,低头擦着地上的灰尘,却泪脸满面,呜咽得难受,跪在地上的双腿亦因愤恨而不断发抖。   泪水不受控地,一滴一滴滑落,滴在地上的灰尘上,混着灰尘在哭泣,仿佛在为惨死的亡魂在哀歌,仿佛在为国家的弱小而难受,仿佛在为天启的男子软弱无能而绝望。   宴久初察觉荀馥雅在掉泪,生怕被犬戎兵发现,赶紧将她遮挡起来,宽慰道:“你别害怕,这种事三天两头就出现,习惯就好。”   习惯?这种惨无人道之事,如何习惯得了?   荀馥雅顺势倚在宴久初的怀里,仰着头强逼泪水回流,一通疾喘后渐渐平息下来,眼眶依旧有些发红。   清洁工作完成后,她们在犬戎兵的监视下,回到昏暗阴冷的营帐。犬戎兵随意地将几个发臭的埋头丢在地上,骂骂咧咧了几句,扬长离去。   荀馥雅瞧见姑娘们趴在地上捡馒头吃,便知那是她们的晚餐。宴久初向她递来馒头,她婉然拒绝。   发生了那种事,即便是山珍海味,她亦咽不下。?S?   重生后,她只想着自己的伤痛,想着远离谢昀,远离朝廷的是是非非,可如今身在犬戎军营,她方知自己是那么地自私卑微,那么地不堪。   上一世的谢昀目不识丁,粗鄙暴躁又如何,至少他保护了天启,保护了百姓,不再让百姓遭受异族的残害,而她呢?惊才绝艳,睿智过人,可究竟为天启,为天下百姓做了什么?   她捂着脸,在黑夜里,脆弱地依偎在墙根上,为自己的愚蠢卑微痛哭流泪。   她不该,只想到自己的!   营帐内越来越冷,宴久初半身靠在荀馥雅身上取暖,荀馥雅为绝望的她们,吟唱了一首楚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宴久初得闻她居然会唱楚歌,眼里有几分欣赏,忍不住赞她:“辛月姑娘真是博学多才,很少人会唱楚歌,还唱得如此动听。”   忆起王氏拿着扫帚逼她学楚歌时的情景,荀馥雅浅浅笑了笑:“我娘教得好而已。”   宴久初顺势一问:“你娘如此有才,你爹也是个才子吧?”   荀馥雅垂眉,淡然道:“算是吧,不过人早死透了。”   宴久初顿了顿:“对不起啊,我不知晓,请节哀。”   “没事,事情早已过去了,别放在心上。”荀馥雅转念想了想,问,“对了,你爹是做什么官的?”   宴久初眼神闪烁:“很小的官,旁人不会因为我爹这个官正眼看我的,辛姑娘还是别问了。”   荀馥雅摸不透她为何不愿提起家人,正猜想着她是否和自己一样,那可恨的犬戎兵头领着几名犬戎兵闯了进来。   方才因去伺候的姑娘已全数丧命,犬戎兵头命她们打扮得美艳动人,待她们换上裸露的异族舞衣,不由分说地将她们全数送到达瓦的营帐里。   达瓦此刻美女环抱,对她们肆意玩弄,而脚上的黑豹对美女虎视眈眈,无人敢靠近。   她们低头站在营帐中央,如同畜生般被那些犬戎兵头肆意点评,挑来挑去。   荀馥雅最不堪受辱,暗暗紧攥着拳,控制自己要杀人的冲动,可畜生对杀气是最敏锐的,达瓦脚上的黑豹猛地向她冲过来,吓得她赶紧撒下袖中的药粉。   以防万一,她在自己的衣袖里装了足以迷晕一头大象的药粉以及谢衍送给她的匕首。   这药粉是她前世与大师兄容珏研究《神农百草》《千金方》《黄帝内经》等医书后,共同研制出来的,这世上无人知晓。在场之人对黑豹忽然扑在她身上呼噜大睡,自然是感到匪夷所思。   大王子瓦达养黑豹多年,从不曾见凶残食肉的黑豹竟会对美人投怀送抱,瞬间对荀馥雅另眼相看。   他抬起有些微醺的眼眸,认真端详荀馥雅,只见美人如画,一身华贵多彩的异域服饰,眉目清冷明亮,青丝如云,袖子下露出的一截丰盈皓腕,竟比外头的雪白上两分。他扭头再看看身边的美女,个个都成了庸脂俗粉,当即一把推开。   “你过来,给本王子斟酒。”   他向荀馥雅勾勾手,目光张狂,带着几分欣赏。   他说的是汉语,荀馥雅自然听得懂。   她放下熟睡的黑豹,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放置在瓦达身旁的驭天弓,微微一笑:“嗯。”   她款款而至,坐到瓦达的身旁,低眉专心替他斟酒。   瓦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纤细精巧的动作,细细打量她。   泛着光的青丝尽数绾上去,露出细腻白嫩的后颈,还有几根柔软的绒毛在灯光的照耀下泛出微光,比面前的美酒还要诱人心醉。   他靠拢过去:“你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接近本王子有何目的?”   荀馥雅垂眉不看他,向他递酒杯,故意哀哀戚戚地说话:“伺候好了王子,王子能送我、送我归家么?”   达瓦不屑地冷笑:我只会送女人归西。 第36章 刺探变刺杀   他整个人压在荀馥雅的身上,竟嗅到了类似红梅的花香,不禁心神一荡:“伺候好了本王子,本王子只会送你入衾。”   “哈哈哈哈……”   犬戎人不似中原人含蓄有文化,他们粗鄙而露骨,达瓦当众调戏她,在场的犬戎兵头乐得哈哈大笑,直夸达瓦神勇。   荀馥雅被她压得难受死了,推着他躲避开,不着痕迹地擦掉眼泪:“王子莫要捉弄我了,王子从不留美人在卧榻,我怎敢奢想。”   只留余香的美人我见犹怜,达瓦哪里肯放,紧紧压上去,扶刀笑道:“我的畜生都找你睡了,本王子找你睡又何足为奇?美人,你得对自己有点自信呀。”   “哈哈哈……”   露骨又粗鄙的调戏,又引得在场的犬戎兵头赞不绝口。   荀馥雅备受屈辱,暗自攥着拳,强行忍受了下来。   她摇头叹息,推辞了好几遍,见他十分坚持,便含羞带怯地答应了。   达瓦一把揽住她,美人在抱,自然是万分享受,不由得喝多了几杯。   荀馥雅一直强忍着赔笑,终于熬到宴会散席,众人离去,只留她与几名姑娘一道伺候有些醉酒的达瓦。   达瓦拥抱着她带到床上,尽情吸着芬芳。她让达瓦别急,先宽衣脱鞋。   达瓦有些不悦,但见荀馥雅弱不禁风又美色撩人,还是张开双手让她脱。   荀馥雅眸色动了动,上前细心地替他解衣带,脱了一层厚重的外衣后,她准备动手迷晕达瓦,好偷取军事密函,岂知身旁的两名姑娘先她一步向达瓦行刺。   “达瓦狗贼,杀我们亲人,毁我们家园,纳命来!”   达瓦身经百战,反应极快,一只手将她紧紧箍住,另一手抽出长刀,大吼一声,长刀寒光如弯月,铮然划破两名姑娘的血肉,一名姑娘当场倒地而亡。   正当他要提刀将另一名姑娘杀死时,登时一愣。   方才他还以为荀馥雅在怀里动了,而此刻只觉左胸冰凉彻骨,痛入骨髓。   刹那间,他恍然大悟,猛然将她提起,狠狠地甩出去。   荀馥雅后背撞在石桌上,顿时痛彻心扉,眼前阵阵黑。   达瓦低头盯着没入左胸的匕首,鲜血正缓缓将衣衫染红,他怒极反笑:“贱人,你枉费心机,本王子的心脏不在左边!”   匕首被他狠狠拔出,丢到荀馥雅面前。他想喊人进来收拾这些贱人,但转念又想,两个弱女子他都收拾不了,太损威名了,于是改变了主意,抽刀去收拾她们。   眼见他抽刀过来,荀馥雅瞧见旁边是驭天弓,毫不犹豫地拿下来,搭箭开弓,手稳若磐石,瞄准他的胸口右侧,将铁弓拉得犹如满月。   达瓦停下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良久,才低声嘲笑她:“你杀不掉本王子的,你知道为何吗?本王子天命所归,你手上的弓箭是本王子用来射杀天下君王的,你一个弱女子拉不动,哈哈哈……”   荀馥雅不为所动,挑了挑眉:“不试试,怎知晓?”   上一世,被谢昀强迫练习射箭。八十斤铁弓,她拉了快两年才能拉开,其间多少艰辛苦楚,她无法言喻,只是当能拉弓射箭,精准地射杀了天上的飞鸟,到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直接惊艳了谢昀那厮,叫他不敢再轻视她的战斗力。   达瓦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倒退数步:“本王子说了,你杀不掉我的。本王子就让你试一试,美人,本王子死不了,你可就得生不如死了!”   荀馥雅一言不发,眸里闪现杀意,毫不犹豫地向他射出一箭,可惜因为后背剧痛无比,力度不够,射偏了。   达瓦挥刀砍掉她的剑,笑得肆意狂妄:“哈哈哈,这你这点弱鸡般的力度,射到明年也杀不死本王子!认命吧,本王子给你一个痛快。”   面对达瓦的步步逼近,荀馥雅抽出一根铁箭,瞄准先前射出的位置,死死咬住嘴里的血,强迫自己再次力拉弓。   可惜,达瓦不给她时间,突然将大刀反过来抛出,正中她的手腕。弓脱手而出的那一刻,他犹如猛虎下山那般扑上去,伸手便要揪住她的衣襟。   荀馥雅拼命挣扎,发现对方力气大如牛,压根无法挣脱,心里有些慌了:难道要栽了?   此时,没被达瓦杀死的女刺客憋足一口气,持短剑冲过来刺杀达瓦。达瓦赶紧翻身躲开。   女刺客刺空了,赶紧追上去补刀,达瓦不再逃避,举起长刀凶狠地砍向女刺客,砍得她无力招架。   荀馥雅自知身负重伤的女刺客对上神勇无比的达瓦,无疑是以卵击石,她赶紧拾起地上的驭天弓,迅速搭弓,弓拉到最满。   身后有弓弦拉开的铮然声,达瓦猛然转身,见荀馥雅拉满了铁弓,下意识地横剑格挡。   荀馥雅瞄准他右边的心口,箭矢疾如闪电,“铮”一声,铁箭如流星般划破长空,深深扎进达瓦右边的胸口,他甚至被那股劲道冲得倒退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没入胸口的铁箭:“不可能,法师说我是天命所归,不会死的。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   因为扎得太深,连血都是一滴一滴地慢慢涌出来,瞬间把他的胸前染红了一小块。   荀馥雅手持驭天弓,捡起谢衍的匕首,冷然说道:“所谓天命所归,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你被人当棋子利用了。”   “不,我是天命所归,是统一天下的天命之子,哈哈哈哈……”   残暴嗜血的大王子达瓦带着绝望的神色,睁着眼狂笑,终是咽了气。   敌人归西,空气忽然寂静下来,静得有些可怕。荀馥雅与对面的女刺客相对无言。   她起初是来刺探军情的,不曾想,竟杀了犬戎族的大王子。   这下,该如何收场?   女刺客心怀家国仇恨,凶狠地割下达瓦的头颅,用布包裹起来。   她转头对荀馥雅说:“外头的犬戎兵还没察觉里头发生的事,你快走吧,我留在此处善后。”   荀馥雅见女刺客冷静睿智,自己亦不慌乱:“我是来偷取军事密函的,你可知被藏在何处?”   达瓦狂妄自大,从不提防伺候他的女娇娘,因他认为女娇娘不过是他的玩物,最终会成为黑豹的口粮。   女刺客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荀馥雅,往床上的瓷枕指了指。   荀馥雅并未放下武器,谨慎地走过去,毕竟,她们非敌非友,并未知晓。   她抄起瓷枕,面向女刺客,快速翻找书信。当翻阅到提及“三月初三看烟花信号攻打逐郡”的书信,她将其藏入怀中。   得到想要的情报,她并未停留片刻,走到门口时,终究忍不住停脚询问,“请问女侠芳名是?”   “叶赫拉尔,云黛”   原来是前几年遭到犬戎族屠杀的女真族!   她拔下簪子,抹了一下嘴上的胭脂,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刻意将自己弄成被欺凌过后的模样,低眉垂泪,一瘸一拐地走出营帐。   背后传来了达瓦的怒喝声:“给本王子滚回去!”   她惊怔,旋即心领神会。   原来这位女刺客还会口技,也是心善之人。只可惜,今日一别,只怕再无相聚之日。   有了女刺客的助攻,荀馥雅有惊无险地逃离了现场,若无其事地回到女奴的营帐。   为了掩人耳目,她换上素白衣裳。   刚坐下来琢磨着如何离开军营,帐篷外头响起了犬戎兵的怒喝声,凌乱的脚步声。她掀开帘子一瞧,瓦达的营帐火光冲天,连带附近的几个帐篷都燃烧起来,不多时传来了响彻夜空的厮杀声。想来是接应女刺客的人来了,与犬戎兵厮杀起来。   犬戎兵心系大王子的安危,一部分持刀前去救援,与入侵者厮杀,一部分端水灭火,现场混乱一片,正是逃脱的好时机。   荀馥雅观察周围,犬戎兵大部分跑到主营那边,此处皆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他们自然放松了防备,只留五六名犬戎兵看守。   她往衣袖里掏了掏,还剩一些药粉,便蒙上面纱,跳着舞移出营帐。   在这混乱的时刻,竟然女子不慌不忙地翩迁起舞,犬戎兵自然觉得可疑,纷纷手持凶刀围拢过来。   因荀馥雅长得弱不禁风,跳起舞来衣袂飞卷,神情冷清傲然,美若天仙,他们并不急于捉拿,色眯眯地观赏着。   荀馥雅清冷的眼眸扫了一眼这些猥琐犬戎兵,冷笑一声,挥动着衣袖,跳到他们中间,扭动着曼妙的腰姿,飞舞旋转,将药粉悄然洒向他们。   脚尖着地,一曲舞尽,她收回衣袖,周围的犬戎兵纷纷倒地,晕了过去。   荀馥雅泠然看了一眼,踢了踢他们,确定都已睡死,向营帐里头的姑娘们做了个手势。   “不想呆在这里等死的,即刻穿上他们的盔甲,随我离去。”   姑娘们犹豫了一下,虽不知能不能逃出去,但留在此处必死无疑,遂动作迅速地换上犬戎兵的盔甲。   荀馥雅早已偷偷勘察了此处的地形,知晓犬戎兵头的营帐后有一截不算高的断崖,崖底下是河流,那里是她们逃生的唯一出口。 第37章 逃亡   她领着柔弱忐忑的姑娘们,谨慎地带领他们前往目的地,却不知在身后不远处,有位身着紫衣的男子正盯着她们,异色的眼眸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许是运气好,犬戎兵头刚巧领兵过去主营那边厮杀,荀馥雅当机立断,找了把弓箭和一捆绳索,便领着姑娘们躲在营帐后头。   营帐后头是悬崖,悬崖的对面是一处树林,悬崖与树林相隔的距离约莫是五个高大男子的身长,而悬崖之下是深渊,那下面湍急的水流声隐约可闻。   荀馥雅将绳索的一头捆绑在树干上,另一头捆绑在箭头上,而后拉满弓,憋足一口气,将利箭深深地扎进对面的树干上。   她拉了拉链接两处的绳索,确定扎实了,催促姑娘们:“大家赶紧脱掉身上的装备,抓住绳索过去对面。”   姑娘们面面相觑,怂了,不敢上前。   宴久初平常与荀馥雅相好,知晓荀馥雅有些能耐,可眼前的难过让她犯难了。   她站出来,苦恼地说道:“这、这如此凶险,怎么过得去?”   瓜子脸姑娘跺着脚附和:“就是。我们又不是姑娘你,哪有你这般好身手。”   荀馥雅头一回被人这般夸赞,哭笑不得。   她这文弱的身子哪里看得出来身手好?不过是比旁人镇定,靠无惧和勇气硬挺过来罢了。   国字脸姑娘忽然埋怨起来了:“早知道姑娘是这般让我们逃离,我们就不跟过来了,若是被犬戎兵发现,我们肯定被砍死的。”   苹果脸的姑娘惊恐了:“哎呀,怎么办?”   瓜子脸的姑娘气恼地指责荀馥雅:“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们可被你害死了。”   国字脸姑娘赶紧提议:“趁犬戎兵没发现我们,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面对她们的质疑与不信任,荀馥雅出言劝阻:“我劝你们三思。达瓦大王子被杀死了,你们若回去,不仅你们会死,你们的家人也会被揪出来杀死。”   “这……”   国字脸姑娘停住脚步,姑娘们畏惧了。   宴久初觉得荀馥雅没道理害她们,提议道:“我们还是试一试吧,说不定运气好,能活着过去呢。”   瓜子脸姑娘阻止道:“姑娘别试,这绳子都不知牢不牢固,万一松了,你可是会掉下去的。”   荀馥雅解释道:“下面是河流,只要会水,掉下去生还的几率很大的。而且,即便那头松了,这头牢固,只要姑娘们抓紧绳索,就能拉上来。”   国字脸姑娘一脸的不信任:“说得好听,还是你先过去吧。”   瓜子脸姑娘附和:“就是就是,我们看到你安全了,才敢过去。”   荀馥雅看到她们一脸的不信任,心中喟叹:本想着让她们先过去,自己断后会安全些,如今看来,唯有先行一步了。   “行吧。姑娘们,时间有限,你们抓紧时间过去,再磨磨蹭蹭的话,恐怕会被犬戎兵发现。”   她背上弓箭,跳起来,握住绳索,左右手交叉互换,片刻之后,便安全抵达对面的树林。为了让绳索牢固,她将绳索捆绑在树干上,向对面的姑娘们招手。   宴久初姑娘喜上眉梢:“姑娘已经安全抵达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然则,国字脸姑娘突发奇想:“等等,我们为何不趁乱从军营正门逃离呢?”   瓜子脸姑娘恍然大悟:“对哦,既然我们能瞒过犬戎兵偷跑到这里,肯定能从正门逃走的。我们赶紧走吧。”   她们的言语无疑动摇了在场的姑娘,一部分姑娘毫不犹豫地跟随她们离开,只剩下宴久初与三名默不作声的姑娘。   她们选择相信荀馥雅,在一部分姑娘离开之时,她们毫不犹豫地握紧绳索,模仿荀馥雅的动作,勇敢地往对面爬过去。   荀馥雅瞧见只有四位姑娘前来,不由得蹙眉:“那几位姑娘为何不过来?”   宴久初有些幸灾乐祸地回应:“她们说从正门逃跑。”   “愚蠢。”荀馥雅瞧见对面已出现了犬戎兵,正押着那几名姑娘,她果断地砍断绳索,冷静地吩咐道:“我们已被发现,各自分散来逃命,千万别集中在一块。”   几位姑娘亦瞧见对岸的情况,庆幸自己信了荀馥雅,向她拱手道别:“感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有缘再见。”   言毕,荀馥雅与她们颇有默契地往不同方向逃亡。   远处的高山上,积雪盈尺,寒风凛冽,垂挂在枯干上的冰柱偶尔破碎而坠。   紫衣男子立在高山之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表情阴晴不定。   身后,云黛恭敬地将染血的包裹递上。   “主上,瓦达的人头。”   紫衣男子并未去看一眼,只是淡淡地问:“杀死瓦达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云黛愣了一下,不敢有所隐瞒:“名字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天启的姑娘,来偷取军事密函的。”   异色的眼眸略过一丝复杂难懂的情绪,紫衣男子淡淡地惋惜:“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   夜尽天明,晨光初临大地,褪去了夜色,没了黑夜的掩藏,天又忽然下降鹅毛大雪,荀馥雅呼着冷气,在山林间行走,诸多不便。   与姑娘们分开后,她往延边榷场的方向行走,不挑平坦好走的正路,挑了道路崎岖的山林。如今下着雪,她仅披着件单薄的披风,只怕没被犬戎兵杀死,回到客栈之前已被冻死了。   反正已过了一天两夜,谢昀早已发现她不在客栈,她不必急着回去,还是找个隐秘的洞口躲躲风雪,再想办法。   如此盘算着,她扫视一周,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跟随,遂佯作往前行走两步,下一瞬转身搭弓射箭,毫不犹豫地射向对方的藏身之处。   箭射在树干上,震动了树干,树上的积雪如血精灵般不断坠落。   躲在树干后面的人顿时吓得跌倒在地,瞧见荀馥雅正杀气腾腾地将弓拉满对准自己,赶紧举手大喊:“辛姑娘手下留情,是我,宴久初!”   瞧见求饶这人是长相清秀的宴久初,荀馥雅蹙着眉,并未收回弓箭:“你跟着我作甚?不是说好了分散逃吗?”   宴久初拍了拍身上的雪,笑盈盈地走向荀馥雅:“我也是回延边的,走正路怕被发现,就走山林了,没想到碰见了姑娘你,真是幸运极了!”   “……”   荀馥雅盯着那张春花般的笑脸,心情复杂。   越过山林便是延边,对方的说辞似乎毫无漏洞,却给她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宴久初似乎察觉不到荀馥雅的警惕,双手环抱着手臂,楚楚可怜地向她哀求道:“辛姑娘,我感觉好冷啊,快要冻死了,不知你可否将你的披风借给我穿?”   荀馥雅见她冻得身子发抖,心一软,脱下了披风给她。   宴久初毫不客气地穿上,笑声迷人地往前带路,不是哼着歌儿,看得出心情愉悦得很,哪点像在逃亡。   荀馥雅想要提醒宴久初此时的处境,可话到嘴边,忽然闻得一声惊叫:“啊,那里有个山洞,我们上去躲一躲风雪吧,冷死了。”   不待荀馥雅回复,她屁颠屁颠地往山洞的方向跑去,动作利索得像只山中野猴。   荀馥雅背上弓箭,无奈地跟上。   山洞的洞口比较狭小,山洞并不深也不高,可够得着让两个柔软女子遮风挡雪的了。   荀馥雅走进去,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正要坐下,却听到宴久初可怜兮兮地说道。   “好冷呀,辛姑娘你怎么不生火?我不会生火,这些粗杂事一向是我的下人帮我做的,姑娘你人心善,就麻烦你去捡些柴火回来生火吧,我在这里等你。呼,好冷啊,冷死了,你快去快回哦!”   她坐不下去了,正经八百地说道:“不能生火,会引来犬戎兵的。”   宴久初委屈地扁着嘴,不到片刻又可怜兮兮地向荀馥雅求出:“辛姑娘,那我好饿呀,你能不能给我找点吃的呀。”   荀馥雅想着她一个娇弱的官家女子出门在外不懂照顾自己在所难免,便到外头转了一圈,拔了一块可果腹的树皮回来,丢给她:“吃树皮吧。”   岂知,宴久初盯着手上的树皮片刻,将其狠狠地丢到一旁,委屈地哭个不停:“呜呜呜……辛姑娘你欺负我,像我一个弱女子,死里逃生,我容易吗我,呜呜呜……”   荀馥雅轻蹙着眉,肃然提醒:“你别哭了,会引来犬戎兵的。”   岂知,宴久初委屈起来不管不顾的:“来就来吧,反正辛姑娘你厉害,用箭杀死他们就好啦,呜呜呜……”   话音刚落,荀馥雅便听到了外头犬戎兵的喊声,以及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她们躲在山洞里,快上去!”   宴久初不懂犬戎语,但听到外头的动静亦知晓不妙。   她赶紧收住喊声,伸出小手,可怜兮兮地向荀馥雅求助:“你要保护我啊,别丢下我不管。”   荀馥雅懒得理她,跑到洞口察看,山下来了一群犬戎兵,没有八千也有三千,可她的箭筒里只有二十把箭,而她除了射箭,武艺并不行。 第38章 未来的夫君   身后传来了犬戎兵头的喊声,最先追上来的竟然是犬戎兵头与负责看守他们的几名犬戎兵,还真是冤家路窄。   形势相当严峻,对她们很是不妙。   趁着犬戎兵还没包围过来,荀馥雅赶紧催促宴久初:“快逃!”   言毕,她跳出洞口,往另一头的方向跑去。宴久初生怕被她落下,赶紧追上,拽着她的衣衫。   荀馥雅被她拽着衣衫,行动很是不便,只好牵着她的手一同逃跑。   “站住!”   山林的另一侧,寂静无声,只怕白雪纷飞,发出“呼呼”响声,散雪鸟不时在林间扑闪而过。   玄素一手持着鱼叉,一手拽着绳索,而绳索的另一头捆着灰头土脸的江骜。   他们一个着急地往前看,一个焦虑地往后瞧,一前一后,在积雪上前行,各怀心事。   玄素嫌弃江骜在后头磨磨蹭蹭,用力拽了一下绳索:“色批,你走快点行不行,别像只王八,如此慢吞吞,何时才能寻到我小姐。”   被玄素猛地一拽,江骜差点摔倒了。他平生从未如此狼狈过,顿时又气又恼:“母夜叉,你竟敢这般欺辱本少爷,本少爷、本少爷定叫我兄弟废了你!”   想他堂堂江家大少爷,何时受过此等屈辱,眼前的母夜叉真是可恨至极!   玄素伸出尾指掏了掏耳朵,将指尖上的耳屎弹飞,而后走过来,用力拍了一下江骜。   她豪气地笑道:“嗨,你一个大男人干嘛如此计较。行吧,等我找到了小姐,跟你赔礼道歉,行了吧。”   江骜盯着她那掏过耳屎的手,嫌弃地躲开:“你把我堂堂江家大少爷弄成这样,以为赔礼道歉就能完事吗?做梦。”   玄素不理解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不甚在意地问:“嘿,你还想怎样?”   江骜颇有骨气的挺直腰杆子,怒吼:“本少爷要你,要你——”   要你怎样才能解我心头只恨呢?   他只顾着生气,一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半日憋不出一句后话。   岂知,引来了玄素的误会:“你要我?”   玄素瞪大眸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不丁地一巴掌拍向他的脑门。   力度有点重,江骜不可抗力地头往雪地栽,拔都拔不出来。   玄素察觉自己下了重手,赶紧走近,一手将人提出来,而后转过身,含羞答答地抚摸着鱼叉,笑道:“你这死鬼还挺识货的嘛,成,老娘答应你了,回去我们就成亲。”   “……”   江骜当场就懵了。   这女人没毛病吧?   反应过来后,江骜气得戟指怒目:“去你娘的成亲,本少爷——”   “嘘,别说话,前方有一群犬戎兵。”   话还没讲完,已被玄素一把捂住嘴,拉下身躲藏。   他定睛一看,不远处果然有一群凶神恶煞的犬戎兵,他们正磨刀霍霍地四处砍剁,似乎在寻找什么。   江骜吓得屏住呼吸,全然没了方才的傲气,畏惧地躲在玄素的怀里:“母、母夜叉,你要保护好本少爷呀,本少爷可是你未来的夫君。”   玄素一手搂紧江骜,一手紧攥着鱼叉,信誓旦旦地言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汗毛。”   她认真地观察远处的情况,忽然发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她们自小同吃同住,情同姐妹,只稍微看了一眼,她便认出了。   “小姐!”   察觉荀馥雅有危险,玄素没有多想,提起鱼叉,勇猛地冲过去。   “犬戎黄毛,休想伤我小姐!”   “……”   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江骜懵了。   说好的保护呢?怎么转眼就丢下他不管了?   江骜又气又恼,转念又想,嘿,这不是逃跑的好时机吗?   遂,他边咬着解开手上的绳索,边拼命地往反方向逃跑。   山顶上,雪依然下个没完没了,寒风凛冽狂吹,刮得人脸生疼。   荀馥雅牵着走路磕磕碰碰的宴久初,冷静地选择逃跑路线。   “站住!”   身后,传来了犬戎兵头的喊声,最先追上来的竟然是犬戎兵头与负责看守他们的几名犬戎兵,还真是冤家路窄。   荀馥雅眼见拖着宴久初跑不远,索性甩开她:“你快跑,别管我。”   不等回应,她甩开宴久初的手,转身快速地拉弓射箭,百发百中,瞬间解决了二十四名犬戎兵。   犬戎兵头先是一怔,抓住荀馥雅箭用完的那一时刻,和身冲上,将凶刀朝她的胸膛一捅。   荀馥雅上一世被谢昀精心□□过如何自保,面对对方的杀招,她敏锐地躲开要害,可还是被轻轻划伤了。   旁边的犬戎兵登时大吼,将荀馥雅一巴掌扫开,荀馥雅艰难地躲避要害,抽出谢衍给的匕首,趁犬戎兵头毫无防备地扑过来,冷不丁地将匕首刺进他胸口,却没有刺入心脏,卡在他的肋骨内,鲜血狂喷的瞬间,喷了她一脸血。   “小姐!”   憋足一口气跑上来的玄素瞧见这惊悚的一幕,以为荀馥雅被伤得一身是血,顿时吓了一跳,又急又怒。   “敢伤我小姐,我叉死你们!”   她暴怒万分,举起鱼叉,宛如暴走中的修罗夜叉,气势强盛地冲过来,横扫上前应敌的犬戎兵。   “玄素。”   玄素的突然出现让荀馥雅愣了神,而玄素在她愣神之际,早已杀过来,将鱼叉狠狠地插进压在她身上的犬戎兵头身上。   犬戎兵头当场毙命,尸体被玄素的鱼叉叉走,丢向那群对荀馥雅虎视眈眈的犬戎兵。   犬戎兵皆惧怕这位女杀神,一时之间不敢靠近。   “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   上一刻还是人见人怕的修罗夜叉,在与荀馥雅相拥的那一刻,她喜极而泣,成了孤苦伶仃终于归家的小女孩,眉目里尽显柔情和脆弱。   一名狡猾的犬戎兵认为这是反扑时机,一跃扑向玄素的后背,被玄素猛地转身拍了一巴掌,拍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不住抽搐。   玄素不知荀馥雅的伤情,只是见她满身是血,脸色苍白,便以为她身负重伤,顿时气得手持鱼叉,大开杀戒。   她势若疯虎,左手横扫一名犬戎士兵,转身右手扼住一名犬戎兵的脖子,将他推到地上。见一名不要命的犬戎兵迎面砍来,她一脚将人踹到倒地吐血。   犬戎兵皆生出惧色,互相对视一眼,打算对玄素进行群攻,默契十足地一起举着长刀,又朝玄素扑去。玄素冷笑一声,抡起鱼叉在空中飞旋,腿脚并用,“唰唰唰”几下,便将那群愚蠢的犬戎兵放倒。   玄素这边杀红了眼,而倒在雪地上的荀馥雅这边亦迎来了敌人。   两名卑鄙的犬戎兵趁乱潜伏过来,举起凶刀便扑向荀馥雅。荀馥雅即刻翻了个滚躲开,抓起地上的雪向他们撒去,趁其躲闪之际,举起谢衍的匕首,用力飞过去。匕首直插进其中一名犬戎兵的胸口,犬戎兵当场倒地身亡。   另一犬戎兵见同伴身死,怒然低咒了一句,面对荀馥雅时不敢大意,举刀向荀馥雅砍过来时,趁着砍空的瞬间,一脚踢向荀馥雅的腹部。荀馥雅吃痛倒地,犬戎兵持刀猛扑过来,吓得她赶紧伸出双腿夹住对方握刀的手,阻止凶刀的靠近。   犬戎兵猥琐一笑,正想伸手去占她便宜,被人从身后举起石头猛砸脑袋。   犬戎兵倒地,凶刀坠落,荀馥雅来不及躲闪,在这危急存亡之际,一只大手稳稳地接住,而后举起那把刀,一刀一刀地砍向那名已晕倒在地的犬戎兵。   犬戎兵岿然不动,那人仍在猛砍,接连砍了十几刀,砍得犬戎兵眼珠爆出,脑浆悬在脸外,血肉模糊,血肉四溅。   “住手,谢昀,够了!够了!”   荀馥雅趴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谢昀一言不发,冷着脸走过来,温柔地将她抱起来。他不敢去看她的伤口,只是紧紧地抱住她,生怕她就此撒手人寰。   躲在树干后的宴久初在瞧见谢昀的那一刹,面露惧色,不敢停留片刻,赶紧夹着尾巴逃离。   荀馥雅竭力睁眼,遥远的声音渐渐回来,在耳中时远时近,飘来飘去,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谢昀眸里的泪意,似乎在惧怕着什么,犹如上一世她病得意识模糊时,他守着床边时的眼神。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我身上的是别人的血。”   荀馥雅略恢复了点力气,说出这句话时,亦不晓得自己是出自何种心理去安抚谢昀的。   谢昀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她站起来,静静地站在她身旁。   远处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根羽箭破空飞来,先射穿了两名犬戎兵的胸膛,而后又来了一根羽箭,带起一蓬血花穿了过去,又射中两名犬戎兵的脖颈,空中陆续传出犬戎兵惨叫声。   这种熟悉的箭法……   荀馥雅激动地望去,只见一名青年男子身披灰色狼皮裘袄,背着箭筒,跃过丛林的雪堆,长弓连珠箭发。   他眸如寒星,动作一气呵成,出手快如闪电,射倒了数不清欲想逃离的犬戎兵。   师父…… 第39章 驯夫有道   荀馥雅在心里轻轻地唤了一句,泪意朦胧。   “别怕,是救兵。”   这些犬戎兵见过他们,断不能留活口。谢昀带过来的人不等他下令,已动作利索地跑过去解决剩下的犬戎兵。   确定犬戎兵已死绝,他们堆起了大火,将尸体燃烧。   玄素将犬戎兵的尸体叉进火堆,瞥见江骜鬼鬼祟祟地跑向谢昀,完全无视自己。她心里不痛快,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江郎,我这么大个人在这,你没瞧见我吗?”   玄素刚杀完敌,身上脸上皆是腥臭的鲜血,熏得江骜连连作呕。   江骜本来是逃了的,谁知路遇前来寻嫂子的谢昀,只好随他而来,不曾想又回到这鬼地方,又与这女煞星碰到一块,真是倒霉催的。   玄素本就长得凶巴巴,如今这番带血的模样,甚是吓人,江骜咋一看,都差点跪着喊她阎王爷了,自是不想搭理她。   如今谢昀在场,有了兄弟罩住,他只是毫无忌惮,直接垂眉嫌弃她。   “你叉你的尸,我找我的兄弟,你又何必来找本少爷呢。本少爷胆儿小,吓死了你可赔不起。”   “嘭!”   玄素用力砸了一下鱼叉,眉毛一拧,厉声怒喝:“给我想清楚了再好好说话。”   江骜吓得抖了三抖,想起她方才杀犬戎兵时的凶狠暴力,赶紧服软:“那、那亲爱的,我们一块过去找我兄弟吧!”   玄素笑了,娇羞地应了声:“嗳!”   她含羞答答地向江骜伸手,岂知江骜只是盯着不动,便不耐烦地凶他:“扶着我手过去呀,呆子。”   江骜咂舌了:“你还要扶?”   玄素娇羞地低眉含笑:“当然啦,人家是弱女子嘛!”   江骜上下打量她一番。   你哪点弱啊。   他不敢回怼,怕被揍,只好不情不愿地扶着玄素粗糙的手走过去。   荀馥雅环视一周,发现并未瞧见宴久初的身影,心想这人定是逃了吧,便不去在意。   战马嘶鸣,她上一世的师父路子峰已双腿夹着马腹,策马离去。这性子一如上一世,独行独断,不一声招呼便离去。   谢昀见惯不惯,脱下自己墨色的裘皮大衣,不容拒绝地披在荀馥雅的身上,温情地说道:“小心着凉。”   谢昀此人总不拘于礼节,可荀馥雅饱读诗书,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嫂子怎能穿上二叔的衣服?这成何体统。   她道了声谢,欲想将裘皮大衣脱下来还给谢昀,而闻声前来的玄素快她一手。   “我家小姐穿不得你的衣裳,会坏她名节的!”?S?   玄素一把扯掉披在她身上的裘皮大衣,丢还谢昀,随后脱下自己的灰色大氅,套在她的身上。   谢昀垂眉盯着掉在地上的裘皮大衣,一言不发。   从小到大,无人敢招惹谢昀,因那些丢谢昀东西辱骂谢昀以及让谢昀丢脸的人,皆被谢昀揍得连爹娘都无法辨认了。   敢招惹小阎王,母夜叉,你死定了,哼哼!   江骜瞧见玄素自挖坟墓,靠在树干上,翘着双手,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然而,谢昀抬眸瞧见荀馥雅紧张地盯着自己,眸里有几分恐惧,他所有的怒气化作虚无,捡起地上的裘皮大衣,紧握在手里。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拢了拢玄素的大氅,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握住了玄素粗糙的手,赞同道:“玄素说得对。我家玄素就是好。”   江骜看得是目瞪口呆,眨了眨眼,有片刻怀疑眼前这兄弟是假的。   他小碎步跑到谢昀的身后,推了推他:“喂喂,谢疯子,快去教训这个猖狂的母夜叉啊,别怂呀!”   谢昀眼眸动了动,见手下牵来了马,冷然说道:“我们先离开此处再说吧。”   他想到荀馥雅身子娇弱,路途艰险,须贴身保护,便上前将荀馥雅抱上马,正欲翻身跃起,却被玄素拽着脚,一把拉下。   玄素举起沾满鲜血的鱼叉指向谢昀的咽喉,恶狠狠地怒斥:“登徒子,我看你许久了,一直占我小姐便宜,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你怎能与她共骑一马?”   冷风呼啸而过,怒雪狂吼,天气忽然变得恶劣起来,雪花不断坠落在他们的身上,没人看得清谢昀此刻的表情。   江骜张大了嘴巴,随后掩面阴笑。   干得漂亮啊母夜叉,我好久没见到谢疯子吃瘪了!   唉,不对哦,得让谢疯子替我报仇。   他小碎步溜到谢昀的身后,推了推他:“兄弟,这你都忍,还是不是男人啊。这母夜叉如此嚣张,还欺辱了我一天一夜,兄弟啊,给她点颜色瞧瞧吧!用你的手捏碎她粗壮的脖子,用你的剑剁了她强劲的臂弯,用你的脚踢碎她的大象腿!”   “……”   谢昀扭头,用看跳梁小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把将人踢了出去。   玄素瞧见了江骜,眼前一亮:“江郎。”   “在。”   江骜紧张地挺身。   玄素大步流星地行至他跟前,撒娇道:“我冷。”   江骜低眉后退:“哦。”   玄素拧着眉,逼近怒喝:“哦什么哦,赶紧把你的大衣脱下来给老娘穿呀。”   江骜被她吼得脑子嗡嗡作响,不忘捂紧自己的大衣:“你、你穿谢疯子的吧。”   玄素叉着腰数落他:“我是你的女人,怎能穿其他臭男人的衣服呢?”   江骜紧张地左右张望,紧张澄清:“你不是本少爷的女人,你别乱说啊。”   玄素握紧鱼叉,手指骨咧咧作响:“想清楚了再好好说话。”   江骜看了一眼谢昀,谢昀佯作看向他方,遂,他怂了:“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他不情不愿地脱下自己的大衣,依依不舍地递过去,低头含泪宽慰自己:这世道,兄弟靠不住,还是靠媳妇吧。   他装模作样地摸了一把干泪,转头怒瞪谢昀,准备找谢昀算账。   岂知,穿上大衣的玄素冷不丁地问他:“好看吗?”   “什么?”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干瞪着眼。   玄素有些不耐烦了,说话的声量亦提高了些许:“我问你好不好看!我穿上你的大衣,你觉得好不好看?”   江骜受不了,翻着白眼腹诽她:“你人长得如此寒碜,即便穿上世上最美的衣裳,也是糟蹋了衣服,跟好看完全沾不了边呀,何况——”   “嗯哼!好好说话。”   玄素握紧鱼叉,手指骨咧咧作响。   江骜赶紧改口:“好看,谁敢说不好看本少爷揍谁。”   “哼,算你啦。”玄素满意地笑了笑,娇羞地转身迈步,翻身上马,心情愉悦地坐到荀馥雅后头,“小姐,我们走吧。”   言毕,带着荀馥雅策马奔腾,往延边的方向去。   煞星离开,江骜腿软了,拉着谢昀的衣衫,委屈地求助:“兄弟,她、她欺负我,你要给我出气呀!”   谢昀拍拍他的肩:“自求多福吧。”   谢昀头一回瞧见荀馥雅笑得如此安心,忆起荀馥雅曾对他说过关于玄素的话,知晓玄素在她心中的重要地位,便不与玄素计较,亦不想触荀馥雅逆鳞。   江骜气恼他的凉薄,踢了他一脚:“没义气的家伙,本少爷要跟你绝交!”   谢昀翻身上马:“随便。”   他担心荀馥雅的安危,欲策马领着众人追上去保驾护航,却被江骜拦住了裤腿。   “本少爷想了想,还是回去再绝交吧。”   江骜环视一周,爬上谢昀的马,坐到他的后头:“兄弟,现在的处境有点危险,我还是与你共骑一马吧。”   他摸摸有些发凉的胳膊,注意到谢昀的裘皮大衣,不客气地穿上:“兄弟,我现在有点冷,这大衣你不穿我就穿了吧。”   拢了拢衣领,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又开始作了:“你这大衣真不错,我穿着好看吗?”   谢昀黑着脸威胁他:“再不闭嘴我就扔你下去。”   江骜赶紧伸手捂住嘴,两只淤青的眼眸无辜地眨了眨,显得有些滑稽。   耳根清净后,谢昀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入夜,犬戎军营内。   一名身形粗犷的华服男子站在一具焦尸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伸脚踢了踢,而后捂着眼,仰头狂笑:“啊哈哈哈……这是我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哥吗?怎么死的这么搞笑,像小丑一样。真是笑死我了。”   他蹲下身,忽然不笑了,竟流着伤心的眼泪:“大哥呀大哥,你常说我像个小丑,你看你现在,连头都没了,到底谁像个小丑呢?我就说你早晚会死在女人手里,还不信,呜呜呜……”   一名犬戎兵头跑进来,瞧见平日里与大王子瓦达最不对付的二王子巴桑竟伤心痛哭,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二王子巴桑喜怒无常、阴险狡诈,赶紧低头,恭敬地汇报情况。   “启禀二王子,我们派出去搜寻的一队人马消失了,查无踪迹。”   方才还嚎啕大哭的巴桑闻得此言,忽然又捂着眼,仰头大笑:“啊哈哈哈……看来对方来头不小呢。”   他缓缓站起来,哼着曲子,扭动着身姿舞蹈着,似乎心情很愉悦。   忽然,他蓦然转身,直勾勾地盯着犬戎兵头。   “封锁延边所有的出口,本王子倒要看看那些可爱的小老鼠如何作秀。” 第40章 归去来兮辞   这人看似疯癫,却有着一双野兽般可怕的眼眸,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没有半分回避,总给人一种错觉,他下一刻便会扑上来咬断你的咽喉。   犬戎兵头慌得双脚抖动,在面临巴桑的逼近时,更是吓得心脏紧缩。   眼见他要命丧巴桑之口,营帐外传来了一声通报:“启禀尊敬的二王子,天启的永乐侯求见。”   巴桑顿住,扭头想了想,笑得邪里邪气的:“嘻嘻,天启的人真是有趣。本王子这就出去会一会这个可爱的永乐侯。”   布帘挑开的那一刻,他愕然一怔。   只见冰天雪地上立着一名弱冠而立的华贵公子,身旁随着一名风骚入骨、眼眉坠着美人痣的女子。他披着星辉而来,浑身散发着皇家的贵气,此刻如鬼魅般立于月色中笑,霜雪般凉薄的眸子眼尾泛着妖冶的红。   正是天启的永乐侯,李琦。   当日劫持荀馥雅,被谢昀一剑刺杀,坠下悬崖的李琦。   “巴桑王子,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狂风暴雪已归于沉寂,雪已不再下。   骏马冲上了官道,在茫茫风雪里一路狂奔,马力十足,长期习武的谢昀自是精神十足,可怜坐在后头紧抱着他的江骜,于颠簸中脑子乱晃,晃得是一阵天旋地转,胃部搅来搅去的。   眼见延边快要抵达,荀馥雅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谢昀跟她提起过,犬戎二皇子跟他起冲突,岑三为了护住他,惨死在延边。   她忙勒住马头,折返而道:“不要回榷场,直接回逐郡。”   众人犯难了,起初他们随谢昀出外寻人,并不曾想到去而不返,他们还有许多随身物品留在榷场啊。随行的一种丫鬟小厮还留在客栈候着,怎能说不回便不回呢?   江骜气得跳脚:“你说不回就不回吗?本少爷都饿死了累死了,你还有没有人性啊!反正本少爷不管,本少爷要回客栈吃饭睡觉。”   荀馥雅不予以理会,只是眸光坚定地看着谢昀:“此刻回榷场,只怕我们有进无出。”   谢昀蹙眉沉默。   此次跑延边,他不过是借着解决店铺的麻烦事来探一探荀馥雅的底,不曾带许多人手。若再与犬戎军对上,单凭这么点战斗力,恐怕无法与之抗衡。   权衡再三,他听从荀馥雅的:“回逐郡。”   谢昀发话,无人敢有异议,遂策马转向,马不停蹄地赶路。   官道的尽头是个不大的关卡,已被积雪淹去近半。疾奔十余里,众人已疲惫不堪,又饿又累,便寻了个野外扎营,筑起篝火来解决温饱问题。   岑三领着三名小厮出外狩猎回来,荀馥雅坐在篝火前取暖,玄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谢昀见她难受得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出外。   玄素瞥见碍眼之人离去,低声询问:“小姐,那日你被那个不男不女的掳走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被犬戎兵追杀,吓死奴婢了。”   “此事说来话长。”   荀馥雅握着她的手,将这些日子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玄素得知了前因后果,气得捶手顿足:“他娘的谢昀真是个人渣。”   “嗯哼!”   荀馥雅见谢昀归来,赶紧清了清嗓子,推了一把玄素。   玄素冲谢昀竖起了中指,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之情。   谢昀觉得莫名其妙。   荀馥雅他归来时,手里牵着一辆朴实的马车,显然是跟那些赶往延边的行脚商买下来的。   马车是行脚商赶路必备的,在路上买下,定然是花了高出几倍的价格才买到。   她不由得感叹,这人花起钱来真是豪气得很。   饱受马匹颠簸的江骜立马丢下火棍,屁颠屁颠地跑到谢昀跟前,笑出一朵花来:“哎呀,果然是我的好兄弟,知晓我周居劳顿,不堪骑射,特意买来马车,真是贴心呀!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不绝交了,当一辈子好兄弟吧,哈哈哈……”   岂知,谢昀越过他,走向正与玄素低头交谈的荀馥雅:“嫂子,外头风大,进马车休息吧。”   江骜唾弃地呸了一声:这兄弟果然靠不住!   荀馥雅抬眸看向谢昀,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可细想一下他们的身份,觉得谢昀此举并没不妥,便点了点头,与玄素一块进了车厢。   车厢外头虽朴素,但车厢里头宽敞,铺着绒毯子,摆放着精致的小茶几,还有几个暖袋子,看着便觉暖和。   玄素打扫了一下车内的灰尘,递来暖袋子。   荀馥雅捧着暖袋子坐在绒毯上,头靠着木板,正要闭目养神,忽闻三三两两的嘻哈声,便撩起窗帘往外瞧。   见岑三拎着两只大肥兔,与同伴有说有笑地回来,她面露欣慰的笑意,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但愿,这一生大家都好好活着。   上一世,有太多的生离死别,太多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以至于她没来得及看清楚一些人和事,如今日夜细想,疑点重重。   她与谢昀明明处得好好的,彼此推心置腹过,为何后来关系变得越发恶劣呢?   ……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一双狠毒的眼眸盯着她,如念咒般不断地向她强调:“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   她蓦然睁眼,被那不真切的声音惊醒。   察觉自己已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她有些精神恹恹,思索着梦中之人究竟是何人。   “小姐,吃点东西吧。”   玄素端来一盆香脆可口的烤兔肉,打断了她的思绪。   美食在前,加上肚子真的饿了,她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品尝。   见玄素不断地往外瞧,她放下筷子:“江公子身娇肉贵,只怕受不得风餐露宿之苦,不如请他进来坐车吧。”   玄素应得干脆:“好啊!”   她欣喜地走到车厢外头,不到片刻,江骜不情不愿地被她拽上车厢。   江骜本是不愿的,与谢昀的嫂子呆在一个车厢里头,像话吗?   可感受到车厢里头的温暖,美食当前,毛毯暖袋在旁,他舍不得挪动了,瞬间丢下所有的坚持,手捧着暖袋靠在车板里享受。   玄素给他夹了一块肉:“江郎,来,张嘴,多吃点,别饿着啊。”   他咽了咽口水,心里有几分触动:这母夜叉还挺会关心人的!   正欲张嘴,发现荀馥雅看过来,他立马挺直身子:“放下,成何体统!”   玄素用力推了他一把,掩面娇笑:“哎哟,都是自家人,你还害羞呢,真是可爱死了。”   荀馥雅伸手掩嘴,微微一笑。   可她这一笑,刺激到江骜了。   江骜瞬间板着脸训斥玄素:“什么自家人,谁跟你是自家人,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知不知道羞耻?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带出什么样的丫鬟,整日勾搭男子,真是妇女之耻——”   “你说什么?”   “啪!”   随着玄素的一声怒吼,她手中的筷子被捏碎了。   江骜吓得虎躯一震,蜷缩着身子,怂了:“对不起我错了,我才是妇女之耻,你、你别打我。”   玄素愕然一怔:“傻瓜,我怎会打你呢?”   她重新拿了双筷子,夹了块兔子烤肉,笑着递过去:“来,吃点兔子肉,补补身子吧。”   江骜乖巧张嘴:“好。”   嗯,肉质鲜嫩,焦脆可口,好吃!   玄素瞧他吃得津津有味,模样儿甚是可爱,便满怀期待地笑道:“来年给老娘生个大胖子吧。”   “咳咳!”   江骜噎住了。   玄素用力推了一下他:“你怎么不说好啊。”   江骜嫌弃地瞟了她一眼,低声道:“这、这能说好吗?”   “怎么就不能?难道……”玄素胡乱猜想,“你身有疾?”   江骜激动了:“我呸呸呸,本少爷安康得很,只是、只是……”   只是不会娶你,跟你生娃而已。   面对江骜的支支吾吾,玄素扯大嗓门质问:“只是什么?”   江骜哪敢讲实话,赶紧找借口开溜:“啊!我忽然想到谢疯子找我有事,先告辞了。”   话音刚消散,他如见鬼般,快速逃离。   玄素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荀馥雅在旁看得真切,不想玄素受伤,透过车窗看向逃到谢昀身旁的江骜,若有所思。   此时,篝火前,岑三站起来,声色并茂地向众人讲起谢昀是如何解决此次隆昌客栈被封的难题。   “隆昌客栈的伙计杀了人潜逃,官差上门要封铺子,此事若是谢夫人来办。按照谢夫人一贯的手法,自然是塞钱给官差解决此事。可我家二爷,一分不花,便化解了危机。”   众人纷纷向谢昀表示钦佩之意:“二爷厉害呀!”   谢昀握着火棍摆弄着炭火,薄唇勾起一丝痞气的笑意。   坐在他身旁的打手笑着催促岑三:“岑三,快给我们讲讲二爷究竟是如何化解的?”   另一人猜测:“还能如何,自然是用拳头解决呗。”   岑三应和:“对。我家二爷把朱管事往死里揍,朱管事被揍怕了,便交代了一切,自个儿到衙门里揽了罪,此案就归为私人恩怨,隆昌客栈因此渡过了危机。”   “遇到二爷,朱管事也算倒霉透了,哈哈哈……”   众人发出愉悦的笑容,颇有调侃之意。   有人问:“可话说回来,朱管事究竟是如何招惹人命案的?”   “还能如何,招惹了风流债呗。”岑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舌,绘声绘色地说道,“朱管事年逾半百遇上了一位风骚入骨的少女向他投怀送抱,他自然是心花怒放,将人带回家好生供养着。那位少女得知他是隆昌客栈的管事,死活都要到店里帮忙,朱管事起初不肯,可熬不过温香软玉的诱惑,就应了下来。他见少女将店里店外管理得井井有条,乐得清闲,可不曾想,某日他偷了个懒,睡了个回笼觉,客栈就出人命了。”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了,觉得此番话值得有人深思。   许久之后,有人问了:“死的是什么人?”   岑三神秘兮兮地笑道:“一位书生,长得还很俊。据说死的时候衣衫不整,还处于兴奋状态。”   众人猥琐一笑:“会不会是书生负了少女,少女引诱管事,利用职务之便杀了书生。”   岑三摇头:“谁知道呢,反正官府判定情杀,如今发了海捕文书。”   有人来了兴趣:“真想知道,让朱管事那么精明的人栽跟斗的女子长什么样的?”   岑三笑吟吟地看向那人:“朱管事说过,那个女子风骚入骨,眉眼坠着美人痣。你可以去找,看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你。”   荀馥雅蹙着眉:美人痣?宴久初?   荀馥雅觉得此事有点玄乎。   宴久初说过,她是官家子弟,跟随朋友的商队前来延边的途中被犬戎兵掳走。   她那副楚楚可怜又颐指气使的做派,看着不像是个放浪形骸而又心狠手辣的杀人犯。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呢?   她有意接近自己,有何目的,为何突然又放弃了?   军事密报?   思及此处,她紧张地摸索藏于怀里的密函,发现还在,顿时松了口气。   琢磨了一下,她认为此事该让谢昀知晓,便款款地下了车厢,走向谢昀。   谢昀正听着那群人开黄腔,察觉荀馥雅靠近,赶紧训斥他们几句,转身笑迎:“嫂子怎么下来了?”   “有些事,”荀馥雅犹豫了一下,道,“想与你说,跟我来吧。”   言毕,亦不理会谢昀会不会跟上来,转身雅步走向附近的湖边。   谢昀见其郑重其事,眸色闪了闪,跟随了过去。   荀馥雅环视一周,确定四下无人,停住了脚,转身将手中的军事密函交给谢昀。   谢昀不明所以,接过书信,展开来看,眼神越发幽暗冷沉。   下一瞬,他快速抽剑架在荀馥雅的脖子上,将她逼退到湖边的树干上:“你究竟是何人?潜入我们谢家有何目的?给我这样的情报又图什么?”   “无论我是何人,都是你的嫂子,少对我不敬。”荀馥雅波澜不惊,向他微微一笑,“小心我回头给你大哥吹枕边风。”   “……”   提起谢衍,谢昀浑身一僵,有所忌惮。   “咻!”的一声,铁箭如流星般划破长空,从远方急速飞旋而来。   荀馥雅早已在上一辈子跟路子峰修习箭术时,练就了听声辨位的能力,对箭声更是尤为熟悉。   “有埋伏。”   她急叫一声,在铁箭未抵达之前已扑倒谢衍,躲过暗箭。   “咻!”   “咻!”   “咻!”   射箭声不断响起,远方犬戎兵的叫喊声越来越大,由远而近。   岑三带着人马纷纷退后,以手按着腰畔刀柄,护在马车左右。   因遭到伏击,我方一阵杂乱。荀馥雅临危不乱,在谢昀的掩护之下回到车厢里,车厢里头的玄素与江骜早已候着。   荀馥雅不敢探头去看,根据响声判断对方来了至少八千人马,赶紧大声催促:“敌人太多了,赶紧逃!”   叫声响起时,外头已传出一声惨叫。   众人赶紧翻身上马,策马逃命。   羽箭声咻咻,一根箭射穿了车窗,钉在木板上不住摇晃,接二连三的惨叫响起,继而是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靠近。   驾车驭马的小伙子不幸中箭身亡,惊动了骏马,骏马嘶鸣一声,带着车厢急速朝追兵的方向飞奔。   玄素赶紧到外头驭马,可那马中了箭疼痛,不断挣扎,导致车厢内颠簸,将荀馥雅甩出了数丈外。   “小姐!”   “嫂子!”   荀馥雅摔下雪地,还没来得及爬起,已被人横空捞起,紧紧地护在怀里。   周围羽箭声咻咻,可此刻她只听见谢昀“砰砰砰”的心跳声。   此时,她察觉到从敌方飞来了一支不同寻常的箭,那是驭天箭所射出的箭独有的声响,而箭射向的目标不是谢昀,而是她。   谢昀左手正搂紧她不让她掉下马,右手忙着斩杀蜂拥而至的犬戎兵,根本无法替她格挡这支来势汹汹的箭。   她只得提醒谢昀:“谢昀,东北方向来了一把箭,快放开我!”   可谢昀又怎会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下放开她?   谢昀把心一横,干脆抱紧她,用后腰硬生生接下这一箭。   “唔!”   利器入肉,痛不欲生。   谢昀一心带着荀馥雅闯出敌人的包围圈,已顾不得身上的伤,打起精神来浴血奋战。   荀馥雅听到那种箭又来了,用力捶打他:“东北方向又来箭了,你快放开我!”   “不放!”   谢昀抱紧她,欲想故技重施。   幸运的是,这回的箭被另一方向射过来的箭射掉了。   百步穿杨!   师父!   荀馥雅只闻箭声,便知晓路子峰来了,顿时松了口气。   此时,东北方向的某处山林,一群犬戎精兵的身前站着一名身形粗犷的华服男子以及身姿妖娆的眉骨女子,正是犬戎族的大王子巴桑和犬戎族的七公主妙光。   妙光放下驭天弓,不敢再射一箭:“路子峰来了,惹不起,走吧。”   虽然她为没能及时杀死荀馥雅颇感惋惜,但是对方是箭法入神的路子峰,若她再射出一箭,下一刻必定被路子峰的箭射死。   “啧,难得猜中他们的逃跑路线,真是晦气!”   巴桑气恼地挥了挥衣袖,在犬戎精兵的簇拥下离去。   妙光回头眺望了谢昀两眼,眸里有了几分担忧和气恼。   在他们走后,隐藏在丛林的两人走了出来。   宴久初蔑视地说道:“主人,这些犬戎人真是废物!”   李琦勾住宴久初肩上的一绺发,阴冷的眉眼漾起淡淡的笑:“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不可轻视。”   “是。”宴久初看着眼前这清贵俊美,笑起来却妖冶惑人的男人,心里盈满了一汪春水,“主人,嗯哈,人家想你了,能不能赐予我一丝丝雨露,让人家再重温一次?”   她勾着李琦的脖颈,媚眼如丝,纤细的腰如水蛇般挪动着,磨蹭着,分外惹火撩人。   若是换作寻常男子,恐怕早已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然而,李琦只是冷冷盯着情难自抑的宴久初,抓住她的青丝狠狠地往后拉扯。   他凑近她,唇齿之间只差一点便能碰触上,却止住了,露出邪恶的笑容:“杀了谢昀,再来跟本侯要。”   他冷漠地推开她,正眼不瞧一下,径自离开。   宴久初吟着泪,委屈地咬着唇,执着地盯着远去的背影。   他对她,从来只有利用,她是知晓的。   即便那一次他醉了酒,色授魂与,沉沦于她香帐之中,情动不可自拔之时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亦含泪爱着他,给与他一切。   她只是暗黑中丑陋卑微的飞蛾,他是发光发热的火,即便他不可能是她所拥有的,她亦义无反顾地扑向他。   “荀馥雅,是不是这世上没了你,他便会多瞧我一眼呢!”   宴久初卑微地想着,眸里开始有了恨意。   身处战场的荀馥雅浑身打了个寒颤,心里想着再这般下去会很不利,遂不再伪装,拿起马上的弓箭,例不虚发地射杀犬戎兵。   谢昀大感意外,因专注于厮杀敌人,并不知晓荀馥雅的箭术如何,加上路子峰带来的人马加入,便更难察觉荀馥雅的实力。   安顿好毫无自保能力的江骜后,玄素勇猛地加入厮杀,一路过关斩将,来到荀馥雅的身旁为她保驾护航,形势很快逆转。   残余的犬戎兵见势不妙,萎靡而逃。J??   转危为安后,荀馥雅察觉她与谢昀相对着共骑一马,实在过于亲昵,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推开。   岂料,他人就如铁器坠地般,重重地掉下了马,顿时吓了荀馥雅一跳。   瞧见的后腰上插着一枚箭,伤口处的破衣上,淤血已现出了紫黑色。荀馥雅赶紧下了马,跪伏在雪地上,将脸色苍白的谢昀翻过来,不住摇晃他。   “谢昀,你醒醒,可别吓我呀!”   谢昀艰难地喘着气,荀馥雅俯到他胸膛前去听,听到他的心脏仍在跳,感觉他的大手摸上了自己的头,她一把打掉:“你这人,谁让你替我挡箭了。”   谢昀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怕你吹枕边风。”   “……”   荀馥雅一时之间都找不到表情了。   她与玄素合力将人安置到马车上,车厢里头的江骜瞧见强大的谢昀居然中箭了,气得上蹿下跳,随后又骂骂咧咧的一阵,没个消停。   念在谢昀救自己的份上,荀馥雅对他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起来:“我去找人来救你!”   她冲着人群里喊,焦急的声音在风里飘荡。   “有人会医术吗?这里有人中箭了,快点来救人啊!”   黎明来临了,一缕缕光线佛照大地。   她披散的长发沾满碎雪,于风中散开,美如雪中仙,众人看呆了。   “让开让开!”   路子峰拨开人群,身上背着弓箭,手拿一壶烧酒,自人群中走来。   荀馥雅的箭术师承路子峰,自然熟知他的底细。她知晓路子峰行军多年,如同老兵,处理箭伤早有经验,遂客气有礼地迎接他进入车厢。   路子峰来到谢昀身前,瞧见谢昀已醒,并不急着解救,而是坐在他旁边喝酒。   “你不是很能吗?怎么如此不小心啊。”   谢昀回怼:“我就想尝一尝中箭的滋味,不行么?”   路子峰停顿:“那好受么?”   谢昀看着荀馥雅:“好受得很。”   路子峰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拿起旁边的刀站了起来。   “那就继续受着吧。”   谢昀闷声不吭。   身为谢昀的好兄弟,江骜看不下去了,心疼地指责路子峰:“你小心点啊,他可是伤者,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呢?你是来害命的还是救人呐,没点分寸吗,你这个庸医。”   路子峰听而不闻,我行我素地用酒壶敲了敲江骜的头,吩咐他:“你去按着他,给他拔箭了!”   江骜瞬间怂了:“我、我不行,我不能害我兄弟。”   “我来。”   荀馥雅熟悉路子峰的喜好习惯,知晓他此刻需要人打配合,便迈步上前。   路子峰眼前一亮,见荀馥雅毫不怯场,出手如闪电,眸里有了几分欣赏。   “啪”一声箭杆被荀馥雅果断地折断,他快速下刀,剜出箭头一挑。   当铁制箭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老练地将手中的烧酒浇了上去。   谢昀双手略紧了紧,唇抿着,眉头蹙了起来,闭目忍痛。   荀馥雅见他突然合上眼,焦急问:“他不会死了吧?”   路子峰豪爽大笑:“他只是失血头晕。这人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的,小姑娘。”   他给谢昀上了金疮药,要用绷带裹住伤口时,推了他一把:“臭小子,还不起来。”   谢昀不再装了,睁眼坐起来,举起双臂,乖乖地让绷带厚厚地裹上,而后又乖乖地躺下。   路子峰将剩下的绷带随手一丢,目光在荀馥雅和谢昀之间游移,笑着调侃:“两年没见,你这臭小子都有小情人了。唔,眼光还不错,就是嫩了点,中个箭都搞得像生离死别的。”   此言一出,房内寂静无声。   荀馥雅尴尬得无地自容,羞得低眉红了脸。   玄素认为荀馥雅被欺负了,正欲教训一顿路子峰,却闻谢昀霸气回怼:“说什么屁话,这是我嫂子。”   路子峰愕然,看了看荀馥雅与谢昀二人,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行吧,我出去喝酒,懒得掺和你们这些俗事。”   他一向干脆利落,丢下话后,头也不回地出了车厢。   荀馥雅端着嫂子的架子,上前肃然问谢昀:“你明明伤的没那么重,方才为何装晕骗我?”   谢昀不想惹她生气,实话实说:“没想骗,就疼得有点想睡,听见你担心我会死,就没敢睡了。”   荀馥雅既感到好笑又觉得心酸,将裘袄扔给他,让他披着,便走出车厢,去找路子峰说话。   时值初晨,风雪不再,天又放晴,众人包扎了伤口后,在岑三的带领下,忙里忙活地准备早饭。   路子峰与几名游侠正在雪地里站着,似在商量事情。他勇武精瘦,身上带着沧桑洒脱的侠气,在一众人当中显得鹤立鸡群。   上一世遇见路子峰时,他已年过不惑,因常年酗酒,满脸胡渣,落拓又沧桑。   那时,她被谢昀逼着习武练习箭术,每日拿着驭天箭在院子里头射木桩,箭术很是拙劣,路子峰趴在墙头上喝酒,笑谢昀是个大傻子,自己箭术都学不精还教人。   他翻身下来,跟她露了一手,笑道:“拜我为师如何?我保证让你的箭术超过谢昀那混小子。”   此话深得她心,她二话不说便行礼拜师。此后亦不负众望,学了他的精髓,成了他的得意弟子。   对于上一世的路子峰,她了解不多,只知晓他是一方游侠,孑然一身,与谢昀是旧识,亦师亦友,在教会她箭术后,奔赴南疆,从此杳无音信。   她曾经问过路子峰:“为何四处漂泊,不找个人安个家,稳定下来?”   路子峰很是无奈地告诉她:“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不愿归家的人。”   重生一世后的相遇,荀馥雅真希望,此时的路子峰还没遇到那个让他孑然一身、独自喝闷酒的人。   她款款走过去,抱拳向各位致谢:“今日感谢各位侠士相救,他日有缘,必定回报今日之恩。”   “好大的口气啊,这小娘子,哈哈哈……”   众人皆笑看她,又忍不住对她另眼相看。   路子峰朝荀馥雅抱拳回礼,眸里有几分欣赏:“倒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   言毕,他拿着瓶酒,走到一旁独自坐下,喝着闷酒,神情有几分沧桑。   荀馥雅见此情景,心里喟叹:看来已经遇上了!   她走过去,沉默陪着他一道仰望天空。   路子峰察觉她的身影,侧脸看过来:“谢家嫂子为何跟着我,莫非是想我为方才的事道歉?”   荀馥雅见他误会,低眉找了个借口:“非也,只是好奇你与二叔是如何相识的。”   提起谢昀,路子峰眸里有了几分欣赏之色。   “五年前,我们劫了谢家的米粮去赈灾,谢昀找到了我们,以一敌十,险胜后,随我们当了劫富济贫的游侠。这事把谢夫人气得半死,谢夫人找到谢昀后,将人打到半死,谢昀那小子整整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荀馥雅怔然:“原来他喜欢当游侠。”   路子峰爽朗一笑:“可不是,他当游侠当得比我们还要逍遥自在。”   尘封的记忆勾起了他的兴致,他忍不住多说几句:“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段趣事。你知道吗?谢昀当游侠时,帮一个小村庄赶走了穷凶极恶的贼寇,村里的小姑娘对他起了心思,嚷着非君不嫁。”   荀馥雅再度怔然:“后来呢?”   路子峰灌了一口烧酒,回忆道:“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拎着贼寇的人头,很不屑地跟那个小姑娘说,看到没,这血淋淋的人头是我割下的,我杀人不眨眼,脾气暴躁爱动粗,你跟了我,说不定某日我手上的人头就是你的,你还喜欢我吗?吓得那位小姑娘当场晕死过去。”   荀馥雅抿嘴笑:“谢昀这人就是个混账。”   路子峰亦有同感:“确实挺混账的。”   见路子峰又大口地灌酒,忆起前世他因喝酒过度而得了肺病,荀馥雅忍不住伸手压下他的酒壶:“师父,少喝点。”   “师父?”   路子峰困惑地看向荀馥雅。   荀馥雅察觉自己言语失当,强作镇定地解释:“路先生箭术超凡,小女子想拜你为师,不知可否?”   路子峰上下打量着她:“谢家嫂子的箭术都能与我比肩了,还需要拜我为师?别逗了。”   哎,就知道瞒不过师父的眼。   她暗叹一声,转而说道:“好吧,交个朋友,总可以吧。”   路子峰仰头灌了一口酒:“有空切磋一下箭术还可以,交朋友就算了,我内人会吃醋。”   荀馥雅怔然。   师父居然成亲了?   忆起上一世路子峰提过的话,她猜想那个不愿归家的人应该是如今的夫人。   遂,好意提醒他:“那陆先生还是多回家陪陪夫人吧,这般到处奔跑,哪个女子受得了,说不定某日受不了,人就跟你闹着和离,跑了。”   她不知,此话正正戳中路子峰的痛处。   路子峰苦涩笑道:“谢家嫂子真是长着一张利嘴。”   看来真要回去陪夫人了。   饭后,众人各自归去。   随行队伍由岑三领队,谢昀躺在车厢里养伤,江骜在车厢里照看着,而荀馥雅与玄素互相偎依,补昨夜之眠。   不知不觉,他们已回到了关内,逐郡的地界。仿佛一回来,天地间显得分外宁静。   归根到底,这是汉人之地,从前不觉,如今到关外经历一次生死,方觉中原所遇之人皆是好人,所见之景皆是美景。   荀馥雅在浑浑噩噩的睡梦中似乎又梦见前世之事。   那是她还没嫁给谢昀做妾,荀况在官途上混得顺风顺水之时。   江南陵城水患,朝廷拨款赈灾,可灾情依旧不减,途有饿殍、路有白骨的人间惨景依旧屡见不鲜。   正当朝廷头痛之时,一封万民书送到老皇帝的手上,上头列举了陵城县令贪污受贿、鱼肉乡民、私吞赈灾银两等十大罪状。   老皇帝震怒,命谢昀当江南大钦差,前去查明真相。   朝中何人不知,谢昀是老皇帝的刀,派他去也就意味着派他去砍人。   陵城县令是荀况的门生,荀况自然不能让谢昀这把刀去捅他,将他们之间的肮脏交易给捅出来,便命陵城县令想办法托谢昀下水。   她得知荀况在陵城给谢昀设套,不想陵城的百姓再饱受灾情之苦,好心提醒谢昀要当心美人计,岂知谢昀不知好歹,懒洋洋地回她一句“本将军的事,轮不到荀家的人来置喙”。   她气恼,不理会他,转头与容珏师兄、五师弟赵玄朗一块到陵城,想办法解决陵城灾情的问题。   不巧的是,陵城官员设宴款待他们,他们与谢昀在同一个宴会上相遇。   宴会上,那些官员想着谢昀年轻气盛,既未娶妻又未纳妾,哪禁得住寂寞,明目张胆地向谢昀使用美人计。   他们盘算着,若是谢昀收了美人,日后好拿捏,若是不收,也正好试探态度。   可谢昀如冰刃般的目光,从几名舞姬身上缓慢刮过,带着阴森森的寒意。那些舞姬皆生出了惧意,又见谢昀将明晃晃的剑抽出来放在酒桌上,哪敢靠前引诱。   一计不成,那些官员便一个个地向谢昀轮番敬酒,可谢昀持剑走到她身旁坐下,说了句很混账的话“美人计要用这样的美人,本将军才会上当,敬酒的话,要这样的美人敬酒,本将军才喝得下”。   一句话让她骑虎难下,她既气恼,又不得不碍于情面将一杯杯的酒饮下。   宴会散去时,她眼眸微阖,醉得很厉害,看着温润如玉的容珏师兄都有勇气诱惑他。可当她要表明爱意时,谢昀那厮一把将她抗走。   她心里很不痛快,用力捶打着谢昀的后背,谢昀将她扔到客栈的床榻上,解了披风,脱了外袍,说了句“很开心吗?希望你今晚还能笑得出。”   她醉得厉害,察觉有一双手在勃颈处游走,迷迷糊糊地睁眼,对上谢昀那双冰冷的眸子,瞬间察觉发生了何事,怒然伸手去推开。   “放肆!”   谢昀拽住她的手腕,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荀家的美人计自然是由荀家姑娘代劳,更有效。”   她感觉骨头快要被捏断了,忍不住痛吟:“疼。”   “疼?不,疼的还在后面。你们荀家给本将军的疼痛,本将军会一点一点还给你们!”   谢昀重新将上衣穿好,甩着脸色离去。   梦醒时分,荀馥雅只觉得头痛欲裂。   上一世她与谢昀不欢而散,随后南陵众官员陆续被洗劫一空,他们的钱财与贪款皆被一批劫富济贫的游侠分发给灾民,谢昀怒斩南陵众官员于街头,爽快了灾民的心。   如今想来,当时应是谢昀与路子峰里应外合演的一手好戏。   她不仅白操了心,还自取其辱。   忆到此处,荀馥雅心里生出了几分不爽快,瞧见身旁的谢昀舒服地躺着,拿了《经文》砸他脑袋。   “现在背诵《经文》前三十六章给我听,错一个字打一下手板心。”   谢昀的美梦被无端砸了,他睁眼瞧见荀馥雅正经八百地翻阅《经文》,暗叫不妙。   正欲开口推脱,却又怕惹恼荀馥雅,心里很犯愁。   能光明正大地打谢昀手板心,此事可遇不可求,怎叫江骜不心痒痒?   遂,他幸灾乐祸地向荀馥雅笑道:“打手心这事多费劲呀,嫂子让我来代劳吧。”   谢昀伸脚踢过去,被躲开。   荀馥雅对江骜这人没啥好感,正眼不瞧一下,将戒尺递给玄素:“玄素,你来。”   江骜赶紧给玄素让道,暗地里为好兄弟捏一把汗。   玄素可是单手能挥动百斤鱼叉,那力度可想而知……   谢昀轻蹙着眉,眉目间有几分少年的稚气,显得有些许可爱。   “嫂子,要不要这般狠啊?”   荀馥雅找到《经文》第一章,低眉淡然道:“有意见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个夫子。”   谢昀缩着脑袋,伸出手:“没意见了。”   是夜,白雪纷纷,寒风凌冽。   一家古老的四合院大宅内冷冷清清,只那几点煌煌火光为其增添了些许人气。   受到荀馥雅启发的路子峰回到久违的家中,将酒壶放在梨木桌上,悄然坐到正低头缝补衣服的姜贞羽面前。   姜贞羽察觉有人,惊然抬头,在与路子峰视线对碰的那一刻,怔然了一下,随后移开视线,神情淡然。   五年,他们成亲五年了,可这男人踏入她房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回过来总是为了别人,这次,他又是为谁而来的呢?   “你怎么来了?” 第41章 悠悠我心   路子峰握住她穿针的手,脸上带着侵略性十足的笑:“有个姑娘说,我该回家多陪陪自己的夫人,我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回来了。”   原来是为了个姑娘。   姜贞羽垂眉不语。   她与路子峰从小一起长大,深知路子峰的性子,若那位姑娘不重要,他断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   姜贞羽深吸一口气,收回自己的手,轻启红唇:“你无须这般。”   路子峰怔然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嗓音低低沉沉:“我以为你喜欢。”???   姜贞羽垂眉盯着手中的针线,淡然道:“你是翱翔天地间的雄鹰,我只有手中线,不想拿它来捆绑你。”   姜贞羽红唇一张一合,路子峰眸子一暗,眉峰轻挑,猛地拉起姜贞羽的手,一把将人带进怀里。   姜贞羽呼吸一窒,本能地挣扎:“路子峰。”   姜贞羽轻喘气,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悦。   路子峰扣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处低笑,“喊子峰。”   姜贞羽抿唇,闻着路子峰身上的酒味,停止挣扎:“你喝多了。”   路子峰不作回应,头埋得更低。   他喜欢吸取她的芬芳,可又惧怕着,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靠近。   姜贞羽身子一僵,正欲奋力推开他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二夫人,小姐差我过来问您,衣服做好了没,她明日要穿去参加江夫人的宴会呢。”   姜贞羽急忙说道:“做好了,我这就拿给你,你先别走。”   路子峰意味深长地睨了姜贞羽一眼,环在她腰间的手松开。   姜贞羽拿着衣服,急急忙忙整理了仪容,便去开门。   开门的刹那,路子峰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落在姜贞羽被他蹭开的衣领处,薄唇勾笑。   门外是路霜月的贴身丫鬟兰儿,她瞧见翘着二郎腿的路子峰正伸手去拿酒壶,赶紧向他行礼问候:“二爷,您回来啦。”   路子峰性格张扬,打小瞧不上同父异母的路霜月兄妹,自然瞧不上兰儿。   他嘴角斜咬着酒壶,眼底满是嘲弄:“我不回来都不知,我娶的妻子成了替别人做衣服的下人。你回去问问路霜月,她配吗?”   兰儿脸色一变,那件新衣裳拿走也不是,塞回去也不是,很是为难。   路子峰见她还不走,冷冷地说道:“衣服可以给你,但路霜月往后只能穿二夫人做的衣裳,若她穿别的衣裳,我就向她放箭。”   众人皆知,路子峰的箭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这不是明说着要射死路霜月吗?   兰儿不敢打那件衣服的主意,向路子峰行了辞别之礼,转身跑回去找路霜月。   碍事之人走了,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路子峰俯身贴近姜贞羽耳朵:“夫人只能让我欺负,怎能让旁人欺负去呢?你何时变得这般软糯可欺的?嗯?”   姜贞羽低垂着眉:“你靠这么近做什么?让开。”   “我想做什么,夫人如此聪慧,怎会猜不到?”路子峰低笑着,声音沙哑而蛊惑人心,“要不要试试?包你满意。”   姜贞羽眼角上挑,提唇道:“不想试。”   路子峰伸手扶着她的腰:“为何?”   姜贞羽伸手按住他的手:“没兴趣。”   路子峰如鹰般锐利的眼眸半眯起来:“不试试……怎就知晓没兴趣呢?”   姜贞羽素来淡漠,此刻被路子峰这般强势逼问,心里生出几分不爽。   她猛地抬眸与他对视,不客气地说道:“夫君那方面的功夫太差,我至今无法忍受。”   “……”   路子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眸里某种情绪翻涌着。   姜贞羽心头一惊,忽然有些后悔了。   怎能这般刺激他呢?   冷风呼啸而过,撩得门窗作响。   两人尴尬地对视着,就在姜贞羽以为路子峰会暴跳如雷时,路子峰勾起她的一缕发丝,轻佻地坏笑:“想不到时隔五年,夫人还记得这般清楚,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呢。”   他欲伸手触碰姜贞羽的脸,却被冷淡地躲开。   他怔然,扫兴地放开她,转身坐在椅子上,娴熟地拿起酒壶,灌了口喝闷酒。   “还喜欢江骜?”   他闷闷地询问。   姜贞羽攥紧手中的衣裳:“不喜欢了。”   当年她与江骜情投意合,本想顺理成章地嫁给江骜,好进入江家调查,岂知遭到路霜月的算计,中了媚药爬错了床。   她永远都不曾忘记,当路霜月带众人前来抓奸时,江骜眸里的厌弃。若不是路子峰当时向众人撒谎他们两情相悦,要娶她为妻,恐怕她已成了人人唾弃的荡、妇。   “哦?”   路子峰似笑非笑,显然不信。   姜贞羽抬眸与他对视:“我知晓当年你迫不得已与我成亲,心里不痛快,所以这些年,我规规矩矩地当路家二夫人,随便你到处玩,沾花惹草,从不过问。”   对路子峰这种名声在外的情场浪子,她心怀感激之情,也只能拥有感激之情,除此之外,不敢奢望。   路子峰低眉,轻嗤:“你还挺懂我的。”   姜贞羽低眉不语,转过身去收拾桌面上的针线。   收拾完毕,她想通了,不想再让路子峰以为自己死缠着他不放,低声道:“再过两年,我会与你和离,还你自由的。”   “和离?”路子峰漫不经心地挑眉,“你给我什么好处?”   姜贞羽愕然看向他:“还你自由啊。”   路子峰轻嗤:“就这?”   他双腿敞开,身子前倾,似笑非笑地冲着姜贞羽勾了勾手指。   姜贞羽困惑地往前靠,后脑勺猛地被路子峰扣住,被强势地勾到他的面前。   路子峰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小羽,你以为我是江骜那种伪君子吗?随便应付几句便放你走。”   他伸出修长带茧的手,用指尖狠狠地揉着她的唇角,俯首帖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我与你的婚姻当幌子,利用路夫人的身份去暗中调查江家。”   姜贞羽身子徒然震了震。   一直以来,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瞒过所有人,却不曾想,她的一切皆落在眼前这男人的眼底,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这男人的心机实在太深沉太可怕了!   路子峰察觉到姜贞羽的惊惧,痞笑出声:“哈哈哈,这就怕了吗?你这点胆子可不行。”   姜贞羽警惕地看着他:“你何时知晓的?”   路子峰在她耳侧吹热气:“你猜?”   “……”   姜贞羽抿紧了唇,一时之间摸不透路子峰这人。   初见时,这人只是个痴于箭术的寡言少年,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成了浪荡洒脱的酒鬼。   路子峰见姜贞羽默不作声,将人拉入怀中,动情地说道:“小羽,与我培养一下夫妻感情,说不定我会帮你,如何?”   他说话的声音极致低沉撩人,充满了蛊惑力。   姜贞羽感受到他的唇一张一合,轻刮蹭着她的耳垂,不由得身子发僵:“你是否……对外头那些莺莺燕燕都这样?”   路子峰贴身上来:“她们哪里比得上夫人娇贵,我只对夫人这般。”   姜贞羽一把推开他,捧起装着针线的盘子往里屋走,只留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路子峰,好好做个人吧!”   路子峰盯着那道背影发呆。   他不是特意回来陪夫人么?怎么感觉这么一陪,人反而被推远了?   唔,谢家嫂子有点不靠谱。   “啊啾!”   遭到莫名批评的荀馥雅在马车进入逐郡城门时,忽然打了个喷嚏,猝不及防。   谢昀紧张地说道:“嫂子你着凉了,好好歇息,我改日再背给你听吧。”   荀馥雅睨了他一眼,肃然道:“今日之事今日完成,明日你还有更多的事,继续背。”   谢昀看了看自己被打得惨不忍睹的双手,认命地继续背书。   当谢昀稳稳当当地背诵完《经文》前三十六章时,马车刚好停靠在谢家大门口。此时的谢家门口,吟冬等一众丫鬟小厮立在一旁候着。   荀馥雅在玄素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吟冬激动地迎上来,她顺道介绍她与玄素认识。   在她们互相寒暄之际,她仰头看着谢家的门牌,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上回在谢家门口下马车,跌进了谢昀的怀里,遭人指指点点,她在谢家过得忐忑不安。这回有玄素陪伴,她安心多了,不再畏惧走进谢家大门。   谢昀躺在车厢时呈现一副不堪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病弱姿态,如今抵达家门,他不再佯装,身姿矫健地下了马车。   岑三与江骜走在他两旁,他在一众家丁仆人的簇拥下神情冷峻地走进家门,颇有当家主人的风范。   荀馥雅与他前去前厅向谢老夫人与谢夫人请安,江骜出于礼仪,亦随他们一同拜见。   与江骜嘘寒问暖一番后,谢老夫人见荀馥雅和谢昀两人安然,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佛堂。   谢昀让荀馥雅与自己一道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方向谢夫人汇报隆昌客栈如今的情况。   谢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环视一周,不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妙光,遂问:“昀儿啊,妙光为何没回来?”   荀馥雅身子发僵,若向谢夫人说出实行,那她必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被赶出家门。   犬戎军□□关重大,她希望谢昀以大局为重,遂紧张地看着谢昀。   谢昀并未看她,气定神闲地胡说八道:“我们在外头游玩,玩着玩着我就想回来了,刚巧妙光那时在客栈,没能跟我们回来。”   话到此处,他转了语气,语带嘲讽:“怎么?非要带上她这个丫鬟我才能回?”   谢昀一向不讲理,谢夫人懒得与他闹得不痛快,揉着有些头疼的额头,向他们挥挥手:“罢了,我命人将她送回来吧。”   荀馥雅闻得此言,心头一沉。   谢夫人如此依赖妙光,妙光势必要回到谢家。放着个敌国奸细在这,甚是不妙啊!   可妙光的身份我向谢家何人揭露呢?我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实妙光的身份,谢家的人除了谢昀,似乎无人站到我这边,并不信我,而谢昀若是知晓了妙光的身份,只怕当场让妙光血溅三尺,引发命案。   犬戎王桑吉桑吉意图三月初春攻打天启,谢昀的存在尤为重要,我绝不能让谢昀出事!   谢昀起身欲走,见荀馥雅坐着沉思,以为她在意弓箭之事,便转头向谢夫人请求道:“那就烦请谢夫人顺便叮嘱她,务必将那些弓箭带回来,少一件就不要回来了。”   谢夫人早已习惯了谢昀的无礼,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去见衍儿吧,别让他久等。”   谢昀见荀馥雅站起来,遂与她、江骜三人向谢夫人行了礼,退出前厅。   在前往南苑的路上,途经梅园时,荀馥雅询问谢昀:“你为何帮我?”   谢昀走在前头,说得理所当然:“你这么孤立无助,我不保护你怎么行。”   荀馥雅轻嗔浅笑,由衷地向谢昀道谢:“二叔,感谢你方才的维护。”   “我只是……”谢昀挠了挠面容,有些难为情,“不想让大哥为难而已。”   荀馥雅见他那双被打得肿胀的手,想到与谢衍之间的约定,忽然改了主意:“你大哥那处我就不去了,你去过后来小学堂找我吧,落下的课业是时候补上了。”   言毕,她亦不理会谢昀有没有回应,领着玄素和吟冬往小学堂的方向走去。   玄素想了想,折返叮嘱江骜:“江郎,你也要到小学堂来找我哦,知道吗?”   江骜一脸嫌弃:“没空,本少爷要与谢衍大哥下棋呢。”   玄素丝毫不介意,认真地看着他:“那我去南苑找你。”   江骜心头一顿,心想:让这母夜叉去南苑,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万一把病弱的谢衍大哥吓死,谢家不灭了我才怪!   如此一想,他吓得赶紧改口:“还是我去小学堂找你吧。”   玄素笑意吟吟:“那就这么说定了。”   言毕,她手持鱼叉转身,步伐豪迈地追上荀馥雅。   江骜见她言行举止粗糙如男子,不由得望其兴叹:“你说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恐怕的女人呢?小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被她缠上。”   话到此处,他忍不住自恋起来:“啧啧啧,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这么迷人,连母夜叉都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真是的,我都佩服我自己了,哈哈。谢疯子,你说是不是……”   他兴奋地转身,可谢昀早已不见踪影。   “啧,这家伙一定是嫉妒我了。”   他收敛起笑意,赶紧追上去:“谢疯子,等等我啊!”   今日无风亦无雪,天难得放晴,谢家的小厮丫鬟们在院内院外干活时动作利索多了,脸上洋溢着笑意。   荀馥雅命吟冬带玄素到临近的厢房安顿下来,自己沐浴更衣后,与她们会合,前往小学堂。   其实上一世,她有想过开学堂当夫子,与容珏作对神仙眷侣,可惜造物弄人,身不由己……   及至小学堂,闻得书声琅琅,她深感欣慰。   她不在之时,小学堂是由小川管理的,可今日却不见小川的身影。   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恒娘要将小川送人,小川心里很难受,躲在假山后面哭泣。   荀馥雅去找小川,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有不舍,但想到进入江家,对小川以后的仕途大有益处,便不说劝言。   逐郡即将面临一场胜负未定的恶战,她不知晓是否如前世那般三城被屠尽,谢昀斩杀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桑吉的头颅来祭奠被屠杀殆尽的谢家。   她心想着,小川能去南陵避难也是好事。府中除了妙光,不知还有多少敌国细作,这种时候,能送出多少人便尽量送出多少吧。   她弯下身来,温柔地劝慰小川:“小川别哭,我会说服江公子把恒娘也带到江家,这样你们母子就可以不分开了。”   小川抬起朦胧的大眸子:“真的吗?”   荀馥雅摸了摸他的头,笑意温柔:“少夫人何时骗过你。”   小川擦干眼泪,脸上有了笑意。   其实他不是不想去,他立志要出人头地,成为江家少爷是最好的踏脚石,只是这个代价需要抛下他娘,他不能,也不愿。   如今心结被化解,他自然不再退却,跑过去抱紧荀馥雅,心里充满了感激。   “少夫人你真好,小川真舍不得与你分开!”   荀馥雅轻轻拍着他的肩:“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将来我们必定会重遇的,只愿那时的你已成为你心目中的你。”   小川放开她,笃定道:“我一定会的!谢谢你,少夫人!”   言毕,他转身跑开,迫不及待地将此好消息告诉恒娘。   荀馥雅凝望着细小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前世幼时的自己。   年幼时,她勤勉好学,王氏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女,想着他日荀况归来,若能瞧见女儿满腹经纶,必定为女儿感到骄傲,便有心培育她成为当世才女。   镇上有一户人家,正妻多年未出,欲想认领她为女儿。此事传到王氏耳中,王氏起初不肯,可后来闹饥荒,饥不果腹,王氏没能赚得足够的钱财供她上书院,思虑再三,决定将她送给那户人家抚养成才。   她不欲与王氏分离,死活不肯,哭着表示要弃了学业,学女红为家营生,被王氏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而后拥着她痛哭流泪。   最终,王氏没有送走她,厚着脸皮向整个村子借钱,继续供她上学。   王氏东凑西凑的,将脸皮都丢尽,借得村里人见她便跑开。她知晓了此事,难过得无法自已,跑去跟王氏说她在家自学,若是不懂,就厚着脸皮去找夫子找同学询问。   王氏能为她求学丢尽脸面,为何她不能为了自己的求学丢尽脸面呢?   玄素心疼她,小小年纪悄然跟随村里的渔夫出海打鱼,得益于她天生神力,帮了不少忙,从渔夫那里得到了不少酬劳。   有了玄素的收入,家里的经济条件渐渐好转,她与王氏不再需要为了凑银子上学之事烦恼了。   年幼的玄素当时提着十几斤重的鱼叉跑来,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小姐你放心读书,有玄素在呢!”   自那以后,玄素在她的眼里变得与众不同。   对于小川,也许初遇时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她才会义无反顾地栽培他吧。   让江骜将恒娘一并带回江家这事,她不打算亲自出面,此事玄素去办最为合适,遂,她委托给了玄素。   回到书声琅琅的小学堂,荀馥雅坐在案桌上琢磨着,也许谢昀当上文官,上一辈子的悲剧不复存在。   只是,以谢昀那点文墨,参加“春闱”科考,定然不能通过。   上一世此次的春闱考试考的是《四书》与《经文》,而殿试上老皇帝提出的试题是“积弱治国,何以求强”。   若让谢昀提前将“积弱治国,何以求强”的策论熟背,监督其熟读《四书》与《经文》,通晓文意,堪堪中个进士,应该问题不大。   觉得此法可行,荀馥雅遂铺展纸张,命吟冬研墨,挥笔写下一侧“积弱治国,何以求强”的策论。   墨水被寒风吹干时,恰巧谢昀与江骜前来。   两人还没找到位置坐下,玄素已迫不及待地将江骜拖出去。   谢昀坐在荀馥雅跟前,正襟危坐,不怒而威。   荀馥雅无视他的强大气场,将写好的策论递给他,叮嘱道:“二叔今晚回去将这篇策论背熟,明日我抽背。”   “明白。”   无论谢昀平日如何混账,在荀馥雅面前,他不敢造次。   接过策论,他视若珍宝般叠好,放在袖中,想了想,抽出来,塞入怀里。   荀馥雅对他这种诚恳的态度颇为满意,猜想他去见谢衍,肯定是被念叨好好读书了。   如今《四书》与《经文》,谢昀已背了一半,若他有心考科举,剩下的自然会去背。只剩半个月了,她须抓紧时日讲经义。   她询问谢昀:“翻阅这两本书籍时,有哪些是不明白的?你说出来,我给你讲明白。”   谢昀毫不羞耻地表示:“都不明白。”   荀馥雅怔然,并未责怪他,从书架上拿出《四书》与《经文》,继续问:“会根据注解来翻译诗文吗?”   谢昀不想惹她生气,管他学没学过,点了点头。   荀馥雅眼眸里多了些笑意:“会翻译诗文,却全都看不明白?谢昀,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过书?”   谢昀没法瞎扯了,只得老实回答:“没有。”   荀馥雅并不恼他,认真叮嘱:“只知其诗,不知其义是不行的,科举考的是你从中得到的理解、启发,如何引经据典,将其灵活运用,著成文章。”   谢昀见她正经八百地教育自己,那唇红齿白的模样儿特别招人喜欢,便笑了:“嗯。”   众人皆知谢昀要考科举,荀馥雅亲身授业,不欲打扰,纷纷悄然离去,加上今日天清气爽,格外寂静,使得谢昀产生一种错觉。   这天地间只剩他与他嫂子。   他不曾想过,他与“辛月”竟有和平共处的一日,打从他们相遇,她总是逃避居多,即便巧合凑到一块,她要么对他视而不见,要么总是摆着一副厌弃他、惧怕他的神色。   他知晓自己阴鸷暴躁,不讲理,许多人都会这般看待他,可唯独他嫂子,他特别不喜欢她拿这种态度对他。   他猜想着,也许是因为她是嫂子之故吧!   荀馥雅将《四书》翻开,查找上一世春闱科考命题的相关内容,推到两人之间,指着上面一段文字,偏头问:“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你可知其义?”   她的眼眸明净剔透,潋滟有光,谢昀看着,不禁失了神。   从不曾有女子如此温柔待他,她的温柔宛如在指尖流过的溪水,令他浑身酥麻。   荀馥雅见谢昀呆若木鸡,以为他听不懂,便耐心地解说:“此处取自《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赞尧的名段,意思是说,尧此人太伟大了,百姓寻不到任何词语来赞美他,他的功绩太卓绝了,简直如同平阳的金光山上光芒照四方。”   “哦。”   谢昀呆然回应,心里却想着。   光芒照四方用来形容嫂子,似乎也很贴切!   荀馥雅自然不知谢昀此刻心里所想,以为他听进去,继续道:“这种命题,你答题时,务必要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指出尧为百姓做了何事,善用了哪些贤才,而后颂扬我朝君主英明,聊表忠心,诉说自己要立志辅佐我朝君主为百姓谋事等等。”   她循循诱导,生怕谢昀听不懂,讲得仔细,语速亦放慢半拍。   可谢昀的目光并未落到书上,而是落在她粉嫩的脖颈处,走着神,喉结动了动。   他在心里感叹:这女子温暖明媚的模样真是讨人欢喜啊,连肌肤都变得粉嫩诱人,怎么其他女子不会这般呢?   荀馥雅循着他的眸光,瞬间拉拢衣领,红着脸嗔怒道:“谢昀你放肆!”   靠,怎么这么快就念完?   谢昀眸光上移至她的侧脸,睫毛翕动,蕴着怒火的眸子有种勾魂夺魄的美,引得他喉咙干燥,想吞咽口水。   荀馥雅见他毫不收敛,羞得甩手走人。   “我不教了,你自生自灭吧!”   谢昀这才后怕,赶紧跑过去拦住她:“嫂子,我混账!你别生我的气,别走行不行?”   荀馥雅抿唇,不理会他。   谢昀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浑,居然冒犯自己的嫂子,心里有些烦躁。   他抽剑上前,见荀馥雅眸光惊惧地后退,伸手向她递剑:“嫂子,我若再犯浑,你一剑砍了我吧!”   她抵着案桌,一把夺过剑:“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昀被她这种既畏惧又逞强的表情逗乐,伸出手臂笑道:“要么嫂子先砍一下这里,练一练手?”   荀馥雅见他讲得如砍菜那般淡然,轻轻道:“要不你先将《经文》中的‘水、火、金、木、土、谷惟修’解说给我听吧。”   谢昀微愣,笑疯了。   他娘的,这女人怎么如此可爱,可爱死了!   荀馥雅不知他笑什么,愣着神,眨了眨眼,猜测他是否被学习逼疯了。   笑过后,谢昀夺回剑,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刻意为难老子,嗯?”   荀馥雅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上一世,这人一不顺心便动手动脚,拿剑乱砍下人。   她挡在吟冬身前,不惧地说道:“就是为难你,怎么着?有本事你别去考科举。连‘水、火、金、木、土、谷惟修’都理解不了,你还横?”   谢昀面无表情地盯着荀馥雅,不发一言。   此刻他确定一件事,荀馥雅的眼眸生气起来真的很美,美得勾魂摄魄。   荀馥雅怕极了他的阴晴不定,心里有些慌:“其实你不懂也没什么,只要认真听便可。”   谢昀将剑收回剑鞘,勾唇坏笑:“那我洗耳恭听。”   荀馥雅想了想,躲在吟冬身后解说道:“水、火、金、木、土、谷被称为六府,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是天地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圣人之德体现在处理好政务,将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东西都安排好,此乃惟修。遇到这种命题,你只要将这个意思表达清楚,再将孟老夫子‘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那一长串论王道的经典名段随便摘抄两句便可。”   谢昀见她说的认真,忍不住调侃:“我怎么听着,感觉嫂子教我考试作弊?”   荀馥雅心头一顿,没法将他此话当做玩笑话。   因为,她的确在帮他作弊。   若情非得已,她断不会做如此无耻之事。   若将所有的试题都供出来,只怕谢昀不仅金榜题目,还会成为状元。   不行,状元是容珏大师兄的,她断不能让谢昀碍了大师兄的前程。   谢衍只说让谢昀高中便放她自由,如今透露给谢昀的试题足够让他当上贡生,足矣。   好整以暇,她冷然道:“师傅领进门,学艺在自身。我只教你这么多,剩下的靠你自己去背去领悟。”   谢昀一把拽开吟冬,当面问她:“嫂子言下之意,是打算往后不管我了?”   荀馥雅抬眸与他对视:“我教你的这些,让你背的这些,足够你应付科举,信吗?”   谢昀眸光在她的脸上溜了一圈,低笑:“信,我他娘的不信你还能信何人!”   他抄起案桌上的两本书籍,大摇大摆地离去。   回到西苑,他挑灯夜读,开始没日没夜地背诵。虽然拗口的之乎者也让他头皮发麻,可他不想让荀馥雅失望,反反复复地念,反反复复地背。   江骜得了小川这么个活宝,加上玄素没羞没臊地就缠着他,他急着回南陵,便来西苑向谢昀辞行。   及至谢昀的书房,他见谢昀手捧书籍,低眸埋进书堆里,薄唇微动,便好奇地凑过去,隐隐听见一句。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   江骜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一向鄙夷文人的谢昀谢疯子居然在认真学文背书?   魔怔了吧!   他瞧见了旁边放着一侧策论,字体端正秀丽,欲想拿来端详,却被谢昀狠狠地打了手。   “不许碰。”   江骜怔住:“行吧,我只看。”   “也不许看!”   谢昀赶紧将策论折叠,藏于怀中,而后继续背书。   江骜睨了他一眼,那稀罕劲,不知的还以为那是女子写给他的情书。   江骜啧了一声,道:“谢疯子,我带小川和恒娘回南陵了。”   “你不是不想带恒娘过去吗?怎么改变主意?”谢昀盯着书上的字,打趣他,“莫非……你看上恒娘了?”   江骜被他气笑了:“去你大爷的,我有那么变态吗?还不是那个母夜叉让我带的。”   谢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还没成亲就这般听话,看来这江家媳妇非玄素莫属。”   江骜惊呼:“你别胡说八道,我那是怕她缠住我,正常男子哪敢娶她啊?”   谢昀侧脸挑眉:“你是正常男子?”   江骜气哼哼:“需要到床上讨论一番,我是个多么正常的男子吗?”   谢昀向他邪魅一笑:“你就不怕我把你变成女子?”   江骜身子发僵,他的确不是这混账的对手,只好认怂了:“成,本少爷走了,不用送。”   “没想过要送你,滚吧。”谢昀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忽然想到个重要之事,伸手拽着他的后领,“等等。”   “怎么?舍不得兄弟,改变主意要送我了?”   江骜甩开他的手,掏出铜镜来整理衣襟、仪容。   谢昀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字迹龙飞凤舞的书函,塞到他手里:“你到陈县,帮我把这封书信给楚荆,叫他务必谨慎行事。”   江骜徒然瞪大眸子:“靠,本少爷像送信的吗?回南陵不路过陈县的好吗?要绕那么大的圈回南陵,我不去!”   谢昀盯着气鼓鼓的江骜,只说了句:“我叫玄素护送你回家。”   江骜立马怂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生怕谢昀改变主意,他攥着书函,三步并做两步地疾走,不到片刻,不见一丝人影。   谢昀勾唇笑了笑,低头继续诵读。   时光冉冉,转眼来到岁末年初,迎来新春之景。   过年守岁是中原人的传统风俗,千百年来,无论是朝堂庙宇,还是乡野民间,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皆对此节日尤为重视,处处皆现出“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喜庆场面。   大年三十,谢家上下忙碌不停,帖桃符、摆春花、挂灯笼、放鞭炮、备佳肴等,使得整个谢府热闹非凡,喜庆洋洋。   因今年谢昀要备考,谢衍身子越发不好,谢夫人没有像往年那般摆宴席,只是一家人简简单单地吃了个年夜饭,便各自散了。   众人皆知,吃完年夜饭,年初一谢昀便要到上京城赶考,不敢打扰他读书,西苑自然显得冷清。   穿上新裁制的红梅冬绒袍子,荀馥雅在玄素的陪伴下前往西苑。经庭院回廊处时,天忽然下起了皑皑白雪,雪景在明灭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悲凉。   荀馥雅停住了脚,看着这一幕,忆起今年不能陪在王氏身旁,王氏在这喜庆的日子孤单只影地吃饭、掌灯、看雪景,她鼻翼一酸,泪水瞬间朦胧了双眼。   “玄素,我想娘了。”   玄素见她如此难过,安慰道:“那我们明日一大早便回清河,谁敢阻拦,我叉死他。”   荀馥雅难过地摇头:“不,我不能回去。”   玄素不解:“为何?你不是想念夫人吗?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团团圆圆,夫人孤身一人过年,多孤单啊,我们回去陪她吧,小姐。”   荀馥雅有苦难言,只得把话说得含蓄:“娘要的是一家三口团圆,没有找到爹,我再怎么思念,也不能回到娘的身边,否则……”   娘会孤身一人到上京城找荀况那个老狐狸,他们会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玄素不知荀馥雅复杂的心思,发愁地挠了挠头:“这天大地大的,要找个跟老爷相似的人,挺困难的。小姐如此聪慧都没办法,我更没办法了。”   荀馥雅凝望雪中的明灯,眼神坚决:“等我们离开了谢家,会有办法的。”   玄素的神情变得激动:“那我们何时离开?”   荀馥雅道:“谢昀高中后。”   玄素神色一凝,对谢昀的能力表示质疑:“这谢家二少爷看着水平跟我差不多,他能高中吗?”   “看天意吧!”   荀馥雅淡然扫了一眼屋内的烛火,转身往谢昀的书房走去。   及至谢昀书房,瞧见谢昀正埋头默背,岑三立在一旁伺候,荀馥雅礼貌地敲了敲门,雅步而入。   谢昀睁眼瞧见多日不见的荀馥雅,觉得她越发明艳动人了,不禁在暗地里唾弃自己。   “嫂子,您怎么来了?”   他嬉皮笑脸地迎上去,因心虚,不敢太靠近。   “我来给你考前抽查。”   荀馥雅在岑三的招呼下坐在椅子上,手捧暖袋,目光缓缓地看向谢昀。   玄素将荀馥雅草拟的一张卷子递给谢昀。   谢昀接过来一瞧,命岑三研墨,便手提毛笔,认真地作答。   荀馥雅看向窗外的雪景,默默地算着时辰。 第42章 套路与伪装   有时候,她在想,她与谢昀是否应了那句因果报应。上一世谢昀强迫弱不禁风的她习武,这一世她强迫目不识丁的谢昀习文,彼此互相伤害。   他们,还是不纠葛在一起的好。   “好了,请嫂子检阅。”   谢昀兴奋的喊声瞬间将她的神思拉回来,还没转过头,一张字迹潦草的卷子已呈现在眼前。   荀馥雅蹙着眉,尽管字体不堪入目,她还是认真地看完。   确定谢昀将她所教授的试题内容默写出来,她的心定了下来,站起来对谢昀说道:“二叔,从今日开始到开考那日,你无须看书背诵,只需做一件事,把字练好。”   她向玄素使了个眼色,玄素立马将字帖送到谢昀手中。   谢昀接过字帖,不问有缘,只是说了句:“放心,字我会练好,金榜题名我定会做到。”   荀馥雅并不在意他是否能金榜题名,清淡地“嗯”了一声,接过岑三递过来的油纸伞,在玄素的陪伴下,回自己屋里。   翌日,谢家人一大早起来给谢昀送行,见荀馥雅并未来送行,谢昀心中有几分失落。   谢衍了解谢昀的心思,想给予他考科举的动力。   他想上前告知谢昀,他在婚书上签上了谢昀的名字,他谢昀才是这位“辛月”的夫君,可碍于谢夫人与谢老妇人在场,他没能将实情说出口。   他只是故作神秘地笑说:“二弟,等你高中归来,大哥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保证你喜欢。”   谢昀看着病恹恹的谢衍,很是心疼和担忧。   他依依不舍地与谢衍拥抱:“大哥,希望那个惊喜是你身体安康!”   谢衍无言地拍了拍他,眼里有几分润湿。   谢昀不放心他这个大哥,不放心这里的人,一心想着早日考了试归来,便翻身上马,与岑三策马飞奔,头也不曾回一下。   妙光瞧见谢昀远去,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谢昀这一走,谢府清静了许多,众人各自回屋,生活归于平淡。   只是,有些人的心并不安分。   荀馥雅起了身,在玄素、吟冬的陪伴下,分别到谢老夫人与谢夫人处领压岁钱,随后回屋给丫鬟小厮分发压岁钱。   正忙活着,妙光领着小厮将她在延边购买的犬戎族弓箭搬进来,行礼笑道:“少夫人,弓箭完好无缺地给您送来了,请问放置在何处呢?”   荀馥雅思索片刻,决定利用这些弓箭,提升府中的战力,便道:“放在院子外头吧。”   她不去多看妙光一眼,转头吩咐吟冬:“吟冬,你去跟大伙说,少夫人此处有延边购买的犬戎族弓箭,感兴趣之人可以来这里领取,但领取了得跟着学箭术。”   “好勒。”   吟冬领了命,生怕弓箭转头被分没,去办事之前,特意叮嘱看守的小厮给她留一把。   妙光心头一动,恭顺地询问:“少夫人,妙光感兴趣,可否领取一把?”   荀馥雅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妙光看:“可以是可以,只是领了弓箭需要每日到我这里学习箭术,你是母亲的贴身丫鬟,只怕她不乐意,你还是先回去问问吧。”   妙光看了她一眼,垂眉道:“妙光这就去。”   确定妙光走远,荀馥雅低声叮嘱玄素:“在妙光来之前,将弓箭全部分完,不能留她一把。”   玄素向来不会质疑荀馥雅的每个决定,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头,荀馥雅说什么都是有理的,做什么都是对的。   “明白。”   她提着鱼叉走到外头,先将弓箭塞给在场的每个人,而后命他们将剩下的弓箭搬到自己的屋子。   不知妙光是如何说服谢夫人的,来得比想象中快,只是,箱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妙光并非是省油的灯,旁侧敲击之下,得知剩下的弓箭被玄素藏在屋里,便向有理有据地向玄素索要。   玄素最受不了咄咄逼人的女子,手提鱼叉,杏眼怒瞪地怒喝一声,告知她那些弓箭是送给江骜的,厉声质问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凭什么跟江大公子争?   妙光被怼得哑口无言,心知这必定是荀馥雅授意的。   见无法达到目的,她心有不甘地怒瞪荀馥雅一眼,转身离去。   荀馥雅心有不安,命吟冬多去留意妙光近来的动向,而后吩咐玄素聚集可塑造之人,教他们练习箭术。   此事敲定后,她花费了些时日,搜集了逐郡、陈县、阳城这三地颇有威望之人,修书十封,花了些银子让脚夫暗中送到这些人的手里。   她并不需要那些人相信书信所言,只要他们产生怀疑便可。   有了怀疑,会派人去调查犬戎兵的动向,会提前做好防备,足矣。   确定书信送出无误,她安心了些许,每日坐在窗边研读《孙子兵法》,偶尔透过木窗瞧一瞧玄素教小厮丫鬟们练习箭术的成果。   瞧见那些丫鬟小厮练习箭术的笨拙模样,她总会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的谢昀暴躁阴鸷,狂妄偏执,总认为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他想要的,必须得给他做到,从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习武,可她总是笨拙软弱,学不到位。   他向来暴躁缺乏耐心,总是气得抓狂,每每不到片刻功夫,便开始胡搅蛮缠。   她气恼他的胡搅蛮缠,蛮横无理,反复无常,认定强迫她习武,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折磨她,故忍着痛苦习武练箭,盼着早日学有所成,脱离魔爪。   如今想来,也许那时的他是真心为她好,只是表现得令她难以接受。   时光如梭,眨眼已到春闱开考日。   正所谓岁月浓淡总相宜,人生诸事多浮沉,谢昀科考结果未定,有些人的心便按耐不住了。   谢昀的科考结果未定时,一颗有心之人投掷而下的小石,在众人的心湖激荡起层层涟漪,打破了谢府的宁静。   不知为何,她得过花柳病此事传遍了整个谢家。谢老夫人气得不省人事,谢夫人二话不说,直接派小厮来抓人。玄素欲想动手,被荀馥雅阻止。   荀馥雅想摸清楚此事背后的猫腻,故意被抓到祖宗牌位前。   瞧见孙媚儿站在谢夫人身旁等着看好戏,她心里有些发愁。   这女人怎么又回来了?   谢夫人眼神阴恻恻地盯着荀馥雅,似乎要生吞了她,亦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许久之后,方保持冷静。   “好你个辛月,够狡猾的呀!花柳病,你居然得过花柳病,得过花柳病你还有脸回来嫁给我衍儿,你、你无耻、恶心!”   谢夫人越讲越气,好不容易保持的冷静从容瞬间被怒火吞噬。   孙媚儿赶紧扶着谢夫人怒得发抖的手臂,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姑母你消消气,为了这种小浪蹄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呀!”   “衍儿,我的衍儿呀,你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谢夫人想到命途多舛的谢衍,想到他两次栽在这女人手里,想到他时日不多,便难过得哭天抢地。   孙媚儿被感染了,眼眶子红了一圈:“姑母,姑母你别难过,看到你哭得如此伤心,我都替大表兄难过了,呜呜呜……”   谢夫人见她垂泪,动情地拥着她:“还是我媚儿好啊,单纯善良。”   孙媚儿吸了吸鼻翼,带着哭腔说道:“姑母,呜呜呜……你别生气,这小浪蹄子骗婚,我们送她到官府,让官老爷罚她浸猪笼就好了,你别气坏了身子!”   言毕,她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擦掉眼角的泪水。   谢夫人好整以暇,找回气势:“媚儿说得对,这肮脏的贱人必须要浸猪笼!”   她愤恨地瞪了荀馥雅一眼,忽地又改变了主意:“不、不行,如此一来,谢家的名声就毁了,绝对不行。”   经她如此一提,孙媚儿亦觉得不可。   她明白谢夫人为谢家操的心,谢家在商界在逐郡是享有名声的,若是让他们得知谢大公子娶了个得过花柳病的女子,那谢家真是没脸见人了。   况且,谢昀正考着科举,指不定金榜题名,怎能被这浪蹄子毁了名声呢?   思及此处,孙媚儿赶紧提议:“那、那就让大表兄休了她,赶她走。”   对,赶她走也好,免得败坏谢家的名声,影响谢昀的前程。   谢夫人十分赞同,却面有难色:“衍儿恐怕不肯休啊!”   孙媚儿深知谢衍对辛月情根深种,为了谢昀的前程,唯有狠下心来说:“那就打死她吧!反正大表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要下人不说,他肯定不知晓。”   “言之有理。”谢夫人眸光一闪,气势汹汹地喊着,“来人,给本夫人将这肮脏的贱人拖出去杖毙了。”   玄素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一头雾水,可如今总算明白了,她们要杀荀馥雅。   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提着鱼叉横在荀馥雅的身前,杏眼怒瞪,摆着一副谁靠近谁死的唬人姿态。   前来抓人的小厮从不曾见过如此武力惊人的女子,皆畏惧不前。   荀馥雅手搭在玄素的肩上,示意她先别轻举妄动。   当初被谢衍误会自己得过花柳病,她并未澄清,原想用此病来诓骗谢衍,免得他打自己的主意,不曾想竟酿成了今日之祸,很明显有人在煽风点火。   她抬眸看向谢夫人,眸光有几分凌厉:“母亲,草菅人命,你们不怕坐牢吗?”   不待谢夫人回应,孙媚儿已气得戟指怒目:“你你你,造反了?还敢反抗?”   荀馥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们都想打死我了,我不反抗的话,命就没了。”   孙媚儿瞪着眼,理直气壮地表示:“你得过花柳病,还上门来骗婚,难道不该死吗?”   荀馥雅看向谢夫人:“是母亲和祖母为了给夫君冲喜,拿婚书给我签的,怎么能说我骗婚呢?”   “之前我不知晓你得过花柳病。”   谢夫人见她从容不迫地应对,心里有几分恻然。   这女子真可怕!   荀馥雅皮笑肉不笑:“谁告诉你我得过花柳病的?”   谢夫人看向孙媚儿,带着几分困惑反问了荀馥雅一句:“你没得过花柳病?”   孙媚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妙光,很快收回视线。   “姑母你别听她狡辩,府里的丫鬟告诉我,这件事大表兄和二表兄都知晓的。”   荀馥雅表情波澜不惊:“哪个丫鬟?”   “就是……”孙媚儿仰头想了想,似乎想不起来那位丫鬟的样貌,“谢府的丫鬟众多,我怎可能记得她是何人,反正你就是得过花柳病,休想狡辩。”   荀馥雅冷笑一声:“孙小姐,你怎么就这般肯定我得过花柳病?”   “因为丫鬟说的呀。”   孙媚儿的声音压得有点低,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荀馥雅趁机反将她一军:“你连丫鬟是何人都不知晓,单凭对方三言两语就来构陷我这个谢家少夫人,居心何在?”   面对荀馥雅的疾言厉色,孙媚儿慌了:“我能有什么居心,你休得胡说!”   “弄死了我,二叔也不会看上你的,他讨厌蠢货。”   荀馥雅故意向她露出讥讽的笑意,击溃她。   “你——”孙媚儿无力招架了,只得可怜兮兮地向谢夫人求助,“姑母,这小浪蹄子骂我,她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哇!”   “放心,姑母给你出气。”谢夫人心疼自己侄女,二话不说,直接喊人,“来人,给我掌嘴。”   玄素鱼叉在空中凶狠地挥动:“谁敢动我家小姐,我叉死他!”   上前掌嘴的丫鬟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上前一步。   玄素随即又怒瞪孙媚儿,吓得孙媚儿赶紧躲进谢夫人的怀里哭诉:“哇,姑母我好怕,这人是打哪来的,太可怕了,你赶紧将她送走吧!”   谢夫人怒了,指着玄素怒斥道:“你们赶紧将这野人赶出去。”   小厮们得了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来捉拿玄素,然而,被玄素三两下打趴在地,爬都爬不起。   当玄素脚踩玄素,鱼叉用力杵在地上时,众人被震慑到了。   荀馥雅趁机提醒谢夫人:“母亲,能说话时便好好说话,你若执意动武,吃亏的不一定是我。”   “……”   谢夫人意识到眼前这女子不好惹,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荀馥雅不欲与她过不去,轻叹道:“谢昀高中后我会与谢衍和离,好聚好散,你又何必与我动武呢?”   “你会和离?”   谢夫人怀疑地盯着荀馥雅。   她目前拿这女子没办法,若这人肯自动离开,对谢家和谢衍是最好的。   “既然我德不配位,那就只能退位让人了,”说到此处,荀馥雅猛地一把将妙光拉出来,“我看妙光就挺合适的,指不定夫君与她成婚,破了早衰的命格。”   最后一句说动了谢夫人的心思。   谢夫人抬眸审视着妙光,若有所思。   妙光顿感不妙,此事是她一手策划的,本想借此机会铲除荀馥雅,却不曾想,荀馥雅给她来这么一招。   她赶紧劝说谢夫人:“谣言止于智者,夫人,少夫人如此三贞九烈,我相信少夫人不是得过花柳病之人。”   岂知,荀馥雅发出愉悦的笑声:“哈哈哈,妙光,你说这话就太假了,整个逐郡皆知,辛月是个放浪形骸、勾三搭四的浪□□子,请你不要侮辱了三贞九烈这个词。”   妙光愕然,无法理解荀馥雅何以如此毫不在乎地轻贱自己。   “少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呢?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晓。此事定然是心怀妒忌的下人散播的谣言。”   话到此处,她心情复杂地向谢夫人请示:“夫人,我们必须严惩不贷!”   谢夫人向来信任她,又想到荀馥雅打从来谢府后的惊艳表现,便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感谢夫人信任。”   妙光躬下身向谢夫人行礼,在低头的那一刻,眸里闪现愤恨不甘的情绪,而在抬头的那一刻,又恢复人畜无害的笑脸。   谢夫人点了点头,没精力与荀馥雅耗了,与孙媚儿互相搀扶着离去。   待众人散出去,荀馥雅给了妙光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与玄素离开。   翌日,妙光揪出了散播谣言的丫鬟春花,证实春花因嫉妒荀馥雅深得谢衍的欢心,而她却落得个“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下场,遂散播谣言逼走荀馥雅。   春花见事情败露,趁着众人不注意,撞墙自尽了。   孙媚儿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晕了过去,谢夫人面有难色,而荀馥雅凝望四溅的血液,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在愤怒。   上一世在金銮殿上,容珏大师兄也是如此决然地撞柱子?   那般冷清高洁,对她爱理不理的大师兄,竟会为了让她摆脱那屈辱的身份,做出如此壮烈的举动?   她从不知,淡若清风的他,竟会如此。   她从不知,他竟如此疼爱她。   她从不知,为了她,他可以连命都不要。   当时的场面,也是这般的触目惊心吗?   他们怎么可以视若无睹?他可是天启的大才子,连命都赔上了,新帝、满朝百官他们怎可以随意敷衍?   那时的大师兄,该有多悲愤、多绝望啊!   大师兄他满腹经纶、性情高洁,本该在朝堂上大有作为,本该成为名垂千史的大儒,却因她深陷囵圄,被世道的不公活活逼死。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对大师兄痴心妄想,不该连累他的!   她以为,一直以为他对她无情。   可,她忘了,他们之间还有同门之宜。   即便为了义,他也会赴汤蹈火的。   她怎么忘了,怎能忘了,他原本就是这般重视情谊之人。   ……   当晚,大雪纷纷,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险些要了荀馥雅的命。   上一世容珏惨死在她怀里的场景化作一幕又一幕的噩梦缠绕着她,揪着她的心,撕扯着她的灵魂。   她在爱与痛的边缘徘徊着、自责着、痛苦着、懊悔着。   她无法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高烧,如同持续的梦魇,一直不退。   玄素守在她身旁,心急如焚。   “你究竟会不会治病的呀,为何我家小姐还不退烧?”   “这是受惊过度所致,生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瞧着荀馥雅意识混乱,时而欢笑时而尖叫时而痛哭,被折腾得十分难受,柳大夫颇为费解。   何以一个丫鬟之死,让她如此痛苦不堪呢?   玄素急得揪住柳大夫的衣领:“别说些我听不懂的,你们谢府的人治不好我家小姐,我现在就带她回家。”   她一把推开柳大夫,欲想背起荀馥雅往外走。   她想:回去找从前那个大夫,定会治好小姐的。从前小姐犯病,都是他治好的。   柳大夫见她如此鲁莽行事,赶紧上前劝说:“姑奶奶你冷静点,这天寒地冻的,少夫人如此病弱,只怕死在半路上。”   玄素浑身一顿,觉得有道理,复又将人放回床榻上,拢好被褥。   她跑过来,用力揪着柳大夫的衣领,红着眼询问:“那怎么办呀?小姐不能有事的,夫人会很伤心的,呜呜呜……”   柳大夫见这孔武有力的丫鬟哭得很无助,被深厚的主仆情意感动了。   他思虑片刻,道:“这样吧,我给夫人做针灸,你在旁说些开解她的话,也许她的病情会好转。”   玄素抬起泪目,很是迷茫:“说什么呀,一向都是小姐开解我的,我不会说那些开解人的话。”   “……”   柳大夫一顿,犯难了。   此时,门被轻轻推开,身披厚重大氅的谢衍在裘管家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病恹恹地步入:“我来吧。”   玄素循声望去,瞧见来者长得貌如美妇,却清瘦得吓人,不由得一愣。   “你?你是何人啊,你行不行啊?”   谢衍苦涩微笑。   行不行?似乎,各方面皆不行呢!   面对她无礼的怀疑,忠心护主的裘管家厉声怒斥:“休得放肆,这是谢家大少爷,你小姐的夫君。”   “哦。”玄素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望向谢衍,“你不是病得快要死吗?自己都救不了,还有能耐救我家小姐,我……”   吟冬赶紧捂住这直肠子姑娘:“我求求你了姑奶奶,少说两句吧。”   没瞧见裘管家和柳大夫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谢衍倒不介怀,或许早已习惯了,也或许早已看淡了。   “玄素姑娘,我这是久病成医,指不定比柳大夫还厉害呢。”   玄素走过来,认真打量他一番,想着如今这般情形,唯有如此了。   谢衍是她小姐的夫君,总不会害她吧。   “好吧,既然小姐选了你做夫君,我信你一回。”   谢衍瞧着玄素粗笨单纯,在教养上带着浓重的市井之气,眼眸微动。   这样的人,与知书达理的荀馥雅站在一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可她偏偏是荀馥雅的贴身丫鬟,深得荀馥雅的欢喜与看重。   这让谢衍琢磨不透。   玄素这丫鬟在言行举止上明摆着与谢昀有几分相似,何以荀馥雅对谢昀异常排斥,甚至每每流露出厌恶之色呢?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并无飘雪,只是寒风凛凛。   京中贵族子弟正从北山猎场狩猎归来,途经隆昌客栈,留下了凌乱的马蹄印与少年的肆意之气。   谢昀站在高楼,眺望那些肆意玩闹、意气风发的贵族子弟,有了几分艳羡。   曾经,他也是一名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少年郎,如今却不能再肆意妄为,不得不背负沉重的枷锁。   他将手中的信鸽放飞出去,仰望暗黑无光的夜空,心情有了几分压抑。   自那日目睹犬戎族军事密函,他派人潜入犬戎族查探虚实,证实了犬戎王桑吉桑吉的确有那个意图。   犬戎大王子瓦达之死让犬戎王桑吉十分震怒,犬戎王桑吉派出使者,限天启在一个月内交出杀害瓦达的凶手,气焰嚣张得令人发指。   可天启的文武百官无人敢吱声,随便找了个替罪羊塞给犬戎使者,拿出以往那一套,割地赔款,赠送美女,舔着脸皮讨好犬戎使者。   待犬戎使者离去后,他们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谢昀对天启朝野的腐败无能失望透顶,将犬戎族的军事密函寄给远在西南的阿蛮,叮嘱阿蛮看着时间带兵过来支援,还有,好生保管那个东西。   岑三忙完事过来,谢衍察觉他的靠近,道:“岑三,让我们的人散播消息,犬戎族三月攻打逐郡、陈县、阳城三地。”   岑三微愣:“二爷,犬戎族真打过来?”   “不知。”谢昀手紧攥着窗栏,眼眸涌现一丝戾气,“防患于未然。”   延边之行,他本想揪出辛父,不曾想,人没找到,却得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那个女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收敛身上的戾气,他吩咐岑三:“家里头要派身手最好的人严加看护,不可让任何人伤我兄长半分,知道吗?”   “晓得。”   岑三郑重地点头,从袖中掏出吟冬寄过来的书信。   谢昀翻开书信,瞧见信上的内容,眉目紧锁。   那个女人竟然让玄素训练小厮丫鬟们练箭?   他不在谢府,她有武功高强的玄素在身旁,大难临头,他以为她会在这种时候逃走。   为何不走?   还有意提升谢府的战力和防御?   莫不是……真的爱上兄长了?   谢昀百思不得其解,烦躁地将书信丢到火盆里,转身坐在铺着狐皮毯子的椅子上,中指与食指交错着敲击。   岑三不知晓书信写了什么,让他家主子如此烦躁。   他不敢僭越,过问不该问的东西,只是恭顺地递给谢昀一杯香茶,转移话题:“二爷这回会试通过了,明日进入殿试,由皇上亲自主持测试,今夜需要岑三陪你备考不?”?   谢昀的手指停止律动:“备什么考,明日打道回府。”   “啊?”岑三暗叫不妙,赶紧询问,“二爷,不打算往上考了?”   “考什么考,再往上就要被老皇帝封官了。”谢昀抽出被搁置了几日的宝剑,掏出手帕来擦拭,眸光冷冽,“老子又不喜欢当文官,当个贡生足够光宗耀祖了。”   岑三垂眉暗叹:大公子果然料事如神,够了解二爷的。   遂,他依照谢衍的吩咐,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哦,怪不得少夫人说你这人烂泥扶不上墙,最多只能考个贡生回去。”   那一刻,剑光一闪,谢昀投来了刀一般锐利的眼神,暴戾十足。   岑三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解释:“不是我说的,是、是少夫人说的。”   谢昀捏紧刀柄:“她就这般瞧不起我?”   岑三绷着身子,硬着头皮胡编道:“少夫人说,太瞧得起你,就对不住她自己了。”   他怕谢昀一怒之下砍过来,偷偷移开些距离:“少夫人还说……”   他故意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谢昀的怒火。   “她还说什么了?”   岑三不想自己被血溅满地,眼珠转了转,机灵地说了句谢昀中听的话。   “她还说,你这种人若能高中,她这辈子都听你的,给你端茶递水,洗衣做饭。”   谢昀的眼神变得复杂,眸里闪过许多种情绪。   最终,期待压制了怒火,他斩钉截铁地下令:“岑三,备考。”   “好勒!”   岑三在谢昀瞧不见的地方露出得逞的笑意。   同时,心里默默地向荀馥雅道歉。   少夫人,对不住了,为了二爷的前程,只能让您背锅了!   远在逐郡的荀馥雅似乎听到他的心声,在天现鱼肚白之时,蓦然睁眼。   守了荀馥雅一夜的玄素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小姐醒来,太好了!”   相对于玄素的激动,柳大夫的反应显得冷静多了:“唔,烧退了,给她喝点开水。”   机灵的吟冬早已端上来:“水来了。”   “给我。”玄素接过吟冬手上的开水,小心翼翼地扶起荀馥雅,“小姐喝点水吧,别呛到。”   荀馥雅坐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在玄素的照料下,喝了几口开水。   咽喉得到了润泽,她的精神好了些许,环视一周后,最后眸光定在风轻云淡的谢衍身上。   “大公子怎么来了?”   对于谢衍的不请自来,她是感到惊奇的。   谢衍抬眸与她对视,眸里夹杂着一些未明的情愫:“我不来,恐怕姑娘你已魂归西天了。”   荀馥雅无端受了谢衍如此大的恩情,始料未及。   她向来恩怨分明,思前想后,郑重地许诺道:“谢衍,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今夜你救了我,将来我、我会替你守寡的。”   说到后话,她感觉有些难为情,尴尬地垂眸。   毕竟,他们之间并无情分,不过是名存实亡的夫妻而已。   谢衍愕然,内心也有所触动。   搁着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在这,而这女子表示要为你守寡,身为男子,他自然是感动的。   只是,她这般奇女子怎能为他守寡呢?   旁人不知,可他知晓,眼前这女子并非是放浪形骸的辛月,而是惊才绝艳的荀馥雅。   她这般闺阁女子怎会为他守寡呢?   这定然是她一时冲动。   带着几分失落,他淡然道:“守寡……咳咳……倒不必,只是有一事不明,需要姑娘你替我解惑……咳咳……”   荀馥雅困惑片刻,道:“请讲。”   “容珏……咳咳……是何人?”   “笃!”   荀馥雅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水晃出来了。   “哎呀,被褥弄湿了。”坐在床头的玄素察觉到,赶紧喊,“吟冬,赶紧拿一床被子来,不要让小姐着凉了。”   “誒。”   吟冬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端来一床被褥,与玄素二人快速更换被褥。   两人停下手后,荀馥雅方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垂眉啜了口茶,忍着揪心之痛,故作淡然道:“一个无关要紧之人罢了。”   然则,谢衍淡然丢过来的话,再次震掉了她的从容冷静。   “无关要紧之人?可你昨夜喊他的名字喊了两百多回……咳咳……哭得撕心裂肺。”   面对谢衍不依不饶的质问,荀馥雅乱了,恼了。   反正谢衍无缘认识容珏,大方承认未尝不可。   遂,她将上一世埋藏心底的情感和盘而出:“好吧,不瞒你说,容珏是我倾慕之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以为谢衍会识趣作罢,岂知,谢衍似乎一心要看她的好戏,得寸进尺。   “那昨夜你喊我二弟的名字喊了……咳咳……五百多回,是有多倾慕他?”   他压着眉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嘲讽,又似调侃。   荀馥雅心头一击,呆愣了片刻。   谢衍的话让她过度地震惊,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她倾慕谢昀,那是断不可能的!   她比任何人清楚,那是上一世谢昀占据了她大部分的人生所致。   她蹙紧眉头,激动地喊道:“我那是厌恶!”   谢衍捕捉到她的情绪,心有感慨地言道:“姑娘,梦里喊一个厌恶之人的名字多于……咳咳……倾慕之人的名字,你知晓意味着什么吗?”   荀馥雅咬牙切齿道:“恨多于爱。”   谢衍嘴角微扬:“恨由爱而生的。”   荀馥雅恼了,谢衍这般逼得她无地自容,究竟图什么?   “谢衍,有时候,别太自以为是了。”   他谢衍懂什么?他根本不知晓她上辈子经历过什么,谢昀对她做过什么,有何个资格在此高谈阔论?   察觉荀馥雅的反感,谢衍不欲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站起来,故作神秘地笑道:“你知晓,昨夜我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话……咳咳……来唤醒你的意志吗?我猜……咳咳……你永远都猜不到。”   言毕,在裘管家与柳大夫的搀扶下,谢衍走出了屋子。   “……”   荀馥雅怔然看着离去的背影,努力回想昨夜的记忆。   却,毫无记忆。   她转头询问玄素与吟冬,可她们表示被谢衍唆使了出去,皆一无所知。   遂,她犯愁了。   昨夜她噩梦缠身,生死垂危,谢衍昨夜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摆脱了噩梦?   直到春闱结束,放皇榜的那日,荀馥雅亦没能得到答案。   天启科考乃天下书生的大事,而放皇榜之日万民瞩目,乃天启的盛事。   谢家的小厮小丁和秋四一大早守在逐郡的公布栏,官府来帖上皇榜,瞬间人潮汹涌,将他们冲散。   小丁着急地从排名的后头寻找谢昀的名字,望眼欲穿。   怎会没有二爷的名字呢?   眼看进士名单要看完,他着急又难受。   就在此时,他被人硬拽到皇榜的前头,定睛一看,是秋四。   秋四指着皇榜前头的名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小丁寻找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间眼神炸裂,难以置信。   天哪,二爷居然成了探花郎。   下一瞬,他兴高采烈地大喊:“二爷考上探花了!二爷是探花郎!”   秋四激动地点头:“嗯嗯!”   “我们赶紧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夫人和夫人吧!”   言毕,小丁勾着秋四的脖颈,兴冲冲地跑回谢府。   谢家在逐郡有头有脸,谢昀是逐郡出了名不学无术的阎王,谢昀居然高中了,此等消息怎会不掀起轩然大波?   不出一个时辰,谢昀成了探花郎的消息在逐郡疯传,谢昀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打破了谢府的宁静,乃至整个逐郡的宁静。???   对于谢昀当了探花郎,众人惊疑多于惊喜。   当初听闻谢昀去考科举,众人皆嗤之以鼻。谢昀是何人,不学无术的逐郡阎王,重武轻文的浪荡子,去考科举?分别是去扰乱天启的考场。   如今即便听闻了他高中探花,众人亦喊着不可能,三天两头跑去盯着皇榜确认。每每瞧见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谢昀的名字,他们都感叹没天理。   待众人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又猜疑着谢昀是否得了神仙指点,才考上了探花。遂,他们打着祝贺的名号,踏破谢家的门槛,旁侧敲击地打探谢昀是如何飞升的。   而传闻中那位指点谢昀考上探花之人,此刻安然坐在冷清的厢房内,学着裘管家的泡茶手法,亲手泡茶给自己的丫鬟玄素喝。   见玄素一口气喝了一杯,如饮水般,裘管家看得皱紧眉头,只觉得好的菜被猪拱了。 第43章 无法忍受   可荀馥雅只是宠溺地笑了笑,再给她斟了一杯:“多喝点,这碧落雨露毛尖是个好东西。”   玄素喝不出个所以然,好奇问道:“小姐,这玩意有多好?”   荀馥雅坐下来,笑道:“很贵。”   玄素追问:“有多贵?”   荀馥雅忆起延边木盒店老板之言,引用道:“一两碧落雨露毛尖值三两金呐,谢家每年春茶上市,这碧落雨露毛尖只售三千斤,几乎一上市就被那些皇族宗亲抢光,连达官贵人也得走门路才买得到呢。老百姓若在有生之年喝上一杯,会感觉此生无憾,你说贵不贵?”   玄素砸了咂舌,盯着手中的茶,半刻后说了句:“这些人有病吧。”   此言一出,裘管家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气哼哼地走人。   荀馥雅笑意盈盈,不去理会。   这世上太多的虚虚假假,唯独玄素是真实的。   玄素是王氏在河边洗衣物时捡到的。被捡时,玄素约莫五六岁,脑袋被磕破了,不省人事。   村中妇女皆劝说王氏放弃这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她未婚育一女已是不易,何必再添加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呢?   可王氏认为,此乃天赐之礼,不能丢弃,遂将其带回家,给女儿作伴。   幼时的荀馥雅并不喜欢来历不明的玄素,只觉得她来了,家里变得更穷,母亲的爱亦被抢了半分去。   可玄素却喜欢粘着荀馥雅,荀馥雅不喜欢做之事,她绝不会去做;荀馥雅不喜欢她碰书,她便不到学堂念书,只在外头跟一些市井流浪儿玩耍;荀馥雅弱不禁风,总受同学排挤,邻居欺负,她便跟师父习武,将那些对荀馥雅不好的同学邻居揍得哭爹喊娘。   当荀馥雅重生后,玄素已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她愧疚于幼时的荀馥雅待玄素不够好,感激玄素从小到大只护着自己,遂打从心里将玄素视为与王氏同等重要的家人,宠着玄素来养。   她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晃了晃,眼神渐渐变得坚决。   这一世,她要护着玄素,让她幸福快乐,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她害她瞧不起她!   “少夫人!少夫人,好消息,好消息啊……”   此时,屋外传来吟冬兴奋的喊声。   人未到,声已至。   玄素困惑地看向荀馥雅:“吟冬为何如此兴奋?捡到金子了?”   荀馥雅掐指一算,笑道:“今日放榜,估计是得知谢昀中了进士,前来报喜的吧。”   “少夫人,中了。”吟冬终于抵达两人的面前,气喘吁吁的模样亦难掩脸上的喜色,“二爷中了探花!”   “哐当!”   荀馥雅手中的杯子掉了。   她顾不上,此事太出乎意料了,情绪难免有些不稳。   “你说什么?”   吟冬不懂荀馥雅此刻的心情,以为她亦为谢昀高中而兴奋激动,由衷地夸赞:“二爷当了探花郎啦,这都是少夫人的功劳呢!少夫人你真厉害,真真是当世第一好夫子呢!”   探花郎?   居然是探花郎?   荀馥雅怔然,以谢昀那点文墨,断不可能成为探花郎的。   除非……一直以来他都在伪装。   哼,看来这谢家两兄弟皆不是省油的灯啊!   那谢衍答应她,待谢昀高中后便放她自由,会不会只是个幌子呢?   唯恐生变,她立马带着玄素、吟冬,前往南苑找谢衍。   岂知,脚还没踏入里屋的门槛,南苑院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满脸是血的小丁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嘴里喊了句。   “大公子!少夫人!快!快收拾细软,赶紧走!”   小丁身负重伤,无力地跌倒在雪地里,绯红的鲜血从他的身后不断溢出,红白刺眼,触目惊心。   “发生了何事?”   玄素将小丁从地上拽了起来。   小丁痛哭道:“城、城门突然被攻破了!犬戎十万铁骑压境,逐郡守将跟随县太爷弃城逃了,那些犬戎兵个个凶狠残暴,进了城见男子便砍,见女子便奸杀,其中一群训练有素的犬戎兵径直冲进我们府里,见到值钱的就拿,杀了我们好多人……死了好多人……我们的人正在奋力抵抗,少夫人,你快带大公子逃命去吧!”   城破了?   荀馥雅心里“咯噔”一下,险些站不稳。   怎么回事?   不是三月才攻城吗?如今才二月呀。   为何会提前?莫非是因为犬戎大王子瓦达的死?   形势严峻,容不得荀馥雅多想。   她当机立断,转头吩咐玄素:“玄素你去召集特训的那一批弓箭手前来护送,要快!”   她们打小相处,互相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   玄素虽担忧她的安危,但毫不磨蹭,提起鱼叉便急速跑去:“好的,小姐一定要护好自己!”   因她知晓,尽快完成任务回到荀馥雅身边,才是最明智的。   生死存亡之际,荀馥雅没有半点犹豫,脑子转得极快。   虽然她与谢昀之前做了些筹谋,但如今筹谋不足,敌人这突如其来的杀招杀得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单凭他们这点涣散的人力,甭说打退敌方,自保都成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集合三城的人力,方有取胜的把握。   思及此处,她低头吩咐在场唯一的小厮:“小丁你——”   可瞧见小丁身负重伤,她欲言又止。   这般样子,恐难担重任!   再看向病恹恹的谢衍,上了年纪的裘管家以及不会武的柳大夫,没一个能用的,她心里很犯愁。   谢府小厮丫鬟众多,平日里皆环绕四处,为何此时却不见一个可用之人?   事出必有因。   吟冬看出了荀馥雅的困惑,事到如今,也不再隐藏了,开口表明道:“小姐你还有何事需要下人去办,尽快吩咐我吧。”   荀馥雅担忧道:“可你一个弱女子,不合适。”   吟冬顿了一下,低头垂眉:“其实我会武。”   荀馥雅怔然,思前想后,恍然大悟:“你……是谢昀的人吧。”   吟冬深知荀馥雅聪慧机警,不再掩饰:“不满小姐,是的。”   荀馥雅见她眉头压得更低,淡然道:“行。”   既然是谢昀的人,她无须客气:“你去叫谢昀的人散播消息,催促逐郡、阳城的百姓和军官迅速撤离到陈县。敌方蓄谋已久,人多势众,只有集三城的人力,方有取胜的把握。”   “得令!”   言毕,吟冬身手敏捷地跳上房顶,翻墙而出。   那身手,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荀馥雅攥紧了拳,清冷的眸子里蕴着怒意。   好你个谢昀,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眼线到我身边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还真会装啊!   上一世,犬戎大军突袭,势如破竹,先是逐郡满城被屠,后是阳城被焚烧灭杀,三十万人命丧九泉,谢家除了谢昀,无一生还。   冤魂在空中哀嚎,可笑的是,天启久不派救兵,陈县县令为求自保,竟卖主求荣,这种种恶行彻底激怒了谢昀。谢昀一怒之下斩杀了陈县县令,集合剩余兵力,苦战了七天七夜,坑杀了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的人头,捆了犬戎族的大王子瓦达与妙光公主。   如今,瓦达被她射杀在前,部署御敌计策在后,谢昀远在上京城,这三城的百姓可否得以保命?众人的命运会否有所改变,上一世的这场胜战缺了谢昀,会突生变数吗?   荀馥雅已无力思考了,眼前逃命要紧。   她瞧见谢衍屋内挂着一把她从延边购买回来的弓箭,走过去背在身上,不理会众人疑惑的眼神,道:“我们赶紧离开吧。”   可谢衍不愿跟随,曾经清亮的眼眸如今成了一片死灰:“你们走吧……咳咳……我已是将死之人,就不给你们拖后腿了……咳咳……”   裘管家向来唯谢衍至上,瞧见谢衍这般自暴自弃,难受得两眼泪两行:“大少爷你怎能这样说自己呢?你是夫人的命根子,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护着你离开的!”   柳大夫亦信誓旦旦地表示:“大少爷,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请相信我的医术。”   谢衍的眸里有了些湿润,只是,他们劝不动谢衍。   “生死有命……咳咳……富贵在天,我都已经坦然面对了,你们又何必呢?”   荀馥雅看不下去了,上前用力牵着他的手:“谢衍,我还欠你一次救命之恩,这次让我还了吧,我不想欠你一辈子。”   谢衍看了一眼他们十字交叉的手,抬眸笑得很迷人:“欠着……咳咳……也挺好了……咳咳……留个念想。”   荀馥雅拉着他走:“我不想守寡。”   “噗嗤。”谢衍被她逗笑了,由着她拉自己前行,“你守不了寡的,你的夫君命硬得很。”   荀馥雅这姑娘实在太好了,他此生带给谢昀的尽是不好的遭遇,临走前,他想将眼前最好的留给谢昀。   因而,他自私了一回,模仿谢昀的笔迹,在婚书上写上谢昀的名字。   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婚书,递给荀馥雅:“这婚书给你……咳咳……认真看看你的夫君吧。”   荀馥雅停住脚,看看笑意盈盈的谢衍,摸不透他为何如此说。   正欲伸手去拿婚书,却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急速赶来,她立马警惕起来。   刹那间,只见她手速极快地取下背上的弓箭,搭弓射箭,将弓拉满,瞄准声音的源头。   动作一气呵成,显得她整个人英姿飒爽。   谢衍看在眼底,有些呆然。   这样的姑娘,若他能拥有,此生无憾矣,可惜,他没那个福气啊!   “衍儿。”   “大表兄。”   在玄素等小厮丫鬟的护送之下,谢夫人偕同孙媚儿疾步而至。   荀馥雅瞧见是自己人,放下了弓箭,可人群中的妙光让她无法松开弓箭。   妙光的身份她比任何人清楚,犬戎大军已杀过来了,她却依旧伪装着,混在逃亡的人群里,究竟有何目的?   谢夫人一进来便瞧见自家傻儿子归还婚书,赶紧冲过来一把夺走,耳提命面道:“不许你将婚书给她。她是我们谢家买来的,你活着,她便是体面的谢家少夫人,若是你有什么不测,她就只能在谢家为奴为婢!”   “阿娘,你这又何必呢……咳咳……”   面对母亲的霸道,谢衍轻叹一声。   察觉谢老夫人不在人群里,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阿娘,祖母呢?”   提起谢老夫人,谢夫人抿嘴不语,而吓破了胆的孙媚儿挽起袖子垂泪:“你祖母他,你祖母她被该死犬戎兵杀死了,呜呜呜……”   “祖母……咳咳……”   得知谢老夫人先他一步到九泉,谢衍伤心欲绝,开始不断地咳嗽,越咳越厉害,竟咳出了几口血出来。   众人看的是触目惊心。   “衍儿!”   “大少爷!”   “大表兄!”   众人惊叫一声,围拢上去扶着摇摇欲坠的谢衍。   此时,在门口把风的玄素跑回来,神情焦急:“小姐,不好啦,一大批犬戎军打过来了。他们似乎很熟悉谢家,将所有的出口堵死了,我们只能拼死一搏,杀出重围!”   孙媚儿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哭成了泪人:“怎么办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啊,我不要死啊,姑母,媚儿好怕呀!”   形势本就不容乐观,孙媚儿如今这般哭闹,对众人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连平日里护着她的谢夫人亦没心情去安抚她了,面临生死,每个人都无法做到镇定自如。   “大家别磨蹭了,跟我来。”   不待荀馥雅吩咐,玄素领着跟随她练箭的小厮,冲出去打头阵。   在场所有人瞬间被唤醒,惊恐的尖叫声与刀剑屠杀之声似乎近在咫尺,随后是万箭齐发的“嗖嗖”声响。   荀馥雅知晓玄素他们已与犬戎军碰上了。   逐郡的县令与守将皆逃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之下,底下的小兵小卒自然不会继续死守,手无寸铁的百姓成了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尤其是像谢家这样的富户,首当其冲。   荀馥雅比任何人都清楚谢家将要面临的灭顶之灾,她断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箭羽凌乱地散落在院子里,一众丫鬟仆人吓得到处乱串,魂不附体。她转过头,瞧见谢衍有些呆滞地站着,利箭射向他亦不躲避,或许是毫无躲避的力气。   荀馥雅伸手一把将谢衍拉开,顾不得手上被利箭擦破的箭伤,拉着谢衍便往外走:“跟我走!我护着你。”   她没能力护众人周全,至少,护住对谢昀最重要之人。   谢衍愕然一怔,面对荀馥雅的不离不弃,内心动容。他不想挣脱那双纤纤玉手,便携带谢夫人,随她一起逃亡。   谢夫人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发一言,挽着哭哭啼啼的孙媚儿一同随她逃亡。   院外,谢昀留下来的武夫们与势头凶猛的犬戎兵厮杀,玄素领着弓箭手护着他们几人往后院躲避。   后院偏僻,假山石林围绕,便于隐藏,敌人的箭羽一时半刻射不穿,那些凶悍如强盗的犬戎兵一时半刻亦追不上他们。   荀馥雅碰见几个小丫鬟老婆子蹲在一起瑟瑟发抖,其中有谢昀护过的丫鬟紫鹃,教习过她礼仪的刘么么,她教导过的丫鬟。   她眼眸一热,莫名地产生悲伤之感。   谢府的家奴是不少,可需要保护之人亦不少,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犬戎兵对上,这些丫鬟老婆子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谢昀不在府中,更是人心惶惶,连带她亦产生一种错觉,若谢昀在,就不会那么怕了!   厮杀声、追逐声越发靠近,四周的喧杂声似乎近在耳边,在场之人皆面露绝望,孙媚儿更是怕得嚎啕大哭。   天公不作美,此刻下起了大雪,似乎要覆盖成河的血流,覆盖住这人间的惨绝。   “别怕!”谢衍感受到荀馥雅的手在颤抖,紧紧地握住,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跟我来,我带你走。”   荀馥雅正准备拉弓射箭,与犬戎兵拼死一搏,忽然听到谢衍这么一说,愕然看向他。   谢夫人知晓谢衍要做什么,眼眸一沉。   她虽不喜荀馥雅,但难得瞧见儿子的求生欲,只好挡在他们身前,肃然盯着荀馥雅:“辛月,我要你对天发誓,不论谢家以后如何,我儿如何,都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谢夫人站着没动,摆着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而外头的犬戎兵声音与他们只隔了一堵墙的距离。   谢衍认为此时不适合说这些话,提醒道:“阿娘,这些事等逃出去再说吧……咳咳……”   孙媚儿得知有逃生的机会,赶紧挽着谢夫人的手臂催促:“姑母,你别说了,让我们逃出去再说吧,媚儿不想死!”   然而,谢夫人此刻异常执着,不为所动。   府里府外,磨刀霍霍,箭羽乱飞,时而有人痛呼倒地,时而有女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如此危急,多说一句废话,都可能把小命交代在此处。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犬戎兵粗声粗气的骂声。   “赶紧将那些该死的天启狗找出来剁了,这谢家是逐郡的大户人家,值钱的玩意肯定在那些主子身上,尤其是女眷,赶紧给老子找出来!”   “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娇嫩得很,耐不住玩儿,都剁了,别浪费时间!”   “剁了!剁了!”   ……   荀馥雅攥紧拳,咬了咬牙,举起右手,正色道:“我辛月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谢衍的事,如违此誓——”   不待她把话讲完,谢衍便截了她的话,替她说下去:“就罚她生生死死都当谢家的人,死为谢家的鬼。”   谢夫人不悦地横了谢衍一眼:“她发誓,你接什么话,再说了,让她生生死死当谢家的人,怎能算是——”   面对谢夫人的数落,谢衍笑了笑:“好了好了,阿娘,等我们逃出去再说吧……咳咳……”   “对对对!”   心急如焚的孙媚儿附和道。   谢夫人欲想开口,可瞧见儿子又咳血了,于心不忍,只好作罢。   生死存亡之际,谢衍行走的步伐亦变得利索,他将众人带到假山的尽头,往水池中投掷了一颗石子。下一瞬,假山居然打开了一处洞穴。   “太好了,我可以不用死了!”   孙媚儿兴高采烈,已顾不上众人了,迫不及待地冲进去。   荀馥雅牵着玄素的手走进去,谢衍欲想搀扶着谢夫人进入,却被谢夫人一把推了进去,裘管家与柳大夫赶紧进来搀扶。   “阿娘!”   谢衍急叫一声,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夫人不作回应,守在洞口,面色清冷,看向荀馥雅。   “辛月,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女人,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今日我给你一条生路,从今往后,衍儿就是你的天,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以他为先。若你再勾三搭四,我定会化作厉鬼,扰你一世不得安宁!”   话音刚下,外头不远处传来了犬戎兵粗野的喊声。   “谢家的女眷在这,赶紧过来剁人!”   犬戎兵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谢衍的心揪着,着急地大喊:“阿娘,快进来,求你了……咳咳……”   谢夫人依依不舍地看着谢衍,泪眼朦胧:“衍儿,娘不在了,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委屈,知道吗!”   “阿娘。”   谢衍长年变弱,此刻忽地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竟震慑了在场之人。   眼见谢衍急奔而出,裘管家和柳大夫赶紧拉住他。   荀馥雅认为有妙光在,这密道是藏不住的秘密,谢夫人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她向玄素使了个眼色,玄素一把将谢夫人拉进来,捂住她的嘴,让她喊声没被外头的犬戎兵听见。   石门关闭的那一刹,他们看到了那些战战兢兢的丫鬟小厮,勇敢地挡住了洞口,不让追上来的犬戎兵发现端倪。   随后,他们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   有紫鹃的、小丁的、秋四的……许许多多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宛如噩梦袭来,惊惧又悲伤。   谢家三百余口,血洒白雪,谢衍无力地闭上眼,泪水悄然滑落。   那一刻,他比自己死去还要难受!   荀馥雅同样难受,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内,她收起了自己的悲伤。   她担心谢衍,在玄素的掩护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在生死攸关之际,无论是旧怨还是新恨,似乎都没必要耿耿于怀了。   逝者如斯夫。   洞内不是安身之地,他们得赶紧离开,犬戎兵早晚会发现假山的玄机,况且妙光还在外头。   “玄素我们赶紧走吧。”   荀馥雅不等谢衍缓身,拉着就跟随玄素,玄素走在前方探路。   在阴暗漆黑的洞口左拐右拐,饶了好几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洞口。他们赶紧打开石壁,循着长满青苔的石阶走上去。   迎着光,荀馥雅发现洞口通向的是逐郡城外的河滩。大雪已停歇,河滩不远处有一处树林,林中搭建了一间较为精致的小木屋。此处风景优美,可众人无心欣赏。   荀馥雅不知晓妙光在打什么主意,竟没有第一时间领人进洞里追杀他们。她瞧见石摊上有一块巨石,遂命众人辅助玄素,将巨石搬到洞口堵死,免得追兵从此处出来。   谢衍瞧见大家颓然疲惫,打起精神来说道:“犬戎兵一时半刻追不上来,大家到木屋坐下歇会儿。”   遂,众人无精打采地走进林中的木屋。   谢夫人与孙媚儿做到一块,互相维护,安抚彼此。   谢衍纵然有柳大夫和裘管家伺候在身旁,依旧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他疲惫地看向荀馥雅:“姑娘,你的伤如何?”   荀馥雅瞟了一眼手上的伤:“不碍事,只是稍微的擦伤。”   谢衍神情呆滞地看着横在面前的河滩,幽幽地说道:“这个密道是幼时我与二弟命人偷偷挖的,为了能从家里逃出来玩而不被母亲和祖母责罚。”   提及谢老夫人,谢衍难掩悲伤,手捧帕子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谢夫人见此,赶紧前来嘘寒问暖。   孙媚儿呆坐在原地,视若无睹,满眼的惊惧和懊悔。   得闻谢昀到上京城考科举,她想在谢家守着他归来,遂兴冲冲地回到逐郡。   当知晓谢昀高中探花时,她喜不胜收,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了。   她日夜盼着谢昀早点归来,早点与她成婚,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探花郎夫人,让爹娘瞧瞧她有多风光。   她不曾想到,谢昀没等到,等来的却是犬戎兵突袭,还死了那么多人,连疼爱她的祖母都死了。   思及此处,她忍不住委屈地号啕痛哭:“呜呜呜呜,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来了!”   她跑到谢夫人和谢衍的面前,哀求道:“大表兄,姑妈,我想回家,你派人送我回家好不好?我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我不要死,呜呜呜……”   谢夫人怜爱地抚摸着孙媚儿那张泪脸,想到她出生高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经历过如此可怕之事,便忍不住心疼她。   “媚儿别怕,等犬戎兵走了,姑母再派人送你回家吧,可好?”   面对谢夫人的柔声安抚,孙媚儿却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我就要现在回家,姑母,你派人送我回家好不好?我好怕呀!”   “……”   众人皆低头沉默,不知如何安抚她。   遇到这种情况,何人不惧怕?何人不想死呢?   如今到处是犬戎兵,尸横遍野,人人自危,他们连自保的能力尚且不足,有何能耐安然将孙媚儿送回家?   同样是柔弱的闺阁姑娘,相比之下,沉着睿智的荀馥雅显然让人顺心多了。   谢衍发现,荀馥雅的身上有着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沉稳,似乎经历过许多事,心里装着满腹心事。   他那个傻弟弟,总以为眼前这位姑娘是个招蜂引蝶的柔弱女子,嚷着不许欺负,却不知,这位荀姑娘能耐大得很,谁也欺负不了。   谢衍坐了片刻,想着这到底不是个安全之地,遂强撑着起来,走向一直看向窗外的荀馥雅。   他看向窗外的茫茫雪景,故意问荀馥雅:“姑娘,我们现在要去何处?”   荀馥雅想到楚荆在陈县当兵,上一世谢昀是在陈县起兵的,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   她迎着审视的眸光,正色道:“找船过河滩,去陈县!”   孙媚儿脸色一变,大声嚷着:“我不去陈县。”   她转过头,激动地晃动着谢夫人的手:“姑母,如今兵荒马乱,陈县临近逐郡,去了连命都没了。”   这话说到谢夫人的心坎上了,刚死里逃生,她可不想再经历一回:“媚儿说得有理,我们不去陈县。”??G   她抬头向谢衍说道:“衍儿,我们去洛阳孙家吧。”   “这……”   谢衍感到左右为难。   不待他想出措辞,孙媚儿站起来,笑着煽动民心。   “大家听好了,我们孙家在洛阳是很有权势的,只要你们护送我们安全抵达洛阳,本小姐绝不会亏待你们!”   众人刚死里逃生,如今又面临如此大的诱惑,虽平日里不待见孙媚儿,但还是纷纷站到她那头。   谢衍见谢夫人心意已决,思虑再三,遂吩咐道:“犬戎人不善水……咳咳……大家先去找船,坐船渡河再说吧。”   对于个人选择,荀馥雅从不勉强。   逐郡是断不能回去的,这一夜过去,恐怕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她不敢回望一座死城,那是她无能为力的证明。   前世她并未亲身经历过这里的事,对这里的一切不甚了解,只晓得这场战争天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获得最终的胜利。J??   因而,她前世的记忆放到此处,用处并不大,目前只是见一步走一步。   洛阳孙家的确是个投靠的好去处,只是,她目前能去的地方,只有陈县。   重生归来,她是要改变上一世的悲剧的。若改变不了,她重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众人去忙活,谢衍见荀馥雅凝望着水雪交融的河滩沉思,低声询问:“姑娘在想些什么……咳咳……”   荀馥雅闭上眼眸,道:“我只是想,天启刚为犬戎大王子之事送人头又赔地赔款送美女的,犬戎王桑吉转头领兵来屠城,有些不合常理。而且犬戎王桑吉竟越过阳城攻打逐郡,逐郡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可这犬戎铁骑杀进来易如进自己的家门。”   她记起来了,上一世,先被屠城的是阳城,再到逐郡,何以这一世顺序不同?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谢衍怔然:“你是觉得,逐郡有内奸?”   事到如今,荀馥雅也不藏着掖着:“内奸在谢府。”   谢衍蹙眉:“何人?”   荀馥雅直言不讳:“妙光。”   “不可能!”   坐在身后歇息的谢夫人冷然打断,显示她对妙光的绝对信任。   孙媚儿亦帮腔反驳:“就是,妙光那么好的一个丫鬟,怎么可能是内奸,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内奸,反正你害谢家也不是第一次了。”   荀馥雅不想与其争辩,毫无意义。   谢衍欲想询问缘由,不料被小厮的喊声打断。   “找到了!大公子,找到船了!”   小厮们从后山拖出了一条小船,似乎找到了生存的希望,脸上又出现了生机。   小船用料上乘,却造工粗糙,看上去有些年份里,帆布陈旧。   谢衍细细端看,检查是否可用,不期然瞧见了船身上刻印着一行字“送给大哥的生辰礼”。   字迹龙飞凤舞,他一瞧便认出是谢昀的字。   他心神一震,瞬间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年幼时他的身子尚且健朗,加上年少不懂事,常与谢昀偷偷跑出来玩。   犹记得十二岁那年,他与谢昀相约从匠工凿好的密道逃出来,一起乘坐小船,游山玩水,欣赏湖光山色。   谢昀信誓旦旦地说要造一条船送给他做生辰礼,只是后来他重病不起,被禁止出门,长期养病在家,谢昀没再提过此事。   他以为此事不过是谢昀一时兴起,不曾想,他真的造了一条船。   三日后便是他的大限,二十岁生辰,如今意外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生辰礼,这是老天的眷顾,还是恶意的提醒?   “但凡见到活物,格杀勿论!”   寂静无声的夜空被一个粗野的声音划破,无数的马蹄声飞驰而来。   “杀杀杀,嘿嘿!”   犬戎士兵兴奋地回应。   数不清的声音在空中徘徊,交叠在一块,杀气腾腾,令人胆战心惊。   未免惊动犬戎兵,谢衍赶紧轻声催促众人:“快上船!”   岂知,孙媚儿瞧见自己还没上船,临近船身的丫鬟小厮便翻身上传,气得跺脚大喊:“狗奴才,主子还没上船,你们竟敢上去,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主子的。”   她这么喊叫,瞬间引起了路过的犬戎兵注意。   “那里有人,快杀过去,别让那些娘们跑了!”   孙媚儿闻得此言,吓得面如土色:“快点,快点让我上船,我不想死!”   裘管家与柳大夫闷不吭声地扶着谢衍上船,丫鬟扶着谢夫人上船,玄素扶着荀馥雅上船,却无人敢扶孙媚儿上船。   谢夫人心疼又气恼,喝令玄素:“你还不快扶表小姐上来!”   江上寒风瑟瑟,少女衣衫单薄,荀馥雅见孙媚儿吓得瑟瑟发抖,示意玄素扶她上船。   孙媚儿上了船,瞧见谢衍和谢夫人都在船上,毫不理会还在岸上的丫鬟,催促道:“别离那些命贱如泥带丫鬟,快开船,快!”   “快,别让他们逃了!”   犬戎铁骑已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正气势汹汹地举着凶刀冲过来。   孙媚儿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催促:“快点,用力划桨,没吃饭吗?本小姐的命很金贵的,稍有差池,你们十条狗命都赔不起。”   她见一名丫鬟双手紧拽着船身,气恼地跑过去,一脚踩过去:“给本小姐下去,下贱的东西,别拖累本小姐!”   欲想爬上来丫鬟哭着求她:“孙小姐,求求你,让我上去吧,这船都开了。”   孙媚儿冷哼着扒开她的另一只手:“这船如此小,坐这么多人能行得快吗?你还是下去做水鬼吧!”   “啊!”   双手脱离了船身,丫鬟发出凄厉的惨叫,以为自己会葬身水下,却被一双有力的双手及时抓住。   她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去:“玄素?”   玄素一把推开絮絮叨叨的孙眉儿,道:“抓住,老娘拉你上来!   丫鬟含泪点了点头,伸出另一手紧攥着玄素的手臂。玄素憋足一口气,一把将人拉了上来。   孙眉儿气得跳脚,她知晓这必定是荀馥雅授意,厉声斥责荀馥雅:“小浪蹄子,要救人你自己找一条船去救,别将那些阿猫阿狗带到我们的船。万一我们被那些犬戎兵追上来,你死不要紧,不要连累我们!”   “不许辱骂我家小姐!”   玄素手持鱼叉,杏眼怒瞪。   孙眉儿知晓这人不是善茬,立马躲到谢夫人的怀里哭诉:“姑母,连个小小的丫鬟都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我不想活了,呜呜呜……”   谢夫人见孙眉儿受委屈了,不悦地怒斥荀馥雅:“辛月,管好你的丫鬟,一点教养都没有,简直丢尽我们谢家的脸面。”   谢衍咳嗽得厉害,本不欲说话,可此刻忍不住说了句:“阿娘,你们别吵,我难受……咳咳……”   “……”   此言一出,众人噤声了。   船身离岸越来越远,犬戎兵总算追不上来,只是,岸上传来了凄厉的喊声,那些毫无人性的犬戎兵在岸边提刀便砍,那些没来得及上船的丫鬟,有些被砍成了两半。有些被剁成了肉酱。有些被撕裂了衣衫,被一群人围着做禽兽不如之事,惨不忍睹。   众人心里悲戚难受,只有嚣张跋扈的孙媚儿在气哼哼地催促赶路,对丫鬟们的惨死不屑一顾。   荀馥雅痛苦地闭上眼,遭人□□,生不如死。   她上一世遭受了太多了,每次碰见,总是无法忍受。   她真的无法忍受。   她抽出三支羽箭,搭弓拉满,清冷的眸里迸射出森冷的杀气,瞄准岸上那几名正在欺辱丫鬟的犬戎兵,毫不留情地射杀过去。   三箭齐发,百发百中!   中箭的三名犬戎兵立马一命呜呼。   而那名受辱的丫鬟,咬舌自尽。   她面色不改,再抽出三支羽箭,搭弓拉满,毫不留情地射杀过去。   三箭齐发,百发百中!   中箭的三名犬戎兵立马一命呜呼。   她再抽出三支羽箭,搭弓拉满,毫不留情地射杀过去。   三箭齐发,百发百中!   中箭的三名犬戎兵立马一命呜呼。   ……   她一直抽箭射杀,直到手磨破了皮,血染弓箭,直到那些犬戎兵再也瞧不见,直到玄素上前阻止她。   “够了,小姐!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恐极深思   荀馥雅吟着泪水的眼眶红得发热,终是倒在玄素的怀里,崩溃大哭!   为何,为何女子总要遭受这样的侮辱!   为何总要这样!   为何啊!   目睹这惊人的一幕,孙眉儿惊得目瞪口呆,随后吓得不敢吱声。   原来自己轻视的小浪蹄子居然如此厉害!   谢夫人默不作声,眸里流转着复杂的神色。   这人断不会是声名狼藉的辛月,谢昀那个混帐东西究竟从何处给我找来如此厉害的媳妇!   谢衍怔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荀馥雅,眸里尽是惊艳之色。   原来她不仅满腹经纶、棋艺高超,还箭术惊人!   船上之人皆默不作声,各怀心思,只有那潺潺流水发出“哗啦啦”暗响。   河滩流域并不宽阔,不到半盏茶时间,船已靠岸。   兵荒马乱,横尸遍野,四处皆是杂物。   小厮找来了一辆不算豪华的马车,恭顺地请众人入座。   谢夫人不悦地蹙眉,可细想着,如今这种形势,逃命要紧,哪有时间去嫌弃这嫌弃那呢?能活命便不错了!   遂,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忍受着进入车厢内。   孙眉儿亦是嫌弃得很,戳着小厮的额头骂了几句,随后被谢夫人劝上马车。   谢衍被裘管家与柳大夫搀扶着,见荀馥雅立在瑟瑟寒风中,愕然一怔。   她衣衫单薄,头发凌乱,清减了许多,然而,眼神却冷傲清澈,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劲儿,令人移不开视线。   谢衍走过去,客气有礼地请她先上马车,然而,换来的是对方轻轻的一句:“珍重。”   那一刻,瞧见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仿佛从此不会再见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挽留:“别走。”   他紧攥着她的衣袖,她回眸侧看,似乎很困惑。   “你去哪……咳咳……”   他问。   荀馥雅转头望向前方,淡然回应:“陈县。”   谢衍不知她去陈县做什么,只是心怀期待地询问:“你会回来吗?”   “看缘分吧。”???   荀馥雅并未回头看他一眼,没察觉到他的期待。   她的眸光始终坚定不移地望向前方,心里想着别的事。   谢衍知晓她并非自己能挽留的,放开她的衣衫,可又忍不住努力一回。   “万一,我说万一……咳咳……你遇到了犬戎兵如何是好?还是随我到洛阳吧……咳咳……”   荀馥雅从靴子里抽出谢昀送给她的那柄匕首,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若到求死不得之时,我会用你给的匕首,尽早自行了断。”   此生,她绝不受辱!   谢衍惊得面无血色。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明明不是这意思。   可为何变成了这样?   大雪渐渐弥漫江河,耳边的水流湍急地喘息着,谢衍看着荀馥雅离他们越来越远,心有不甘。   至少,至少让他死在自己的期待里吧!   “衍儿,快点上车吧,遇到犬戎兵就不好了。”   谢夫人掀开帘子,慈爱地催促道。   谢衍转过身,跪在地上向她叩了三个响头。   谢夫人顿生不祥之人,神情变得紧张:“衍儿,你这是做什么?”   谢衍悲戚地说道:“母亲,我就要死了,请允许我在死之前任性一次吧……咳咳……”   言毕,他抽剑砍下马绳,翻身上马,策马往荀馥雅的方向追去。   谢夫人见众人愣在原地,厉声怒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追啊!”   然而,肉眼可见之地,除了谢衍骑走的马匹,便是车厢前的马匹,他们只得驾着马车去追。   只是,雪海茫茫,谢衍早已不见踪影。   兵荒马乱,十室九空、小村镇被犬戎族屠杀过后,一地的血水染红了皑皑白雪,血腥的气味熏得人作呕。   荀馥雅与玄素找了家店铺,换上了男装。   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背弓射箭的清俊公子。   玄素摇身一变,成了高大威猛的武夫。   她们对视一眼,皆满意对方的装扮。   忽然,她们察觉一道鬼祟的身影,默契十足地往左右方向隐藏,而后闪现在那人的面前。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尾随而至的丫鬟吓了一跳,赶紧转身捂着脑袋。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跟随少夫人。”   两人定睛一看,这不是被她们救上船的丫鬟么?   “你叫什么名字?”   荀馥雅淡然问道。   丫鬟眼前一亮,放开手笑道:“我叫梅久兰。”   荀馥雅轻蹙着眉,在谢府,并未听过此人的名字,莫非是细作?   留在身边,还是不留呢?   梅久兰见荀馥雅犹豫不定,生怕被抛下,忙挤出两滴眼泪求她:“少夫人救了我,我就是少夫人的人了,求求你别抛下我。虽然我一无是处,但是关键时候我还是有点用途的,求求你了,少夫人。”   “……”   荀馥雅看着赖在自己腿上的梅久兰,想着这人是细作这事尚未定论,如今兵荒马乱,到处是穷凶极恶的犬戎兵,如此丢下她,实在不人道。   “好吧,你跟着玄素,到了陈县,就自找出路吧。”   “好的,听少夫人的。”   梅久兰笑眯眯地站起来,变脸比翻书还快。   瞧见玄素去寻马,她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   荀馥雅呆在暗巷里等待着,忽闻纷乱的铁蹄由远而近,赶紧隐匿起来。   那些犬戎兵停留在暗巷口不远处,肆无忌惮地交谈起来。   “啊哈,这里也没人杀,真是扫兴呢。”   “二王子,路上抓来的这痨病鬼,如何处置?”   知晓这群人里头有犬戎二王子巴桑,想到上一世这人被谢昀捆了运到上京城,在金銮殿上疯疯癫癫地哼歌跳舞,荀馥雅不由得好奇张望。   只见这位巴桑王子身穿异族服饰,身形粗犷,长得尖嘴猴腮,有着一双野兽般可怕的眼眸,神情疯癫,给人一种随时会扑上来撕咬你的错觉。   见惯了中原的美男子,头一回瞧见如此丑陋的男子,且是个异族人,荀馥雅皱着眉头,生出了几分厌恶。   这人怎生得如同蝙蝠般丑陋不堪。   巴桑王子凑到横卧在马背上的男子,认真端详着:“唔,长得真他娘的好看,可惜呀,我家妙光不爱弱不禁风的美男子,哎呀呀,怎么办呢?”   他蹙眉苦恼着,不知为何忽然哼着曲儿,扭动着身姿舞蹈着,而后闭眼道:“敢比本王子长得好看,那就先毁了他的容,再杀他吧。”   “得令。”   身旁的犬戎兵跳下马背,如同对待畜生般将男子拖下来,粗暴地扔到墙根上。   见对方拔出凶刀,男子赶紧喊道:“我要见你们的妙光公主……咳咳……”   低沉暗哑的咳嗽声让探听中的荀馥雅浑身一震。   竟是谢衍?   难道他们遇上犬戎兵了?   那孙媚儿、谢夫人、裘管家、柳大夫他们呢?   难道被杀了?   不不不,那犬戎兵方才说谢衍是被半路抓来的,很大可能是他们分散了。   病入膏肓的谢衍落入这群凶残的犬戎兵手中,恐怕凶多吉少,她得赶紧想办法让其脱身。   此时,传来了巴桑王子轻蔑地笑声:“啧,瞧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耐玩呀,还是算了,乖乖去死吧。”   荀馥雅心头一紧,立手速极快地取下弓箭,搭弓拉满,准备瞄向那名要行凶的犬戎兵。   只听得谢衍镇定地抛出诱饵:“犬戎铁骑骁勇善战,却不善水战……咳咳……若想攻下富庶的陈县,需要渡过青弋江……咳咳……我有一计,可助犬戎铁骑如数渡过青弋江。”   她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谢衍在打什么主意?   相比逐郡、阳城,陈县的确富庶得让人垂涎,却是犬戎族历来久攻不下之地,只因陈县四面环水,若要进攻,必须要横渡青戈江,而犬戎人皆是旱鸭子,打水战成了他们最大的难题。   巴桑深知,若他们能解决水战的难题,甭说攻下区区的陈县,即便整个天启,亦不在话下,遂,他沉默了。   手下唯恐巴桑王子上当受骗,赶紧上前劝阻。   “二王子不要信他,他是天启人,父母兄弟刚死在我们刀下,怎会为我们出谋策划?”   “对对对,我听说他们天启的读书人,最会骗人了。”   巴桑哼着曲子,扭动着身姿舞蹈着,不给于回应,众人摸不着头脑。   谢衍本想在死之前与荀馥雅多呆一会,可惜天公不作美,人没追上,反倒被犬戎兵擒获。   天意如此,他唯有在死之前为惨死的天启百姓报仇。   这复仇的第一步,必须获得眼前这巴桑王子的信任。   打从出生以来,他隔三差五便从鬼门关来回一趟,早已无谓生死,自然无惧对方的杀戮。   他冷静地说道:“良禽应当择木而栖……咳咳……天启给不了我荣华富贵,家人给不了我妻妾成群,我生来不能长寿,此生惟愿能活命……咳咳……听闻妙光公主医术堪称一绝,能医死人活白骨,若我能为犬戎族立下汗马功劳……咳咳……不知能否救我一命?”   言毕,他用力咳嗽,故意咳出一滩血来。   巴桑停止诡异的舞蹈,用眼神示意军医去查探虚实。   身旁的犬戎兵举起凶刀做准备,若然谢衍所言乃是谎言,便一刀砍伤他的脑袋。   而军医查出的结果耐人寻味:“启禀二王子,这人身中奇毒,活不过三日。”   谢衍笑了,笑得苦涩又无奈:“二王子,我也是走投无路,但求二王子赐个活路……咳咳……”   巴桑并不觉得眼前这个手不能提、活不过三日的弱鸡能伤害到他。这样的人,就连他们的厨娘都能一拳揍死。   他放下防备,终于认真正视谢衍:“你不是我们半路掳来的么?怎么此刻变成了专程来求医?”   谢衍迎着他猜疑的眼神,笑得完美无瑕:“我这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咳咳……”   “哈哈哈……”巴桑仰头大笑,笑得肌肉乱颤,“你这人真有意思,生得这般好看,居然贪生怕死之辈。”   谢衍赔笑,笑得苍白无力。???   旁边那些犬戎兵哄然大笑,皆趁机奚落。   “二王子,他们天启的人皆是贪生怕死的懦夫,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哈哈哈。”   “对对对,每次打仗,他们都是不战而降,送好多东西给我们呢。”   “所以啊,我们大王英明,只要不高兴了,就来打天启这种大肥羊。”   “咩咩咩!”   “哈哈哈哈!”   谢衍低垂着头咳嗽,眸色灰暗。   巴桑一向蔑视天启,认定天启人皆是贪生怕死之辈,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人会为了活命,抛弃一切,不择手段。   因为,他便是当中的佼佼者。???   仿佛一见如故,他亲热地扶起病弱的谢衍,笑道:“好好好,等你见了本王子的父王,献了良策,本王子就让妙光赐你长生,哈哈哈!”   “谢二王子。”   谢衍低头赔笑,清眸中隐藏杀机。   ……   荀馥雅大致猜出谢衍的心思,可如此一来,谢衍便再无活路了。   不行,她得潜入队伍,伺机救人。   她等不及与玄素会合,留下标记后,悄然跟上巴桑的队伍。   巴桑此人既不好色好酒亦不好武,但他喜欢看戏,看跳梁小丑在他面前演戏,因而沿途抓了许多戏子,将他们捆着带回军营。   巴桑每回看到兴奋之时,总会与戏子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追着他们一个个,将其残忍地杀害碎尸,饮其血而笑,极其变态疯癫。   荀馥雅铤而走险,画了个脸谱,扮作戏子,混入被抓的队伍当中。   她本打算趁着月黑风高,探路去寻谢衍,岂知巴桑这变态,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痛打落水狗的游戏,命人将他们统统扔进冰河里。   瞧见巴桑拿起竹竿,使劲地往他们身上敲打,逼迫他们潜入水中,她暗叫不妙。   她曾在医术上看过,人长期淹在冰水里,心脏会麻痹停止,人体会死亡。   察觉河床下直通下游,一向水性好的她在一片凄惨的尖叫声中,趁乱潜入水中,顺势潜下去。   只是,当她从下游的水中浮出水面时,很不幸地碰上巡查的队伍,却又很幸运地发现领队巡查之人是谢衍。   身穿红色宝甲的谢衍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男装打扮的荀馥雅,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   荀馥雅立在水中,宛如水妖,身姿妖娆。   抬眸时,她那双清冷的眸漆黑如墨,冷水早已洗去了她那不堪的容妆,从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滑落,显得她如玉般清雅俊秀。   犬戎族男子大多是体格健硕,长相粗犷,像这般犹如画中仙的稚嫩美少年,犬戎兵还是头一回见,加上碰见时又在夜里,一向信奉神怪的他们,皆以为这是水妖化身,一时之间失了神。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繁华热闹依旧。   早已没了灯火的隆昌客栈内。   一身黑衣劲装的谢衍,手持宝剑潜入厢房中,动作利索地走进屏风。   沐浴更衣后,他从屏风走出来,一身的血腥气淡去,恢复了以往的闲散贵公子形象。   他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杯酒,眸色幽然,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才抬手将那杯酒饮尽了。“你最好有些用处,否则我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门外之人并不敢推门而入,只是在门外留下一句话,便自行离去。   “我会向你证明的。感谢相救。”   人走茶凉,谢昀已没了喝酒的兴致,却也没有任何睡意。   明日到殿前听封,明明是大喜之事,可他总觉得心绪不宁。   翌日,听闻殿前衣冠不整会被赐罪,谢昀在岑三的精心打扮下,难得衣冠楚楚地进宫。   进宫前,岑三塞给了他一封吟冬寄来的书信。   谢昀盯着信封,犹豫了一下,塞进衣袖里,决定出宫后再看。   等待总是煎熬的,尤其对于谢昀此种脾气暴躁之人。   他无心当文官,金榜题名不过是不想让荀馥雅瞧不起他。站在金銮殿前,他恨不得老皇帝赐他当逐郡的县令,如此一来,他便能回家当个消散官老爷,远离这群腐败无能的文臣。   老皇帝迟迟不来,谢昀急得团团转,烦躁得好几次想要提腿踹柱子。   相比之下,新科状元容珏与榜眼梅久青的修养简直是典范,站如松,神色从容。   谢昀翘着双手,恶狠狠地怒瞪他们,瞪得他们不敢看过来,方满意地收回视线。   随后,为了抑制心中的烦躁感,他大摇大摆地从袖中掏出家书,翻开来打算细看。   容珏与梅久青瞧见谢昀居然在殿前光明正大地看家书,虎躯震了震。   身为儒生典范的容珏怎能容许谢昀殿前失仪,肃然提醒道:“谢探花,殿前忙私事,有失礼仪,还望及时修正。”   谢昀还没来得及细看,已遭到旁人的指手画脚,心中不爽之感平添了不少。   他生平最厌恶此种清俊雅正的书生,表面风高亮节,实则道貌岸然,懦弱无能得很,这种人他见多了。   他合上家书,故意调侃容珏:“啧,容状元,你说起话来真像我家夫子。”   他故意停了一下,再提高声量:“她是女的,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可爱死了!”   迎着戏谑的眼神,容珏气得俊颜薄怒:“你——”   想起殿前不能发怒,他甩袖转眸,不与其计较。   见容珏容姿端丽,气度从容,自带几分仙人般的清新脱俗,谢昀眸里带着几分不屑。   哼,装什么装,你以为你装得傲骨如竹,便是一根竹吗?   忽然,他萌生了个坏主意,便拿着家书,推开阻挡着他的梅久青,用力拥着容珏的肩,故意大声喊:“容状元,你才高八斗,麻烦帮我读一下家书吧,老子备考了一个月,如今瞧见字,眼就疼。”   容珏吓得眼眉跳,虽很抵触此人的粗俗无礼,但懒得与之计较。   他背负而立,端着礼仪提醒:“谢探花,请注重殿前礼仪,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谢昀啧了一声,推开他:“好吧,我不抱你了,你念家书给我听吧。”   其力度之大,让容珏无法站稳脚跟。   容珏差点摔倒在地,幸得梅久青及时扶持。   容珏忍着怒意,懒得与其计较:“回家念吧。”   岂知,谢昀不知好歹,故意挑战他的底线:“啧,这么想跟我回家呀,会不会太快了?你不会害羞的吗?”   守在金銮殿两侧的老太监,此时再也无法维持面无表情了,忍不住抿嘴一笑。   这一届的探花郎似乎与以往不同,有点意思!   “谢、昀!”   容珏无端受辱,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   谢昀见他不再伪装,要发怒了,故意摸着下颚,逗狗般逗他:“不错不错,容状元叫得挺好听的,叫多两声吧。”   “……”   容珏欲想痛斥他一顿,可想到此乃金銮大殿,不能放肆。   良好的修养让他及时冷静下来。   他收敛怒意,转过身去,懒得理会谢昀。   谢昀自觉无趣,低头看家书。   这一看,他的脸色徒然大变,拿着家书的手蓦然用力,险些当场怒然撕碎。   他的,他的祖母被犬戎兵砍死了?   他、他们谢家的家当被抢光了,三百余口被屠杀殆尽?   他、他的兄长和嫂子落入犬戎老贼的手里?   为何,会这样?   犬戎老贼不是打算三月来袭吗?   怎会提前一个月?   他娘的犬戎老贼,居然趁着他上京赶考,带兵屠戮了逐郡,杀他祖母,屠他谢家三百余口,掳他的兄长和嫂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誓不为人!   带着满腔的怒火与担忧,谢昀愤然丢下家书,黑着脸,转身离开。   两位老太监愕然对视一眼,其一人问他:“探花郎你要去何处,圣上就来了。”   “他——”   谢昀想开口大骂,甚至想大开杀戒。   犬戎族屠杀天启的城池,这上京城却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老皇帝丝毫不作为,任由他的家乡生灵涂炭,还有脸让他在这等?   就不怕他一刀剁了这老东西吗?   他的兄长嫂子被犬戎老贼掳了,他等的下去吗?   再等下去人就可能没了!   怒归怒,恨归恨,他还是时刻保持着几分理智的。   他压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咬牙切齿道:“出恭。”   老太监久居深宫,见惯了世面,自然看出点苗头,遂面无表情地提醒:“探花郎,别说杂家不提醒您,没有圣上的允许,你是不能自行出宫的。”   谢昀怒极反笑,向众人露出痞笑:“那我在这里解决吧。”   他不管不顾地解裤腰带,撒着流氓劲。   容珏赶紧冲上前,淡淡地呵斥:“谢探花快系上,成何体统!”   圣上即将驾临,若任由谢昀胡闹下去,只怕惹得圣上大怒,众人受到牵连。   老太监权衡利弊,冷漠无情地说道:“探花郎您还是速去速回吧!”   谢昀收回裤腰带:“那好,是你们要我走的,不是我要走的。”   他冷笑一声,毫不留恋地飞奔出大殿。   众人皆在他身后怒骂:如此混子,怎么就成了探花郎呢?   容珏并无参与其中。   他神色淡淡地捡起地上的家书,好奇瞧了一眼,顿时惊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竟发生了如此可怕之事!   谢昀他……   他眺望高高的大殿门槛,纵然心中满腔热血在沸腾着、叫嚣着,但学识教养督促他不可殿前失仪,不可遇事惊慌。   他的理想与抱负,不允许他行差踏错!   遂,他压着脑中的杂念,心中的情绪,将卷成一团的家书收入袖中。   转身静待君主亲临的那一刻,他淡漠的俊颜上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谢昀,并不坏!   且说谢昀气不喘地跑到宫门口,正欲一鼓作气冲出去,却遭到守门禁军的阻拦。   “站住!皇宫重地,没有圣上的旨意或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宫。”   谢昀丝毫不将肃然的守门禁军放在眼里,目光如狼般凶狠地瞪着他们:“谁阻拦老子回家,谁死!”   守门禁军被他暴戾阴狠的气场震慑住了,气势弱了下去:“谢探花,你再闹上去,恐怕你这探花的名头不保了。”   “老子又不稀罕,谁爱当谁去当,别挡我道!”   想到兄长与那人在犬戎老贼手里,他心急如焚。   可恨守卫禁军丝毫不让步,他怒红了眼,一把夺过对方的戟,拼着一股狠劲,一心想厮杀出去。   守卫禁军严阵以待,准备与其厮杀一场。   而在这剑拔弩张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如黄莺出谷般动听的女子喊声。   “住手!”   守卫禁军瞧见来人是圣上最宠爱的怀淑公主,恭敬地下跪:“参见怀淑公主。”   谢昀背对着怀淑公主,并不知晓她长何模样,亦无那个好奇心,此刻的他紧盯着宫门,望眼欲穿,恨不得一脚踏入犬戎军营救人。   怀淑早已对谢昀这位探花郎耳有所闻,富贵无双,能文能武,打从进京以来,那张俊俏的脸不知迷倒了多少闺阁女子。   得闻今日他进宫受封,她手捧好奇心前来偷窥,不曾想,碰见了如此有趣的一幕。   敢单枪匹马闯宫门,洒脱丢弃功名利禄,这点深得她心。   世人皆惊叹她倾国倾城的美貌,贪恋她的高贵出生,可眼前这人却不曾回头瞧她一眼。   不为美色诱惑,不为功名折腰,勇猛俊朗,文武双全,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放他走吧,父王那里有本宫担着。”   她若在此时出手相助,是否得他另眼相看呢?   “是!”   守门禁军深知怀淑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敢忤逆,纷纷站到一旁给谢昀让路。   怀淑公主抬扇遮脸,娇羞地提醒谢昀:“谢探花,记得你欠本公主一个人情哦。”   谢昀侧颜一笑:“行,他日还你!”   爽朗地回应后,他宛如一道清风,潇洒离去,不带半点犹豫。   可他不知,正是这侧颜一笑,引得高傲的怀淑公主一见倾心。   怀淑公主痴痴地凝望着,道:“人道相思来时,落月飞花,会迎面走来一人。不曾想,我还没来得及相思,那人已带走我的心。”   落梅纷纷舞,相思阵阵凉,月影惹彷徨,夜雪枕寒凉。   夜半时分,驻扎在陈县三百里外的犬戎军营内。   军师帐篷内,灯火煌煌,寂静无声。   谢衍与犬戎兵打扮的荀馥雅相对而坐,相对无言。   那夜,凶险万分。   幸亏犬戎兵迷信鬼神之说,误以为荀馥雅是海妖,纷纷跪在岸边跪拜,也幸亏荀馥雅机警,复潜入冰河之下。   谢衍佯作不屑,向犬戎兵表示这世上并无海妖,天启人从不信,便甩手离去。   待犬戎兵将信将疑地离去,谢衍折返而回,将差点冻死在冰河的荀馥雅藏回自己的营地里。   不到片刻,海妖现身的谣言传到桑巴的耳中。   桑巴并非无脑之人,怎会相信?立马带着一队人马前去搜罗,亏得搜出了一具男尸,破了谣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你不该跟过来……咳咳……”   谢衍俊脸发白,一咳嗽,便瞬间没了血色。   荀馥雅看着觉得难受,心想着上天对这男人真是残忍极了!   待谢衍不再咳嗽时,她低声询问:“谢公子你怎会被犬戎兵掳来?”   谢衍眼神闪烁,他怎能让荀馥雅知晓,他是在追上她的途中被掳呢?   他不愿提及,只是咳嗽着告知她:“姑娘,我……咳咳……可能活不过后天。”   荀馥雅愕然一怔,这才察觉他清瘦的面容蕴着死气,眼眸不由得湿润起来。   这人实在是太可惜,太可怜了!   面对命运的不公,他从不曾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实在让人心疼。   她不想这人卑微地死去,放弃了希望。   她温情地握住他的手,给与他温暖:“谢昀会来救你的,你不要死!”   面对荀馥雅真挚的眼神,谢昀心里难受得很。   多好的姑娘啊,他怎么就无福消受呢?   想他出生富贵,爹疼娘爱,祖母偏爱他,兄弟袒护他,连世上最好的姑娘都送到他眼前了,可偏偏天生薄命,无福消受。   他曾埋怨过上天的不公,可想到自己拥有着所有的好,又觉得命运其实待他不薄。   如今人之将死,他只愿余生这两人都安好。   他淡淡地说道:“我拖累二弟太久了……咳咳……死了也好。”   谢衍说这话时,荀馥雅觉得太悲凉了。   人绝望到何种程度,才会说出这般话语。   或者,人淡然到何种程度,才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般话来。   眼角酸楚得很,荀馥雅不愿这样的人惨死在敌营里。   她站起来,拿起弓箭:“我去杀了桑巴。”   “不要……咳咳……”谢衍拉着她,暗哑的嗓子伴随着几声咳喘,“暂时不要杀他。计划在进行,他死了……咳咳……我的计划就起不了作用。”   荀馥雅回望他,猜想着:“你想火烧连环船?”   见谢衍点头,她斩钉截铁道:“犬戎王桑吉是不会上当的。”   谢衍愕然:“为何?”   因为上一世谢昀跟她提起过,谢昀的探子向犬戎王桑吉献出连环船渡河的计策,被妙光公主当场识破。   妙光公主反其道而行,故意中计,逼迫被抓来的逐郡百姓穿上犬戎军的装束,引谢昀放放油放火箭烧船,致使船上五千多的天启百姓被活活烧死。   荀馥雅知晓不能这般告知谢衍,转念说道:“因为妙光公主读过汉人的书,早已知晓这条妙计不能用。”   “那……”   谢衍不曾料想,这位妙光公主竟如此厉害。   想到他所筹谋的一切全被敌人识破而自己懵然不知,他惊惧难安。   荀馥雅猜出他的顾虑,冷静地分析:“他们早已知晓你的用意和身份,留着你,或许是想利用你来牵制谢昀,所以你别担心,他们目前是不会轻易伤害你的!”   谢衍眉头紧皱,困惑不已:“他们为何要牵制住二弟……咳咳……二弟人在上京城考科举……咳咳……这场战争与二弟有何关系?”   经此一提,荀馥雅心神一震。   是啊,她是重生之人,知晓这场战争是谢昀领兵打赢的,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谢昀参与这场战争。   可,其他人不知呀。   谢昀人在上京城,犬戎王桑吉他们何以未卜先知,留着谢衍的命来打着牵制谢昀的主意呢?   此事透露着诡异,难道他们那边也有重生之人?   这个大胆的猜想让荀馥雅惊惧,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的,若是这般,那真的太恐怖了!   她冷静细想,仔细推敲,很快想出了另一种可能。   “也许,问题出在妙光公主身上。”   谢衍看向她:“怎么说……咳咳……”   荀馥雅放下弓箭,坐下来分析:“其一,妙光公主潜伏在谢府当内应时,对谢昀心生倾慕,在得知桑巴误打误撞地掳你回来,她改变了计划,打算利用你得到谢昀。”   她看向谢衍,谢衍低头沉思。   犬戎族民风开放,女子被当做男子那般来养,习武习文,敢爱敢恨,遇见钟爱之物皆喜欢抢到手。妙光公主若是为了得到谢昀而留下他,并不足为奇。   遂,谢衍向她点点头。   她继续分析:“其二,妙光公主深知你在谢昀心目中的地位,亦知晓谢昀的能耐和脾气,谢昀得知你落入他们的手里,必定会利用这场战争救你,同时血洗犬戎族来解气。”   荀馥雅分析得头头是道,殊不知,谢衍却黯然神伤:“想不到……咳咳……我临死前还拖累二弟。”   不小心戳到了谢衍的痛处,荀馥雅略显尴尬:“你不要这么说自己,谢昀那种人,去到何处都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谢衍笑了笑,笑出了为谢衍感到骄傲的味道。   既然忆起重要之事,荀馥雅自然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上一世的谢昀变得暴戾阴狠,多疑嗜杀,指不定与此事相关。   毕竟,像谢昀这般自负狂妄之人,怎受得了遭到亲信的背叛,敌人的算计,同僚的嘲笑?   针对妙光公主的阴谋诡计,她与谢衍商讨许多应对策略,及至黎明,共同制定了彼此满意的方案。   只是,方案实行,须他们兵分两路。   谢衍要留在敌营继续游说犬戎王桑吉实行他的方案,以增加妙光公主的信念感,同时接触被抓的逐郡百姓,想办法说服他们配合演戏。   而荀馥雅善水,利用河流的相同潜泳出去,将妙光的计划送到谢昀的手上。   临行前,荀馥雅为谢衍的安危担忧着,忍不住叮嘱两句:“谢大公子,玄素定然在河岸附近等我,我很快便能回来。你在敌营行事,量力而行便可,切不可让自己置于险境,请谨记!”   谢衍知晓荀馥雅担忧自己无关情感,但忍不住心动:“放心,我会撑到你回来的。”   因为,我想死在你身旁。   谢衍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荀馥雅觉得谢衍怪怪的,可急于离开,她不去多想,垂着头走出营帐。   及至河岸,她环视四周,趁着四下无人,憋了憋气,偷偷潜入冰冷的河水中。   根据自己的推测路线,她在水中游了许久,快要憋不住时,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声音,便一鼓作气地游上岸。   玄素正为寻找荀馥雅而烦恼,与梅久兰起了争执。   两人正吵得面红耳赤,忽闻岸上响起了扑水声,扭头一瞧,竟瞧见了他们寻找已久的荀馥雅,顿时惊叫着跑过去。   “小姐!”   “少夫人!”   她们赶紧将荀馥雅扶上岸,见其快要冻僵了,心疼不已。   两人不约而同地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荀馥雅的身上,玄素紧拥着她,梅久兰忙去生火。   经一番折腾后,荀馥雅僵硬的身子终于起了暖意,恢复了些许精神。   任务艰巨,刻不容缓,她紧拽着玄素的手臂,吩咐道:“玄素,你快去陈县告诉谢昀,务必告诉他——”   可不待她把话讲完,玄素激动地喝止:“小姐我不去!”   玄素紧抱着荀馥雅,心里很难受。   她不过是寻马晚了些,转头就不见了小姐。   寻着小姐的暗号追踪至犬戎军营附近,她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她很怕,怕小姐像上回那样遭到犬戎军的追杀;她很怕,怕从河里漂流出来的那些天启百姓尸体里有一具是小姐的;她很怕,怕再次找到小姐,小姐已遭遇不测;她很怕,怕失去小姐……   从小,小姐是她的天她的地。她很喜欢小姐,甚至觉得自己生存在下来就是为了陪伴小姐,保护小姐的。她无法忍受小姐遭人欺负,无法忍受小姐一次次的遇险……   “你都快要冻死了,这都遇到什么事啊,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 第45章 眼底只有她   面对难过欲哭的玄素,荀馥雅温柔地拥着她。   她感受到玄素内心的不安,安抚她:“玄素,我没事,你别担心。”   玄素激动得很,哭着投诉她:“我怎能不担心,我都担心死了。你突然不见了人,突然冻得像个死人,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呀!”   荀馥雅拍拍她的后背,极尽温柔地安抚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玄素抬头凝视着荀馥雅:“小姐,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们回清河吧,我们离开这个破地方,远离这些破事吧,好不好?自从你来了这里,一天天的遭罪,就没一天开心过的,呜呜呜……”   面对满眼的心疼,荀馥雅心里难受又无奈。   她藏得很好,可玄素看得真真切切。   她是想回去,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可她不能。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上天既然安排了她重生,安排她遇见这些事,赐予她足够化解危机的能力,她就得担起这责任,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世道。   上一世她自私地活着,活得并不好,死得也够屈辱的。   这一世,她尽量让大家都好好活着,或许这样,她会过得比上一世好。   她错开玄素的视线,凝视前方微弱的火光:“玄素,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玄素激动地摇头,替荀馥雅感到难受,“谁家姑娘不是娇滴滴的呀,小姐你就是铜墙铁壁吗?凭什么要你去做这些危险之事?”   荀馥雅心头一震,清冷的眸子酸楚难忍,有了些许湿润。   玄素哭了:“小姐,你也只是个刚过及笄的少女呀,会怕疼,会怕冷,会害怕,会难过,你应该在闺阁里受人呵护受人宠爱的。而不是,而不是,呜呜呜……”   荀馥雅咬了咬唇,站起来迎着凛冽的寒风。   她想让寒冷冰封她的委屈、她的退缩、她的怯弱、她的痛苦。   为了悲剧不再重演,为了让所有人都好好地活着,她必须勇往直前。   当悲伤的情绪不再盈满,她走到河岸,垂眉看着河中的倒影,似乎在说服玄素,亦似乎在说服自己。   “玄素,国家遭难,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既然上天赋予我能力,我想承担相应的责任。人生在世,总归做些有意义之事,不是吗?”   玄素收起泪水,从小到大,她哪回说得过她小姐呢?   不管有理没理,只要小姐想做的,她都会支持!   她会为了护小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   玄素紧握手中的鱼叉,暗暗下定了决心。   对于突然投靠过来的梅久兰,荀馥雅并不信任,找了个借口支开她。   待梅久兰走远,荀馥雅贴耳告知玄素他们的计划。   谢昀派来潜入犬戎军营的细作已被妙光公主发现,妙光公主已知晓他们的火烧连环船计划。   妙光公主打算将计就计,犬戎大军会将船只连起来渡河,只是船上的犬戎兵变成了被抓的逐郡百姓。   这些百姓皆被割了口舌,伪装成犬戎兵,目的是引谢昀放油放火箭烧船,造就谢昀弑杀天启人质的罪名,使其不能出战,同时借此事动摇天启的军心,让他们不敢再火烧连环船,好方便犬戎兵利用连环船渡江。   荀馥雅与谢衍认为,妙光公主自认熟读中原的孙子兵法,必定深信其妙招奏效。   荀馥雅与谢衍打算利用妙光公主此种心理,跟他们打心理战。   先是谢昀假装使用一招空城计,引船上的逐郡百姓进城。   被抓的逐郡百姓心怀对犬戎族的恨意,为了活命,定会配合演戏,让隔岸观看的犬戎王桑吉族以为城中无人,只留下金银珠宝。   一向贪财的犬戎王桑吉肯定按捺不住,认定陈县的军官百姓贪生怕死,舍弃了钱财逃命。即便妙光怀疑有诈,又怀疑是空城计,亦阻挡不了犬戎王桑吉的狂妄与贪念。   一旦犬戎王桑吉领兵冲上连环船,谢昀即可带领隐藏在暗处的官兵放油放火箭,烧他个片甲不留。   计划缜密,不可泄露。   玄素边听边警惕周围。   待荀馥雅语毕,她忧心道:“小姐,你不跟我一起去陈县,你是不是要回犬戎军营?你不要去,太危险了。”   荀馥雅摇头:“谢衍被扣留在犬戎军营里,我必须去救他。”   如果谢衍惨死在犬戎兵的受伤,谢昀会发疯的!   玄素知晓自己劝阻不了,遂叮嘱道:“小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很快就来救你的。”   “玄素,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   相视而笑后,荀馥雅脱下大衣,凝视着散发寒气的河水,憋足一口气。   即便现实如冰河般冷酷无情,她也不得不勇敢面对。   遂,她向冰冷的河水一跃而入。   顺着原路返回,一切顺利多了,只是,她刚冒出头,还没来得及睁眼,背后却传来了男子的怒吼。   “别动,转过身来,否则一箭射死你!”   桑巴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几分猥琐感,荀馥雅一听便认出。   荀馥雅咬了咬唇,举起双手,缓缓转身。   瞧见一群犬戎兵拉弓瞄准自己,为首的有桑巴,妙光,还有一位妙光亲昵挽着手臂的中老年男子,应该是犬戎王桑吉,她眸色一沉,暗觉不妙。   “哼,把他抓起来!”   眼见犬戎兵来势汹汹,荀馥雅欲想潜回水中逃离,却忽感头晕目眩,手脚乏力。   她挣扎了一会,终是两眼一翻,在犬戎兵没抵达之前,晕倒了。   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陈县。   因面临十万犬戎铁骑的围攻,县内人心惶惶,乱作一团,上至军官县令下至平民百姓,皆在收拾细软,想办法逃离。   谢昀与岑三领着一众人马,风尘仆仆地奔走在陈县的大街上,直奔县令府。   楚荆与吟冬站在县令府门前,早已等候多时。   谢昀瞧见他们,勒马停止,神色暴戾,显然积累了不少怒气。   不等谢昀下马,吟冬跪地行礼:“属下保护不力,还请二爷责罚。”   谢昀面色漠然,并不答她的话,只问楚荆:“牧之,如今陈县是什么情况?守城的将士呢?”   楚荆抬头看向谢昀,怒气冲冲:“别提了,他奶奶的,大战在即,陈县令听闻犬戎铁骑凶狠残暴,一夜之间屠了逐郡,根本不敢打。眼见犬戎铁骑马上要渡江,他命将士们去搜罗美人金银,准备送过去求保命。”   他手持关公大刀,浓眉大眼一皱,捏得紧紧的,恨不得一刀冲进去劈了陈县令。   谢昀捏紧缰绳,眸色凝霜,暴戾之气暴涨。   他的祖母与谢家三百余口皆死在犬戎铁骑的大刀之下,兄长与嫂子落入敌营,生死未卜,可恨天启朝野上下夜夜笙歌,不管边城百姓的死活。   如今战火蔓延至陈县,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作威作福的陈县令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居然妄想用天启的女子和钱财去换取自己苟活。   好,好的很哪,果然是天启的臣子!   岑三同仇敌忾,面色愤然:“这奴颜婢膝的狗官,骨头软趴趴的,着实可恨。公子,我去杀了他!”   此时,县令府内院传出了凄厉的求饶声。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等天亮的时候,你们通通站在城门外头迎接尊贵的犬戎王桑吉入城,知道吗?”   “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她尚且年幼,那些犬戎畜生犹如豺狼虎豹,她会没命的,呜呜呜……”   陈县令中气不足地怒骂道:“陈十六,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大人我亲自点了你家的女儿,那是看得起你。她若是得了犬戎高官的垂怜,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嘭!”   谢昀听不下去了,纵马破门而入。   大门突然被踹倒,院内的众人皆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出现一名贵公子打扮的冷面少年,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神色暴戾阴狠,宛如勾魂索命的阎王驾临,令在场的氛围瞬间变得阴森可怕。   方才遭受欺凌的百姓吓得瑟瑟发抖,而陈县令瞧见人群当中的楚荆,以为谢昀等人是楚荆带过来找晦气之人。   他仗着人多势众,对着楚荆戟指怒目:“好你的楚荆,你不听从本官的命令,本官看在你表舅的份上不取你狗命,如今你倒是带人上来闹事,真是岂有此理!”   他向楚荆的表舅陈秋使了个眼色。陈秋犹豫了一下,最终屈服,领着几十名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楚荆见表舅陈秋终是选择为虎作伥,很是失望,愤怒对啐了一口:“老子不屑与你们为伍,一群渣滓!呸!”   “好,好的很哪!来人,将这些恶徒统统拿下,反抗的一律格杀勿论!——”   “咚!”   陈县令的话还没讲完,已睁着眼人头落地,血花四溅。   鸦雀无声过后,是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   这世上怎会有人闷不吭声地杀人,且杀得如此利索,动作如此迅猛。   陈县令忽然暴毙,现场乱成一团,官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继续抓捕谢昀他们。   谢昀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他们:“陈县不能失守。”   官兵们依旧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陈秋心想着,陈县令死了,剩余的官兵皆听令于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他不顾及与楚荆的情分,反正早已撕破了脸,矛头指向谢昀,厉声怒喝:“大胆刁民,竟敢杀害朝廷命官,快将他拿下!”   陈秋是总兵,官兵们自然听令于他,纷纷不要命一般朝谢昀围攻而来。   谢昀眸色一凛,一个连环踢腿,瞬间踢飞了围攻而来的五名官兵。在陈秋凶狠地扑过来时,他面色微寒,迅速躲闪,手起刀落,一剑砍下陈秋的人头。   鲜血迸溅了一地,地上又多了个人头,那些原本要上前擒拿谢昀的官兵不自觉地往后退,数千人聚集的县令府顿时鸦雀无声。   面对众人的噤若寒蝉,谢昀举起血淋淋的剑,气势强盛地下令。   “传令下去,集合城中所有的将士壮丁,准备开战。胆敢弃城投敌者,杀!”   仿佛自带皇者的威严,他的号令蕴着不容拒绝的霸势,令人信服。   然而,敌强我弱的形势总让贪生怕死之辈心存异心,总有鼠辈兴风作浪。   “别听他的,他这是让我们去送死,大家赶紧杀了他!”   “他们不过十余人,我们有上百人,还怕他不成?”   “没错,他杀了朝廷命官,杀了他我们可以领功劳的。”   “杀了他!”   “杀了他!”   方才陈秋领着的官兵,约莫两百余人,平日里跟着陈县令为虎作伥,压根不想与犬戎族对抗。   他们心想着,与其去战场上送人头,不如杀了这些人领功,遂摆着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纷纷杀过来。   谢昀冷冷地俯视着这群不知好歹的官兵,眸里寒光乍现,杀意从脚底飞窜到脑门。   此时此刻,震天的愤怒,森冷的杀意,盈满心头。   “都别动手,老子一个人来!”   他在一个个喊杀声中缓缓脱下大氅,挥动手上染血的剑,翻身下马,直逼人群。   “猖狂的黄口小儿,纳命来!”   那群官兵见谢昀的人果真站在一旁看热闹,纷纷窃喜,举刀凶狠地看向谢昀。   “很好,我欣赏你挑战老子的勇气。”   谢昀狞笑一声,躲开那人,一脚踹断对方的肋骨,而后一手扼断对方的咽喉,一手挥剑连砍数十人,砍得他们哀嚎连连。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强悍阴狠之人,打人往死里打,杀人往痛处杀,即便数十人齐整上阵,亦被他两三下横飞出去。   他们惧怕不已,纷纷后退。   这哪是富家贵公子,简直是从古战场归来的杀神。   “我、我们不打了,我们投降了。”   人群当中,有人已吓破了胆。   然而,冷眸已染血,压抑的杀意如同喷涌而出的水源,不断溢出,在一片片惨叫声中,谢昀早已杀红了眼,化身为地狱修罗,只享受杀戮的快感,血气的诱惑。   众人不敢上前阻挠大开杀戒的谢昀,连日来的突发事件让他憋着一口气不发作,如今这些不知死活地人挑断了他最后的理智,他显然已经疯狂了。   “我们投降了,饶了我们吧,我们参战了。”   眼见同伴已被砍杀半数,剩余的官兵纷纷跪地求饶。   众人喟叹,谢昀忍着的时候就该好好说话,如今谢昀如同出了剑鞘的利刃,谁靠近谁被伤,谁敢上前阻拦?   “这不能怪我们啊,陈县的官兵将士加起来不到一万人,根本无法跟犬戎十万大军打呀。”   一名官兵哭喊着叫屈。   然而,下一刻被谢昀一剑封喉。   官兵倒地身亡的那一刻,谢昀收回染血的剑,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跪地求饶的官兵。   “杀了!”   众人愕然,楚荆劝道:“留着他们吧,正是用人之际。”   谢昀却是轻蔑一笑:“太弱了,不需要!”   天色在众人低声的哭泣声中泛起了鱼肚白,一缕缕脆弱的亮光映照在谢昀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融不化那上面的千年寒气。   楚荆后知后觉,领悟到了谢昀杀一儆百的用意。   意志不坚定的墙头草,带上战场只会坏事,重要的是杀掉他们,能震慑其他官兵,振奋陈县民众的心。   打仗,最重要的是军心,众志成城。   楚荆不再劝说,交由谢昀的人去处决那些早已腐败不堪的官兵。   顷刻间,手起剑落,一个个人头落地。   在场之人认识或者不认识谢昀的,初见时皆以为他不过是个风流浪荡的商贾贵公子,与其他公子哥一样,平日里不曾做过正经事儿,养花逗鸟,耍耍权威,卖弄家产。   如今见兵临城下,他如杀神般杀人不眨眼,谁也不敢再出头多说一句。   楚荆念在亲戚一场,替陈秋收尸,草草埋葬,立了个无字碑。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为此种人悲伤春秋,领着谢昀带过来的人帮忙召集城中的将士与壮丁,临时收编成队伍,教他们一些防御攻击之术,为大战做准备。   县中退休已久的老将军见县令府,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如今却成了养兵之地,县民最后的一丝希望。他仿佛瞬间回到了热血沸腾的年少时,主动到城墙上点为数不多的士兵。   楚荆来陈县投军已久,即便不点兵,他亦对此地的军事了解透彻。   他走到城墙上,找到正在眺望江面的谢昀,忧心道:“陈县的兵力就这么点,能是受得住吗?敌人可是十万呀。”   谢昀看着江面突然出现的那点点火光不断靠近,嗓音暗沉:“很快就没有十万了。”   楚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眸突然睁大:“靠,犬戎老贼玩突袭这一套?”   谢昀眼眸迸射出浓烈的杀意。   看过军事密函后,他派出亲信潜入犬戎军营向犬戎王桑吉献策,诱犬戎王桑吉用大铁链和木板连接战船,让犬戎十万铁骑使用这个方法渡过青戈江。   只要犬戎王桑吉采用了,只需火与油,便可烧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嘴里吟着一抹冷笑,拍了一下楚荆的肩:“牧之,你去叫人准备大量的弓箭和油,我们需要火烧敌人的战船。”   楚荆心领神会,临走前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阿蛮什么时候领兵前来支援啊,这敌人都来了,别到时我们打完仗了,他才过来收尸。”   提起好兄弟,谢昀脸上的冷笑转暖:“放心吧,阿蛮总喜欢在关键时刻现身,靠谱。”   楚荆睨了他一眼,心里很不是赞同。   就你觉得阿蛮靠谱。   谢昀看了楚荆两眼,担心今日之事成了兄弟心中过不去的坎,满怀歉意地说道:“杀了你表舅,对不起。”   楚荆怔然,苦涩一笑:“是他自己找死的,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怪你。”   楚荆走后,吟冬走过来,继续向谢昀请罪。?S?   谢昀没心情去责骂她,只冷冷地说了句:“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别碍我的眼,去做些有用的事。”   “是。”   吟冬黯然神伤地走下城楼。   谢昀走到城墙边,眺望那些越来越近的火光,心里烦恼着。   兄长和嫂子是否在这些战船上呢?   要如何才能救他们脱离险境?   派出的亲信为何不回信?   难道被发现了吗?   正烦躁不安时,他忽然察觉有六双眼眸直溜溜地瞪着自己看,顿时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这不是被陈县令逼迫,泣不成声的一家子么?   他们来这里作甚?   他很不耐烦,半坐在城墙上,抬起一条腿,暴戾又浪荡地问他们:“有事吗?”   一家子吓得瑟瑟发抖,互相对视一眼,女童的爹娘先行离去。   女童忍着泪水,鼓起勇气面对谢昀,娇嫩的声音带着几分怯弱:“我、我想献身。”   谢昀轻蔑一笑:“犬戎人不是那么好伺候的,他们吃人不吐骨头,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不是。”女童坚决否定,扭扭捏捏了一会,在谢昀的耐心快要磨光时,悲悲戚戚地说道,“我想献身给爷。求,求爷别杀我们,留、留个活路。”   谢昀愕然一怔,上下打量对方垂泪之后惹人怜爱的模样,问:“你今年贵庚?”   女童直言不讳:“八岁。”   谢昀厉声怒喝:“滚!”   女童吓破了胆,泪奔:“呜呜呜……”   谢昀气得一脚将城墙的一脚踹碎。   岂有此理,他哪点像变态,居然派个女童来引诱他。该死的!   一直躲在暗处看好戏的路子峰,此时忍不住现身怼他:“谢昀,我说你呀,干嘛对一个小女孩这般凶呢。你这臭脾气,哪个女子受得了啊。”   谢昀睨了一眼拿着酒壶从偏角走出来的路子峰,恶狠狠地骂了句:“老子又不是变态,这些人有病吧。”   “哈哈哈……”路子峰发出爽朗的笑声,颇有几分调侃的味道,“他们不是有病,只是瞧见你方才那杀人的模样,吓破了胆,将你看成是可怕的阎王爷,以为你会杀他们,所以才想出这种损招来自保。”   谢昀不欲与他争辩,只是也不甘示弱地回怼他一句:“这么早来了也不吱声,躲在暗处看戏很爽吗?恶趣味。”   路子峰灌了一口烧酒,躺在城墙上懒洋洋地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出现不如关键时刻现身来得妙。你这人啊真不懂生活乐趣,哪个女子受得了你啊。”   谢昀啧了一声,抢过烧酒喝了一口:“说得好像所有的女人都受得了你似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领着三三两两的姑娘走过来,笑眯眯地讨好道:“咱们陈县的美人温柔多情,方才那个爷你不喜欢,那这些呢?爷随便挑一个吧,她们会让你醉生梦死的……”   路子峰不仁道地憋着笑,谢昀的脸色黑到底。   谢昀认得此人,是陈县令的师爷,负责替陈县令搜罗美女,估计为虎作伥之事参与不少。   他面无表情地向守城的侍卫下令:“拖出去,剁了!”   师爷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求饶:“爷,饶命啊,你不喜欢这几个,我那里还有……”   侍卫不容分说,直接将人拖下去处决。   站在风中的女子们吓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谢昀看着心烦,烦躁地怒喝:“老子不喜欢女人,滚!”   女子们赶紧一溜烟地逃离。   办完事回来的楚荆得闻此话,忍不住调侃谢昀:“靠,谢疯子,原来你不喜欢女人啊,那老子不是很危险?难道你孑然一身多年,是因为倾慕我?”   谢昀目露凶光,一脚踢过去:“信不信老子一脚将你踢下城墙!”   正当两人玩闹之时,守卫来报:“启禀爷,城外有两名女子求见,其中一人说,她叫玄素,是她家小姐让她来给您传信的。”   得闻关于荀馥雅的消息,谢昀凶狠的眸里多了份柔情。   “让她来见我。”   “是!”   守卫领命。   “等等。”   谢昀瞟了两眼楚荆与路子峰,改口道:“带我去见她吧。”   路子峰瞧着谢昀心急如焚地赶过去,转头朝江面看去,总觉得茫茫的水雾之中潜藏着他们未知的隐患。   但愿,那位“辛月”姑娘不在这堆战船里头,否则,真的难办啊!   夜色深沉,荀馥雅被妇人们凄厉的哭声吵醒。?S?   她睁开眼眸,警觉自己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   营帐内挂着香囊狼图腾,虽有弓箭刀剑,但整体布置色彩斑斓,鲜红得刺眼,充满异域风情,幽兰之香飘散着,显然是闺阁女子的住房布置。   在犬戎军营内,能得此待遇的,唯有妙光公主。   她环视四周,无人看守,低头看看手脚,并无束缚,遂困惑蹙着眉。   没将我囚禁起来严刑拷打,反而置身在自己的闺房内,这个妙光公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少夫人醒了?你可知你高烧不退,差点咽气了。”   依旧是往日熟悉的嗓音,不带感情的问候。   自帐篷外走进来的妙光已褪去往日的伪装,换上明艳华丽的异族公主服饰,展露那张秾丽妖媚的绝世容颜。   荀馥雅顾不得身子还虚弱,下了床,站起身来。   在晕倒的那一刻,她便知晓,自己受寒发烧了。   醒来后,被安置在妙光的闺房,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想到她与谢衍里应外合之事可能被发现了,她警惕地看向走过来的妙光:“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妙光笑了笑,在她的眼里,荀馥雅是个弱不禁风的天启女子,并不需要特别防备。   她毫无防备地坐到床榻上,与荀馥雅交谈时,宛如与闺中好友交谈。   “是你自己运气不好,潜水进来被我们碰个正着。想不到,你的水性如此好。”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发现,只是巧合。   她敛了敛神色,问:“既然你知晓我的身份,为何不杀我。”   “你的夫君以命威胁,我们怎敢杀你,况且你们都这么弱不禁风,留着对我们威胁不大,用处却大得很。”   妙光说这话时,神色颇为复杂,有羡慕,有轻视,也有自鸣得意。   荀馥雅知晓妙光为何会出现如此复杂的情绪,可此刻的她,对妙光的情绪并不关心。   她与谢衍所筹谋之事,断不能被察觉。   她装傻道:“我们能有什么用处?普通平民百姓,唯一的家产都被你们抢走了。”   妙光笑了笑,直言不讳:“少夫人平日聪慧得很,怎么这会给我装糊涂呢?本公主的目标自然是谢昀。”   荀馥雅故作惊讶:“你想杀他?”   妙光并未直接回应,只是凝视着垂下来的图腾香囊,眼神变得幽暗。   “你知道吗?我们犬戎族民风开放,女子被当做男子那般来养,以武力高低来论尊贵,与你们重文轻武的天启截然不同。倘若女子不仅会武,还擅歌舞,会获得族人无上的尊敬。本宫的好友意欢,便是这样的存在。”   提及意欢,妙光心如刀绞:“可是,她为了成全本宫的任性,惨死在大王兄瓦达手里,她的族人如今还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因为本宫是女子,武力不强,连在父王面前替她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此处,她幽暗的眼眸亮起:“像谢昀这般强悍的男子,若能成为本宫的驸马,相信犬戎王桑吉族无人敢轻视本宫。本宫为意欢讨回公道,便指日可待。”   荀馥雅摸不透她向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神色淡淡地问:“瓦达不是死了吗?”   妙光公主攥紧了拳,眸里迸射出浓烈的恨意:“他是死了,可法师大人这个幕后推手还活着。”   忽然,她媚笑起来:“法师大人武功高强,唯有像谢昀这般强悍的男子方能取他狗命。父王向来只看重强者,杀了法师大人,他不会追究,只会看重我们。”   面对她的满怀期待,荀馥雅凉凉地抛出一句:“你觉得谢昀会是那种卖身求荣之人吗?”   答案呼之欲出。   谢昀那种桀骜不驯之人,尚且不会死心塌地地为天启卖命,怎可能为异族卖命?   妙光深知谢昀是一匹凶残的野狼,无法驯服,可他越是这般,越能挑起她的兴趣。   她站起来,手指把玩着一缕秀发,笑得媚眼如丝:“本来对这事期待不大,可上天将你们夫妻送到本宫手里,本宫的赢面很大,不是吗?”   荀馥雅欲想打击她的自信,可猝不及防地干咳起来。   “咳咳咳……”   妙光见她咳得如此难受,赶紧递上一杯茶,自顾自地感叹:“哎,你身子如此羸弱,居然还冒险潜水进来,对你家夫君真是情深义重啊!”   荀馥雅手上的动作一顿,因熟知此人医毒两双绝,不敢喝递过来的茶水。   意识到妙光对自己的行为有了另一种误解,她心思一转,道:“那妙光公主能否成全民妇,让我与夫君呆在一起。”   “可以。”妙光媚笑一声,眸里闪过一丝狠厉,“少夫人,我劝你老实点,我们犬戎大军不是吃素的!”   荀馥雅心里冷笑:我们天启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她们各怀心思地走出军营,妙光故意带荀馥雅路过关押逐郡百姓的军营空地。   寒风萧瑟的军营空地上,此刻挤满了人,他们在寒风中被迫换上犬戎兵的盔甲,哭得惨惨戚戚。荀馥雅方才便是被这里的哭声吵醒的。   她停下脚步,认真观察,此处被犬戎兵严密看守的逐郡百姓少说也有五六千,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上一世,逐郡、阳城、陈县的百姓几乎被屠杀殆尽,谢家除了谢昀无一生还,如今因他们未雨绸缪,阳城、陈县并未遭受摧残,逐郡仍有不少百姓生存下来,谢家人并没有只剩谢昀。   这是否意味着,上一世的历史轨迹已改变,悲剧不会再重现呢?   “爹爹,我不想死……爹爹,求您再想想办法吧,呜呜呜……”   正想得入神,一把脆生生的少女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面容脏乱的少女害怕地躲在一位妇人的身后,哭得孤弱无助。   妇人拉着少女的生父,泪眼婆娑:“是啊老爷,咱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还如此年轻,至少让她活着吧,你想想办法吧,呜呜呜……”   少女的生父为了爱女,鼓起勇气去哀求巴桑王子:“巴桑王子,我们夫妻把命给你了,求求你不要让我女儿上战船吧!”   巴桑王子狞笑一声:“有点儿意思,这样吧,你把本王子的鞋子舔干净,本王子便考虑考虑咯!”   少女的生父面如死灰,转身看了一眼期待又可怜的母女,低声为自己的男子尊严哭泣了片刻,而后跪在地上,如同狗一般给巴桑王子舔鞋子。   “哈哈哈哈……”巴桑王子仰天大笑,一脚踩碎了少女生父的脊梁骨,“天启狗是用来宰的,你何时听说过主人听狗的,嗯?”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众人看得心惊肉跳,皆噤声,默默垂泪。   巴桑王子故意往那已碎掉的脊梁骨上用力碾压,残忍地下令:“把他们的舌头都给本王子割掉,吵死了!”   人群中陆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惨不忍睹,荀馥雅深感深夜寒意几乎深入骨髓,难受地闭眼,暗自紧攥着拳。   畜生!   哭得双眼红肿的妇人忽然朝她跑过来,紧紧拽着她的手臂求救:“姑娘、姑娘,您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被割掉舌头,不想死,呜呜呜……”   面对妇人的哀求,荀馥雅心里更难受了。   怎么能如此残忍对待手无寸铁的百姓?   这群畜生!   “少夫人,你不是很厉害吗?救救她们吧。”   看到荀馥雅如此痛苦,妙光不知出自什么心理,开口说了句。   荀馥雅转过头来,眼眶已炽热得发红,说话的嗓音轻颤:“妙光公主不是会金针封穴吗?封了他们的哑穴,不是达到同样的效果吗?”   妙光公主愕然一怔,不知是为荀馥雅的话语,还是为她此刻的容颜。   即便面色苍白,身穿红衣的荀馥雅,竟别有一番红梅傲雪之风姿,令人心情激荡。   她想,幸亏这人是谢昀的嫂子。   这种女子,一旦被男子察觉她的魅力,只怕会趋之若鹜,甚至变得疯狂偏执。   眨了眨眼,妙光言归正传:“本宫是可以做到,可本宫为何如此劳累呢?”   荀馥雅知晓她要什么,低垂着眼睑赌一把:“我帮你说服谢昀,虽然你可以用我和谢衍逼他就范,可我有办法让谢昀心甘情愿。”   “好。”   妙光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待荀馥雅催促,她吩咐手下将人带到谢衍那里,自己前往军营空地兑现承诺。   荀馥雅困惑地看了一眼远去的妙光,似乎她走得比较急。   难道她也不想残害逐郡的百姓吗?   呵,怎么可能?   若不是她做内应,逐郡怎会瞬间被攻破,逐郡的百姓怎会被屠杀被掳来?   荀馥雅瞬间否定可笑的猜想,跟随妙光的两名侍女来到谢衍居住的营帐。   两人互相打量,必须嘘寒问暖一番,确定彼此安然,皆松了口气。   待妙光的侍女离开,只剩他们二人时,他们迫不及待地低声交换彼此的信息,确定他们所谋之事还没出现纰漏,又松了口气。   他们已尽所能地做足了功夫,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   夜半三更天,潜伏已久的犬戎大军终于出动。   荀馥雅与谢衍被妙光的手下押送到江边,严加看管着。   瞧见他们趁着夜黑风高,悄然驶出一条条战船,用木板与铁锁将其串联起来,在青戈江上制造了三条连环船道,荀馥雅与谢衍对视一眼,心如捣鼓。   犬戎王桑吉留主力部队在岸上驻守,弓箭手拉弓对准乔装成犬戎兵的逐郡百姓,逼迫他们通过连环船跑向陈县。   瞧见手无寸铁的逐郡百姓一个个走上战船,纷繁无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荀馥雅紧张得无法呼吸,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玄素及时将信息带给谢昀,谢昀不要上当。   她紧张又害怕,身子禁不住颤抖着,热切希望战火不要来! 第46章 情愫变化   谢衍比她淡然多,也许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他,早已看淡了生死,此刻他的心情更多的是归于平静。   犬戎人皆以为,迎接这些手无寸铁的逐郡百姓,将会是无情的煤油与火箭。那位狂傲不可一世的谢昀谢二公子会火烧连环船,葬送他的同族同胞,引发天启军心涣散。他们的脸上皆挂着轻蔑又兴奋的笑意。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周围安静如鸡,逐郡百姓一路畅通无阻,直达陈县城门。逐郡百姓推开了虚掩的城门,发现里头空无一人,便蜂拥而进。   “怎么回事?”   事情并未按照预期的进行,犬戎王桑吉按耐不住了,怒然质问妙光。   荀馥雅不给妙光思考的时间,大声向对面喊道:“陈县军民早已逃之夭夭,逐郡的百姓们,赶紧进城从密道逃亡吧,犬戎兵要杀你们!”   逐郡百姓离得远,能不能听见不得知,荀馥雅对此抱无所谓态度,因谢衍早已告知逐郡的百姓此次逃亡的计划。   她意在说给犬戎王桑吉听,乱其心智,离间其父女情。   “休想逃。”   犬戎王桑吉眼见逐郡百姓快要消失在眼前,急得抽刀号令。   妙光赶紧上前制止:“父王,唯恐有诈,别轻举妄动啊。”   荀馥雅故意上前添一把火:“妙光公主,谢二爷已成功带逐郡的百姓逃离,你不用阻拦犬戎王桑吉了,赶紧去跟谢二爷会合吧。”   “你——”急疯了的犬戎王桑吉不假思索地甩了妙光一巴掌,恶狠狠地怒斥,“吃里扒外的东西。”   此时,率先跑到对岸的犬戎兵用犬戎语,兴奋地大喊:“哇,好多金银珠宝啊,发财啦,哈哈!”   声音传达过来虽微弱,但一向贪财的犬戎王桑吉听得真真切切,这更让他迫不及待地冲过去。   眼见时机成熟,荀馥雅故意上前扶着妙光,制造与妙光交情颇深的假象。   妙光一心劝说犬戎王桑吉,毫不察觉。   “父王,这是敌人的离间计,不要——”   “滚开!”   犬戎王桑吉怒然一脚将她踹倒。   忆起妙光当初极力阻止自己杀死眼前这两个天启人,张口闭口皆是谢昀,犬戎王桑吉对妙光的信任荡然无存。   他正眼不瞧妙光一下,举着弯刀向身旁的桑巴王子喊道:“桑巴,本王的好儿子,随父王宰天启狗去!”   桑巴得意地瞟了妙光一眼,回应:“是的父王。”   一心敛财杀敌的犬戎王桑吉没等他讲完,已举着凶刀,领兵踏上连环船,气势凶猛地冲向陈县的城门。   而桑巴给妙光留下轻蔑的嘲笑,亦随之奔赴战场。   “妙光妹妹啊,纵然你聪明绝顶又如何,依旧得不到父王的宠信,哈哈哈……”   胸口那一脚留下的疼痛仍清晰,桑巴的话字字诛心,句句刺骨,妙光心碎一地。   她感觉自己的心疼痛得无法呼吸了。   从小到大,她放弃自己所爱,努力活成父王母后所期待的模样。她憧憬儿女情长,却总为犬戎族的未来谋划,为得到父王母后的认可,她做尽厌恶之事,为了得到父王母后的赞许,她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成全王兄。   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   狠狠的一脚?冷漠的讽刺?   面对大受打击的妙光,荀馥雅觉得她可恨又可悲。   “你跟我说你不受父王待见,这回我信了。”   妙光恼恨地怒瞪荀馥雅:“辛月,本宫还真是小瞧了你。”   荀馥雅看向远方的战场,表情波澜不惊。   此时,犬戎王桑吉领着犬戎大军一拥而上,气势浩大,只是,待十万犬戎大军几乎奔上战船时,潜伏在水里的天启百姓抹黑将油撒在上面,接踵而来的是满天的火箭。   有火光乍现,犬戎兵初看时还以为是幻觉,然而,片刻之间的功夫,火光不断蔓延,连成了一片火海。犬戎兵皆是旱鸭子,赶紧往陆地逃离,逃不掉的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跳进水里被淹死,顿时惊慌求救声响个不停,由远而近地传到岸边。   “那是……”   有人发现,不知何时,城楼上出现了一排排精兵,手持火箭不断地发射,为首的是名扬天下的箭神路子峰。   “不好,中计了,大家快逃!”   巴桑察觉不对劲,大喊着指挥部队撤离,可为时已晚,熊熊烈火已断了他们的退路。   “父王,二王兄!”   瞧见江面火光冲天,妙光赶紧爬起来,着急想办法。   留守在岸边的犬戎总兵神色慌张地前来跪报:“公主不好了,左方冲过来一队精兵,至少三万人,好像是西南王的兵马。”   话音刚下,城楼战鼓“咚咚咚”响起,只听得城楼上响起了谢昀清冽霸气的喊声。   “众将士听令,随老子杀尽犬戎贼人,护城中老幼妇孺!”   “杀!杀!杀!”   火光漫天衬得谢昀眉眼绝艳,受他指挥的士兵没有一个有退缩之心,纷纷热血满腔地举起武器,跟随这位如战神般的少年一起冲下城楼,奋勇杀敌。   战鼓声声震耳欲聋,传过江面,血火冲天。犬戎铁骑在战船上站立不稳,要么葬身江河,要么葬身大海,前有虎狼之师,后有凶狠追兵,前后夹攻,瞬间被砍得死伤无数。   谢昀在青戈江的对面,领兵追砍犬戎王桑吉,与其精锐部队厮杀,从黑夜砍到黎明,尸骨堆积如山,血染青戈江,场面之震撼,令人叹为观止。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杀红了眼的谢昀见犬戎兵就砍,一砍便连杀数十名,越战越勇,越杀越狠。   他早已血染全身,眸里没有一丝人的情感,此刻只有机械的杀戮,   犬戎兵见他犹如嗜血修罗,身上、发丝、脸上、衣袖、指尖皆滴着血水,却仍然没有停止杀戮,皆惧怕得拔腿逃亡,无一不死在他的无情刀下。   荀馥雅瞧见这样的谢昀,仿佛见到了前世那个血洗敌国的异姓王,吓得浑身发抖。   谢衍察觉荀馥雅的畏惧。   见犬戎兵皆被惨烈的战况吓破了胆,无暇顾及他们。他赶紧拉着荀馥雅偷偷逃离。   妙光察觉大势已去,理智地下令:“可恶,带上人质,我们撤!”   手下回过神来,左右张望,脸色一变:“启禀公主,不好了,人质逃了。”   另一手下指向见面:“他们在那。”   妙光抬眼望去,只见江面上火光连天,浓烟滚滚,形容枯槁的谢昀正带着荀馥雅乘舟而去。风吹起荀馥雅那泼墨的青丝,一袭红衣飞扬,衬得她面容清艳动人。   妙光眯了眯眼,觉得荀馥雅实在太碍眼了,不能留。   “拿弓箭来!”   她一声令下,手下立刻递上弓箭。   她拿起弓箭,毫不犹豫地拉弓,向背对自己的荀馥雅射出致命的一箭。   荀馥雅虽背对着不能看见,但耳朵对箭声特别敏感,自然听到铁箭向自己射来。她欲想躲开,却被对面的谢衍猝不及防地捞起,揽入怀中,翻身压下。   “谢衍!”   荀馥雅惊叫一声。   “噗!”   随之而来的是,箭头入肉的闷响声。   “放箭!”   随着妙光的一声令下,箭羽如同雨落般,不断朝他们的小船飞射而来。   眼见谢衍就要变成箭猪,荀馥雅用尽所有的力气揽住谢衍,带他一起滚下冰冷的青戈江。   江面上,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淆在一起。方才还声势浩大的犬戎兵如今溃不成军,仓皇逃离。   陈县的军民与西南王的兵马瞧见一场大火烧得犬戎十万大军元气大伤,皆起了斗志,奋起反杀。他们如决堤的洪水,势如破竹地斩杀尝试逃窜的犬戎残兵。???   战斗中的谢昀仿佛听到有人喊兄长的名字,心急如焚,下手更快更狠。   “犬戎老贼,哪里逃!”   听到楚荆的怒吼,他循声望去,只见浓烟当中,犬戎王桑吉与巴桑王子在部下的掩护下,偷偷趴在浮木上,正想偷偷潜逃。   想到兄长与嫂子还在他们手上,他眸色猩红,面色如霜,带着满身血腥气冲过去,连砍数十人。   木筏摇摇欲坠,犬戎将士又见谢昀一身杀伐之气,勇猛狠辣,皆吓得后背发凉。   犬戎王桑吉与巴桑对视一眼,父子上阵弑杀谢昀,无奈谢昀的防守如铜墙铁壁,他们无法伤他一分一毫,反倒被谢昀凶狠地连砍几刀。   犬戎王桑吉征战一生,杀戮一辈子,从不曾遇见如此强劲的对手,此人便如同战场上的活阎王,谁遇见了谁丧命。   他终于意识到谢昀的恐怖,明白了妙光为何执意拉拢此人,忌惮此人。   眼见大势已去,犬戎王桑吉已有了退缩之意,怒喝一声:“你们快去拦住他!”   然而,犬戎将士已吓破了胆,上前阻拦者皆被谢昀一刀砍倒在地。   眼见谢昀向犬戎王桑吉步步逼近,划船赶来的妙光在情急之下,向谢昀连射十箭,逼退了他,为犬戎王桑吉逃生争取了时间。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快去拦住他!若是父王和二王兄有任何的闪失,你们全家都要陪葬!”   妙光举起手上的驭天弓,厉声怒喝。   伴随她前来的犬戎兵与剩余犬戎兵,皆不要命地冲向谢昀。   谢昀冷笑一声,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岑三、路子峰与楚荆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旁,默契十足地替他扫出障碍。   “巴桑,父王的好儿子,快去阻止他。”   眼见阎王爷逼近,犬戎王桑吉一脚踹开身负重伤的巴桑,自己上手拼命地划动船桨,欲想逃离。   巴桑见父王居然想牺牲自己,愤恨交加。   好不容易熬到阻拦他登上王位的瓦达死了,他以为从此自己便是父王唯一倚重的儿子,可事实上,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可不像妙光那般愚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谢昀的剑凶狠地横劈过来时,一把将身后的父王拽过来抵挡。   那一瞬间,血光四溅,令天启百姓闻风丧胆的犬戎王桑吉终于人头落地。   “父王!”   妙光尖叫一声,悲痛欲绝。   她仇恨地盯着提起犬戎王桑吉人头的谢昀:“谢昀,我要为父王报仇!”   刹那间,潜入在水下的几百名懂水性的犬戎兵直接跃出水面,朝谢昀袭来。   “聒噪!”   谢昀轻蔑一笑,转身走向欲想逃离的巴桑。   路子峰、岑三与楚荆挡在他身后,与那数百名犬戎兵缠斗。   谢昀挥剑砍断巴桑的左臂,一手抓着犬戎王桑吉那血淋淋的人头,一手拽着痛苦尖叫的巴桑,坐在尸山血海中,发红的眼眸阴鸷森冷,宛如地狱使者,诡异又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他把剑插在一旁,烦躁地踢了踢巴桑:“我的兄长和嫂子呢?”   巴桑骇然,面上却强撑着犬戎王桑吉子最后一丝傲气:“哼,被妙光剁了喂狗。”   谢昀脸色发白,一脚踩在他的断臂伤口上,发了疯似的,拿起剑往他的身上戳:“不可能!不可能!”   “啊啊啊——”   巴桑痛苦得惨叫连连。   “二王兄,我来救你!”   妙光不忍心看到兄长惨死,急忙朝谢昀搭弓射箭。   然而,她的箭被路子峰尽数击落。   待她的铁箭用完时,吟冬从水下跃出来,匕首架在她的咽喉上,瞬间将她擒获。   她被带到谢昀的面前,巴桑已被谢昀折磨得奄奄一息。她不想再失去亲人,哭着向谢昀求饶:“不要杀他,谢衍和辛月坠江了,你赶紧派人打捞吧!”   “赶紧去捞人!”   谢昀不管真与假,只想要他们平安归来。   他很怕,很害怕他们变成了一具尸体。   天知晓连日来他噩梦连连,心里装载最多的并非是愤怒,而是无尽的恐惧。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剑,盯着茫茫青戈江,冷峻的面容越发苍白,发冷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着。   东方的日出已发出万丈光芒,众人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看着方才屠戮众生的阎王杀神,顷刻间成了孤弱无措的少年郎,众人方想起来,此人不过才十八出头啊。   路子峰与楚荆上前,分别搭着他的左右肩,给与无言的安抚。   许久之后,有人惊叫。   “看看那是什么?”   即便相隔甚远,谢昀一眼认出,而眼力极好的路子峰替他说出那人的名字:“辛月!”   楚荆仔细瞧着,拍着大腿激动大喊:“嫂子,是嫂子,还有谢大哥!”   谢昀二话不说,纵身跳下水。即便亲信一个个前去营救,他也不放心,亲自去将他们救回来。   将两人扶上岸后,他才松了口。   谢衍被楚荆和路子峰搀扶着,因男女授受不亲,无人敢上前搀扶荀馥雅。   荀馥雅带着气息奄奄的谢衍从冰冷的江水里一路游来,已然虚脱,眼中却满是释然。   谢昀察觉她站立不稳,扶住了她:“别怕,有我在。”   低沉暗哑的嗓音在耳侧响起,却分外温柔,她抬头望进了谢昀发红的眼眸里,瞬间红了眼眶。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前世,谢昀待她缱绻温柔时。   她忍不住回身扑倒他的怀里,泪洒衣襟:“谢昀,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活不过来了!”   谢昀身子一震,不懂荀馥雅为何忽然待自己如此亲密。   见她瑟瑟发抖,小脸懂得发紫,他心疼不已,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   谢昀替荀馥雅拢了拢大衣,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别怕,有我在!别怕!”   两人忘乎所以地互相拥抱,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叔嫂关系么?   “嗯哼!”   路子峰这只狡猾的狐狸适当地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们注意场合。   两人惊觉彼此失了态,皆红了脸,尴尬地分开,不敢看向对方。   战场上厮杀声不断,恢复神智的荀馥雅懊恼自己方才的失态。   怎就鬼使神差地扑过去呢?   上一世的谢昀,喜欢她示弱。若在他温情脉脉时她不配合,他会狠狠地折腾她;若在他强取豪夺时她不任君采撷,他也会狠狠地折腾她;若畏惧或受委屈之时她不向他哭诉求助,他更会狠狠地折腾她。   简直扭曲变态至极!   此时她的失态行为,许是上辈子遗落的惯性!   真是令人生厌!   周围吵杂声不断,战场上形势一片倒,犬戎军纷纷丢弃盔甲逃离。   荀馥雅下意识地退后,与谢昀保持距离。   “谢昀,你快救谢衍,他后背中了一箭。”   声音淡漠而疏离,夹杂几分厌恶。   “哦,哦!”   谢昀不懂她为何忽然变得陌生,甚至对自己带有几分厌恶与恼恨。   兄长的伤势容不得他半点失神,他晃过神来,赶紧上前扶着谢衍。   发现人已气息奄奄,他着急大喊,“老路快救我兄长,其他人给老子清场。”   路子峰停止射杀敌人,瞧了一眼谢衍的伤口,喊道:“谢子非,这是战场,在这急救合适吗?赶紧将人送城里,给我备上医药用品。”   谢昀神色一凝,冲着在人群中厮杀的岑三大喊:“岑三,去准备。”   岑三利索地砍掉几名犬戎兵,大声回应:“遵命!”   救治谢衍之事刻不容缓,他如同一阵风般迅速消失在战场。   那些犬戎兵瞧见犬戎王被杀,二王子桑巴与妙光公主被擒,此刻早已无心恋战,只想逃离,加上见识了谢昀上阵杀敌的恐怖,哪敢上前来冒犯。   遂,他们非常顺利地将谢衍送进城里。   及至县令府,众人紧张地围拢在谢衍的身前,被路子峰通通赶出门外。   岑三安置好一切后便到前线奋勇杀敌,谢昀与荀馥雅守在房门外,促局难安。   陈县外头兵荒马乱,满地残尸,厮杀声不断,而县令府内寂静无声,蕴着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   大雪,不知何时,纷纷扬扬地坠下,似乎要埋葬那瘆人的血气。   谢昀横坐在长廊的栏杆上,一脚踩在上头,面容肃杀。他身披深色的狐狸毛大氅,周身的气质显得比平日里沉稳了几分,丝毫不像个十八岁少年。   荀馥雅看着他,桀骜肆意却又肃杀霸气,竟带着几分忧伤,似乎与前世相似,似乎又有所不同。   上一世,她并未认识年少时的谢昀,在谢昀血战沙场,在朝堂上好勇斗狠时,她正想方设法获得荀况的认可,为母女两人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荀家而筹谋。   在容珏的辅助下,她终以一身惊艳之才名动天下,成功进了荀家,成为首辅嫡女。   偶然间听闻谢昀的事迹,听说他本是个乡野富贵少年郎,恰逢乱世,顷刻间尽失亲人,倾家荡产,导致性情大变,她并无多大感想。   遇见谢昀时,他已是阴狠暴戾,无情无欲的阎王将军,即将成为天启首位异姓王。   那时的他们,一文一武,皆凭自身本事站立在各自所属领域的巅峰,风光无量,常常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话题。   不同的是,她家人环绕,朋友成群,在重文轻武的天启誉满京城,受京中子弟的垂青,若不是荀况不让她当女官,她早已成了天启首位女鸿胪寺卿。   而谢昀孑然一身,臭名远播,不论男女,只要看不顺眼的,他皆冷漠杀之,京中贵女对他皆避之不及。他虽得到皇帝的倚重,但皇帝只将他当作一把扫除障碍的刀;他虽位高权重,但无人会高看他一眼,不屑与之往来。   那时的她孤高冷傲,一心只想着让王氏名正言顺地进首辅府,夺回女主人的位置,倾慕之人乃是当世皎皎君子容珏,并没有多大的心力去关注一个不相关之人,亦不屑与之相识。   只是造化弄人,在朝中如日中天的荀家一朝成了阶下囚,而谢昀成了掌控他们荀家命运的关键人物。   更讽刺的是,荀况竟逼着她成为谢昀的妾。   是做妾,人人唾弃,京中贵女避之不及的阎王将军的妾。   那比杀了她更痛苦,那比诛心更让她感到绝望啊!   她是人人追捧的天之娇女,高不可攀的京中才女,怎可以嫁给一个目不识丁、嗜血残忍的粗鄙之人?   她心里已有了倾慕之人,怎可以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   她倾慕了五年的男子,那位京中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终于回应了她的心意,她怎可以、怎可以嫁给别的男子?   还是做妾?   这让她有何面目面对他?   有何面目存活于世上?   荀况在狱中冷冷对她说出的那番话,无情地将她打入地狱。   她从脚到头,凉得发僵。   她从未那般热切地期待过,她不是这人的女儿,不是荀馥雅。   忆起她与谢昀相遇亦有些许情分,谢昀向来对荀家人很是不屑,她抱着一丝希望前往将军府,期待着谢昀将她丢回狱中。   即便那时遍体鳞伤,即便那时受到了轻蔑与嘲讽,总比她做谢昀的妾好。   只是,一步错,步步错。   当谢昀将她扔到床上,倾覆而来之时,她意识到自己过于天真了。   彼时夜空乌云盖顶,轰隆雷雨大作,烛火明灭间,雨水已湿了窗台,冷了人心。   凌乱的幔帐内,谢昀反复折腾时,她泣不成声;谢昀极尽温柔时,她泪如雨下。   他总叫他不哭,不要哭。   可她止不住内心的悲伤,化不掉心中的痛苦啊!   她满腹的才情成了一桩笑话,她高傲的自尊已被碾得粉碎。   她的爱人从此成了不可能。   曾经的荀馥雅已经没了,没了啊!   可恨谢昀这厮一响贪欢,从此毫无节制,总在某些事上反复折腾她。不仅折腾她的身子,他还折磨她的心,总是阴晴不定,反复无常,床上有多热情,下了床就有多冷漠……   忆起上一世谢昀对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荀馥雅不由得怒从中来。   可怜这人作甚?   万一他如前世那般不讲理地强取豪夺,可怜的是何人?   她上前拽住了谢昀的衣袍,憋着怒气询问:“谢昀,我家玄素呢?”   事到如今,她懒得伪装,反正谢衍已识破她的身份,被谢昀知晓是早晚之事。   她还是找回玄素,寻个时机,速速离去吧。   谢昀不知她为何突然生气,只是垂眸瞧见拽着衣袍的小手肤如凝脂,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嫩,眸色变得暗沉。   这女人的手怎会如此娇嫩可爱,叫人欲想咬一口。   唔,太危险了,这女人实在太危险了,往后得小心保护起来。   荀馥雅摸不透谢昀为何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的手,以为他为自己拽着他的衣袍感到不悦,赶紧松开,将小手缩回衣袖里。   谢昀颇感惋惜,随后又觉得自己对待嫂子过于放肆,赶紧收回追逐的目光。   当眼眸的热度冷却时,他转过脸去,道:“嫂子莫要担心,她和梅久兰找你去了。等战争结束后,我派人去寻她们回来吧。”   荀馥雅敛了敛神色。   以玄素的性子,的确不会听劝。知晓她身在敌营,玄素必定迫不及待地前去营救,而不会呆在原地等待。   一股暖流自心尖流过,她礼貌而生疏地向谢昀道谢:“谢谢。”   谢昀清晰地感觉到荀馥雅的淡漠与疏离,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又做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   他有些烦躁,面对荀馥雅时却又小心翼翼的。   “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呢?要论起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兄长和家人。”   荀馥雅垂眉,心情复杂。   她近乎喃喃自语般说道:“我终究还是没能保住祖母他们……”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但谢昀此刻眼里只有神情忧伤的荀馥雅,并无死去的谢老夫人。   从小,除了从谢衍那里得到些许亲人的关怀,其余的亲人不是早逝,便是无视他利用他算计他甚至憎恨着他。   他不曾感受过骨肉亲情。生母之事,他如何进了谢家的,皆是从谢家下人口中得知的。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便是爹不疼娘不在,谢夫人憎恨他利用他,祖母冷落他,视他为无物。   他们总将他丢到一旁,不管不顾,需要之时又仗着微薄的血脉亲情要求他做这做那的,丝毫不觉得愧疚于他,亦丝毫不觉得残忍。   日子久了,他被养成了一匹被人类放养的孤狼,残忍多于善心。   如今听闻祖母死了,那个一辈子偏爱兄长、无视他的祖母惨死在犬戎兵的凶刀之下,他居然一点情绪波动都感受不到。   一个与祖母毫无血缘关系之人尚且会为其哀痛,可他的心却一直麻木着,感受不到一点悲伤。?   他不欲让荀馥雅察觉自己的无情无义,看向外面的皑皑白雪,安抚道:“别对自己太苛刻,你已经保住了许多人的性命,搁谁都做不到这份上。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荀馥雅怔然,上一世的谢昀从不会说这般温情的宽慰话语。   他们大抵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也许,成为谢昀的嫂子,改变这场浩天惨剧,也改变了谢昀。   那么,她与身边之人上一世的悲惨命运,是否随之改变了呢?   这个意识让荀馥雅得到了些许安慰,她轻笑道:“想不到你这个浪荡公子哥到上京城一趟,倒是变得有文采了,居然懂得运用杜甫先生的诗句安慰人。”   谢昀瞧见她的脸上显出微微的笑意,知她心情好转,便顺着她的话讨好道:“是嫂子教得好,我能当上探花郎,都是嫂子的功劳。”   他明明是温声细语地讨好,却换来了冷然一瞥。   “装模作样,哼。”   荀馥雅一语双关,冷哼着走开。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没必要摆上台面讲。   她所传授的备考知识,只能让谢昀当上进士。若谢昀真的胸无文墨,就凭那一手鬼画符般的字体,断不会登上金銮大殿,金榜题名。   唯一的可能,便是谢昀一直以来都在伪装。   一个闲散的富贵公子伪装成胸无文墨的粗鄙之人,是觉得好玩还是另有隐情?   荀馥雅并不感兴趣。   如今她百感交集,上一世的谢昀因目不识丁遭人嘲讽,遭人设计,若上一世的谢昀也在伪装,那究竟是为何呢?   这一世的谢昀,怎么跟上一世印象中的谢昀相差甚远?   恍惚间,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谢昀瞧见荀馥雅忽悠又不高兴,心里又是一阵的苦闷。   怎么安慰也不是,讨好也不是,要如何做才能不惹她生气呢?   两人相对无言,归于沉默。   四周一片嘈杂,天启的官兵与西南的援兵合力将剩下的犬戎逃兵斩杀殆尽,将士们热情高涨。   谢昀并没有去询问荀馥雅,为何当初冒险刺探犬戎族军情,是如何得知他的计策,得知他的亲信出卖了他,也是如何得知妙光公主的意图?   经历了生离死别,他觉得所有的猜疑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人还好好地活着。   此时,门“吱嘎”打开了,路子峰向众人坦然,谢衍身上的箭伤并不严重,人已清醒过来,可以进去看他。   众人松了口气。   谢昀迫不及待地随路子峰进房。   荀馥雅瞧着没自己的事,便找了位县令府的丫鬟,随她到附近的厢房沐浴更衣。   谢昀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床榻前,瞧见病入膏肓的谢衍,心下便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强忍眼眶的酸涩,跪在谢衍的床榻前,紧握着谢衍那瘦得只剩皮骨的手,心里难受的很。   “兄长,你好点没?你告诉我是哪个不想活的将你弄成这样,我去剁了他!”   谢衍缓缓睁眼,虚弱地笑了笑:“都当上探花郎了,怎么张嘴闭嘴就喊打喊杀,太不像话了……咳咳……”   谢昀在谢衍面前,总会流露少年心性。   饶是他心思深沉,见兄长到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训斥自己,连眸子都红了:“都这样了,你还骂我……”   谢衍淡笑依旧,只是声音有些轻:“怎么?如今当上了探花郎……咳咳……兄长骂不得。”   “骂得,最好骂一辈子。”   谢昀将脸贴在谢衍的手背上,眉目间无不显示出对兄长的依赖。   “混账东西……咳咳……怎么当了探花郎一点长进都没有。以后与你共事的都是文官,你若不收敛你的暴脾气……咳咳……怎么死都不知晓。”   谢衍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向缺乏耐心的谢昀此刻似乎成了世上最有耐心之人,认真专注地聆听着,似乎怎么都听不够。   路子峰难得见谢昀如此顺从,不由得打趣道:“谢大公子你就别替他忧心了,能让犬戎十万铁骑尽数折损在青戈江,谢昀这样的祸害,没那么容易死的。祸害遗千年!”   “你才祸害!”   谢昀立马变成会咬人的狼,左腿向路子峰横扫过去。   被躲开了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脸带笑意地向谢衍说道:“兄长你别信他,老路这人很狗的。”   路子峰笑了笑,喝着酒走出去。   谢衍瞧见从小无依无靠的谢昀此刻有了能打闹嬉戏、肝胆相照的知己好友,心里很是欣慰。   他虽疼爱谢昀,但因体弱多病,极少陪他一起玩闹,带给他更多的是负累。   他知晓谢昀对谢家并无感情,对经商毫无兴趣,对谢家的产业不屑继承,原本,这些是他要承担起来的,谢昀为了他,却一声不吭地承担起来。   对于谢昀,起初是怜悯,渐渐地,被溢出来的愧疚感充斥着。   他轻轻握着谢昀的手,眼眸酸涩:“二弟,为兄对不住你……咳咳……这些年,你受我负累,不能展翅高飞。惟愿我……咳咳……走后,你去做想做之事吧。”   “长兄。”   谢昀扑倒在谢衍的床榻上,倒头闷声哭泣。   此时的他,才是一个懵懂无知,依赖亲人的少年郎。   谢衍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外人都道他这个二弟无情可怕,其实只有他知晓,那只是谢昀的自我保护。   其实谢昀,骨子里头是重情重义的。正因为他从小缺了亲情、缺了关爱,他最看重亲人的情分,比任何人更渴望亲人的爱。   谢衍考虑到,往后他不在了,谢昀会认为自己在这世上再无爱他之人,很可能走上自暴自弃、自我毁灭的路。   想到那一纸婚书,谢衍让谢昀凑过来,低声告诉他,辛月的夫君是谢昀,而非谢衍。   谢昀不可置信地盯着谢衍,惊喜、感动、困惑……好几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最后因体会到兄长的用心,化作两行热泪。   谢衍知晓,谢昀是喜欢荀馥雅的,为自己这个决定感到高兴,却又几分失落。   他郑重地叮嘱道:“兄长走后,好好护着她……咳咳……”   无须言明,两人心里知晓,那个她是何人。   从前别说荀馥雅是他的嫂子,他得替兄长好好护着,如今得知他才是“辛月”名正言顺的夫君,他怎会不拼了命去守护。   遂,谢昀郑重地点了点头。   荀馥雅换了身干爽的服饰前来,瞧见谢昀与路子峰皆在走廊上,愕然一怔。   守城的将领正在汇报犬戎大军被全部歼灭的好消息,路子峰站着喝酒,不悲不喜,而谢昀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杯酒,眸色幽然。   瞧见这样的谢昀,荀馥雅心里萌生出一种古怪的情愫。   上一世,谢昀每回见她,不分昼夜,总是想着耳鬓厮磨,可每回下床后总是冷着脸坐在栏杆上独酌。   那“独自莫凭栏,意兴阑珊”的场景见多了,仿佛刻印在她脑子里的噩梦,总是挥之不去。时间久了,她竟觉得这画面下的谢昀独有韵味,有种致命的吸引。   她知晓自己不该如此,可每回遇见,总忍不住去看,就如现在这般。   在她失神之际,守城的将领走了。   谢昀抬手将手中的酒饮尽,悲喜难断。   他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知晓谢衍大限将至,如今遭受如此劫难,定然是熬不过去的。可想到这世上唯一给与他温暖之人从此不在人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难受。   “辛姑娘!”   路子峰察觉荀馥雅来了,带着些许沧桑的声音响起。   谢昀蓦然回首,有种那人在灯火阑珊处的错觉。   哦,也许还有一人。   荀馥雅向路子峰行了个礼,回以微笑:“怎么都在外头?”   “都在等你呢。”   路子峰往厢房里头指了指,眼神示意。   荀馥雅眼神一滞,心里有了几分预料,不由得看向面容悲戚的谢昀。 第47章 谢昀的身份   谢昀向她点了点头:“去吧,兄长在等你。”   想到荀馥雅尚且年幼,可能会害怕将死之人,他又补了一句:“不用怕,有我在!”   荀馥雅看了他两眼,觉得莫名其妙。   他从哪里看出她会害怕?   荀馥雅雅步进了房间,众人颇有默契地让荀馥雅与谢衍单独呆着,并未跟随。   及至床榻前,她瞧见谢衍脸上蕴着浓烈的死气,便知已无力乏天。   谢衍察觉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拉起被褥遮脸:“我现在的模样很难看,荀姑娘你不要看……咳咳……”   “你……什么时候知晓我不是辛月?”   听着暗哑无力的嗓音,荀馥雅浑身冰凉,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同时,她顿觉一阵天旋地转,立马蹲下身去,不其然地口吐一口鲜血。   此时,她才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一条细微的毒纹。   是何时中的毒?   难道谢衍要杀她?   她眸里寒光一闪,擦掉嘴里的血迹,悄然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站了起来。   已行将就木的谢昀并未察觉异常,气若游丝地告知:“我第二次犯病后……咳咳……”   荀馥雅恍然大悟:“难怪你那次之后没再犯病。”   原来并非是病好了,而是知晓了我并非是辛月本人。   转念她又惊惧起来:“谢昀也知晓?”   谢衍感受到她的恐惧与紧张,虽不知为何,但还是善意地摇头让她释然。   “你是个好姑娘……咳咳……能在死之前遇见了你,我觉得此生无憾……咳咳……”   “谢公子!”   荀馥雅睁大了眸子,泪水悄无声息地夺眶而出。   逃生那时,当谢衍忽然朝她扑了过来,死死将她护在身下,无情的箭羽穿透谢衍清瘦的身躯,滚烫的鲜血蔓延到她身上,她心里是感动的。   她不知晓那一刻,如此病弱不堪的少年,从哪里来的力气,护得她如此紧密。   若是他们正经的相遇,说不定她会喜欢上这位命薄如纸的少年。   谢衍极其缓慢地抬手,轻轻握着她的小手,声音轻不可闻:“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咳咳……”   夫君!   这二字他始终没勇气说出口,他打从骨子里认为自己不配。   转而改口道:“长兄。”   荀馥雅微愣,眼眶微热,悄然将匕首收回袖中,郑重地轻轻喊了声:“长兄。”   谢衍闭眼,笑容淡淡的,带着几分忧伤。   许久之后,他释怀了,郑重地请求道:“荀姑娘,以后……咳咳……帮我照顾好二弟……咳咳……”   “我……”   荀馥雅欲想说些推托之词,却被打断了。   “希望你别怪我……”   憋着最后一口气,谢衍满眼歉意地看着她,眸光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得悄然无声。   “谢衍!”   谢衍已气绝,荀馥雅紧握着他逐渐冰冷的手,失声痛哭。   这辈子,命薄如纸的谢衍还是死在了弱冠之年。   她没能阻止谢衍死去,那么,谢昀会变成上一世那个阴狠暴戾,弑杀无礼的异姓王吗?   “嘭!”   谢昀推门而入,面无表情。   荀馥雅心生畏惧,在他迈步走过来时,欲想躲开,却觉腿上一软,人倒了下去……   “荀馥雅!”   朦胧间,谢昀似乎在喊她的真实名字。   又好似,在梦里喊她。   谢昀最讨厌欺骗了,上一世所有欺骗过他的人,下场都很惨烈。   若知晓了她并非是辛月,他会不会一如前世折磨那些人那般,让她生不如死呢?   脑子越发昏沉,她的世界浑浊一片,已然无力思考。   渐渐地,她坠入一片黑暗。   有了意识时,却又置身于前世的梦境里,一场冗长的梦。   梦里,追溯至谢昀加冠为王的半月后。   自他成为摄政王以来,门庭若市,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商贾乡绅,无不前来给他祝贺,套几乎,虚与委蛇。J??   谢昀生平最厌恶繁文缛节,礼仪邦交,对此忍耐到了极致,却又不能将他们拒于门外。遂,他日夜将怒火化作别的火,撒在她的身上。   天光乍破,红鸾幔帐内,谢昀满头长发未束,以玉簪半挽在脑后,朱袍乌发雪肤,勾魂摄魄,宛如人间精怪。   他从她的身上离开,脸上残留余韵,染着几分醉红。   “这些日子与本王虚与委蛇,辛苦你了。”   面对谢昀的阴阳怪气,她定定看了他片刻,收回视线,垂眉不语。   每回与她欢好过后,这人总会冷言冷语,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叫人痛快,生怕她会因此迷恋上他似的。   与欢好前的强取豪夺或者温柔缱绻截然不同。   初时她很困惑,想着自己是何处惹他不痛快,日子久了,她也就习惯了。   这人大抵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谢昀得不到回应,转头瞧见她青丝散落在锦缎被褥上的模样,神色一凝,呼吸停滞。   谢昀犹记得轻轻捻着这青丝的触感,青丝柔顺、软滑,叫人着迷。   这段日子,他有意疏离,她却毫不在意,叫他气恼。   他倾身上前,孤狼般凶狠的眼眸锁定她:“这几日为何不来找本王?是不是又背着本王去私会情郎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再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渴盼。   面对似是质问,又似是在索求答案的问话,她想起了容珏的死,心如刀绞。   我去见何人,轮得到你谢昀置喙吗?   我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别总搞得我们之间好像有多深情似的!   得不到回应,谢昀恼了,固执地说道:“你去见他们有何用?他们比本王好用吗?你要杀人,本王立马就杀了,他们敢为你杀吗?”   “自然没你好用。”   面对谢昀的不依不饶,她淡然回应。   时至今日,她仍然摸不透,谢昀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们立场不同,中间掺杂了太多恩怨纠葛、利益冲突。   谢昀野心勃勃,手握大权,有一统天下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绝不可能为旁人所左右,而她偏偏是与谢昀对抗势力里头的重要棋子,他死对头的嫡女。   一旦荀家从牢狱里脱身,他们便会兵戎相见。   与谢昀朝夕相处,她自然摸清了谢昀的脾性。   谢昀从来没有耐心与人周旋。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顺心者,杀。   假如到了兵戎相见之时,她不让谢昀顺心,谢昀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吧!   谢昀难以自抑地俯身上去,彼此气息交缠。   “你知道便好。”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诧异地发现她眼里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遂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想法:“本王的身边不缺女人,可本王只会为你杀人抗旨。在本王这里,雅儿,你是不同的,可知晓?”   她抬眸望进了那一往深情,偶然间,连她自己也会被这假象所迷惑,生出软弱心动的情愫来。   可想到他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到容珏的死、玄素的死,她再柔软的心都冰封起来。   哼,你深情给何人看呢?   她不悦地警告谢昀:“你僭越了,摄政王大人!”   谢昀沉下脸,松开手,指着门外道:“去,到厨房里给本王做饭。”   她施施然坐起来,薄唇抿紧,看着纤纤玉指,很苦恼。   君子远庖厨,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会做饭呀。   可向谢昀讨饶,她做不到,便闷不吭声地走去厨房。   首次下厨,她笨手笨脚的,砸坏了些许碟盘,折损了些许食材,连饭都要重复熬了三回,方可入口。   忙碌了整整三个时辰,已过了饭点两个时辰了,她终是做出一顿卖相惨不忍睹的菜肴。   味不对口,她无法咽下,这菜色这味道,连猪都嫌弃,可谢昀吃得面不改色。   担心谢昀吃了会肠胃不适,到时候来寻自己的不是,她伸手阻止:“别吃了,倒掉吧。”   谢昀提着筷子将她的手夹到一旁,正经八百地说道:“本王不挑食,浪费很可耻。”   她嘴角微微抽搐,不再理他。   饭后,谢昀站起身来,带着一贯不容拒绝的霸气道:“随本王去个地方。”   谢昀森冷的眸里起了杀意,她看着,心中忐忑不安。   她随谢昀乘坐马车,领着三千府兵,风风火火地前往城外。   道路崎岖,马车一路颠簸,她感到很是不适。   谢昀察觉,指了指身旁的空位:“雅儿,坐到本王这里来。”   她知晓,若不如谢昀的意,谢昀会大动肝火,便依言坐过去。可才刚坐下,头被谢昀摁在他的腿上。   她欲挣脱,被谢昀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坐好躺好,莫要乱动,也不许说话。”   好吧,人肉枕头的确舒服多。   她阖上了眼,接受谢昀的好意。   谢昀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忽然说道:“雅儿,我们就这般过一辈子,可好?”   她攥紧了手指,又缓缓松开。   “摄政王大人,我们不合适,放过彼此吧。”   谢昀垂眉,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她的脸上。   “哪、哪里不合适,你说出来,本王改。”   瞧见她的眼睫随着呼吸起伏微微颤动,朱唇轻启,娇艳如滴,谢昀不由得回想起欢好之时,这两瓣唇被咬破时的别样风情。   他的咽喉动了动,目光贪婪地舔舐真她一寸寸的肌肤,指尖克制地在她发间轻按,压制在心底的野兽又叫嚣起来。   “雅儿,本王会拿命来爱你!会努力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留在本王身边吧,不要再想着回荀家了,好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却撼动不了她那颗冷月的心。   “改不了的,王爷您也不需要改,您很好,只是,我们不是一个精神层面的人,我们无法做到灵魂的契合。”   收回眸底的深情,谢昀深深地望着她:“容珏就能吗?”   提起容珏,她心如刀割。   带着一股快意的报复,她直言不讳:“对。大师兄是妾身精神世界里唯一的光。”   谢昀收起所有的热度,冷笑道:“他死了,你一定很恨本王吧。”   “妾身……”   她迎着那双冰冷的眸,茫然自失。   恨谢昀吗?   可容珏的死,归根到底是因为她。   对,她恨的不是谢昀,是她自己。   是她害死容珏的,谢昀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而已。   她欲开口解释,岂知此时车厢外头传来汇报,打断了她的话语。   “王爷,到了。”   “闭嘴!”   谢昀狠狠剜回报之人一眼,将眸光移到她的脸上,一寸寸在她的脸上刮过,好似在说。   就你们文人尊贵?   举世无双的尊贵之人又如何?   只要将你锁在身旁,染上我的气息,打上我的烙印,与我共同沉沦在这污浊之中,你便再也无法逃离!   荀馥雅,我是不会放手的!   他紧拽着她的手,跳下马车后,不容分说地将她横抱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座有些破败的庙宇。   小小的庙宇早已被谢昀的府兵位围得水泄不通,庙宇里的大小和尚皆吓得瑟瑟发抖,手持佛珠,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   这庙宇看上去荒废多年,早已断了香火,庙宇里的大小和尚瘦骨伶仃,精神萎靡,估计是无处可去,方留守在此。   “跪下!”   府兵将一名老和尚押送到谢昀的面前。   刚经历了一番搏斗,老和尚显得有些狼狈。他跛了一只脚,依旧硬气地站着,倒也有几分骨气。   谢昀放下她,走过去打量老和尚。   府兵叮嘱道:“王爷小心,这老和尚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有些邪门本事,很不老实。”   谢昀向府兵打了个手势,眯着眼打量老和尚,目光从他的头扫到脚,目光森然。   老和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是何人?随意抓人是犯法的。”   谢昀笑了,笑得肆意张狂:“老子就是天启的法,你奈我何?”   老和尚暗叫不妙,趁着谢昀背对着他,自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谢昀的后背。   “那你就去死吧,王八蛋!”   她吓了一跳,而谢昀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出手擒住老和尚的手腕,右腿扫向他的下盘,将人掼在地上。   “咔嚓。”   老和尚被谢昀狠狠地卸掉了下巴,顿时痛得老和尚打了个趔趄,赶紧求饶。   “小的错了!王爷饶命啊,小的错了!”   谢昀眯了眯眼,猛地踩在老和尚的膝盖骨上,一脚将人踢翻。随后,他面无表情地抽刀,以刀身重重地砸着老和尚的秃头。   “给本王跪着回话,本王今个儿心情不好,别惹事。”   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她,而她,看向他处。   老和尚体会到谢昀绝非善类,不敢再撒泼耍赖。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老老实实地跪着。   “敢问王爷是因何缘故来抓小人呢?小人不过是个破庙的主持,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打家劫舍,平日里最多只是糊弄一下善心人赏点香油钱……”   “闭嘴。”谢昀懒得听他废话,自袖中将辛家老爷的画像放到他面前晃了晃,“告诉本王,这人如今在何处?”   老和尚瞪大那双浑浊的眸子,咽喉好似被卡住似的,抖着嗓音道:“这是何人呀,贫道不认识呀。”   谢昀见老和尚不见棺材不掉泪,一把将人拖到佛祖面前,亲手挖了他的一对膝盖骨,踩着他的伤口狠狠地碾压。   在场之人被谢昀的狠辣吓破了胆,老和尚惨叫连连,痛哭流涕地求饶:“我说,我说了。”   然而,谢昀并不着急审问。   他将染了血的剑扔到一旁,接过府兵递来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指尖的血渍:“知道为何要挖你膝盖骨么?”   不等老和尚吱声,他有意无意地看过来:“本王生平最恨别人欺骗。行骗者,当诛。”   她身形一震,迎着那阴鸷的眼神,直觉声音阴冷渗人,宛如森罗地狱的恶鬼,欲择人而噬。   现场阴森诡谲,就连平日里慈善的佛祖亦染上几分邪气。   庙宇里的大小和尚皆垂头缩肩,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缝了。   谢昀从不曾在意旁人眼中的自己是何等模样。   他擦干净手,扫了一眼血淋淋的膝盖骨,表情冷酷如恶鬼:“将辛家的藏身之处,辛家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若有遗漏、隐瞒或不真实,本王让你尝尝十大酷刑的滋味!”   老和尚知晓谢昀并未只是吓唬自己,不敢藏着掖着,赶紧将辛家之事托盘而出。   谢昀专注地聆听,脸色却越来越吓人。   “人暂时留着,等此事了,再行处置。”   话音刚下,负责搜寻的府兵来报:“启禀王爷,发现一间地下室,里头堆满了金银珠宝。”   谢昀冷冷地瞥了老和尚一眼:“呵。”   老和尚吓得面如土色。   另一名府兵又来报:“启禀王爷,发现一个枯井,枯井里头堆满尸骸,依照骨骼来看,她们大部分是女童。”   “嗖!”   谢昀手起刀落,老和尚瞬间人头落地。   血花四溅的瞬间,大小和尚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相对于地上的尸体,他们觉得面无表情的谢昀更可怕,简直是活阎王。   谢昀狠厉地拧着眉,倏然怒瞪过去,满身杀意几乎快压制不住。   大小和尚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她看着此刻的谢昀宛如一头杀气腾腾的野狼,心头惊惧,忍不住轻轻喊了声:“谢昀。”   谢昀怔忪,垂眉沉默了片刻,遂咬牙切齿地吩咐府兵:“将尸骸挖出来,不许弄破损,不许遗漏,违令者,杀。”   他转头,拖着带血的剑走向她,直勾勾地看着她,冷眸早已被血气染红,妖冶得如同狐妖般骇人。   “雅儿,你知晓本王为何特意带你来此处?”   她摇头,亦不感兴趣,眸光看向别处。   她畏惧这样的谢昀,这样的谢昀仿佛压抑着浓烈的杀意。   他每回大开杀戒时,总会有这般暴戾阴狠的表情。   她害怕,害怕被突然一剑封喉,她下意识地后退。   只是,她后退一步,他逼近一步。   他宛如野狼狩猎,总用那双凶狠的眸子锁定她,一步步逼近,缓缓地,并不着急,直到逼得她无路可退,方顷刻间扑上来撕咬。   “谢昀。”   她的惧怕直达灵魂深处。   剑掉地,谢昀紧拥着她,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身上的戾气狠辣仿佛顷刻间化去,宛如被驯服的野狼。   “本王喜欢你喊本王的名字,已经……许久没人喊过本王的名字了。”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轻得她以为那是幻听。   这般的谢昀,孤独又脆弱。   是她不曾接触过的。   谢昀低声倾诉道:“你可知,本王的生母就在这里?”   她心神一震,谢昀的生母不是早就死在逐郡么?   谢昀又说:“年幼时,每回瞧见兄长被谢夫人拥抱,他看上去都笑得那么地幸福。本王总想着,被娘亲抱一会便可,被娘亲亲切地喊一声谢昀便可,那滋味肯定很好吧。”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喃喃道:“可是,他们都告诉本王,本王那愚昧无知的生母在生下本王那日难产死了。”   他攥紧了她,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肉。   “谢夫人骂本王,生而为狼,无情无义,不配拥有生母。是本王害死了娘亲,是本王破坏兄长的家庭和睦,是本王不该生于人世……”   他越说越激动,真实的情绪不断外放。   “本王以为,一直以为是这般,可是……可是如今却有人告诉本王,本王的生母是天启的孝贤皇后,本王并非是谢家人!”   她瞪大眸子,简直难以置信。   谢昀,谢昀的生母居然是孝贤皇后?   那个被谢昀逼得不得不削发为尼,退出宫廷争斗的孝贤皇后居然是谢昀的生母?   谢昀、谢昀居然是先皇的骨血?   那个向谢昀苦苦哀求,求谢昀救救他的老皇帝居然是谢昀的生父?   谢昀、谢昀居然是当朝皇子?   那些不断向他跪地求饶,被他无情斩杀的皇子公主居然是他的血脉手足?   谢昀、谢昀居然跟新帝是同胞兄弟?而他的同胞兄弟时刻巴不得他死。   天哪,这背后的真相,简直,简直要硬生生地将人逼疯啊!   在她被谢昀攥得差点透不过气时,府兵来报,尸骨已全部抬上来了。   那一刻,谢昀疯了似的冲到后院,走到地上那些惨不忍睹的骸骨当中,一具一具地认真细看。   堂堂天启尊贵无双的孝贤皇后,居然死在一间破庙的枯井里,与一群被畜生折磨死的幼童少女同眠,无人知晓。   这是多么地悲凉,多么地令人发指啊!   她看着这一幕,看着不断翻找的谢昀,有种说不出的沉痛,说不出的悲伤。   这要如何辨认?如何辨认得了?   谢昀一直盼着有亲娘疼爱,却在无意之中害死亲娘,连见上一面都没有,亲娘已成了一堆白骨,还是死得这般凄惨。   这让他怎么受得了?如何受得了?   她看着疯狂寻找的谢昀,眼眸酸涩,眼前逐渐朦胧起来。   当泪水滑落的瞬间,她听到有人急叫。   “辛月!”   “少夫人?”?S?   “不要,不要再睡了,快醒醒啊!”   呼叫之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有些熟悉。   “公主,这人不行了,把她扔出去吧!”   一个陌生的女嗓音响起,带着浓重的犬戎异族口音。   另一把陌生的女嗓音附和道:“对啊,公主,那些追兵不是想要追回这个女人么?丢到悬崖去,让他们找呗,嘿嘿。”   “呵,说你们笨,还真是抬举了你们。若不是谢昀忌惮这个女人在我们手上,你觉得谢昀会冒着被朝廷砍头的风险,放我们离开吗?若不是忌惮这个女人的安危,你们认为谢昀会迟迟不动手吗?”   荀馥雅意识逐渐清明,还没来得及消化那好像上一世发生之事的梦境,妙光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了危机重重的现实。   熟悉的颠簸感让她察觉自己躺在车厢里,妙光与车厢内的几人皆在她身旁议论。   还没搞清出状况,她不动声色地装睡,心中困惑重重。   妙光不是被谢昀擒获么?   接下来该是妙光与二王子桑巴被押送到上京城啊?   为何,我会落到妙光的手上?   此时,妙光又开口说话了:“逃开追兵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人引开追兵。难就难在,派谁合适?”   有人灵光一闪,自告奋勇:“公主,奴婢与这位天启姑娘的身段差不多,不如奴婢假扮她的模样引开追兵吧?”   带着犬戎异族口音的那名侍女也兴奋起来了:“好计策,那我假扮公主,跟你一块出去引开追兵,公主一定能脱身吧!”   妙光断然拒绝:“不行,谢昀是何等人物,定会抓住你们的。你们落入他手里,即便不死,也会为了隐瞒本宫的去处,熬尽酷刑。你们是本宫最忠诚的心腹,本宫怎可未达目的送你们去死呢?”   荀馥雅心里动容,对妙光有了几分好感。   想不到这位妙光公主竟然是性情中人,也有心善的一面。   面对妙光的肃然与温情,众人感表涕零。   “公主,奴婢愿意为你赴死!”   “奴婢也是!”   妙光感动地摇摇头:“别说了。”   她斟酌片刻,权衡了利弊,咬牙说道:“此地离胡人的营地较近,我们去投靠阿萨可吧。”   带着犬戎异族口音的那名侍女惊叫起来:“不可以呀,公主。犬戎族与胡人并不交好,阿萨可与瓦达王子素有罅隙,你是瓦达王子的亲妹妹,他怎会善待你呢?”   另一侍女亦强烈反对:“公主身份贵重,那阿萨可向来窥视公主的美貌,若公主前去,等于送羊入虎口,此事万万不可呀公主。”   面对侍女们的极力维护,妙光的言语当中充满了感激之情:“红河、若谷,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比亲人还关心本宫,只是,父王死了,巴桑被擒获,犬戎族内有虎视眈眈的敦和王叔,若本宫不寻求外援,只怕无法回去阻止敦和王叔篡位,无法保幼弟幼妹的周全。”   犬戎族向来重武轻文,而犬戎族男子天生高大勇猛,占有先天优势,因而导致犬戎族重男轻女,女子的地位很轻,甚至连说上话的分量都没有。   虽为敌人,但荀馥雅为妙光感到惋惜。   像妙光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若生为天启皇室公主,定然也会像怀淑公主那般备受皇帝的宠爱,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惋惜归惋惜,她不能任由妙光带她去投靠胡人。   胡人族的战斗力比犬戎族强一倍,是异族联盟的主心骨,天启最强劲的对手。此时的天启积弱,朝中无大将,若与胡人族对战,简直毫无抗衡之力。   她睁开眼眸,见自己果真躺在华贵艳丽的车厢内,妙光与两名侍女坐在一旁发愁。   察觉她醒来,妙光眼中的水波颤动:“少夫人,醒了?”   一向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笑脸,此刻分外可怕。   荀馥雅坐起来,察觉软弱无力,便倚靠在侧墙。   她看着眼前这位媚骨天成的公主,眸光淡淡:“我身上的毒是你下的吧,我明明很小心谨慎,不吃不喝你递过来的东西,你是如何让我中毒的?”   妙光得意地笑了笑,媚眼如丝:“本宫房中的香囊气味是不是很好闻?那是天下奇毒,香味越浓,毒性越大。本宫知晓你防备颇深,故意给你来这么一手。”   荀馥雅如被当头棒喝,浑身一震:“我还是大意了。”   她自然是不会去询问妙光与其侍女为何没中毒这般愚蠢的问题,人家投毒自然事先做好防备,提前服下解药,妙光善用毒药,指不定练就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这个妙光公主医毒精湛,智勇过人,令人防不胜防,是个可怕的对手,幸亏她在犬戎皇族中不受待见,否则他们断不可能如此轻易打败犬戎族啊。   妙光打着谢昀的主意,投毒到她身上无疑最能达到牵制谢昀的目的,那么,谢衍呢?   想起谢衍的死,荀馥雅心中波涛,顿时翻滚起来:“你也给谢衍投毒了?”   妙光一呆,神色复杂地笑道:“本宫的确投了,只是,本宫这独一无二的剧毒,对谢大公子无效。”   荀馥雅想到谢衍可能是妙光毒死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因为他是将死之人?”   妙光何等聪明,一眼猜出她心中所想,赶紧解释:“因为他本就身中剧毒,中的还是百毒之王。在百毒之王面前,所有的毒物都无法生效。”   “……”   荀馥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对于毒,她不甚了解。   妙光不怕荀馥雅将谢衍之死归咎在自己身上,谢昀杀了她的父王,她已没了拉拢谢昀之心。如今她只想逃出生天,重整旗鼓,杀了谢昀为父报仇。   只是,谢衍的可怜可悲,让她忍不住感叹。   “百毒之王必须融合亲人的血,在年幼时种下,最佳时期是七八岁。被种下之人常年体弱多病,出现早衰之症,若不给他解毒,活不过十年。这谢大公子的亲人还真是心狠手辣,此种丧尽天良之事都做得出。”   说到这,她别含深意地看着荀馥雅,故意问道:“你猜,这毒会不会是谢昀下的呢?”   “绝无可能!”   荀馥雅否定得斩钉截铁。   面对荀馥雅的毫不犹豫,妙光微愣,随后忍不住冷嘲热讽:“少夫人还真信任自家二叔呢?想都不想一下。”   荀馥雅眸光冷然地看向妙光:“我只是不信你。”   妙光蓦然发现自己失态,忙转头掩饰:“其实吧,因百毒之王而死的人,只要在他死后化去毒素,还是能死而复生的。”   面对妙光的故意抛砖引玉,荀馥雅颇感兴趣地追问:“你的意思是……你能救活谢衍?”   妙光笑得高深莫测:“有那个可能,没那个把握。”   荀馥雅懒得跟她绕来绕去,开门见山问道:“你想要什么?”   妙光敛去笑意,面露恨意:“谢昀的人头。”   荀馥雅不屑地嗤笑:“痴心妄想。”   妙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早料会如此。   只是,荀馥雅的态度让她感觉很微妙。   她向荀馥雅投以探究的目光:“谢大公子可是你的夫君,难道不比二叔重要吗?你竟然一点都不犹豫就回绝本宫,有些不寻常哦。”   荀馥雅不欲继续这种没意义的话题,谢衍身旁常年有柳大夫诊治,若谢衍身中奇毒,谢府上下不会无人知晓。   妙光故意说能救活谢衍,无非是想拉拢她,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   荀馥雅收拾心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正色道:“妙光公主如今的处境很不妙,与其想着如何利用我报复谢昀,不如想想如何安全脱身吧。”   妙光狡黠一笑:“方才你不是听到了吗?我们去投靠胡人。”   停顿片刻,她故意试探:“你猜,本宫将你送到阿萨可的被衾里,谢昀会不会疯掉?”   荀馥雅垂眉,不欲回应此种无聊的话题。   她转移话题道:“我是如何到你手中的?”   妙光并未对方才的话题不依不饶,撩起帘子察看后头追兵的情况,颇有几分得意的笑意。   “你中毒昏迷,谢昀束手无策。本宫听到风声,跟他们说毒是本宫下的,唯有本宫能解。待本宫见到了你,趁机劫持了你,并对他们说解毒必须要带你回犬戎族。”   荀馥雅眸色暗沉,即便妙光不说,她也猜到大概。   正逢谢衍身死,谢昀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这个妙光居然趁机威胁谢昀。天哪,只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谢昀最讨厌别人威胁他。”   “的确。不过你命在我手里,他也只能乖乖地放我带你离开。”   妙光见荀馥雅脸色发白,担心她病毒又发作,赶紧给她号脉。   荀馥雅并不挣扎,由着她摆弄:“所以你很自信,认为谢昀会放任你带着我抵达胡人的营地?”   见妙光默不作声,她的言语逐渐变得犀利:“妙光,你太不了解谢昀这人了。他是一匹狼,他耐着性子放你离去,只为了找到咬杀你的时机。当他察觉猎物即将寻求到强大的庇护时,只会不顾一切地咬杀。”   妙光不以为然:“哼,你休想动摇本宫,只要你在本宫手上,谢昀绝不会轻举妄动。”   说着,她捏着荀馥雅的下颚,将一颗丹药塞进去,叮嘱道:“服下它,可保你一段时间不毒性发作。”   荀馥雅将丹药咽下,喝了口递过来的热茶,觉得通体舒畅多了。   有了精神,她向妙光笑道:“妙光公主你百般算计,却算漏了一件事。”   故意停顿一下,引来妙光的注目,她方说道:“我是谢家买来给谢衍冲喜的,如今谢衍死了,谢家极有可能让我殉葬,你觉得谢昀会为了身中奇毒尚且不知能不能救活的我,放你投靠胡人,带着胡人的军队杀回去?”   妙光并不买账:“哼,休想骗我,谢昀有多看重你,我是看得见的。”   荀馥雅凄然一笑,怎么都认为谢昀看重她呢?谢昀待她好,不过是看在她是谢衍的妻子这份上而已。   若不是她成了谢衍的妻子,只怕早就被谢昀杀了。   对于妙光公主之事,她当初潜入犬戎军营时略有所闻,因而知晓妙光心中的痛。   她故意问妙光:“你觉得在家仇国恨面前,女人在男人的眼中有多重要?”   “……”   妙光心神一震,答案不言而明。   因她,曾经深受其害,曾经吃过这个亏。   那件事是她身为妙光公主的耻辱,那个男人,是她身为女人的悲哀。   荀馥雅知道,那些话不足以撼动妙光的心神,便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我并非是真正的辛月,是冒名顶替的。谢衍临死之前已说出了我的身份,你觉得,谢昀会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吗?他之所以故意上当受骗,只是想揪出你隐藏的兵马,赶尽杀绝。”   说到这,她看向妙光,目露锋芒。   “毕竟,在他杀你父王之前,你们可是屠了他家。”   无视妙光震惊的表情,复杂的眼神,她冷静从容地提议道:“妙光公主,你我之间并无仇恨,不如我帮你脱身,你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妙光公主阴沉着脸,无法相信眼前这女子竟然不是辛月。   本来,向辛月投毒,是为了要挟谢昀;挟持辛月,是为了逃生。若真如这个“辛月”所说,那她与属下就危险了。   她不能拿自己与众人的命来赌,她还有弟妹需要照顾,还要想办法救回桑巴王兄。   她低头,脑中数个念头急转。   最终,她留着心眼儿,问荀馥雅:“那你给本宫说说,如何帮本宫脱身?”   荀馥雅凝视妙光片刻,道:“假死。”   “假死?”   妙光微愣数秒,摸不透了。   荀馥雅趁着她失神之际,撩起帘子,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遂又放下。   “谢昀是个疯子,你害死他至亲,若不死,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妙光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如何假死才能让谢昀放过她们,遂好奇追问:“怎么假死?”   荀馥雅向她伸手,笑意盈盈:“给我解药,我就告诉你。”   妙光看着粉嫩无暇的小手,瞬间没了兴趣。   她回以笑容,笑得妩媚妖娆:“有个事要告诉你的,方才有些话是骗你的,前方并非是胡人的营地,而是你们天启李琦李侯爷负责的营地。”   作者有话说:   注意哦:谢衍没死,后期会出现 第48章 心神一震   “李琦李侯爷?”   荀馥雅轻蹙着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除了永乐侯爷,她似乎不记得天启哪位侯爷姓李,名李琦。   “想不到吧?我们与你们天启的李侯爷是互相合作的关系,只要谢昀带兵闯入营地,那谢昀袭击天启军营的罪名就坐实了,必死无疑!”   妙光侧躺着,食指把玩着一缕发丝,模样妖娆动人。   可荀馥雅无心欣赏,只觉得全身发冷:“你说的是李琦?”   妙光察觉荀馥雅双拳紧紧握起,不断颤抖,以为她在气恼自己中计,笑不拢嘴。   “可不是?本来我是不信他的鬼话,可事情竟然按照他的预料进行,我也只能依照约定,将你送给他了。”   “……”   荀馥雅瞬间面如死灰。   李琦,不是被谢昀杀了,坠下悬崖,死了吗?   忆起李琦恐怖的目光,荀馥雅不寒而栗。   当初害他坠崖,丢了重要之物,如今他大难不死,必定是冲着报仇而来的。   若落到他手中,必定生不如死!   她瞪着妙光,左手暗中摸到后腰。   谢衍送的匕首一直被她藏在腰带中,这下总算可以派上用场。   将匕首紧紧握在掌中,她心头稍定,明亮的眸子盯着妙光,故作悠闲地问:“李琦如果见到我,只怕不会高兴,还会生公主的气,公主可知为何?”   荀馥雅似乎力气不济,声音越说越轻。   妙光渐渐附耳过来,移到荀馥雅身前。   荀馥雅静静待她靠近,心中暗自窃喜,忽然摇摇头道:“哦,不对。以他辣手摧花的作风,只怕会将公主……折辱至死。”   说到折辱至死四字,荀馥雅的声调忽然提高。   说时迟那时快,她抓住时机,猛然从铺在马车的垫子上跳起,手中匕首赫然展现在妙光的面前。   “不许动!”   妙光措不及手,被荀馥雅将匕首架在细嫩的脖子上。   荀馥雅沉声喝道:“妙光公主,快叫你的人停车,否则休怪我杀了你。”   妙光不曾想到荀馥雅如此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居然也会腰后藏刀,暗骂自己过于大意,没有命人事先搜身。   她目光往下一斜,察觉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微微抖动,以为荀馥雅在惧怕,笑了。   “少夫人你刀都拿不稳,只怕杀鸡都不敢杀,你确定你敢杀人吗?初次杀人,刀入血骨的感觉,血花四溅的场景可是会夜夜入梦的哦。”   荀馥雅神色微动,不敢大意。   妙光此话明显是小瞧了她,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底。   妙光看荀馥雅的眼神如再看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冲她微微一笑,扬声道:“停车。”   刹那间,骏马齐声嘶叫,整个逃亡队伍都停了下来。   荀馥雅心情激荡,挟持妙光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防范妙光忽然反抗。   红河、若谷跟随在妙光身边多年,除了那一次,时隔多年,还是头一回瞧见自家公主栽跟斗,心里不禁对荀馥雅有了防备。   “大胆天启刁妇,小心别伤了我家尊贵的公主!”   面对两人的喝令,荀馥雅不予理睬,只是紧盯着妙光,低吼:“要命的话,把解药拿来。”   妙光眼珠转动:“解药不在本宫身上。本宫都说了,要解毒,需要带你回犬戎族。”   荀馥雅才不信她的鬼话,冷冷地威胁道:“妙光公主,你是不是不信我会杀了你?我劝你别小瞧我,你的大王兄就是因为小瞧我,才会被我一箭穿心的。”   妙光脸色一凝:“瓦达是你杀的?不可能,你明明不会武,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你休想骗本宫。”   荀馥雅听到这话,庆幸自己拥有一副欺骗人的好皮囊。   她沉声道:“你的大王兄是被驭天弓一箭穿心的,死后才被砍下头颅。你若是不信,可将驭天弓给我,我可以送你去见你的大王兄。”   妙光心神一震。   除了她这位用箭高手,无人知晓她的大王兄是被驭天弓所杀。   驭天弓是她的父王为瓦达一统天下所打造的,在犬戎族象征着能统一天下的皇者所拥有的神兵利器,她怎可能让人知晓,曾经被预言会统一天下的瓦达被人用驭天弓射死吗?   这不是狠狠地打他父王的脸吗?   此时此刻,妙光不得不相信,荀馥雅便是射杀瓦达之人。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看着荀馥雅的眼神也很复杂。   从小,她因为是女子,不受父王和母后的待见,被瓦达踩在脚下欺负,是意欢一直陪着她熬过黑暗的岁月。   后来她有了爱人,即便对方是敌国的世子殿下,她亦爱得义无反顾。   她天真地以为,爱能让彼此冲破重重障碍,让彼此幸福地在一起。   可惜,在家仇国恨面前,所谓爱情,所谓女人,对尊贵无比的世子殿下而言,不过是可利用的棋子,能随手丢弃的棋子。   她不相信那人是利用她到犬戎族当细作,不相信那人是利用她窃取犬戎族的军事机密,不相信那人早已有了妻儿,她不顾一切地跑到敌国质问他,哭诉着自己有多爱他。   然而,换来的却是对方冷眼冷心的一句:“你自作多情,与我何干。”   她哭得肝肠寸断,在这个男人面前没了往日的尊贵和骄傲,只求他留点位置给自己,然而,他却命自己的属下将她捆绑在城楼上,以此来威胁犬戎大军,振作他的军队士气。   最终,这场战争因为被窃取了重要情报,因为有她这位犬戎公主的威胁,犬戎族首次吃了败战,而且败得很难看。   父王成了异族同盟的笑话,勃然大怒。他命瓦达将她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射死在战场上。   意欢知晓瓦达一向垂涎自己的美貌,为了救她,主动献身给瓦达。   岂知,瓦达丧心病狂,记恨意欢平日里让他屡屡碰壁,不肯顺从他。   在得到意欢后,他竟残忍地将意欢杀害,并将她的尸骨丢去喂野狗,更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意欢的家族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瓦达残暴骁勇,很快领着十万犬戎大军将男人所守护的城池屠个干净,故意抓了男人以及他的家人到她面前,逼她亲手杀了他们。   雨一直下,可她下不手,她只想男人爱他,不想男人恨她,她求瓦达放他们一条生路。   瓦达居高临下地嘲讽她,意欢为她惨死,她的眼里却只有这个猪狗不如的男人。   瓦达一脚将她踩在地上,故意杀了男人的妻儿家人,不杀男人,独留她跟男人呆在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破城池里。   她知晓了意欢的惨死,跪倒在血河中,宛如被尘世丢弃了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   她恨瓦达,瓦达杀了对她最好的意欢,冰冻了她在人间唯一得到的温暖。   可是,她太弱了,杀不死瓦达。   她愧对意欢,无脸再回犬戎族面对她们曾经美好的回忆。   她爱世子,可瓦达杀了世子全家,意欢为了成全她无知的爱情惨死,她已经不爱了。   她不敢再爱了!   在滂沱大雨中,她丢下手中的刀,丢下所有的幻想,所有的骄傲,宛如鬼魂野鬼般,飘飘荡荡地离开……   这么多年,这件事成了她心中的痛,永远过不去的堪,挥不去的噩梦。   她努力学习中原文化,修习医术毒术,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杀了瓦达,替意欢报仇,释放意欢的族人。   可还没等到那一日,瓦达便死了。   居然死在象征他至高无上的武器上。   多么滑稽,多么讽刺啊!   在得知瓦达死去的那一刻,她狂笑了一夜,亦留了一夜的泪水。   瓦达终于死了,意欢终于可以安息了。   可是,瓦达的狗命不是她取的,她拿什么面目去面对意欢,面对她的族人?   在得知瓦达是被一名女子射杀的,那一刻,她对这名女子充满了感激与崇拜。   这名女子简直是女中豪杰,她所向往的对象。   若有朝一日让她遇见了,她定然会舍身回报。   可如今,她发现自己所向往的女子居然是看上去弱质纤纤的假“辛月”,这真叫她心里万分地难受。   如此柔软的女子尚且能杀了瓦达,而这些年她却连见伤瓦达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假“辛月”的存在,让她羞得无地自容,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懦弱无能。   “红河、若谷!”   漫长的回忆结束后,妙光大声喝令。   “在!”   红河、若谷异口同声回应,躬身等待妙光发令。   “本宫有难,这里的一切交你们。切记一点,不计代价也要将这位姑娘送到李侯爷手中,然后带着李侯爷借的兵回犬戎族阻止本宫的敦和王叔继位。”   妙光冷冷下了铁令,目光往后一瞥,对荀馥雅娇笑道:“少夫人,你可以动手了呢。”   荀馥雅呆住,这犬戎人真的对生死一点也不看重,居然不顾自己性命要将她送到李琦手中。   她心生惧意,咬牙威胁:“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妙光从容笑道:“本宫倒想赌一赌。”   “你……”   荀馥雅犹豫不决。   “你杀吧。”???   妙光丝毫不惧,反而把脖子往刀锋上靠。   她在心里盘算着,就当还了你替本宫杀了瓦达的恩情吧!   荀馥雅向来只杀十恶不赦之人,同为弱女子,妙光又是个可怜人,她下不手。   察觉刀锋在妙光浅粉的脖颈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溅出了几滴鲜血,荀馥雅急忙将匕首往外放。   这一举动,让妙光逮到了反击的时机。   只见电光火石间,她手中的银针狠狠地扎在荀馥雅的左手穴位。   荀馥雅骤然感觉到手腕一阵酸痛,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眼见自家公主的威胁解除,红河与若谷犹如猛虎出牢般扑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荀馥雅摁住。   荀馥雅双手被反剪,被绳子缚得结结实实,重新躺回了华丽的车厢里头。   不待她修整好,马车已飞奔起来,颠得她左摇右晃的,腹中隐隐作痛。   妙光摆弄着谢衍送给荀馥雅的匕首,一脸艳羡的神色:“多好的匕首啊,名贵又锋利,杀人不沾血。在胡人部落,拥有这般利器,可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呢。你的夫君对你可真好。”   “……”   荀馥雅垂眉忍受着腹痛,不作回应。   妙光这般说辞,显然是不信她不是辛月本人。   不过,也无所谓了。   妙光将匕首收回鞘中,看着五花大绑的荀馥雅,眸里隐着笑意:“可惜少夫人你心肠太软,连敌人都不忍下手。”   她将被划破的脖颈伸到荀馥雅眼前:“下次可记住了,不要割一点点就松手,要用力割下去。”   荀馥雅不甘示弱,冷然讽刺她:“堂堂一国公主被人挟持了不觉得丢脸,还希望有下次,我还真是佩服你呢。”   一向忠心护主的若谷不悦地呵斥:“大胆刁民,休得对公主无礼。”   荀馥雅横眉冷对:“搞清楚了,她是你们犬戎族的公主,不是我们天启的公主,犬戎族常年残杀天启百姓,我不当面向其唾沫是我的修养好,还妄想我拿对待公主的礼仪来待她?做梦!”   “你——”   若谷气炸了,扬起手欲想狠狠地教训她一顿,被妙光阻拦了。   “若谷,住手!”   荀馥雅说得在情在理,妙光并不介意。   只是经过方才那么一闹,她萌生出一计。   她打量了一下荀馥雅的面容,笑道:“本宫突然想到了,如何处置你,才符合我的心意。”   她的金针与易容术天下数一数二,只是很少使用,不为人知。如今派上用场,必定杀谢昀他们措手不及。   荀馥雅蹙紧眉头,隐隐有种危机感。   妙光仿佛洞悉她的内心,笑容妖娆地说道:“放心,本宫不会伤害你,本宫只是派你去引开追兵,引开谢昀。”   荀馥雅忆起刚醒来时妙光与两名侍女的对话,她们正犯愁派何人假扮妙光公主引开追兵才合适。   可那人,千不该万不该是她呀。   她可是重要的人质,妙光就不怕她有个闪失,或者立马叫谢昀认出自己?   车队在妙光的一声令下,速度逐渐缓了下来。   正当荀馥雅狐疑之际,妙光取出银针,手法娴熟地扎在荀馥雅的几处穴道上,让她动弹不得。   收回银针腰包,妙光遂吩咐红河与若谷:“红河、若谷,叫他们停下。你们在外头守着,不许让任何人靠近车厢!”   “是。”   面对妙光的肃然下令,红河与若谷从来是唯命是从。   后方还有敌人虎视眈眈,她们不敢耽误片刻,颇有默契地撩开帘子,跳下车厢下令。   不多久,车厢停稳,车厢内外寂静无声,静得有些可怕。   荀馥雅瞧见妙光居然上前来替她松绑,替她解下自己的腰带,顿时整个人感觉不好了。   她欲伸出手阻止,却发现软绵无力,别说坐起来了,就连抬起手来都觉得困难。她欲开口喝止,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声。   这下,她明白了这都是妙光刚才施针的效果。   她怒瞪妙光,过了片刻,目光立即转为震惊。   妙光居然在轻轻松松地剥她的衣衫。   “好美的身子呀,莫说李琦那般的男人,就连身为女子的我,看了都动心呢。”   妙光一边帮荀馥雅换上自己的衣裳,一边眼眉弯弯地调笑。   荀馥雅明白妙光这是与她互换衣物,可即便换了又如何,她们长得又不一样,带个纱罩遮挡脸,只怕风一吹,马一颠,立马就露馅了。   谢昀又不是傻子!   妙光似乎洞悉荀馥雅的内心,知晓她心中所想,从容地笑道:“少夫人,你现在动惮不得,就别打小九九了。本宫会将你易容成本宫的模样,虽不会百分百相似,但远观是瞧不出端倪来的。”   荀馥雅脸色暗沉了下去,如此一来,的确能成功引开谢昀的追兵。   只是,若谢昀对妙光动了杀机,那她命休矣!   妙光不理会她眼里的抗议与惊惧,她将荀馥雅精心打扮一番,将人扶到靠垫上挨着,拿来铜镜摆在她的面前,啧啧称赞。   “少夫人你平日穿得太文雅太素了,简直掩盖了少夫人的风情。看吧,少夫人你画上精致的容妆,穿上我们犬戎族艳丽的服饰,简直美艳动人,赛过本宫这位艳名远播的公主呢!”   荀馥雅看着镜中美人,的确美艳绝俗。   可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只因,前世谢昀最爱她这番模样。   谢昀总跟她说:“女人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你看怀淑公主都打扮得那么地赏心悦目。”J??   她喜欢清雅,爱穿素衣,容珏也爱,可谢昀偏不喜欢。他喜欢美艳动人、妖娆俗气,总命人将她往这个方向去打扮,总想她把倾国倾城的怀淑公主比下去,好达到心理的平衡。   那一世的她总在想,为何娶她为妾?   谢昀权倾朝野,为何不直接求娶一直对他有意的怀淑公主呢?   如今想来,不是他不想娶,而是不能娶。   他是皇子,怎能娶自己的亲妹妹呢?   所以,找她来替代?   可后来,为何又娶怀淑公主呢?   是厌倦了她?是不想要代替品了?还是已经爱怀淑公主爱得丧失理智?   妙光见荀馥雅看着镜中的自己失了神,有些许困惑,随后又猜到这女人或许在想应对之策,便用力推了她一下,中断她的思考。   “少夫人穿上本宫的衣裳,在我的手下护送至下逃离,本宫倒想看看,谢昀那厮能不能认出你来。”   在得知荀馥雅是杀死瓦达的女子,妙光对荀馥雅又是感激又是恼恨,如此矛盾的感情撕扯着她的灵魂,让她无法做出选择。   这次,她放荀馥雅一线生机,毁了与李琦的约定,就当做是还荀馥雅的恩情吧!   谢昀若能认出荀馥雅,那荀馥雅就命不该绝;若谢昀没能认出,那只能算荀馥雅倒霉了。   一切,听天由命。   妙光依照荀馥雅的模样,对镜画容妆,完毕后,那张脸竟与荀馥雅有七八分相似。   荀馥雅看着妙光顶着一张神似自己的面容向自己展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准备妥当后,妙光掀开窗帘,喊红河与若谷进来。   荀馥雅侧脸,透过车窗,瞧见了外头的景致。   临近三月开春,寒雪渐渐远去,春意悄然来临。辽阔的关外之地有些动植物早早有了迎春之意,在寒雪未尽之时已迫不及待地跑出来。   荀馥雅不知晓妙光是用哪种方法通过了天启的重重关卡,来到关外之地,只是见妙光说话时妖娆妩媚,行事却工于心计,再也不敢相信她,对她冷眼相看。   红河与若谷掀开车帘进来,为她们备了晚膳。   她们照着荀馥雅昏迷不醒时喂养的样子,灌了荀馥雅一点饭菜。   荀馥雅细吞慢咽,忽然想到某本医书上记载着,若人紧握着拳头往上腹部用力挤压,可将噎住的食物逼出来。若人用手指扣咽喉,或者咽喉多次反复做呕吐动作,可引发恶心之感,引发呕吐。   遂,她故意面向城墙,借着马车颠簸的助力,咽喉多次反复做呕吐动作。   忽然,她脸色一变,“哇”的一声,将腹中食物呕吐出来。   “怎么了?”   妙光急忙低头去看。   荀馥雅赶紧佯作全身颤抖,面容扭曲,向众人展示着她似乎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河图吓了一跳,惊叫道:“公主,看她的模样,莫非是胭脂醉的毒性发作了?不应该呀……不是还有四五天才到时间吗?会不会是假装呀?”   “让本宫瞧瞧。”   妙光仔细查看荀馥雅的迹象,摇头道:“不是胭脂醉的毒性发作。”   见荀馥雅依然呕吐不止,吐得脸色渐渐开始发青,妙光斟酌片刻,取出银针为她解开几处穴道。   身体恢复自由,荀馥雅赶紧攥紧拳头,使劲往上腹部挤压,让呕吐来得更猛烈些。   众人见她呕吐得如此难受,皆有些担忧。   妙光擅长医毒,并未查出荀馥雅身上的毒性发作,也未查出荀馥雅有胃病,可荀馥雅无端这般无休止地呕吐,的确有些触目惊心。   荀馥雅忍着难受,气若游丝地对妙光说道:“幼时,神医华景农曾说我……对毒药不耐受……一旦中毒,毒不要我命,这过敏体质要了我的命。”   言毕,荀馥雅故意翻了翻白眼,继续挤压上腹部呕吐。   妙光开始忐忑不安。   神医华景农乃天下医学者敬仰的医师,他说的话自然是铁证,再说了,像荀馥雅这般的大家闺秀,断不可能故意做出这么恶心的行为。   眼下她还需要荀馥雅为她摆脱谢昀这个疯子,怎能让荀馥雅死去呢?   她几度斟酌下,昂头吩咐道:“若谷,将我的随身锦盒打开,将左边蓝色的蜡丸捏开化在水里端来,要快。”   若谷愣了愣,欲语还休,最后还是遵照妙光的吩咐,取了锦盒,把解药化在水里,端了过来。   “喝吧。”   她不情不愿地递给荀馥雅。   荀馥雅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故意冷不丁地吐了若谷一身,而后趴在一旁干呕。   事发突然,若谷还能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妙光已夺过药,前去灌汤药。   “少夫人快喝下,再不喝你就没命了。”   妙光见荀馥雅无法停止干呕,用力捏着她的下颚,边劝说边灌汤药。   荀馥雅起初反抗,后来完全配合了。   当些许黑色的药汁从嘴角滑下,她掏出袖中的锦帕,细细擦去,顷刻间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端庄清雅之姿,仿佛方才那位狼狈呕吐之人并非是她。   妙光稍稍松了口气,又见平日里的荀馥雅出现了,骤然取出银针,又噗噗几针,扎得荀馥雅动弹不得。   “哼,不管你方才是否存心设计本宫替你截图,你都无法逃离我为你安排的宿命。”   荀馥雅不曾想妙光如此机警,此时满怀希望落空,目光露出失望忧虑。   妙光看在眼底,笑在面上:“其实我并不想杀你,当初向你投毒也不过是想拿你来要挟谢昀,如今我已经不需要谢昀了,你中不中毒我也无所谓。”   就当,我还你杀瓦达的恩情吧。   从此,两不相欠!   “所以,你是故意的?”   荀馥雅连苦笑也没有力气,只好挨在妙光身上。   妙光冲她妩媚一笑,不言而明。   此刻,荀馥雅有些看不懂这位公主了,明明让她中毒对这位公主最有利,可这位公主却放弃了。   正想得入神,忽然察觉正偷偷打量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她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来得及推敲,妙光开始对她啧啧称赞:“少夫人真是越来越好看,难怪谢家兄弟为你着迷,连李侯爷那般邪里邪气的人物都想将你藏起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是让本宫好生羡慕啊。”   荀馥雅不明白妙光为何发出这样的感叹,淡然道:“不要白日做梦,谢衍爱的是辛月,并非是我,谢昀早已与他表妹有婚配,而且他那人只喜欢怀淑公主那样的女人,至于李琦,他执意让你要人,是因为我曾经害过他,他是来寻仇的。”   “还真是爱恨情仇,什么都有,感觉你们之间很有故事呢!”   提起恋爱之事,妙光眼眸一亮,来了兴致。   她亲昵地坐到荀馥雅身旁,一脸憧憬地追问:“长路漫漫,你不如跟本宫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吧。”   面对妙光的突然热情,荀馥雅略感不适,别过头,不愿搭理她。   翌日,天光乍现,关外的草原寒雪亦退却大半,逐渐露出嫩黄的花草,仿佛春天已降临。   荀馥雅犹记得,上一世,谢昀在皇家冬猎活动上,曾经骑着他的爱马,带着她四处狩猎,游遍整个猎场。他站在悬崖上,遥指远方,告诉她关外的平原一到了春天一望无垠的青绿是多么好看。   如今芳草绿了,她被妙光挟持在关外,上一世的谢昀却不复存在,而这一世的谢昀,不知何时,他与那些追兵竟没了踪迹。   忽然,她有种帐然若失的感觉,很是怪异。   早膳过后,红图找来了另一辆马车,妙光找来了五名死士负责护送她,准备实行她的计划。   荀馥雅打算找个弓箭防身,逮着机会脱身,却被若谷撞见。   若谷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她的唇不慎撞到了车厢,渗出血来。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若谷一手掐着她的脖颈,恶凶凶地警告她:“天启的小娘子,我劝你不要想着逃跑。你若再试图逃跑,就会立马被我们尊贵的公主戳上几针,这戳着戳着,人就很快没了,知道吗?”   面对蹩脚的警告,荀馥雅笑了笑,不与她计较。   若谷将她丢下,哼了一声出去。   妙光交代完事情后走进车厢来,笑着开始帮她装扮:“我们就要分开了,希望有缘再见。”   “杀!”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响起了洪亮的喊杀声。   妙光神色一变,赶忙从地毯上站起来,掀开门帘喝问:“出了什么事?”   马车外众人跑动,马蹄声响起来。   若谷骑着马跑过来,拱手道:“公主,我们遇到关外强盗了。计划恐怕要推迟,请公主立即回到马车上,我与红河率人保卫。”   关外强盗神出鬼没,打架劫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是异族同盟和天启都无法清除的一群祸害,战斗力不容小觑啊。   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呢?   妙光的神色不太好,却能立马当机立断,下达命令:“马车容易遭受攻击,我们弃了吧。你带谢家少夫人上马,让五名死士随后保护。至于随行的财物,不必理会,送他们好了。”   生死存亡之际,妙光迅速解开荀馥雅的几个穴道,还她身体的自由。   她将荀馥雅交到若谷手中,若谷将荀馥雅扶上马,还没来得及策马奔腾,那震天的喊杀声已逼近。   只见山头人影绰绰,数百个强盗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下来,个个头戴脸罩,目光凶狠极了。   其中一名强盗头子看了荀馥雅一眼,怪叫道:“兄弟们上啊,有标致的小娘们不要杀,留着给大哥享用。”   众人轰然应是,对着妙光的人肆意冲杀。   若谷一手抓着荀馥雅,一手挥剑迎敌,暗道这些强盗果然厉害,难怪可以纵横关外。   身边风声忽响,原本站在高处旁观的高大强盗骑马冲了过来,宝剑一挥,力道非常大,居然差点让若谷的剑掉下。   关外强盗中居然有这样的高手?   这强盗虽然脸孔被蒙,一双如野狼般凶狠的眼眸露在外面,不动声色而摄动人心,打斗时更是好勇斗狠,周身缠绕着弑杀暴戾之气。   好威严的气势,好可怕的戾气,这一定是强盗头目!   眼见强盗头目气势汹汹地冲来,荀馥雅心生畏惧。   此时她策马逃生也不是,留下来与妙光一起共同进退也不是。   妙光见强盗头目逼近荀馥雅,心想着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去,赶紧跑过去与强盗头目缠斗,与五名死士护着荀馥雅。   荀馥雅瞬间有了些许安全感,便心不在焉地环视四周,看看能否看到弓箭之类的。   然而,强盗头目比他们想象的凶悍勇猛多,几招下来,妙光左闪右躲,红河与若谷拼命护着,皆被强盗头目砍成重伤。   妙光分了神,力有不及,赶忙退到身后,五名死士默契十足地从四面攻击强盗头目,然而,强盗头目躲闪的身手敏捷如猎豹,出手如闪电,快狠准。   更可怕的是,这位强盗头目与人打斗起来,压根不要命,不管对方的刀剑是否砍重自己,他都如暴走的野兽般叫嚣着,猎杀着,很快将五名死士变成了死尸。   妙光见势不妙,赶紧翻身上马,择机逃跑。   然而,强盗头目压根不给她机会,横刀劈过去,却不取她的人头,反而对她的马痛下杀手。   霍霍霍!   三刀过后,妙光的骏马承受不住,高嘶一声,便倒地不起。   妙光惊叫一声,翻身下马。人还没有着地,腹部已被狠狠踢了一脚。   荀馥雅欲想帮手,却又觉得没什么立场帮她,他们本就是敌对关系,妙光他们与这些关外强盗没什么差别。   还是逃吧。   念头一出,她赶紧策马逃生。   岂知强盗头目竟舍弃了妙光,急速飞奔前来,横扫马脚。   马儿嘶脚,痛苦倒地,遂将文弱的荀馥雅甩了出去。   眼见要头颅撞地,荀馥雅吓得禁闭双眼,却发现自己定格在空中,被人蓦然一拉右脚,迅速往后退。   “啊——”   她忍不住惊叫一声,却被强盗头目一把搂住腰子,揉入怀里。   “小娘子,老子在这,你跑啥呢?”   荀馥雅不欲被轻薄,拼命挣扎,无奈此人力大如牛。   妙光眼见无力反抗的荀馥雅居然被轻易夺了过去,不想恋战,领着手下赶紧逃离。   然而,强盗头领大喝道:“兄弟们,美人儿已经抢到了,放开手杀吧。”   刹那间,所有强盗仿佛得到了指示,纷纷痛下杀手,不再有所顾忌。   妙光的人马惨叫声连连响起,回荡在空中。   荀馥雅苦不堪言,事情经过倒看得清清楚楚,暗中叫苦。   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辈子受到的屈辱还不够吗?这辈子竟然又要被欺辱,而且对方还是凶残成性的关外强盗。   还不如为了保住名节,死了算。   强盗头目见怀中的荀馥雅吓得瑟瑟发抖,万念俱灰,赶紧举手将脸罩揭去,露出轮廓分明的一张俊脸。   “别怕,是我,谢昀。”   “谢、谢昀?”   荀馥雅喊出他的名字,声音细不可闻地颤抖着。   强盗头目竟然是谢昀?   还好是谢昀,她刚才还以为、还以为……   想到这,委屈的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   谢昀一露真面目,四面八方号角齐鸣。从山后冲出来的,全部从强盗服色换了正式的天启兵。谢昀的后方,竖起了迎风飘扬的天启王旗,威风凛凛。   此时此刻的谢昀,宛如君主驾临,霸气凛然,令人侧目。   这人天生便是个领导者,身上的贵气怎可能是乡野村夫所能培养出来的?   荀馥雅心脏重重一顿,想起了那个惊得她一声冷汗的梦,想起了前世关于谢昀的伶仃记忆。   或许,是她下意识地抗拒谢昀,导致她关闭了关于谢昀的部分记忆。   那么,谢昀是天启皇子,甚至是太子这事,说不定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这幕后推手真真的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被妙光用银针扎得没有力气,荀馥雅早已泣不成声。   谢昀低头瞧见荀馥雅泛起泪花,原本莹白脆弱的脖颈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指痕,即便是衣领遮挡,仍若隐若现。   荀馥雅的唇角还带着未擦干净的血渍,那本该熠熠生辉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蒙了灰尘的明珠,令人心生不忍。   谢昀的表情瞬间变得阴冷,周身的气压极低。   他走到再次被擒回来的妙光跟前,冷冷地质问:“谁弄的,嗯?”   那眸底燃起的暴怒和戾气,妙光仅仅与谢昀对视了一秒,便吓得错开了目光。   谢昀身上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妙光根本顶不住。   面对妙光的沉默,谢昀眼眸一沉,遂抄起旁边的大刀,向她露出残忍的笑意:“既然不肯说,那我就割掉你的舌头,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妙光身子一僵,吓得面如土色。   若谷怎能忍受妙光公主为了包庇自己而被割去舌头,视死如归地跑出来认领:“是奴婢干的,与公主无关,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呵,挺硬气的。”   仿佛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众人感觉阴冷刺骨,纷纷屏住呼吸。   谢昀面无表情地拖着大刀,缓缓走向若谷,宛如弑杀的天神。   刀尖在地面拖出了一条深深的痕迹,发出“嘶嘶嘶”的磨刀响声,刺得人的耳朵不舒服,连带心里也难受。   众人低头,不敢吱声,生怕招惹了这个杀神。   谢昀走到若谷面前,看到她的胳膊被狠狠地砍了一刀,正在流血,冲她血腥地笑了笑,越过她,坐在马车的车板上,一手搭在自己的膝盖处轻轻点了点,一手握住刀柄,闭目眼神。   他这样,宛如大开杀戒的修罗,吓得众人屏住呼吸。   睁开眼眸的那一瞬间,他的喉结微微滚动,随意地向若谷勾勾手,禁欲又撩人。   “过来!” 第49章 狗男人追妻   “……”   如果不是那目光里头有着几乎要杀人的阴冷,若谷差点以为这男人在撩自己,差点就迈步过去了。   这男人可怕归可怕,可这副皮囊、这气质是一等一的好,对女子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见若谷迟迟不动,熟知谢昀向来没有耐心的人皆为若谷感到担忧。   岑三像拖死猪那般揪着若谷的头发,将人一路拽到谢昀的面前,道:“二爷,人给你拖过来了。”   “哪只手?”   谢昀提着刀,眼神幽暗。   若谷带着豁出去的心态,大声喊:“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你们不能伤害公主,所有的事都是奴婢干的。”   “嗖!”   她的话还没讲完,谢昀就已经出刀了。   两只手在空中跑了一圈,鲜血淋漓地坠地,随后传出了若谷惨烈地尖叫声。   “若谷!”   妙光欲想站起来,被红河拼命拉住。   谢昀走过去,狠狠地踩在若谷那血肉模糊的断手上。   若谷叫得撕心裂肺,众人战栗。   荀馥雅瞧见谢昀的目光中透着战栗的兴奋,眼尾泛着森寒且兴奋的红,仿佛最无情的刽子手,一如上一世的谢昀嗜血残忍。   荀馥雅只觉得脊背泛凉,一股极度阴冷的感觉覆盖在所有的感官之上。   “谢昀,不要!”   她畏惧地喊了声。   她不要谢昀变成上一世的谢昀,不愿再看到大家的悲剧了!   泪水,不断地滑落,在风中飘摇着。   这样的荀馥雅落入谢昀眼中,竟有种凄美感,我见犹怜。   他慌忙走到荀馥雅面前,笨拙地安慰她:“对、对不住,你不喜欢,我不做便是了!”   荀馥雅瞧见他手里握着血刀的模样,特别渗人,一如前世那般,怯弱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谢昀,我怕。”   淡淡的冷梅幽香隐隐散发而来,谢昀晃了晃神,刀掉了,心也跟着晃动。   她,她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谢昀那颗石头心瞬间变得柔软了,面露喜悦。   他只知道倔强不屈的荀馥雅让人燃起了强烈的征服欲,而不知娇软柔弱的荀馥雅更令他心动。   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从一只凶恶残暴的野狼瞬间变成了温顺忠诚的狼犬。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打我吧,骂我吧,什么都行,只要你不害怕,只要你高兴,我都可以。”   荀馥雅止住泪水,抬眸看向他:“你能不能别那么凶残,行不行?”   谢昀被她目含泪水地凝望着,想到她居然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心都化了。   他掏出锦帕,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待她如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柔声细语地哄她。   “我都听你的。你不喜欢我脾气不好,我会为你控制自己的脾气,你不喜欢我动手动脚,我会为你文雅起来,你不喜欢我凶残暴戾,我会为你变得善心温柔,这样可以吗?”   面对谢昀的深情款款,刻意讨好,荀馥雅愣住了。   这人吃错药了?   那个首先领兵冲下来的强盗驰马到荀馥雅面前,嘻嘻一笑,扯掉面罩,露出一张黝黑的俊脸。   “靠,谢疯子,怎么把人弄哭了,对得起你兄长的一番好意么你?”   谢昀得知了兄长竟然让自己做了“辛月”的夫君,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逢人便说。   曾经扬言“辛月”厌恶谢昀的楚荆,自然是第一个被告知。   楚荆得知这个消息,首先就埋汰谢昀,怎么有种好姑娘被推进火坑的感觉呢?   而后引发了两人大战一回。   战争已结束,人已追回,路子峰牵挂家中佳人,遂策马离开,不辞而别。那位叫阿蛮的少年在战争结束后,便领兵离开了,也不打一声招呼。   他们走后,谢昀和楚荆领兵押送妙光等人回陈县。岂知留守陈县的吟冬上来告知,谢衍的尸体被偷走了,查无踪迹。   本来谢昀找到了荀馥雅,心情大好的,得闻这个消息,他欲想一脚踹死吟冬,可顾虑到荀馥雅在场,只好收回抬起的腿。   他怒然命令吟冬带人去寻,寻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经过这次的战役,众人虽然惧怕谢昀,但极其拥护他。   谢昀考虑到楚荆是陈县名正言顺的守城军,将妙光和桑巴等阶下囚交给楚荆押送到上京城,交给朝廷处置,自己带着荀馥雅、逐郡的百姓回逐郡重建家园。   天启四十六年冬,犬戎王桑吉率十万铁骑屠杀天启逐郡八万百姓,直逼陈县之际,被一谢氏少年斩杀,犬戎十万铁骑全数命丧青戈江,犬戎二王子桑巴与妙光公主被擒获。   满朝哗然,两国邦交陷入僵持之中。   危机解除后,路子峰不辞而别,楚荆回家报平安,那位阿蛮的少年在战争结束后便领兵离开了,不打一声招呼。   再次回到逐郡谢家,荀馥雅感觉隔了几个轮回。   血洗过后,谢家上下三百余口尸体堆积如山,缺胳膊断腿肢体分离的的比比皆是,谢昀怕荀馥雅瞧见了会做噩梦,在回到谢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赶紧清理干净。   因还处于奔丧妻,不宜动土,他命岑三等手下简单收拾。逐郡的百姓知晓谢家满门被屠,纷纷前来帮忙,恰逢玄素和梅久兰闻讯回来,也帮着忙收拾。   不到片日功夫,谢家庄子便恢复了七八分原貌。   虽然谢衍的尸体被偷走,但谢昀还是去忙着给谢衍立衣冠冢、立牌位和设冥堂。   荀馥雅自从得知谢昀高中后,便认定了她与谢衍的约定生效。   虽然不能拿回婚书,但她自认为自己已经不是谢家人了,对谢家之事不想参合,一心想着等朝廷来押送谢昀到上京城,她就带着玄素回西南客栈。   寒冬已悄然离去,春回大地,响午的阳光分外明媚,温度舒适宜人,让人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荀馥雅手撑着额头努力回想前世之事,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时,察觉自己的身上披着披风,玄素与梅久兰正坐在院子外头的树荫下,边聊天边吃着苹果。   荀馥雅知晓披风是玄素给自己披上的,心中一股暖流躺着。   她走出去,来到两人的跟前,笑道:“你们两人如今倒是感情好得很,想当初还是互相嫌弃,常常互怼呢。”   两人瞧见了笑容明媚的荀馥雅,对视一眼,赶紧站起来。   玄素瞧见荀馥雅清瘦了许多,心疼她遭受那么多苦头。   她将苹果残骸随手一丢,抹泪道:“小姐你瘦了,谢昀那厮看着厉害,怎么这么无能,竟让你被劫了去,那些犬戎侍女一点都不会侍侯人。”   梅久兰始终是谢家的奴婢,自然向着主人谢昀。   玄素这话讲得有失公允,她忙替谢昀解说:“也不能怪二爷,当时少夫人身中奇毒,二爷也是为少夫人着想啊。而且,你看二爷不是把少夫人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吗?可见二爷是个很有能耐的男人。”   玄素不以为然,觉得谢家没人心疼荀馥雅,提高声量怼回去:“怎么算完完整整,你没瞧见我家小姐瘦了吗?”   梅久兰觉得她不可理喻。   经历了战争,谁不瘦呢?别人连命都没了,瘦了算个屁。   她冷冷地回怼:“就她瘦了,其他人就没瘦?我家二爷瘦得更厉害好吗?”   她的话,彻底激怒了玄素:“梅久兰,你怎么老是帮谢昀说话,当初你被孙媚儿丢弃的时候,是谁救得你啊,是我家小姐,你这个白眼狼。”   梅久兰见玄素人身攻击,火气也上来了:“谁白眼狼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讲点道理好吗?”   “你们吵什么,少夫人的身子还弱着!”   正当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时,院子门口传来了谢昀的怒斥声。   谢昀已经沐浴更衣,一身的血腥气淡去之后,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只知道赏花斗草的闲散贵公子。   他走过来,瞪了两人一眼,冷冷道:“是我对你们太宽容了吗?居然在院子里头当着主子的面议论主子,活腻了是不是?”   梅久兰自然是不敢多言,可玄素的眼里只有荀馥雅,怎会将谢昀的威胁放在眼底呢?   她张嘴想斥责谢昀,却被梅久兰捂住了嘴,硬拽着拖出院子。   谢昀收回凌厉的目光,冷硬的气场收敛,转头笑对荀馥雅,温柔地叮嘱道:“怎么走出来了?虽然寒冬过去,但是初春还是有些凉,你身上的毒性刚解开,身子还弱着,要呆在屋子里头多休息才行哦。”   面对谢昀的温柔讨好,荀馥雅有些不习惯。   自从谢衍死后,谢昀对她的态度变得好生奇怪。   是谢衍附体,还是神经错乱了?   荀馥雅看着地上那一篮子的苹果,鲜嫩可口,是逐郡百姓送过来的。经此一役,大家虽然怕谢昀,但很信服他,总是来谢家帮忙,送这送那的。   她想,也许谢昀给人的强大压迫感,并非来自于他的凶狠,而是与生俱来的皇族威严。   谢昀得不到回应,见她盯着苹果发呆,以为她想吃苹果又不好意思,赶紧挑了个最大最好看的塞到她手里。   随后,他又觉得不妥,将苹果拿回来,动作利索地削了皮,放到果盘里切成一小块,用竹签插着,递给荀馥雅。   “想吃什么随便拿,以后,你是这家里的女主人,你最大,你说了算。”   荀馥雅怔然,若不是谢昀说得正儿八经的,还以为他在说笑。   不过认真想想,谢衍是谢府长子,她又是谢衍的遗孀,是谢家的女主人,这话没毛病。   苹果的香味诱人,她的确是有些馋嘴,遂接过果盘,拿了一块,低头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谢昀盯着那唇瓣翕动,红嫩诱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喉,眼神变得炽热起来。   荀馥雅见谢昀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以为他也想吃,遂递给他果盘,可谢昀摇了摇头,并未接过。   “卿卿,你拿一小块给我吃,可好?我只想吃你拿过来的。”   他说的柔声细气,带着恳求的语气。   “卿卿?”   荀馥雅心神大震,眼眸里尽是惊惧。   那一瞬间,她以为谢昀也重生了,眼前的谢昀是上一世的谢昀。   随即,她又否定了。   卿卿是她的小名,上辈子只有王氏、玄素和容珏知晓,也只有他们私底下喊过,谢昀根本不知晓。   上一世的谢昀,从来只喊她“雅儿”。   谢昀只顾着盯着那青葱玉指,并未察觉荀馥雅的失态,只是笑眯眯地笑道:“卿卿不是你的小名吗?我喜欢这么喊你。”   “不许喊。”   荀馥雅冷然打断他。   那一刻,她松了口气,原来辛月的小名也叫卿卿。   谢昀困惑地看着荀馥雅,随即又想到,两人的关系忽然之间从叔嫂变成了夫妻,一时之间的确有些难以适应,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遂,他将荀馥雅的情绪激动看作是害羞,心里美滋滋的。   他越看越觉得阳光下的荀馥雅娇美动人,忍不住调笑道:“兄长都告诉我婚书的事了,从今往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你不让我喊你小名,是在暗示我来点实际行动?”   他以为荀馥雅知晓婚书上写的是他谢昀的名字,他们之间是夫妻关系,故意跟荀馥雅来点暧昧语言,殊不知荀馥雅连婚书都没来得及看,谢衍也没有告知她,她压根就不知晓这事。   她以为谢昀知晓了她与谢衍的约定,知晓了她与谢衍的婚事不作数,她已恢复自由之身,与谢家毫无关系。   此刻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当初谢昀扬言,她瞧见了那东西,本来是要杀她灭口的,可偏偏她是兄长的未婚妻,他无法下手。若有朝一日,她不再是他的嫂子,他就会杀了她。   面对谢昀耐人寻味的笑意,荀馥雅立马起了警惕,赶紧回应他的暗示:“还是叫卿卿吧。”   心里却想着,今夜还是带着玄素逃吧!   谢昀觉得战战兢兢的荀馥雅也可爱有趣,忍不住凑上前:“卿卿,卿卿,我的苹果呢?何时赏点苹果给我吃呀?”   荀馥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他的头。   想着这人平日里也是这般向谢衍撒娇的,荀馥雅以为谢衍死了,这人拿对谢衍那一套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嫂子,便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小块递过去。   岂知,谢昀并未用手来接,而是张嘴来吃。   她轻蹙着眉,这举动,是否过于亲密,僭越了?   谢昀趁其毫无防备,猛然低头咬走她指间的苹果,趁机轻咬了一下她的指头。   “好甜。”   谢昀向她露出满足的笑意。   荀馥雅回过神来,简直无法相信谢昀这厮,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的嫂子做出如此越轨之事。   她勃然大怒,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你混蛋!”   “……”   谢昀捂着发痛的脸,心里好生委屈。   他们是夫妻,做点亲密举动不是很正常的吗?   眼见荀馥雅甩袖回屋,他赶紧追上去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荀馥雅正欲坐下,闻得此言,以为这人在兄长死去后想与嫂子来一段露水姻缘,顿时脸色气得铁青。   “你卑鄙无耻思想败坏道德沦丧!”   “……”   谢昀被骂懵了,一脸迷茫地看着愤怒的荀馥雅。   卑鄙无耻他尚且有一点,可这思想败坏道德沦丧又是什么玩意?   该死的路子峰,不是说这招很管用的吗?怎么我家夫人气得想杀人?以后再也不信他了!   求人不如靠己,谢昀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从腰间拔出利剑。   荀馥雅顿时吓得跌坐在座位上。   他这是调戏不成,要杀人?   正当她握紧旁边的茶杯要扔过去时,谢昀将手中的剑恭敬地递给她,肃然道:“卿卿,我嘴笨不会哄人,但我会为你杀人,你不要嫌弃我,可以吗?”   荀馥雅恍然,顷刻间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谢昀。   上一世的谢昀也说过这种话,她中毒昏迷时的梦境里就出现过。   她没有去接那把剑,怕会忍不住一刀捅过去。   她不想这一世的谢昀像上一世的谢昀那样,动不动就杀人夺命,遂,道:“你能不能不这么血腥暴力,许多事不是杀人就能解决的。嘴笨不会哄人,那你就吟诗作对、唱歌跳舞送礼物,为何非要用杀人的方式来哄人呢?我又不是变态,我喜欢才怪。”   “说的有道理,我都听卿卿的。”   谢昀如同一条温顺的小狼狗,认真地点点头。   他将宝剑收回剑鞘,虚心地向荀馥雅拱手请教:“那么,诗词、曲儿、舞蹈、礼物,卿卿想要哪个呢?”   荀馥雅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讨好自己到这地步,故意为难他。   “我想看谢二爷跳舞,跳吧。”   谢昀顿时僵硬在风中。   他堂堂铁血柔情男子汉,怎么能像舞姬那般跳舞呢?   最重要的是,他哪会啊?   “我不会。”   荀馥雅早料到如此,笑眯眯地说道:“没关系,我是你的夫子,我口头教你,保证你跳出舞蹈的精髓。”   谢昀面如死灰,可见荀馥雅兴致勃勃,似乎很期待的样子,遂把心一横,道:“行吧,只要你高兴,我当一回舞姬又如何。”   荀馥雅实在搞不懂他为何要忍让到这地步,但难得可以看谢昀跳舞,她自然不会错过机会,雀跃地指导谢昀。   “来,扭腰、摇臀、跨步、旋转、高抬腿,重复这几个动作,要连续做,不能停下来哦。”   “哦,扭腰……”   谢昀说着,扭动一下腰子,由于用力过猛,“咔嚓”一声,差点把腰子给折了。   “摇臀……”   有了扭腰的经验,谢昀特意慢慢地轻轻地腰臀,却不知那个模样性感又风骚,看得荀馥雅忍不住脸红地转过脸去。   “跨步……”   这个简单,谢昀自信地做了个标准的军姿跨步。   “旋转……高抬腿……”   谢昀叉着腰原地旋转,而后抬起一腿,转头向荀馥雅展露微笑,痞帅痞帅的。   “扭腰、摇臀、跨步、旋转、高抬腿。”   一套动作连贯起来,反反复复地做,确实糅合了舞蹈的精髓,只是被谢昀笨拙僵硬地跳着,不伦不类,精髓变成了骨髓,让人咂舌。   躲在窗边偷看的玄素与梅久兰偷偷窃笑,这一笑,不小心惊动了还在认真舞蹈的谢昀。   谢昀跳不下去了,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了,向着偷窥的玄素与梅久兰厉声怒喝:“看什么看,敢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句,小心你们的舌头!”   言毕,他不敢多看荀馥雅一眼,尴尬得赶紧狼狈逃离。   荀馥雅被逗乐了,不再生气。   这样的谢昀,在上一世她不曾见过,大抵,他们是不同的。   三天后,谢夫人与孙媚儿从洛阳赶回来,看到谢衍的灵堂,还没到棺木前,谢夫人直接就昏死过去。   得知谢衍的尸体被偷走了,她狠狠地甩了谢昀两巴掌,又晕了过去,醒来后哭得撕心裂肺,众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都不知所措地站着。   谢夫人痛失爱子,每日躺在房里以泪洗脸,孙媚儿一直陪着她悲伤。   原本府中随处可见的小厮侍女在那场血洗中如数折损,一应丧事全是荀馥雅和谢昀在亲自操办,不过两三天,便清瘦了一圈。   灵堂空荡荡,白烛火光微晃。荀馥雅走进灵堂,一袭缟素,墨发如瀑布。   “大家辛苦了,先用膳吧。”   见众人岿然不动,荀馥雅已不在乎,目光不由得看向悲戚的谢夫人。   当日谢衍想交给婚书她毁掉,被谢夫人抢了去,如今她得想办法向谢夫人要回来。   “卿卿。”谢昀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寒风吹得白衣飘扬,越发显得少年眉眼如画。   荀馥雅转移目光,看向谢昀,有几分困惑:“怎么啦?”   “没事,只是突然想叫叫你。”   谢昀笑了笑,脸上出现难得的温柔。   这几日,他们合力操办着谢府所有的事宜,不曾开口和对方说过什么话,但谢昀因为有荀馥雅这样一个人在,才觉得世上尚有一丝慰藉。   众人站起来,正准备动身,却闻守门小厮神色慌张地前来汇报,当朝首辅之子,刚刚封了兵部侍郎的荀凌洲带着一群官兵起来抓谢昀。   荀馥雅听到荀凌洲这个名字,脸色发白。   荀凌洲是荀夫人野外游玩时遭遇强盗暴行所怀下的,因荀夫人享有县主封号,是鲁国公府的嫡女,家世背景显赫,金榜题名后的荀况为了官途顺畅,便娶了荀夫人,荀凌洲也随他姓荀。   想不到来的人竟然是她异父异母的兄长。   这么快就与荀家的人碰上了,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玄素向来有话直说,低声问荀馥雅:“小姐,这荀凌洲跟您同一个姓,会不会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子啊?”   荀馥雅蓦然一怔,察觉众人有意无意地看过来,遂肃然道:“别乱讲,天下姓荀之人大有人在,你且看看那人跟我跟你老爷长得像不像。”   她说这话故意提高声量,说给玄素听,也说给有心之人听。   他们一群人来到前院,瞧见来人已过弱冠之年,尚且年轻,但身形圆润,长相平庸,目光呆滞,即便穿上一身玄甲也掩不住一身的萎靡之色,与清冷文雅的荀馥雅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玄素凑到荀馥雅的耳边,直言道:“这人长得有点像肥猪,与长相文质彬彬的老爷压不沾边了,说他跟小姐您像,简直是侮辱了小姐您啊。”   荀馥雅憋着笑意。   荀凌洲这人睚眦必报,她担心玄素的话会被听见,赶紧提醒她:“好了,别说话,注意场合。”   荀凌洲是个色批,与众人向荀凌洲行了礼后,她垂眉低头,不愿惹他注意。   荀凌洲这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力求上进之人,又被美人声色掏空了身体,上一世他一直在上京城混着日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跑来了逐郡捉拿谢昀?   她一时之间摸不透这当中的关联,只觉得自从来了逐郡,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这隐藏在暗处的阴谋。   荀凌洲眯着眼扫视一圈,目光在样貌出众的荀馥雅与孙媚儿处徘徊了几回,转而厉声喝问谢昀:“你就是谢昀?”   谢昀挡在荀馥雅身前,不悦地反问:“是又如何?”   “大胆刁民,竟敢杀害朝廷命官!”荀凌洲冷笑一声,拔剑怒指谢昀,吩咐随行的官兵,“来人,拿下这贼人!”   他气势汹汹地下令,却无人敢动。   谢昀那日血染青戈江的嗜血之姿尚在众人的心里,未曾淡去,更何况,谢昀护着他们的时候,身为朝廷命官的居然带头潜逃,上京城那些大人物也不见一个人出现,压根就没有人来管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   可以说,没有谢昀,他们现在连命都没有了,如今要去抓谢昀,他们怎么情愿呢?   荀凌洲难以置信,扫视众人一圈:“此人擅自杀害朝廷命官,夺权领兵!还杀了犬戎王,破坏两国邦交……”   荀凌洲越说越怒,提剑便朝谢昀砍去:“无知小子,你可知你给天启招来了多少麻烦!”   谢昀怕他不小心伤到荀馥雅,迎面就是一脚。   力度之大,直接让荀凌洲连人带剑被踹出去数十步,整个人跌坐在地。   荀凌洲痛得嗷嗷叫,在场之人噤若寒蝉。   谢昀拂去袍角上的尘土,满身的暴戾之色散不去:“让你站着说话你就好好说话,别吓着我谢家女眷,眼睛也给我老实点。”   “我乃当朝兵部侍郎,我爹可是荀首辅!”   荀凌洲含着金钥匙出生,地位尊贵,自幼被宠着,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被人当面爆踹,他哪里受得了这等憋屈。   震惊之余,他跳起来怒吼:“押你进京候审乃是皇上的旨意,你敢抗旨不从,那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谢昀挑了挑眉,抽出腰间长剑,眸色沉沉地朝荀凌洲走去。   众人面色骇然,谢昀一动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剑下去,这荀凌洲焉有命在?   可谢昀发疯,谁敢上前阻止?   “谢昀!”   荀馥雅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不知自己此刻是处于何种心理。   只是紧握着玄素的手,紧张地劝说谢昀:“这可是兵部侍郎,荀首辅的儿子,不能杀……”   谢昀回过头,凝视着那双清冷的明眸,暴躁的情绪似乎减弱了不少。   荀凌洲这才相信,眼前这位俊美少年是个真正的暴戾之徒,他才不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提剑一砍,便叫你人头落地。   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好在有人拦着。   荀凌洲勉强站了起来,人却不敢再往谢昀面前站了,站在好几个随从中间。   想到来之前他跟京中弟子们打了包票,会亲自将砍杀陈县令的刁民谢昀押送上京,便壮着胆子喊道:“谢昀,放下你的剑,速速随大人我回上京城,否则……你全家难保!”   面对蹩脚的威胁,谢昀冷笑道:“去便去,你躲什么?”   现场一片死寂。   荀凌洲见谢昀欲想靠前,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你离大人我远一点。”   生怕谢昀继续上前,他赶紧下令:“还愣着做什么,拿绳子来捆了这贼人,送他上囚车。”   谢昀一身白衣,面如寒霜,径直朝荀凌洲走去。他不言不语,众人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谢家祖坟前,安静得只剩下谢昀沉稳的脚步声。   “谢昀。”荀馥雅伸手拉住了谢昀的衣袖,红着眼看向他,“他不能死在这里,你不要杀人。”   谢昀看了她片刻,不语,但眸里的暴戾已经渐渐退去。   他不想让荀馥雅畏惧自己,将手中的宝剑随手一丢,转身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安抚她:“卿卿莫怕,我没想杀人。”   孙媚儿等人不知晓他们的真实关系,瞧见这一幕,惊呆了,而谢夫人神色复杂,不发一言。   荀馥雅气恼谢昀的无礼,一把推开他,赶紧躲到玄素的身后。   情人眼里出西施,谢昀觉得这样的荀馥雅也异常地可爱,开心地笑了。   玄素怒瞪这个占她小姐便宜的登徒子,手中鱼叉用地上一锤,没吓着登徒子谢昀,反而吓得荀凌洲双腿抖一抖。   荀凌洲心里在腹诽:这家人都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都这么可怕?   谢昀目光凌厉地盯着玄素和梅久兰,想起那日这两人的争吵,他耳提命面地叮嘱道:“你们两个不要整天胡闹,不要给少夫人添麻烦,不要让她操心,不要让她花时间来照顾你们,知道吗?”   “知道了。”   梅久兰恭敬地行礼应答,而玄素没理他。   众人也看向谢昀,觉得谢昀说这话有些无耻。那个整天胡闹,给荀馥雅添麻烦,让她操心,还花时间来照顾的人明明就是谢昀本人。   谢昀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一把扯开玄素,拿出丈夫的架势,温情脉脉地对荀馥雅说道:“卿卿,我去上京城一趟,你不要担心,乖乖在谢府等我回来,若有人敢欺负你,我回来弄死他。你若是挂念我,我的书房有一副自画像,你可以拿来解解相思之苦。”   荀馥雅惊呆了。   这人说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谁要拿他的自画像解相思之苦了?她是他的嫂子好吗?能做这种事吗?   众人纷纷向荀馥雅投来目光,有各种表情各种目光,荀馥雅感觉自己的脸都被看穿了,羞得无地自容。   她不欲与蛮不讲理的谢昀多费唇舌,赶紧拉着玄素逃离现场,身后传来了谢昀爽朗的笑声。   她并不担心谢昀会有生命危险,从逐郡被血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谢昀不可能只做个闲散贵公子,他终究会成为战场上的王者,成为天启的战神。   谢昀被荀凌洲带走后,本来就变得空荡荡的谢府,越发显得一片凄清。   丧期过后,荀馥雅觉得自己对谢家已经仁至义尽了,是时候要离开,便找谢夫人索要婚书,并将她与谢衍的约定说出来。   岂知谢夫人告知,婚书在逃亡时早已丢失,既然她要走,谢府也不挽留。   而孙媚儿目睹那日谢昀轻揽荀馥雅那一幕,看到谢昀面对荀馥雅时表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巴不得荀馥雅立刻消失。   遂,谢府上下并没有人阻拦荀馥雅的离开。   荀馥雅知晓上一世的事,知晓这次谢昀去上京城会转危为安,成为手握重兵的阎王将军。如今谢昀已经开始对她发疯了,她很害怕上一世的悲剧重演,连夜带着玄素逃离谢府。   离家太久了,她挂念王氏,决定在回西南客栈之前,偷偷跑回清河看一看王氏。她想看看王氏是否过得安好,是不是还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新衣裳,是不是还会与村里的妇人为鸡毛蒜皮的事吵嘴,是不是在酒寮前大声吆喝着卖酒……   玄素听到要回家,兴奋得如脱缰的野马,赶紧安排马车,一路策马飞奔。   马车有些颠簸,荀馥雅靠着在玄素的肩膀上,靠着靠着就犯困了。   上一世养成的习惯,由于她爹荀况整日指使她做这指使她坐那的,她成日里东奔西跑,忙得没时间休息,但凡坐个马车或者轿子,都在补觉,时间久了,搞得她一摇晃就犯困。   “小姐,好像要下暴雨了,车夫问我们需不需要找个地方歇脚?”   玄素撩着窗帘,在旁边轻声唤她。   车子的速度缓和下来,荀馥雅睁开朦胧的双眼,从窗户往外瞧了瞧,道:“这个时候是初春时分,清河城的雨水向来较多,还是先歇一歇吧。”   玄素会意,遂将意思传达给车夫。   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家酒庄前,玄素跳下马车,伸手扶着荀馥雅下来。   清河城虽然不算富裕之地,却四通八达,是各方来往的必经之路,所以这里随处可见茶寮、酒庄、客栈、饭馆。曾经,他们没有经济来源时,王氏在清河城的官道上摆了个茶酒探子,夏天卖凉茶,冬天温酒卖,赚得盘满盘满的。   简陋的酒庄里头,一名年约四十的徐娘穿着泛黄的旧衣裳忙里忙外的,正在招呼几位客人。   瞧见她们进店,她欣喜地迎上来:“两位客官,需要喝什么酒呢?”   她忙着拿抹布在旁边的桌椅上擦了擦,招呼她们坐下。   荀馥雅与玄素一同坐下,车夫坐在另一桌。荀馥雅开口道:“我们喝点女儿红,给隔壁那位车夫大哥送点一品醉吧。”   男子都爱一品醉,酒够烈,香够浓,喝着过瘾,不过喝多了容易上头。   徐娘会意,赶紧命伙计去端酒,而后又笑盈盈地去招呼进来的客人。   瞧见人家顾店的那股热情,招呼客人的劲儿,荀馥雅真觉得自己不适合开店,寻思着这次回西南客栈将店转移给别人。   伙计很快给他们端来了酒水,车夫看到了一品醉,欣喜地向荀馥雅道谢。荀馥雅微微颔首,瞧见桌面上还有赠送的两颗茶叶蛋,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茶叶蛋有一个已经破了壳的,一个完好无缺,荀馥雅拿起筷子,夹了那个破了壳的。   玄素赶紧阻止:“小姐,茶叶蛋破了壳,不干净,别吃了。”   玄素向来直肠子,说话不顾场合,声音也响亮,她这么一喊,整个酒庄都听到了,徐娘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荀馥雅笑道:“破了壳更入味,这么香的茶叶蛋,我不吃多可惜呀。”   竟她这么一说,方才尴尬的气氛瞬间没了。   她清洗了一下双手,开始剥皮。玄素紧盯着她手中的茶叶蛋,始终不愿意她吃下去。   她笑着开解道:“你也吃吧。小时候家里穷困潦倒,什么没吃过呢?如今有了钱,又何必穷讲究。”   上一世,她总是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不饱也穿不好,曾经埋怨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别人富贵她却是贫穷的,别人有爹有娘,她却只有娘。后来在上京城过着锦衣玉食、高床软枕,有爹有娘的生活,却总是梦到王氏在忙碌时,总是偷偷塞给她好吃的,玄素总是偷偷跑到学堂的窗户前,笑眯眯地给她送来好吃的。   她知晓,从小到大,无论是王氏,还是玄素,都想把最好吃的给她吃,最好看的给她穿。   重生一世,她明白了,富贵再好,也比不过家人的健康安在。   此时,隔壁桌的客人讲着:“听说了吗?那个砍了陈县县令,领兵大败犬戎十万大军,杀了犬戎王桑吉的少年被关进大理寺狱了。” 第50章 女人的战场   同桌的客人说道:“那人好像叫谢昀,听说家里挺有钱的。其实我挺佩服他的,一个富家公子哥居然去领兵打仗,还是打胜仗,简直就是我们天启的英雄!”   另一桌的客人感兴趣,也参与到热聊中:“是啊,比朝廷那些文武百官、皇孙贵族强一万倍!每次犬戎族入侵,他们就知道求和求和,土地美女公主送了一批又一批,我都怀疑他们的身上只有厚脸皮,没有骨头的。”   最先说话的那位客人轻叹:“哎,可惜啊,英雄气短。皇帝要处死他。”   同桌的客人问:“为什么啊?现在异族听到谢昀的大名,都吓破胆了,皇帝不封他做大将军,派他镇守边疆,反而要处死他?这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另一桌的客人说道:“本来是要封的,但是那位叫李琦的侯爷站出来反对。他告诉皇帝谢昀这个人居心叵测,不信的话,可以先传出谢昀被处斩的消息,相信西南王那边很快有异动,朝中大臣一定有人为他求情,谢昀的两位好兄弟楚荆和江骜一定会带着逐郡陈县的百姓到宫门外跪着递交万民书,宫门外一定会潜伏着许多武功高强的游侠。”   说到此处,众人沉默了。   荀馥雅却在这可怕的沉默声中惊惧,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琦为何熟知上一世的事情?难道他也重生了?   这人若是重生了,那就太可怕了,只怕谢昀有危险,她也无法幸免。   荀馥雅脑海迅速划过记忆中的朝堂局势,在混乱的记忆中产生了唯一的信念,就是必须到上京城查清楚李琦是否也重生了。   对,不定要查清楚李琦是否重生。   李琦有可能重生这事让她极度恐慌,全然没了往日的冷静,站起来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对玄素的喊声毫无反应。   可她刚出了店,迎面撒来了一些药粉,她一晃神,晕了过去。   手指折扇的梅久兰赶紧伸手接住,将人带到车厢。   “小姐!”   玄素手持鱼叉,气势汹汹地冲出来。   瞧见荀馥雅已落入一群人的手里,那群人里头居然有梅久兰,她惊怔。   “梅久兰,你做什么,你要带我家小姐去哪!”   梅久兰用眼神示意属下将晕倒了的荀馥雅放进车厢里,自己站在车板上,笑容狡黠面对玄素:“玄素妹妹,姐姐这是要带少夫人到上京城见我家主人,还请你别多加阻拦,否则的话,姐姐难保少夫人性命无虞哟!”   她说这话时仿佛在谈笑风生,心情轻松愉悦,气得玄素火冒三丈。   玄素手持鱼叉冲过来:“我呸,他娘的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敢打我家小姐的主意,我叉死你!”   护在车厢周围的劲装护卫不等下令,立马冲上来与玄素缠斗。   梅久兰觉得生气的玄素实在太有意思了,利索地打开折扇,边摇着折扇边笑着叮嘱道:“你们陪我家玄素妹妹玩一玩,可要当心哦,我这个妹妹力大无穷,武艺高强,可不是吃素的。”   玄素气得杏眼怒瞪:“我呸,谁是你家妹妹!”   梅久兰笑意盈盈:“哎呀呀,妹妹说这话就太伤姐姐的心了,当初在水池边不是你一腔热血地拉着跟我义结金兰的吗?姐姐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妹妹的。”   “我呸,要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我当初就任由孙媚儿推你下水,让你做只水鬼。”玄素边打斗边怒吼,“你这个白眼狼,放开我家小姐!”   梅久兰想到主人还在等着见人,便不与玄素纠缠下去:“玄素妹妹,姐姐走了,有缘再见!”   跟玄素简单道了声别后,不等玄素回应,梅久兰收起折扇,走进车厢里。   瞧见马车在道上疾驰而去,玄素急得在后面飞奔着大喊:“小姐!小姐!”   她想追上去,无奈被几名劲装护卫缠着。这几个人皆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她一时之间无法脱身,只得恼恨地对着远去的马车怒吼。   “他娘的梅久兰,老娘不会放过你的!老娘一定到上京城弄死你丫的!”   车夫和徐娘被这声响惊动,纷纷跑了出来,一瞬间慌张得呼天抢地,可这道上的护卫个个武功高强,他们这些平常老百姓又如何敢上前啊。   三日后,马不停蹄的马车停在了美轮美奂的公主府后门。   梅久兰从腰间掏出药瓶,拔了塞子,放到荀馥雅的鼻子前晃了晃,荀馥雅睁眼醒过来。   车厢内,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串成的绣带,底下放置艳红的锦缎迎枕与绣着富丽牡丹花的坐垫,整个车内装饰精致、华丽,极尽奢华。   荀馥雅没有多看一眼。因为她只需看一眼便知道,这是赵怀淑用来震慑她的东西罢了。而这,不过是刚开始。   天启的皇子和公主,包括太子,在行过弱冠礼后,必须离开母亲,到自己的封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是他们有自由出入宫闱的权利,如果被封为王爷,每年也必须进宫朝拜,但是相对的,他们会失去只有进入宫闱的权利,如果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他们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封地的。   而未行弱冠礼的皇子公主,就跟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若是得宠的就有自己的寝宫。   怀淑公主在天启皇帝的心目中是其他公主无法比拟的,是公主中的至尊,不仅有封地还有自己的府邸。   赵怀淑所有的东西都是极尽奢华的。而上一世,赵怀淑喜欢拿这些东西来震慑她,她却丝毫没察觉。   转头看到了梅兰久,荀馥雅惊怔了一下。上一世她并未过多关注赵怀淑身边的人和事,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赵怀淑的人。   梅久兰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之事,神色自容地向荀馥雅伸手:“少夫人,怀淑公主要见你,奴婢只能强行带你过来了,还请不要见怪,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呀!”   “……”   因中了迷香,三日不曾进食,荀馥雅的身子无比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便不与梅久兰客气,将手递给她,依靠着她走进公主府。   梅久兰将她安置在后院的一处僻静厢房内,贴心地为她备了一桌美味佳肴。   荀馥雅饿得前胸贴后背,自然没跟她客气,先填饱自己的肚子。酒足饭后,她终于恢复了元气,坐在紫檀木椅上闭目眼神。   在昏迷的这三日里,她梦见了前世的许多人许多事,林林种种的,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梦醒时分,她意识到了上一世的自己也许错怪了谢昀。   上一世谢昀与赵怀淑大婚,她与五师弟赵玄朗约好了在城郊见面,可从谢王府偷跑出来就立刻被李琦逮住了。   李琦特意告诉她是谢昀将她送给他的,当时她哀莫大于心死,信以为真,到死了还一直恨着谢昀。   如今想想,以谢昀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即便留不住她,杀了她也不可能将她送人的,还是送给自己的宿敌。   那明显是某人为她设下的圈套,而这个人,除了赵怀淑,她想不到第二个。   既然误打误撞地被赵怀淑请来上京城,那她只好跟这些人算一算上一世的旧账了。   梅久兰亲自端了一杯热茶,放在紫檀木小茶几上,笑着安抚道:“少夫人请放心,怀淑公主人美心善,不摆架子,很好相处的!怀淑公主之所以请少夫人来上京城,只是为了救二爷。”   呵,人美心善,很好相处?   荀馥雅在心里冷笑。   上一世,初见赵怀淑时,怀淑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露出和善的笑容,在众人面前称赞她满腹才华,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当时的她见这位公主貌美又尊贵,居然称赞自己,心里很是高兴,却看不懂这位公主眼底的轻蔑和冷笑,看不清这位公主是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女人,以至于后来连累玄素惨死。   她对梅久兰的印象还可以,不想跟她讨论关于赵怀淑的话题。她端起茶品茗,觉得还不错,故意称赞道:“梅姑娘没在谢府白呆啊,这泡茶技术都学到了精髓!”   人都喜欢被称赞,尤其是女人。   梅久兰被荀馥雅这么一称赞,笑得有些飘飘然,心里不由得佩服荀馥雅的遇事不惊。   此时,公主府的侍女前来告知梅久兰,可以带人去见公主了。梅久兰点了点头,客气有礼地请荀馥雅跟随她,一同前往公主府的书房。   荀馥雅不理会随行侍女眼眸里的轻蔑,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眼神,上一辈她初来上京城的时候已经见太多了。   她跟随着梅久兰的脚步,雅步而行,对公主府沿途的亭台楼阁、奢华奇观视若无睹。   上一世她来过公主府拜访赵怀淑,随行的侍女也故意带她绕着这条道走一圈,目的是让这里的奢华这里的奇观震慑她。   当时的她察觉不到怀淑公主的用意,心有感触地作诗一首来感叹公主府的奢华奇美,不曾想,后来传了出去,竟成了京中名门闺阁的笑谈,被那些人背地里嘲笑她是个乡野丫头,没见过世面。   荀况为此大发雷霆,加上荀夫人在旁煽风点火,她被关在藏书阁抄经文整整抄了三天。   在这期间没有人给她送过一点吃的,若不是第二天五师弟赵玄朗偷偷跑来给她送了一只烧鸡,想必她早就饿死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及至书房门前,房内传来了少女的读书声,嗓音犹如黄莺出谷般动听,还带着几分娇滴滴的味道。   赵怀淑的声音有种独特的美,荀馥雅自然一听就认出来。   她在心里感叹:这样的声音,男人听到都会软了三分,更何况声音的主人还长得倾国倾城,为人敏而好学,身份尊贵。   赵怀淑还真是上天的宠儿,囊括了世上女子所期盼的所有美好。   “哪来的乡野丫头,扰了公主念书,你担待得起吗?”   此时,跑出来一名老嬷嬷,一声怒喝将众人都震住了。   荀馥雅认得此人,她是赵怀淑的奶娘崔氏,是赵怀淑的左膀右臂,赵怀淑极其信任她,到哪里都带着。这人虽然没有被皇帝赐予封号,但是公主府的人都尊称她一声“姑姑”。   上一世,这位崔氏仗着自己是赵怀淑的奶娘,到处作威作福,后来这位崔氏的儿子崔永福犯了事,她气焰嚣张地拿出怀淑公主的名号吓唬那些前来抓人的官兵,被谢昀一剑封喉。   “给姑姑请安。”   虽然对这人的行事作风颇有微词,但荀馥雅还是落落大方地给她行礼。   “……”   荀馥雅的表现让众人惊叹,这人的修养真好,哪点像乡野丫头呢。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崔氏双手叉着水桶腰,冷冷地讽刺道:“别给我来这一套,我们府上可没这样粗鄙的丫头!”   荀馥雅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朴素的装扮,比公主府侍女华丽的着装的确差了些。她握紧了拳头,内心很不服气。   崔氏不依不饶地说着:“还杵着做什么呀?没瞧见你打扰到我家公主念书吗?还不滚!”   梅久兰知晓这一出是有意安排的,站在一旁扇扇子,故作没瞧见,而旁边的侍女皆幸灾乐祸地看好戏。   荀馥雅轻蹙着眉,觉得这人太聒噪了,思考着要不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突然,赵怀淑的声音从天而降:“奶娘,这位夫人是本宫请过来的贵客,不得无礼。”   这解围的声音在众人看来,宛若天籁。可到了荀馥雅此处,却是假惺惺。   赵怀淑在两名侍女的簇拥下,从书房门口款款而。赵怀淑是个标准的美人尖。   只见她长得俊眼修眉,身着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裙子上绣着灿若云霞的幽兰花,腰间盈盈一束,显得身材纤如柔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之姿。她的发间挽着一枝金崐点珠桃花簪,让她散发着一种清新而淡雅的自然之美。   碧蓝的天空下,她并没有邀请荀馥雅到屋内入座,而是站在门前阴凉之处,向众人微微一笑。而她这么普通的一笑,却让人觉得犹如百花一夜盛开,四周仿佛有雅乐轻奏,仙雀环飞,浑浑然间,三魂七魄好像已经被夺去了一半似的。   这就是天启最尊贵的公主,最美的美人所拥有的魅力,无人能逃脱。   荀馥雅看到这样的赵怀淑,目中隐隐流动出一丝悲色。上一世,难怪她会输给这个女人,难怪谢昀痴情于她。这样的美貌,这样动听的声音,任何男人碰见了都会酥软三分。   时至今日,她依旧不明白谢昀为何放着这样的绝代佳人不娶,偏要先娶荀家的女人为妾,就不怕这样的美人跟别人跑了吗?   她不懂谢昀,她是比较传统的女子,一旦爱了,就会全心全意,哪怕天下人都与他为敌,她都会爱下去。   而谢昀并不爱她,却放着倾国倾城的美人不娶,反而与她缠绵了两年,对着一个不爱的人,即便两天也觉得辛苦吧,谢昀这人还真是让人看不懂。   赵怀淑颇有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眼,不动神色地打量着烈日下的荀馥雅。   荀馥雅察觉到这点,想到上一世她们的恩怨纠葛就是从她的眼睛开始的,故意垂下眉,不让怀淑看到自己的眼睛,随其他侍女一同跟赵怀淑行礼。   赵怀淑瞧见荀馥雅虽有几分姿色,但衣衫朴素,不画容妆,神色唯唯诺诺的,便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轻声唤着:“谢少夫人,你是谢昀的嫂子,听说他很听你的话。本宫这次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劝劝谢二公子,答应与本宫成亲。”   荀馥雅愕然一怔,虽然早料到赵怀淑找她与谢昀有关,但没想到他们之间进展如此神速,实在是出人意料啊!   他们是何时好上的呢?   不管如何,她都不想让赵怀淑称心如意。聪明怕笨蛋,她故作愚笨地问道:“这……二叔是皇上要处斩的囚犯,还能跟公主您成亲的吗?”   怀淑公主展颜一笑:“谢昀高中探花,又大败犬戎大军,其实父王很赏识他的,可是朝中大臣们忌惮谢昀,害怕被犬戎族问责,都说要处死谢昀,给犬戎族一个交代。如果谢昀与本宫成亲,成为驸马,那就不同了,他不仅不会被处死,还会加官进爵,深得父王的重用。”   “哦。”   荀馥雅并没有将赵怀淑的傲然放进眼底,只是对于谢昀的拒婚感到惊讶。   上一世的谢昀对赵怀淑可是一片痴心,这一世他们都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应该差不多哪里的吧,明明与赵怀淑成亲能化解所有的危机,他能瞬间飞黄腾达,为何就拒婚了呢?   荀馥雅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谢昀的脑子坏了。   察觉众人都看着自己,她明白众人是要她赶紧回复赵怀淑,可她偏不如赵怀淑的意,故作糊涂地问:“敢问公主,二叔为什么会深得皇上的重用啊?”   “……”   赵怀淑哑然,不明白她为何提出如此浅薄的问题。   崔氏头认为荀馥雅是故意的,气恼地训斥她:“公主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荀馥雅故意装出畏畏缩缩的模样,脑袋垂得更低,仿佛被吓得不轻。   赵怀淑不想落得个仗势欺人的坏名声,赶紧喝止崔氏:“奶娘,休得无礼。”   同时,她向荀馥雅说一些宽慰人的暖话:“谢少夫人别怪奶娘,她说话是难听了点,但绝无恶意的。”   荀馥雅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笑,没有抬头,只是战战兢兢地说道:“抱歉,公主你说太快了,民妇脑子笨,跟不上。”   在场的侍女皆憋着笑意,崔氏一脸嫌弃地看着荀馥雅,趁机厉声斥责她:“大胆愚妇,你竟敢不认真聆听公主的话,是想砍脑袋吗?”   荀馥雅一装到底,弱弱地询问赵怀淑:“公主,要砍民妇的脑袋吗?”   赵怀淑德名在外,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她见荀馥雅这般愚笨,实在不懂谢夫人和孙媚儿为何向她推荐这人,谢昀为何会听这人的话,难道是爱屋及乌,从前听兄长的,兄长不在了就听嫂子的?   想到荀馥雅的身份,赵怀淑不欲为难她,好脾气地说道:“罢了,本宫再跟你讲一遍,讲慢些给你听吧。”   遂,她耐心地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故意将话说得很慢。   完了,她耐心地询问:“谢少夫人,这回听明白了吗?”   荀馥雅摇了摇头,老实巴结地说道:“抱歉,内容太多了,民妇有些记不住,公主能不能再说一遍,只要一遍就可以了。”   崔氏从未见过如此愚笨又放肆的平民,这回没有直接发飙,而是乖乖地向赵怀淑请示:“公主,这愚妇实在可恨,请容许老奴给她掌嘴十下!”   荀馥雅立刻吓得捂住嘴,浑身颤抖:“公、公主,要掌嘴吗?”   “……”   赵怀淑的确气恼,可愚笨并不是过错,她身为一国的公主怎可能因为对方愚笨而责罚呢?这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荀馥雅不等她开口,幽幽地叹息道:“好吧,民妇知道罪不可赦,来掌嘴吧。只是,民妇胆儿小,恐怕到时候见到二叔,会忍不住说民妇到了公主府又是砍脑袋又是掌嘴的,到时候公主别怪民妇呀!”   赵怀淑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好你个谢氏少夫人,还懂得威胁本宫,说你笨,还真是小瞧了你!   看在谢昀的面子上,赵怀淑不与她计较:“罢了,本宫再跟你讲一遍,你给本宫牢牢记住了。”   遂,赵怀淑又耐心地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故意讲一小句,停顿一下。   这回,不等赵怀淑询问,荀馥雅激动地喊道:“公主,我听懂了,我都记住了。”   众人松了口气,赵怀淑亦然。   只是,没等她们的表情松弛下去,荀馥雅冷不丁地又来了一句:“可是,公主这次的话怎么跟上回不一样呢?哦哦,原来公主的记忆力也不强嘛,比我这个愚钝的妇人笨多,嘿嘿。”   “大胆!”   一向拥护公主的崔氏厉声怒喝。   “放肆!”   赵怀淑亦忍无可忍。   荀馥雅委屈地缩着脑袋,掐着小手指,故意无视她们,弱弱地询问:“可是,公主跟民妇说这些做什么呢?这跟民妇有什么关系啊?”   “……”   现场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怀淑公主一向的好脾气好修养在此刻绷不住了,恨不得上前扇死这无知的愚妇。   一直躲在扇子后面看好戏的梅久兰见公主快要发飙了,赶紧上前提醒荀馥雅:“公主刚刚不是说了吗?让你去劝劝谢昀,让他答应跟公主成亲。”   “哦,我想起来了。”荀馥雅恍然大悟,众人松了口气,赵怀淑的怒气减弱了。   “可是,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呀。”荀馥雅说得理所当然,众人吓得屏主呼吸,赵怀淑的怒气瞬间暴涨。   赵怀淑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还想不想谢昀活命的?”   荀馥雅用力点头:“当然想啦。”   赵怀淑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跟本宫成亲,就能活命。”   “哦。”鉴于之前的经历,荀馥雅的这一声哦,让众人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荀馥雅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是,二叔活命之后,发现自己不爱公主,公主岂不是很惨吗?”   “你……”   赵怀淑气得摇摇欲坠,众人吓得魂不附体,   她蓦然站起来,欲想发飙,幸亏老辣的崔氏及时阻止了她。   崔氏恶狠狠地警告荀馥雅:“公主绝色倾城,天下哪个男子不爱,你这愚妇休要胡说八道!”   “哦。”   荀馥雅轻轻的一声,吓得众人静若寒蝉。若是可以的话,她们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   可荀馥雅本人丝毫察觉不到众人的意愿,笃定地说道,“所以二叔是喜欢公主的,可是为什么不跟公主成亲呢?难道跟公主成亲,比砍脑袋还可怕?”   “放肆,你休要胡说八道!”   赵怀淑气得连最后一丝理智都烧了,众人吓得几乎要晕倒。   崔氏赶紧迎上去请示:“公主,这愚妇实在可恨,请容许老奴给她掌嘴十下!”   赵怀淑冷冷地盯着荀馥雅,并不吱声。崔氏权当默认,气势汹汹地逼近荀馥雅,扬起手便照着荀馥雅的脸狠狠地扇过去。   荀馥雅趁崔氏用力扇过来的瞬间,故意装作吓得蹲下身,在匆忙跑到梅久兰身后躲藏的时候,故意往站立不稳的崔氏用力撞了一下。   崔氏扑了个空,本就因为用力过猛而差点摔倒,如今被荀馥雅这么一碰撞,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顿时发出“哎哟”的惨叫声。   荀馥雅不想众人的注意力被夺了去,委屈吧唧地大声哭诉:“是你们要民妇说话的,为何民妇每回说话都要挨骂受罚?你们城里人都爱这么欺负人的吗?难道怀淑公主礼待下人、关爱百姓的传言是假的吗?呜呜……”   等她哭诉完了,崔氏已经在侍女的扶持下站起来了。   赵怀淑只顾着听荀馥雅的话,没注意到崔氏摔得有多严重,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奶妈,休得无礼。”   崔氏本想发狠教训荀馥雅,被赵怀淑这么一提醒,只能憋着气不发作。   赵怀淑认为荀馥雅不过是个无知妇孺,与她计较只会让自己降低了身份,遂好整以暇,和颜悦色地对荀馥雅说道:“谢少夫人,谢昀是个好男人,他拒绝与本宫成亲是因为他不想拖累本宫,觉得配不上本宫,可是本宫不看重这些,只想他好好活着,还请谢少夫人帮忙劝说一番。”   岂知,荀馥雅存心气死她,故作取笑她:“可是,公主你刚才不是说,只要跟你成亲,不仅能活命,还能加官进爵,怎么会拖累你,配不上你呢?你好矛盾哦!”   “……”   赵怀淑那完美无瑕的伪装开始有了裂痕。   “你——”   崔氏抬起手指,正要训斥荀馥雅。   可荀馥雅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唉声叹气地说道:“算了,我也不想纠结这些。”   “……”   众人瞬间没了表情,既然不纠结这些,那她刚才唠叨了半天,绕来绕去做什么?   正当众人无语问苍天时,荀馥雅又轻叹道:“哎,说起来也挺烦恼的。民妇最近手头紧,公主如此心善,不知能不能赏赐一些钱给民妇解一解燃眉之需呢?也不需要很多,五十片金叶子就够了,我这人不贪心。”   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冷气,这人还真敢说啊!   五十片金叶子呀,即便是普通富裕人家,也要熬个半辈子才能积攒出来。她居然还说不贪心。?   赵怀淑则拧着眉,极其的气恼,这乡野村妇的脸皮都这么厚的吗?   赵怀淑还是头一回遇到个不怕死的向她光明正大地索要银子,若是往常,她定然命人拖出去杖毙,可这人偏偏是谢昀的嫂子,偏偏是她需要帮忙之人。   权衡了利弊,她只得忍气吞声地问道:“拿了赏赐,去劝说谢昀,可好?”   “谢谢公主,公主你人真好。”   荀馥雅站直了身子,开心地微笑起来。这样的微笑,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变得生动可爱。   赵怀淑愣了愣神,这人此刻的感觉怎么跟刚才不一样了?   梅久兰的脸在折扇后面暗自在笑,这位谢少夫人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难怪玄素妹妹这么喜欢她!   荀馥雅与梅久兰向赵怀淑行礼告退后,在转身的瞬间收起所有的笑意,露出厌恶的表情。   怀淑公主,这才是刚刚开始。   梅久兰送荀馥雅走出公主府,驾着公主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将她送进谢宅。   荀馥雅从梅久兰的口中得知,自从她离开后,谢夫人与孙媚儿变卖了剩余的家产,搬到了上京城,买下宅子在这里定居。他们费尽唇舌都无法劝动谢昀与赵怀淑成亲,是谢夫人与孙媚儿向赵怀淑推荐她的。   下了马车,荀馥雅不发一言,径自走进谢宅大门。   如今谢宅里头的小厮丫鬟几乎是从前的旧人,她们自然知晓荀馥雅的身份,经历了那一场战役,荀馥雅的地位变得比谢夫人、孙媚儿都要崇高,她要进谢宅,要回谢家,自然没人拦着,反而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问号,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少夫人”。   正在前厅品茶闲聊的谢夫人与孙媚儿听到外头的吓人喊着“少夫人回来了”,孙媚儿惊得手中的茶杯都掉了,而谢夫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就差晕了过去。   刘么么招呼荀馥雅进来面见谢夫人,便走到谢夫人的身旁站着。   荀馥雅见坐在正座上的谢夫人神情呆滞,心里乐了,笑容可掬地向她行了一礼:“辛月见过阿娘!”   “谁是你的阿娘,你别乱喊!”   谢夫人轻轻皱起眉头看着荀馥雅,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孙媚儿的气焰也嚣张起来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我们跟你不熟,你再不走我们就报官了。”   “报吧,让整个谢府的下人看我们这些当主子的笑话。”   没有人请自己入座,荀馥雅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谢夫人收起荡漾的眼波,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威严地说道:“辛月,你不是说你与我儿已经协议和离了吗?你不是说你要离开谢家吗?既然离开了,为何又回来装模作样?”   心安理得地泡了一杯茶。她啜了一口,方幽幽地说道:“你们不是向怀淑公主推荐我去劝说谢昀吗?我还真是谢谢二位看得起啊,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回来当这个少夫人吧!毕竟,你们至今都承认我这个身份。”   “……”   “……”   谢夫人和孙媚儿对视一眼,自知理亏,都没有吱声。   原本咄咄逼人的孙媚儿立刻变了一张脸一样,上去握住荀馥雅的胳膊,撒娇似的摇晃着:“哎呀,辛姑娘,我们这不是为了救二表兄嘛。看在大表兄的份上,你就发发善心,帮帮我们谢家呗!”   荀馥雅听着这话不对味,转头向孙媚儿示威:“我好歹是谢衍的遗孀,你的大表嫂,表小姐就这么毫无教养地称呼我的?”   孙媚儿不情愿向荀馥雅行礼,委屈地向谢夫人求助:“姑妈……”   谢夫人拍拍孙媚儿的小手,给与她安抚的眼神,而后怒怼荀馥雅:“既然我儿子不在,你这个买来冲喜的女人就没必要留在谢府了,也不要拿少夫人的身份压人,还是说,你想陪我儿子殉葬?”   荀馥雅见孙媚儿毫无动静,淡然道:“既然表小姐不懂礼仪,那我只好去跟怀淑公主说,你们骗了她,我压根就不是谢家的少夫人。”   谢夫人和孙媚儿又对视了一眼,这回,孙媚儿有动静了,委屈兮兮地向荀馥雅行了个礼,轻声喊道:“媚儿向表嫂请安。”   “嗯!”   荀馥雅点了点头,低头啜了口茶。   此时,公主府的侍卫在守门的家丁引领下走进来,气势汹汹地询问:“请问,谢少夫人是哪位?”   谢夫人和孙媚儿以为荀馥雅在公主府得罪了赵怀淑,以为公主府来拿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荀馥雅,指着她:“她就是。”   侍卫提着一大袋金叶子,恭敬地递给她,说道:“谢少夫人,这是公主给你的钱,请拿好了。公主说了,待她打点好一切,会派梅姑娘来接你。”   荀馥雅接过袋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怀淑公主还真是着急,罢了,有了这些金叶子,她能让王氏过上好日子了。   命下人给了点碎银,打发走侍卫红,荀馥雅在谢夫人与孙媚儿的目瞪口呆中,挽着大袋子去找住处。   穿过无数个走廊,走廊外头皆都挂着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有鹦鹉、画眉、百灵、黄鹂、太平鸟等等,百鸟齐鸣,悦耳动听。荀馥雅淡淡地看了一眼,心想,这谢夫人还真是懂得享受。   一路上,到处都有熟面孔的丫鬟,她们敛声屏气地垂手立着,看见荀馥雅,纷纷曲膝行了福礼。   看到她们彬彬有礼的模样,荀馥雅想到了上一世自己初学礼仪时的手足无措,想到荀夫人本可以派人来教导自己礼仪,可偏偏没有,任由她在下人面前丢尽脸面,被人议论她是野丫头,不懂半点规矩,她的心里唏嘘不已。   无人想象得到,为了从一个毫无教养的野丫头脱胎换骨成名门淑女,她吃了多少苦头,花费了多少心血。   “看到没有!那个就是跟二爷一起打退犬戎族的少夫人!”   “巾帼不让须眉啊,长得好漂亮啊,仪态也很好,我好仰慕呀!”   “是啊,少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没有因为在乡下长大就畏首畏尾的呢!”   荀馥雅对这些议论并不感兴趣,一路走到南雅苑的正屋门口,瞧见岑三正在跟一名撩帘子的小丫鬟聊天,笑容满面地走过去,喊了一声:“岑三,别来无恙。”   小丫鬟吓了一跳,因为是新来的,不认识荀馥雅,一时之间举手无措。岑三温柔地提醒她这是谢府的少夫人,遂领着她一同跟荀馥雅行礼。   行了礼后,小丫鬟告退出去,而岑三瞧见谢昀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了,心下定了神,笑眯眯地说道:“少夫人你可算回来啦?二爷知晓在他走后,你被谢夫人赶了出来,气得差点把牢房的门都拆了。前些日子,谢夫人和孙媚儿被怀淑公主请去做二爷的说客,被二爷轰了出来。二爷说了,若不将你找回来,就让他去死好了。”   “呵呵!”   荀馥雅但笑不语。饶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因为谢昀她才被掳来上京城的。   好你个谢昀,前世今生都不肯放过我是吧!走着瞧!   随后,荀馥雅吩咐岑三派人去将玄素寻来。岑三走后,在丫鬟的伺候下,她沐浴更衣,舒坦地躺在床上,思考着探出李琦也重生了的策略。   假如李琦也重生,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前世宿怨篇   是夜,大理寺牢狱中,走廊的两排牢房里关押着这次参与犬戎大战的将士,而牢房的尽头关押着朝廷重犯。   其中一间牢房与其他的牢房略有不同,里面的中间摆放着楠木桌椅。   桌子上摆放着小酒小菜,而在座椅左边的墙角处摆放着一张铺展着锦丝绵被褥的小床,月光从高处的窗户投射进来,刚巧映照在躺在床上的谢昀的脸上,使得他那冷峻的面容看上去柔和些,更加俊美非凡。   在这种地方,能让谢昀这种朝廷重犯有此待遇的,除了得皇帝娇宠的赵怀淑,没有第二个人。   赵怀淑坚信谢昀会答应她的提议,成为她的驸马爷,早早就替他在狱中打点了一切。   狱卒们素来仰慕赵怀淑,加上谢昀是他们最近敬仰的大英雄,自然就不会怠慢了谢昀,对谢昀有求必应。   谢昀对这一切并不抗拒,也没多大感觉。可住在隔壁的楚荆面对这差别待遇,只叹世道的不公,长得好看的就是不一样。   夜阑人静,牢房内阴暗潮湿,烛火明灭,犯人们已入梦想,守在牢门的狱卒们纷纷打哈欠,周围凝聚着一种困顿的氛围,只是,也有辗转难眠的人。   谢躺在床榻上,一手被头枕着,一手从怀里掏出当初荀馥雅送给楚荆的平安符香囊,怔然凝视着。   香囊被他撕裂后,他命人去修补,但是修补完了,又觉得对方的绣工太差了,与荀馥雅的绣工放在一起,看着简直别扭,遂又拆开来。   后来他又陆续找了几个绣工出了名好的绣娘,可秀出来的效果始终不如他的意,他又忍不住拆了。   香囊被他拆来拆去,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他不敢再找人修补了,也没有生出将香囊还给荀馥雅的念头,当做自己心中的一点念想,随身携带着。   他将香囊放到鼻子前,闭着眼闻了闻。他很喜欢荀馥雅身上的冷梅香气,可那香囊上的香味已经逐渐淡了,他想荀馥雅想得快要发疯。   他不明白,他不是叮嘱过荀馥雅,让她乖乖在谢府等他吗?为何转身就让谢夫人她们赶跑了?她可是他谢昀名正言顺的妻子,怎能让人赶走呢?   想到这,谢昀又气又心疼荀馥雅,越发觉得荀馥雅是个可怜的女子,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么软糯可欺,真是离开她一步都不行啊!以后还是带在身边好好护着吧!”   他睁眼盯着在手中的香囊,破旧不堪,在浊气熏天的天牢里,显得更加难看。   他唯恐浊气污了独属于荀馥雅的香味,赶紧喊来狱卒,命他取来针线。   狱卒愕然了,他是个小说迷,想着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大老爷们向他要针线,莫非是用来练葵花宝典?遂,他忍不住多问一句:“爷需要针线做什么呢?”   谢昀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用来修补香囊,遂冷冷地瞥了狱卒一眼:“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   “……”   狱卒不敢再问了,只是,他想到这人竟然拒绝了天下人都想娶的美貌公主,不由得目光下移,有些怀疑这人练了小说中的神功葵花宝典。   谢昀感到自己被冒犯了,恶狠狠地怒瞪:“再看下去老子就徒手剜了你的眼,信不信。”   狱卒赶紧收回视线,牢狱里只有刑拘,哪来的针线呢?   可这位受怀淑公主佛照的爷需要,他只能火急缭绕地跑出去借来针线。   当他恭敬地将针线递给谢昀,被谢昀一把抢了过去,并被警告不许看,这让他更加好奇了。J??   遂,许久之后,他壮着胆子偷瞧了一眼,便瞧见了诡异的一幕。   谢昀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蹲在月光下缝补破旧不堪的香囊,可怕的是,他的表情非常认真专注,时而还哧哧地笑。   狱卒瞪大了眸子,感觉这一幕比看到谢昀练葵花宝典更可怕,更不可思议!   谢昀自然是毫不察觉狱卒的偷窥,他一心想着尽快将香囊修补好,防止香气飘散,无奈他手笨心粗,不是戳到了手指就是针头搓错了方向。   他本就是个容易暴躁之人,每回认真缝补都不得要领,还戳一手的伤,气得他又是尖叫又是用力踹墙的,吓得守在外头的狱卒心胆俱裂,犯人们也被惊醒不少。   楚荆住在谢昀隔壁,是第一个被惊醒的。他首个反映便是,谢昀终于按耐不住,要发疯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赶紧找到牢房的小破洞,岂知不知何时,小破洞被一只蜘蛛霸占着,他脱下鞋子,一下拍死了,将蜘蛛的尸体扫开,而后通过小破洞看过去。   “谢疯子,你是不是要杀出牢狱啊?别干傻事,兄弟我还在这里坐牢——”   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被看到的一幕吓呆了。   天哪,他看到了什么?暴戾冷酷,拿起刀就想砍人的谢昀居然、居然像个娘们那样在缝针线?还神情很认真?   他有些风中凌乱了,不确定地询问:“隔壁这位姑娘,你是哪位啊?我的兄弟谢昀呢?”   谢昀怒瞪他一眼,因为手指又被扎了一针,吃痛的感觉让他的语气减弱了不少:“一边呆去!”   楚荆怎能错过调侃他的机会,扯大嗓门笑道:“靠,谢疯子,你的神经还正常吗?大半夜的不睡觉,居然在缝针?你还懂这娘们玩意?撞邪了?需要小爷我给你请几个法师来驱邪不?”   谢昀懒得理他,拿起蜡烛便将洞口堵上。   楚荆懵了一下,旋即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谢昀的手指又被针头戳了一下,他舔了舔渗出来的血,不理会楚荆,旁若无人地继续埋头苦干。   时间在月光的倾斜下悄然溜走,花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谢昀终于满意地咬掉线头,将被缝补好的香囊拿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虽然他的十根手指头都被戳破了,但是他丝毫不觉得疼,虽然被缝补后香囊变得更丑了,但是他丝毫不觉得诡异。   许是亲手做的,他越看越觉得满意,心里有了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他将手中的针线随手一丢,站起身来,将香囊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香味清清浅浅,清冷冷的梅香里,沁出一丝丝的甜,融入寒凉的空气当中,若即若离盘旋在鼻端,就像那人给他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道倩影,使得他满心躁动。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锁着她,只想将她紧握在手里,不知不觉的,某种饱含戾气的占、有欲被勾了出来,却又被理智死死地束缚着,发出被困后的嘶吼。   他微微俯下身,喉结几番滚动,豆大的汗水滴在玉白的中衣上,此刻他才晃过神来。   原来,荀馥雅在他眼中,就如同工匠耗费心血雕琢出来的玉人那般,叫他不敢亵渎,又叫他想要摧毁。   他对荀馥雅的感情竟然这般的可怕!不行,他不能吓着她。   谢昀感觉很头痛,加上此时已经有了困意,便向守在外头的狱卒勾了勾手指:“你,过来给我按按头。”   他也不理会狱卒是否答应,随后将一锭赏银丢在桌子上,便躺下阖了眼。   他的兄长素来是个重礼仪之人,就连睡姿也无可挑剔,可他不一样,喜欢怎么睡就怎么睡,睡姿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   在牢狱里当差,工钱不算多,熬夜通宵是常事,因此,狱卒们都喜欢从犯人或者犯人家属那里捞点油水,像谢昀这般备受尊贵之人的庇护本身又有钱的,他们自然喜欢,好生伺候。   狱卒见谢昀出手阔绰,全然将方才的恐怖忘在身后,屁颠屁颠地走进去,替他按揉太阳穴。   谢昀感觉这人的手势不错,觉得这人当狱卒有点可惜,可转念又想,与他何干?   翌日,岑三的办事效率远比荀馥雅想象中的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派人去找的,当荀馥雅一觉醒来,风尘仆仆的玄素便已站在她的榻前。   玄素见她醒来,便是一顿嚎啕大哭:“小姐,你有没有受伤啊?梅久兰那个杀千刀的有没有伤到你呀?都怪玄素没用,总是保护不了你,让你总是被贼人掳走,呜呜呜……”   荀馥雅瞧见玄素那硕大的黑眼圈,知晓她定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上京城寻自己,也不顾玄素身上脏不脏,上前拥抱着她。   她轻轻拍打着玄素的后背,笑着安抚道:“玄素怎么会没用呢?玄素是最好的,正因为有玄素在,梅久兰才会完完整整地将我送回谢府啊。”   玄素怕自己弄脏了荀馥雅,离开她的拥抱。   她一边用袖子擦鼻涕泪水,一边问道:“梅久兰那个杀千刀的不是说带你去见怀淑公主么?怎么送你回谢府?小姐你不是已经跟谢家的人一刀两断吗?”   荀馥雅轻叹:“哎,有些人不想断,看来我还是要暂时当这个谢少夫人。”   她心里想,看来还是要等谢昀出狱后,跟谢昀说清楚她与谢衍协商和离一事才行。   与玄素嘘寒问暖一番后,她想着玄素此刻必定又累又饿,又是吃早膳时候,遂吩咐丫鬟备上酒菜,与玄素温馨地吃上一顿。   饭后,玄素宛如一直餍足的猫,慵懒地半倚靠在桌椅上,荀馥雅宠溺地笑了笑,从柜子里拿出那一大袋金叶子,递给玄素瞧瞧。   玄素头一回瞧见这么多金叶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小姐,你发财了?”   “可不是。”荀馥雅笑吟吟地坐到玄素身旁,凑过去与她低声耳语,“往后我家玄素就可以随便花钱了,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   “太好了,谢谢小姐!”   玄素紧抱着那一袋金叶子,高兴得笑不拢嘴,发财的感觉真是好呀!   欣喜过后,她又冷静了下来,正经八百地叮嘱道:“还是省点花吧,赚钱不容易。小姐你得留着这些钱做嫁妆,这样你以后的夫家才不会瞧不起你呀!”   见玄素如此为自己着想,荀馥雅心里动容:“放心吧,你小姐我以后不会穷的。”   也不会被以后的夫家瞧不起,因为不会有。   当年选择嫁给谢衍,她就打算此生再也不婚假了,当然,这个决定她不会让玄素和王氏知晓。   她垂眉想到,京中局势不稳,朝廷云波诡谲,再过一段时日便是到了上一世老皇帝驾崩,七位皇子争权夺位之时,玄素若继续留在上京城,说不定又如前世那般,受她拖累,死于非命。   玄素还是留在清河保护王氏,比较让她安心。   如此想着,她便找了个让玄素无法退却的理由,说道:“如今我住在谢府,好吃好喝,可是娘亲却在清河城过着清贫日子,这让我着实难受。玄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带着这笔钱回清河城,置办一处环境清幽的宅子给我娘住,再买两个伶俐的丫头伺候她,买些武艺不错又看着忠厚老实的打手去保护她,让别人不敢欺负她,可好?”   玄素认为荀馥雅说得很在理,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担忧起来:“可我走了,谁来保护小姐你呀?”   荀馥雅笑道:“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住在丫鬟小厮环绕的谢府,乃是谢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不用担心。”   “谢家的人我一个都信不过。”玄素砸了咂嘴,困惑地问道,“小姐你为何不跟我回去呢?”   荀馥雅愕然一怔,心中涌现万种思绪,若说出真正的理由,那还真是道不明也说不清呀。   想到她们最初出走的目的,她提醒玄素:“你忘了吗?我还要找一个跟我爹长得差不多的人回去演戏给我娘看呢?”   玄素想都不想,道:“那我陪你,找到了我们再一起回去吧。”   荀馥雅无奈地看向她:“你忍心让我娘再受苦下去吗?不如你先回去将我娘安顿好,再来上京城吧。”   玄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反对。   荀馥雅让玄素在房中休息,自己到外头找府里的小厮去准备一辆马车,才吩咐完毕,背后便传出了久违的声音。   “嫂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转头瞧见俊美多金的江骜迎着阳光走来,脸上的笑容总带着几分风流潇洒,荀馥雅轻蹙着眉。   这人是谢昀的兄弟,千里迢迢来上京城,肯定是奔着救谢昀一事而来的。   待江骜走近,她不动神色地行了礼,淡然道:“不及江少爷好,脸都圆润起来了,一看就知道吃得好睡得香了。”   江骜丝毫没有察觉荀馥雅身上的疏离感,紧张地掏出铜镜左瞧瞧右看看:“不是吧?本少爷英俊无比的脸圆了吗?哪里圆啊?”   荀馥雅想到这人是个多情种子,待玄素并不好,遂转头就走,不想理会。   江骜察觉到,赶紧追过来:“不是,嫂子你走什么呀,我还没问你谢兄的情况呢,谢兄现在在狱中可好?”   荀馥雅停下脚步,不明白他为何偏要缠着自己追问,她又没到狱中见谢昀,怎知谢昀在狱中的情况?   她直言道:“不知道。”   岂知江骜闻言,不悦地拧眉,言语间有几分责备的意味:“不知道?嫂子,虽然谢大哥走了,但是谢昀是谢大哥唯一的胞弟,你对谢昀漠不关心,是不是有点太无情呢?”   荀馥雅本就不太喜欢这人,不明白这人为何非要缠着她询问谢昀的情况,如今又摆着架势来训斥自己,心里生出了几分不爽快。   她蓦然转身,神情肃然地盯着他:“江少爷。”   江骜在那一瞬间被她清冷的眼神震慑住了:“嗯?”   面对无辜又迷茫的眼神,荀馥雅想到上一世这人在救谢昀这事情上出了不少力,后来不知为何,沦落到倾家荡产,容颜尽毁,饿死在荒野的下场。   当谢昀找到他时,他的身体已经被蛆虫爬满,臭气熏天了,那场景着实凄凉。   她淡去眼眸里的锐气,想到大理寺卿柳宗言是个见钱眼开的官,上一世因为贪了振灾的款,被谢昀连夜带人抄了家,还发现他后院的墙壁实则是一堵黄金墙。   据说,柳宗言的家产比国库的钱还多,气得新皇将柳家满门抄斩。   她好意地提醒江骜:“江少爷你本事这么大,就麻烦你去救二叔了。听说大理寺卿柳宗言很喜欢钱,他肯定很喜欢见到你,你若进了他家,可以找机会去看看他家后院的墙壁,这位大人很喜欢别人欣赏他亲手堆砌的墙壁,你若看久一些,称赞几句,我相信他会对你另眼相看,也会帮你的忙。”   “哦,原来你对救谢昀这事也是上心的。你放心,只要能救我兄弟,钱我是不会吝啬的。”   江骜得到了有用的信息,对荀馥雅的态度好了许多,可转念又想,他天天流连烟花之地尚能从那些女子口中得知达官贵人的私密,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会对朝廷高官的私事这么熟悉呢?   遂,他审视着荀馥雅问:“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怎么对大理寺卿柳大人的私事这般熟悉,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   荀馥雅正想找理由敷衍过去,不料被玄素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江郎,你怎么也来上京城了?”   玄素人未到,声已至。她的声音向来响亮,如今带着几分惊喜,使得声量更高了。   江骜立刻吓得抖三抖,天哪,母夜叉怎么也来了?得赶紧跑!   说时迟那时快,他匆匆向荀馥雅告退,如见鬼一般,脸色不太好地逃离。   玄素笑容满面地跑出来,瞧见江骜居然落荒而逃,顿时笑容谢了。   她也不追过去,将鱼叉往地上用力一锤,扯大嗓门威胁道:“站住,你敢再往前走一步,休怪我用鱼叉砸你。”   江骜吓得赶紧掉头跑回来,挤出牵强的笑容向玄素打招呼:“呵呵,母夜——哦不不不,玄素姑娘,好久不见。”   玄素用力推了他一把,娇羞地侧过身去,嗔怒道:“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啊,你这个负心汉,为何一封信都不写给我,也不来找我,你可知道那些该死的犬戎兵有多凶啊!”   江骜一时不慎,差点没站稳。他捂着被推的地方,感觉有些发疼,若是往常,他定然怒斥对方伤害他金贵的身体。   可眼前这个人是玄素,他只得低声嘀咕:“再凶也没你凶呀!”   “你说什么?”   玄素叉着腰,横眉看向他,声量提高了不少。   江骜不敢惹她生气,怕被她的鱼叉插死,赶紧拱手恭维:“本少爷是说,犬戎兵再凶也不惨死在你的手底下吗?玄素姑娘可真是彪悍无比啊,本少爷甘拜下风!”   玄素蹙紧眉头,转过身来困惑地质问他:“我书读得少,你说话别这么文绉绉的行不行呀,我都听不懂。你这是在欺负我吗?”   江骜看了荀馥雅一眼,赶紧摆手解释:“没有没有,我哪敢,都怪本少爷书读得太多了,让你听不懂!”   玄素终于露出了笑意,抚摸着鱼叉娇羞道:“好吧,我原谅你了。”   江骜疯狂点头:“嗯嗯呐,谢谢你的原谅,本少爷真是高兴啊,哈哈!”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为何非要招惹这么可怕的女人呢?   玄素听着他的话感觉有些不对味,怀疑地盯着他:“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呀?”   江骜心虚地看了荀馥雅一眼,打死不承认:“没有呀,本少爷平时都这么说话的,你听不惯的话,本少爷走人就是了。”   说着,他已经转过身,迫不及待地迈步,却被玄素猛然拽过来。   “走什么走,我们许久不见了,要多聊聊天,这样感情才能牢固呀!”   江骜听到还要跟玄素处下去,不由得拿出他哄姑娘那一套来哄她:“玄素姑娘啊,不是本少爷不愿意跟你聊天,只是,许多感情就是聊着聊着,就没了的。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跟别的女子不一样,本少爷也希望你不要跟别的女子那样,总是缠着本少爷,耽误本少爷做正经事。”   玄素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只记得他说自己特别。她想听江骜称赞自己,娇羞地说道:“那你说说看,人家有多特别啊。”   “特别……”江骜的脑子一片空白,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一个优点,眼见玄素就要生气了,只好牵强地说了个,“特别地力大无穷。”   玄素愕然:“力大无穷算优点吗?”   江骜神情笃定地解释:“算啊,怎么能不算呢?别人欺负本少爷,你能一拳打死他,别的女子就做不到!”   “那是。”   玄素笑得很骄傲,完全信了江骜那一套鬼话。   江骜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再被纠缠下去,命都快没了。幸亏此事岑三路过,他灵机一动,赶紧向他大声喊:“啊,岑三,你不是找本少爷一起商讨救谢昀的事吗?本少爷这就来。”   也不理会岑三惊愕的表情,他匆忙向荀馥雅和玄素拱手道别:“嫂子,玄素姑娘,告辞了。”   不等两人回应,他迅速跑到岑三身旁,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人逃离现场,那逃跑的速度堪比雷电。   江骜那一套,荀馥雅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可玄素深陷其中,这令她十分头痛。   玄素是个单纯的人,同时也是个执着的姑娘,一旦喜欢上了,便不管不顾,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只希望往后这两人少碰面。   江骜走后,小厮找来了车厢,荀馥雅送玄素到门口,正要道别时,刚从外头坐轿子回来的孙媚儿撞见她们,紧张地跑过来,盯着玄素背在身上的大袋子。   孙媚儿觉得这大袋子很是眼熟,阻拦玄素登上马车:“等等,你拿的是什么呀?给本小姐看看,万一摸走了我们谢府的古铜花瓶,本小姐岂不是放贼跑了。”   “不许看,不许看,这是我家小姐的!”   玄素见孙媚儿的手摸过来,害怕荀馥雅好不容易赚到的钱被谢家人贪了去,赶紧推开孙媚儿等上马车,用力将装满金叶子的袋子搭在肩上往后甩。   “等等,你——”   孙媚儿忙着上前阻拦,岂知被装满金叶子的袋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娇弱的她瞬时被砸晕在地。   “孙小姐!”   “天哪,孙小姐晕倒了,快扶她进去!”   “孙小姐被玄素砸晕了,快叫大夫来,要出人命啦!”   随行的丫鬟小厮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扶起丧失意识的孙媚儿,火急缭绕地大呼小叫。   玄素脚还踩在马车的车板上,紧张地看向荀馥雅:“小姐,怎么办?”   荀馥雅毫不犹豫地说道:“快走,我来善后。”   “可是——”   玄素欲言又止,为她担忧起来了。   荀馥雅给与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你不是江骜的未婚妻吗?这是我让江公子来负责,相信江公子非常乐意的。”   提到江骜,玄素娇羞地笑了笑:“小姐你真讨厌,取笑人家!”   说着,她开心地走进车厢里,随车夫一同离去。   待玄素走远,她才松了口气。上京城是个是非之地,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她转过头,正想进去看看孙媚儿的伤势。   而一直藏在石像后边看好戏的梅久兰在此时走出来,笑吟吟地说道:“少夫人请留步,见二爷的事情公主已经打点好了,请随奴婢一起前往大理寺狱吧!”   荀馥雅并不着急着走,想到这人欺负玄素单纯善良,骗她感情骗她信任而又背叛了她,荀馥雅的心里蹿起了火苗。   她而是故意问梅久兰:“你不是玄素的结拜姐妹么?怎么不出来送送她?觉得没脸见她?”   梅久兰感觉到荀馥雅深深的怒意,苦涩一笑:“也不是,只是不想玄素妹妹走不成而已!”   荀馥雅觉得此话有理,便不想多说,随梅久兰一同前往大理寺狱。   大理寺狱牢狱,没有人比荀馥雅更熟悉了。   上一世荀家谋反不成被关押在大理寺狱,她随同荀家在天牢里呆了七天,后来荀况将她送给谢昀,她借助谢昀的势力,逃离了牢狱之灾,又受着荀况的控制,经常到牢狱里探望他,求他允许自己见王氏……   荀馥雅感觉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看着高耸威严的大理寺狱门牌,上面用隶属写着“大理寺狱”三字,笔力苍劲有力,而门前的两尊石狮子与守门的狱卒一样,威猛冰冷,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强烈气息。   荀馥雅垂眉想到,大理寺狱这种地方,外观气势镇压人,内里各种刑罚摄人心。???   她跟随着梅久兰的脚步,在狱卒的带领下,经过一条往下蔓延的旋转阶梯,前尘往事又再度向她袭来。   抵达阴暗潮湿的地面时,她瞧见了篝火旁边那些触目惊心的刑具,上面锈迹斑斑也沾满了看不见的血迹。   狱卒正在严刑拷问一名罪犯,罪犯被打得皮开肉绽。看到此情此景,她不由得呼吸凝重起来。   记得上一世,她与荀况以及荀家上下被关押在这里,天天听到那些被严刑拷打的罪犯的惨叫,天天目睹那些罪犯是怎么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总是做着不同的噩梦,做到她都快要麻木了。   其中最让她惊惧的一次,是谢昀亲自审问刺杀皇帝的犯人。   那天下午,大理寺狱传出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和痛骂声,整整一个下午,不带停歇。   大理寺狱内无论是运筹帷幄的荀况和十恶不赦的犯人,有胆子的没胆子的,听到那凄惨的呼声,脸色都有些难看。   狱卒本来是在一旁吃酒划拳看好戏,可真的看不下去,都各自散去。   荀馥雅坐在牢里的稻草堆上,捂着耳朵,闭着眼,不敢听也不敢看,可还是能听得到,脑海里还能浮现出那些恐怖血腥的画面,心惊肉跳地听了整整一夜,那人喊了持续整夜。   第二天清晨,惨叫声终于停了,可她已经因为惊吓过度,没熬住,晕了过去。   晕倒前她似乎看到满身血气的谢昀走过来,低声向她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楚。   只记得他眼中尚未散去的戾气,只记得这个谢昀比常年掌管诏狱的贴刑官还要令人惧怕。   “少夫人?”   梅久兰察觉荀馥雅站着原地,直勾勾地看着犯人受刑,吓得面色发白,她赶紧掉转头去喊荀馥雅,可人丝毫没反应。   梅久兰想着谢家少夫人终究是闺阁女子,娇弱得很,怎受得了这种血腥的画面,便轻轻推了她一把,同时伸出折扇将人的眼睛遮住。   “少夫人,别看了。”   荀馥雅先是一惊,而后回过神来。哎,怎么又陷入过去的回忆呢?   她用手掌心轻轻拍了拍脑门,让自己清醒些。   “好了,走吧。”   她淡淡地说了句,率先走在前头。   梅久兰紧跟上去,觉得荀馥雅这人有些让人看不懂。   方才明明被小小的刑罚吓得魂不附体,像个普通的娇弱姑娘,可此刻却不惧地走在前头,面对阴森可怕的牢狱、穷凶极恶的罪犯,始终镇定从容地越过,毫不畏惧,又不像一点都不娇弱。   听到外头的动静时,谢昀正坐在板凳上,百无聊赖地往通往楚荆牢房的洞口扔花生米。   见楚荆没能接住他扔过去的花生米,他无情地取笑楚荆:“连颗小小的花生米都没捞着,楚牧之,恭喜你,你已经用你的实力来证明你的无能了。”   楚荆很不服气:“靠,说得好像你很厉害的样子,有种换你来啊。”   谢昀将香脆可口的花生米抛进嘴里,边吃边笑道:“老子当然有种,只是你不配来接!”   楚荆听得一阵阵恶寒:“靠,说荤话,太贱了。”   面对楚荆的鄙夷,谢昀气定神闲地回应:“老子就算是不说荤话,你也玩不了老子的游戏,就问你一句,你有花生米吗?”   楚荆扫了一眼只有稻草蜘蛛网和蟑螂的牢房,自己的确没有谢昀的资本,只得服气了:“唉,我输就输在没有女人缘。”   谢昀斜了他一眼:“啧,老子都不知道你这么羡慕,要不,你牺牲个人幸福,娶了怀淑公主,这样就可以拯救大家了。”   “我是想啊。”能娶到天下最美貌尊贵的公主,那是所有男子的追求。   楚荆不甘地瞪大了眼:“可惜那个公主瞎了狗眼看上你!”   “噗嗤!”   刚抵达在牢房外头的荀馥雅被逗笑了,忍不住笑出声。   “谁,谁在笑我?”听到笑声的楚荆怒喝着跑到牢房门口,却瞧见了满身风华的荀馥雅,登时开心地笑了,“嫂子?天哪,那个瞎狗眼的公主还是把你找来了啊,她究竟是多恨嫁啊?”   荀馥雅粲然一笑,她知晓楚荆为人爽快耿直,与玄素性情相近,遂向他行礼后,好心提醒他:“我劝楚公子还是要谨言慎行的好,小心祸从口出。”   听到日思夜想的声音,谢昀眼眶热了起来,赶紧跑到牢房门口,目光贪婪地看着那人:“卿卿,你来了。”   “嗯,我来了。”荀馥雅轻轻地应了一声,并未走到他的牢房前,依旧站在那里,抬眸看过来,“如你所愿。”   牢门的视线有限,加上荀馥雅离得有点远,他只能看到她的全身,却不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这让他变得有些烦躁。   他知晓荀馥雅怕自己的坏脾气,强行压抑心中的烦躁,轻声细语地说道:“卿卿,你能不能走到我身前,让我多瞧瞧你。”   荀馥雅并不想移步,推却道:“我还没跟楚公子讲完话呢。”   突然被拿来当挡箭牌,楚荆心中忐忑,赶紧劝说荀馥雅:“嫂子,你赶紧过去吧,要不然他今晚又发疯了,我和狱友们今晚都不想失眠啊。”   荀馥雅见楚荆面容憔悴,其他犯人也极其疲惫地看过来,心里困惑又无奈。谢昀这人怎么被关在牢房里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她踩着小碎步走到谢昀的牢房跟前,整个人落到了谢昀的眼底,这让谢昀露出满足的笑容,只是,跟在她身旁的几个人,实在太碍眼了。   “你们这几个多余的人,哪里凉快哪里去,别在这碍着老子的视线。”   面对不喜欢的人时,谢昀总是极度缺乏耐心,连说话的语气也毫不客气。   梅久兰在谢府呆过,自然了解谢昀的性情,其他狱卒亦领教过谢昀的厉害,听到他的话,化作一阵风,瞬间消失不见。   荀馥雅看见众人见谢昀如见阎王,都十分怀疑这人不是被朝廷关押的死囚,不是来坐牢的。   她往牢房里瞧了瞧,布置精美,应有尽有,这待遇都是皇家级别的了,哪像是死囚犯住的地方。   看来这一世的赵怀淑,依然像上一世那样爱谢昀爱到无法自拔啊。   “卿卿,这么久不见,你没话跟我说吗?”   正当她在心里感叹时,谢昀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荀馥雅看着他,有种看小狼狗撒娇的错觉,错开视线,看向牢房里头的布置,轻淡地说道:“唔,你的牢房布置不错的,看得出来怀淑公主对你很用心。”   “就这?”   谢昀惊讶地看着她,心里很不爽。   荀馥雅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生气,想到上一世谢昀痴情于赵怀淑,而赵怀淑倾慕于他,是她的出现阻碍了两个人的好事,才酿成了悲剧。这一世,她不想插足谢昀的感情生活了,认真地说道:“怀淑公主让我来劝你答应跟她的婚事,这样一来,你跟你的兄弟不仅能活命,还能加官进爵。”   瞧见自己在意的人不轻不淡地说这话,替别的女人来当说客,谢昀顿时变得怨气冲天,狂躁不已。   他想要发飙骂人,想要砸东西打人,可他深知荀馥雅不喜欢这些,害怕这些。   他只能用力抓紧牢房的木桩,忍着强烈的破坏欲,压低声线问道:“你觉得我想要活命,想要加官进爵,需要靠一桩婚姻吗?”   谢昀费尽心思地将自己掩饰的很好,荀馥雅并未察觉。   她托着腮帮子,认真地思考着:“怀淑公主长得绝色倾城,是天下男子都想娶的对象,你拒绝她,无非是想通过她的势力将我找回来,如今我回来了,你是否答应跟她成亲呢?” 第52章 狗男人又火葬场了   “我跟她成亲,你同意吗?”   谢昀手上的力度又加大了,因为他很紧张,也很害怕听到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荀馥雅丝毫没察觉谢昀的心思,只是想到上一世的谢昀是爱赵怀淑的,谢昀这个人的性情她是知晓的,无人能左右他的一切,即便杀了他,他也会坚持爱赵怀淑。   她心情复杂地反问:“这是你的亲事,为何问我意见?难道我不同意你就不娶吗?”   谢昀毫不犹豫地点头:“对。”   荀馥雅怔然,不知这人在打什么主意,想到上一世赵怀淑残杀了玄素,即便重生一世,她也无法原谅这人,遂淡然地说道:“那我不同意。”   谢昀咧开嘴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   他松开木桩,心里激动不已,恨不得抱起荀馥雅原地转圈圈,狠狠地亲她一口,实在是觉得此刻的她太可爱了。   但这该死的牢门阻碍了他,若不是荀馥雅害怕他使用暴力,他早就踹了。   他眸里带笑地向荀馥雅勾了勾手指,温声细语地说道:“卿卿,你靠近过来吧,我有个紧要的事跟你说。”   荀馥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猜想可能跟救他有关的秘事,便毫无防备地凑过去,仔细聆听。   岂知,当靠近过去时,谢昀犹如牢笼里的猛虎碰到食物那般,猛然伸手将人搂住,狠狠地亲了一口,顿时气得荀馥雅羞愤交集,伸脚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流氓!”   她推开谢昀,用力擦掉脸上的口水,捂着羞红的脸,在犯人们的一片唏嘘笑声中,愤然离去。   谢昀虽被狠狠地踢了一脚,但脸上笑得十分甜蜜。   啧,我家娘子怎么越看越可爱呢?真是迷死人了!   一想到这样可爱迷人的美人儿是属于自己的,他的心里头感到很满足,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众人只当小夫妻秀恩爱,笑笑也就过了,可梅久兰不知内情,对他们叔嫂之间的禁断感情感到非常震惊。   一方面她是怀淑公主的人,另一方面她对这二人抱有敬佩之意,今日这事,她若是让怀淑公主知晓,那这对叔嫂必定遭殃,可不让怀淑公主知晓,她又愧对公主。还真是难办呀……   荀馥雅独自冲出大理寺狱,此时天空下着阴郁小雨,她身上的火气骤然停歇,头脑也清醒了些。   谢昀这个混账东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辱她,她可是他的嫂子啊!这人是不是在兄长死后失了心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荀馥雅想着又生气了闷气,走进车厢里头。   才刚坐下,梅久兰便走进来,开门见山地问她:“少夫人,奴婢敢问一句,您跟二爷究竟是何种关系?”   她本就气头上,被梅久兰当面质问,心里很是不痛快。   她抬眸看着梅久兰,言语犀利地回应:“梅姑娘是在为你家公主和谢昀的婚事担忧?你们的崔姑姑不是说公主倾城绝色,天下男子没有不爱的吗?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梅久兰心神一顿,知晓荀馥雅心里不痛快,便提醒道:“公主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二爷是公主唯一想得到却又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所以公主对二爷会执着些,奴婢希望谢夫人往后行事多加小心,谨防惹祸上身。”   荀馥雅对赵怀淑的性情自然比任何人了解。   面对梅久兰隐晦的善意,她心想:这位姑娘还是不错的。   上一世,她并不认识梅久兰这人,不知晓她的一切。   如今是敌是友尚且难以断定,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感谢提醒,若是可以,还是不要替公主卖命的好。”   轻轻地一句,却重重地压在梅久兰的心头。   梅久兰神色复杂地审视着荀馥雅,始终琢磨不透这人。   “少夫人还真是奇怪的人呢,人人都羡慕奴婢在公主跟前当差,是公主身边的大红人,你反倒劝奴婢早日抽身,说得好像公主是黑心美人似的。”   “……”   面对梅久兰的探究眼神,荀馥雅不予以理会。   她转头撩起帘子,打算看看外头的风景,舒缓纳闷的心情,岂知,却在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一身黑红相间大衣的李琦。   李琦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看向外头,在风雨中气喘吁吁地奔向马车。   在与她四目相对时,他停了下来,向她露出邪魅的笑容。加上他身着一身红衣,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妖孽,邪里邪气的。   那一瞬间,荀馥雅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帘子,急促地呼吸了几口。   “怎么啦?”   梅久兰见她面露如见鬼一般的神色,困惑地询问一声,同时撩起帘子往外头看,却没看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荀馥雅无心理会她。   冷静些许后,她想着,或许这是直接试探李琦是否也重生的机会,便赶紧喊停车夫,跳下车厢往人群里找。   可人海茫茫,那人早已消失不见。   回到谢府后,濛濛细雨已变得淅沥淅沥地下了。   她叫来岑三,吩咐他做两件事,第一,打探关于永乐侯李琦的事;第二,给儒学大师姜夫子送去拜帖。   若李琦是重生之人,他必定知晓谢昀所有自救的计划,她得为救谢昀,筹谋另一套新计划。   在重文轻武的天启,儒学生是天启皇帝非常重视的存在。   儒学大师姜夫子深得天启皇帝的尊崇,而他所创立的太学书院更是官府书院之首,里面的学生非富则贵,是国家重点培养的栋梁,对国家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若是太学书院的学生一同为谢昀请命,那么,谢昀就会被认为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他的性命便可以无忧了。   只有德高望重的姜夫子才有能力说服太学书院的学生,带领他们一同请命,而且姜夫子教过李琦,认为这人心术不正,绝不会帮李琦对付谢昀的。   岑三是谢昀的贴身小厮,自然知晓荀馥雅是谢昀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事。   他如今对荀馥雅,完全是拿对当家主母的态度来对待。   领了命后,他考虑到玄素不在荀馥雅身边,担心谢夫人和孙媚儿会欺负荀馥雅,便去叮嘱小丫鬟香儿保护好荀馥雅。   岑三离开后,荀馥雅静坐窗边,凝望着窗外的雨景。   她想到,上一世,这个时候,老皇帝的身体已经日渐衰弱,但他在七位平分秋色,又不出众的皇子当中,始终挑不出满意的储君,心里总是惦念着失踪的小太子。   而李琦趁机挑动那些皇子为争权夺位蠢蠢欲动,祸乱朝纲,好让自己趁势崛起,独揽大权。   岂料,中途杀出谢昀这个程咬金,在公主赵怀淑和二皇子赵启仁的扶持下,变成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与他分庭抗礼,在无形之中阻挡了他的野心。   如今的李琦,若是重生归来的,那么,他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莫过于想方设法除掉谢昀这颗眼中钉,扫除他登上帝位的最大障碍。   她又想到,上一世,赵怀淑是天启老皇帝最受宠的公主。   她长得倾国倾城,天下男子皆仰慕她,以想娶她为妻。   谢昀一心想要做这天下共主,赵怀淑的身份与才智不仅能助他一臂之力,她的长相还长在了他的喜好上。所以他一心想要娶赵怀淑。   从初次见面,谢昀就为了得到赵怀淑,一步步往上爬。   从无名小卒做到将军,从将军做到天启唯一的异姓王。   他为赵怀淑端了梅家,为赵怀淑千里寻雪莲,为赵怀淑杀人夺货,为赵怀淑扳倒荀家……他对天下男女皆残暴,唯独在赵怀淑面前表现出何为怜香惜玉,深情不负。   谢昀这人暴虐禁欲,阴鸷冷漠,但权倾朝野,长得俊美威猛,又为赵怀淑深情付出,赵怀淑自然倾慕于他。   只是,在赵怀淑与谢昀被新帝赵启仁赐婚的次日,荀况便将她送给谢昀做妾。偏不巧,她荀馥雅是赵怀淑此生最忌恨的人。   赵怀淑向来高傲,喜欢独享荣宠,可打从她来了上京城,夺了赵怀淑的光辉。   世人总拿她们相比较,她便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了赵怀淑的眼中刺,受到各种打压和陷害。   在她成为谢昀的妾室的第二日,赵怀淑特意跑过来告诉她,之所以答应谢昀留她做妾室,只是为了像折磨她的丫鬟玄素那样慢慢折磨死她。   那一刻,她才知晓,与她情同手足的玄素竟然是被赵怀淑害死的。   玄素成为人彘,玄素痛苦死去,竟然是因为她才会遭受这些。   她哭得悲痛欲绝,悔恨自己当初不该带玄素来上京城认亲的。   赵怀淑带着恶毒的恨意走后,谢昀回到府上,她都快要哭瞎了眼,而他只顾着在她身上享受。   那一刻,她明白了这个男人不过是拿她当替身,当玩物,她绝望到麻木……   上一世,大抵就是这样,可这一世的谢昀,居然拒绝与赵怀淑成亲,只顾着纠缠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荀馥雅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有些许烦躁。   察觉雨雾已经湿了衣裳,她便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到榻上躺下,早早入睡。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荀馥雅梦到了谢昀。   梦里,她只着了一身浅粉的中衣,衣襟尽敞,被谢昀抱在怀里,而谢昀成为了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身穿明黄朝服,穿得一丝不乱。   当明黄与浅粉纠缠在一起,谢昀俯首尽情采撷。而怀中的她微阖着眼眸,眼睫轻颤,泪珠沾湿,纤长白皙的玉手攥紧了他的衣袖。   有力带着厚厚剑茧的大手附在她的手背,将她紧攥的手指缓缓掰开,温柔地与她十指紧扣。   ……   当心里头被一种饱涨而又温暖的情绪所充盈时,荀馥雅醒过来了   体内还残留着那种酥酥麻麻,轻轻颤颤,战栗的愉悦的,如同被温水滋润过的感觉。   都说梦醒时,梦里的事都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可此时此刻,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梦里的内容让她感到羞耻、惊慌、恐惧。   怎么就做了这种带颜色的梦呢?   她羞敛地闭上眼,甚至能清晰回忆起对方看自己时那种急色的眼神。   她紧攥着枕头,想到谢昀那个混账东西让自己做了这种羞耻的梦,一把将枕头扔出去,在心里咒骂了谢昀无数遍。   伺候的丫鬟和小厮从未见过荀馥雅发如此大的脾气,皆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沐浴更衣后,丫鬟端来早膳,瞧见那一碟西蓝花,荀馥雅不禁想起了谢昀,想起了那个没羞没臊的梦,顿时没了食欲。   “都撤了吧,往后不要往我屋里送西蓝花,我不吃。”   丫鬟们知晓她心情不好,赶紧将饭菜撤走。   岑三迈步进来,告知姜夫子不接谢府的帖子,荀馥雅让他继续送拜帖,必须一次比一次诚恳有礼。   岑□□了出去,香儿泡了一壶君山银针,倒了杯递给她。   她端过来闻了闻,清香诱人,正想啜一口,却见谢夫人与孙媚儿领着一群丫鬟小厮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给阿娘平安!”   荀馥雅上前向谢夫人请安。   谢夫人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径自走到主人座上坐下,而孙媚儿向她挤眉弄眼地,冷哼一声,走到谢夫人旁边坐着。   荀馥雅看到孙媚儿的额头上淤青了一大块,模样看上去有些惨,但精神奕奕的,心里头放下了心来。   她向谢夫人行了礼,明知故问:“不知阿娘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呢?”   不待谢夫人说话,孙媚儿便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喊道:“玄素那贱婢呢,把她交出来,居然敢砸晕本小姐,恶意伤人,本小姐要将她送官查办。”   谢夫人清了清嗓子,孙媚儿赶紧收敛地坐下。   谢夫人没有立刻发话,而是从香儿的手中接过茶,端庄地啜了一小口。   片刻之后,她方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威严地说道:“既然你甘愿回来继续当这个谢家少夫人,那就要有谢家少夫人的模样,不要总是做些丢我们谢家脸面的事。玄素的礼数教养的确不堪,居然以下犯上,这种丫鬟留不得,你就将她交出来吧,莫要为了一个小小的丫鬟伤了家里人的和气。”   荀馥雅心里有气,可她不能与这些人斗气。   她攥紧了拳,笑着道:“阿娘教训的是。只是玄素现在不在府上,也不是我的丫鬟了。她现在是江骜江公子的未婚妻,正在去拜访江家两老的路上,你们还是问江公子要人吧。”   “这……”   谢家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赖江家当年的仗义相助,如今去抓人家未过门的媳妇到官府坐牢,似乎有些恩将仇报,谢夫人心里很为难。   孙媚儿见谢夫人犹豫了,心里很不悦,气恼地说道:“姑母,你糊涂了吗?江公子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怎么会看上玄素那个又丑又粗壮的野丫头,这一定是表嫂骗你的呀。”   一言惊醒梦中人,谢夫人瞬间觉得荀馥雅在欺骗自己,只是,对于孙媚儿的态度她感到很不痛快。   看来孙媚儿被她宠坏了,哎。   她暂时没空管孙媚儿的礼教问题,眸光锐利地看向荀馥雅,态度强硬:“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玄素是江公子的未婚妻,那么我们就请江公子来证实吧,若你拿这种事来骗我,就别怪我家法伺候。”   “好呀好呀,家法伺候,早就该这样了。”   孙媚儿高兴地拍手,幸灾乐祸地看向荀馥雅。   荀馥雅并不惊慌,坐下来继续喝她的君山银针。   不到半会儿功夫,江骜被谢府的新管家何叔请来。   孙媚儿不等众人开口,已经迫不及待地笑问:“江公子,我表嫂跟我们说玄素是你的未婚妻,我们要人就要向你要,你且说,玄素那丑丫头是不是你的未婚妻?我表嫂是不是撒谎了?”   江骜正躺在客栈的软塌上在梦中拥抱美人,突然被谢府的人着急请来,他还以为是谢昀回来了,都来不及打扮好看就赶过来了。   如今得知,竟然是因为玄素被请来的,心里生出了几分不痛快。   孙媚儿见他面露不悦,心里更加确定荀馥雅在撒谎。   谢夫人也有同感,拿出长辈的温和态度对江骜说道:“江公子,我们谢江两家是世交,伯母在这里提醒你,婚姻并不是儿戏,你需要知晓,你在我这里承认了,就等于你的父母知晓,请你谨言慎行。”   她们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江骜有些消化不过来,下意识地看向一直喝茶沉默的荀馥雅。   孙媚儿以为他在忌惮荀馥雅,气恼地催促道:“哎呀,你就直接说出事实好了,不用理会我表嫂的,这里有我和姑母替你做主,你怕什么呢?”   荀馥雅没有看向江骜,还是嘴角勾起一抹浅浅地笑意,故意把话说得风轻云淡:“他怕的不是我,是玄素。但愿你们在他面对玄素时,也能为他做主,不要躲开。”   此话说出来,听着似乎是在幸灾乐祸,实则内藏巨大的威压。   江骜比任何人清楚,他不仅不喜欢玄素,还非常嫌弃她,但是,当初因为害怕,想要活命,才糊里糊涂地承认他们的口头婚事。   过后,他即便在心里懊悔一万次,在梦里想过反悔一万次,可是面对玄素,他连个屁都不敢崩出来。   若能摆脱玄素,他早就摆脱了。   谢夫人和孙媚儿在这里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可若是玄素提起鱼叉杀过来,她们肯定晕得比谁都快,他还指望她们什么呢?   谢昀的嫂子是玄素的主人,玄素听她的,他想要好好活下去,那肯定是要讨好她呀!   一番思想挣扎后,江骜理清了思绪。   他向谢夫人行了礼,正色道:“伯母,玄素的确是小侄的未婚妻,她为人粗笨,若有冲撞的地方,还望看在小侄的薄面上,不要与她多计较。”   此言一出,谢夫人和孙媚儿面面相觑,而荀馥雅莞尔一笑,这人还挺上道的。   孙媚儿知晓了玄素江家媳妇的身份,谢夫人定然不会拿她问罪的,心里很是委屈很是不甘。   她挽着谢夫人的手臂,晃动着撒娇:“姑母,媚儿的脑袋都被砸破了,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您是最疼媚儿的,您不帮媚儿出气,那媚儿真是委屈死了,呜呜呜……”   谢夫人伸手拍了拍孙媚儿,温柔地安抚着。   她实在不愿得罪江家,转而将目标投向荀馥雅:“奴才都是主人□□出来的,玄素单纯善良,定然不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定然是你这个当主子的授意,来人啊,上家法。”   随着谢夫人的一声喝令,谢府的家丁立马搬出凳子,拿出马鞭、藤条、木棍陆续进入,立在两旁候命。   孙媚儿眼眸一亮,觉得惩罚荀馥雅比惩罚玄素更痛快,笑不拢嘴:“对对对,姑母你说得太对了,就是表嫂指使玄素砸我的脑袋的,你一定要狠狠地惩罚她!”   谢夫人一向不喜欢荀馥雅,如今听到孙媚儿这般说辞,更是怒然下令:“少夫人纵容丫鬟谋害表小姐,德行有损,你们给本夫人狠狠地重打她五十大板,再行鞭刑。”   在场的小厮丫鬟皆是谢府旧人,都在那场犬戎大屠杀中受过荀馥雅的恩惠,加上有谢昀替荀馥雅撑腰,他们皆不敢动手,面面相觑。   孙媚儿见他们愣着不愿意动手,气得上前扇了一位小厮一巴掌。   她怒吼道:“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主子。还不快快动手打,是想被赶出谢府吗?一群混账东西!”   “嘭!”   荀馥雅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碎了。   “抱歉,一时手滑,没拿住。”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而后站起来,冷冷地扫视众人,最后将目光放在谢夫人的身上。   “阿娘,今日我去大理寺狱探望二叔,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回复与怀淑公主成亲一事的?”   谢夫人和孙媚儿立马紧张地看过来,端着一副望穿秋水的神色。   谢夫人攥着手帕,追问:“昀儿他答应了?”   荀馥雅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看向孙媚儿。   孙媚儿一向拈酸吃醋,瞧见谢昀跟丫鬟多说几句都要上前狠狠地抽那个丫鬟几巴掌。   得知赵怀淑想要跟谢昀成亲,她不仅没有大吵大闹,恼恨赵怀淑,反而跟谢夫人一块帮着赵怀淑劝说谢昀?   这当中必有内情。   她别有深意地探问:“表小姐,你是二叔的未婚妻,二叔托我问你,你何时变得如此大度,将他让给别的女人?”   提起这事,孙媚儿心里好生委屈。   打小,她就喜欢跟着谢昀的屁股后头走,后来发现这是爱,心里好激动。   为了让谢昀喜欢,她丢下千金小姐的脸面,学着谢昀做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以为这样就能融入谢昀的圈子,就能让谢昀喜欢她。   可惜,谢昀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对她的示好无动于衷。   好不容易说服家里人,在姑妈的安排下,她成为了谢昀的未婚妻。   天知道,她高兴得做梦都能笑几千遍。   可是,天不从人愿,谢昀遭难了,她没有能力救他,可那个女人有。   为了救谢昀,她能不将未婚妻的头衔让给那个女人吗?   她是一百个一千个的不愿意啊,可是她能吗?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男人被砍了脑袋呀!   孙媚儿趴在桌子上痛哭。   谢夫人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委屈,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默默地安抚着:“别哭了,我的好媚儿,公主不是答应了吗?将来会让你给昀儿做妾。”   孙媚儿吸了吸鼻子,依然感觉很委屈:“可是,正妻的位置原本就是我的呀,二表兄本来就是我的呀!呜呜呜……”   “不要做妾。”   荀馥雅淡淡地说道。   众人愕然地看向她,孙媚儿梨花带雨地问:“为什么呀?”   荀馥雅凄惨一笑:“做妾的,历来命不好,像表小姐这样的,只适合当正妻。”   做妾,恐怕命不长啊!   孙媚儿听到她这样说,心里很高兴,单纯地认为她是在称赞自己,感动地说道:“算你有眼光。”   孙媚儿这人一高兴,就不觉得自己那么凄惨了。   她认真地说道:“其实,当二表兄的妾还是不错的。一来,可以继续留在二表兄和姑母的身边,二来,论感情,怀淑公主怎比得上我跟二表兄深厚,将来肯定疼我多一些。而且,怀淑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最美丽的女子,为人和善又大方,跟她当姐妹,我也觉得面上有光,挺好的。”   听到孙媚儿的这番肺腑之言,谢夫人感到很欣慰:“我的好媚儿,还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啊,真是懂事。”   孙媚儿开心地笑道:“姑母,我一向都很懂事呀,是表嫂不懂事而已,老是惹是生非。姑母,你今日一定要好好打醒她,免得她旧毛病又犯,给死去的大表兄戴绿帽子。”   “……”   荀馥雅此刻有点后悔刚刚对孙媚儿心软了。   此时,梅久兰又来了,笑眯眯地请她到公主府走一趟,只是在看到孙媚儿时,她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有些许困惑。   荀馥雅早料到赵怀淑会再次找她,换了一身素衣前去,岂知,孙媚儿也不管不顾地跟过来。   她不知晓孙媚儿为何跟来,既然众人没异议,也懒得在乎。   本以为,这次会面跟上回差不多,单独与赵怀淑谈论谢昀之事。   岂知,被带到公主的□□院,看到那一群雍容华贵的闺阁女子,她方知,这是一场鸿门宴。   她犹记得,前世初次见到这群闺阁女子,也是现在这般场景。   那时的她们与赵怀淑在宴会上针对她的出身和教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装好人一个装坏人,一唱一和,将她耍得团团转,羞辱得体无完肤。   席间,一名公主府的侍女,还故意将怀淑公主的洗手水洒在她的头上。   她羞得当场告辞,被赵怀淑苦心劝说。   赵怀淑带她去换衣服,岂知到了荷花池,被人推了下去,差点被淹死。   后来被谁救了,她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件事发生以后,就再也没来过公主府了。   这事都是发生在她刚成为荀家嫡女的时候。   当时,她以为这是与同同父异母的胞妹荀滢设的局,如今想来,也有赵怀淑的手笔。   如今她还没成为荀家嫡女,却提前发生了这个事,心里有些不安。   名门闺阁女子的宴会最看重的是容妆打扮和礼仪,出席之人必须盛装打扮,否则被视为是对宴会的藐视,对在场之人的不尊重。   如今荀馥雅一脸淡妆,一身素衣姗姗来迟,显然已毫无礼仪可讲,也成为了众矢之的。   孙媚儿不想跟着荀馥雅一起丢脸,向赵怀淑与众人行了礼后,径自入座,摆着一副我不认识此人的表情。   众人纷纷看向荀馥雅,低声交头接耳,那神色,如同瞧见了乡野村夫误闯进来那般,眼里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经历了上一世,荀馥雅并不将这些人看在眼底,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端坐在怀淑公主下方位置的荀滢。   赵怀淑瞧见荀馥雅呆愣在原地,以为她此刻定然是茫然不知所措,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端坐在高高的主人座上,冷冷地斥责梅久兰:“久兰啊,你是怎么当差的?本宫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提醒谢少夫人,今日参加的是京中名门闺阁女子的聚会,你怎能让她一身素衣,素面朝天前来呢?本宫知晓谢少夫人经济困难,特意命你带着华丽的衣裳和头饰过去,就算她不会穿不会打扮,难道你不会帮她吗?你这样让她出丑,旁人岂不是会唾弃我这个主人家怠慢她刻薄了她?”   荀馥雅听着,脸上十分恭敬,心里却冷笑:果然是赵怀淑,句句诛心。   赵怀淑明着在训斥梅久兰,实则在讽刺她贫穷、不会打扮、不懂礼仪教养。   如果是她先开口说“不知道有这样的宴会”,那众人就可能质疑赵怀淑这个主人家。   如今赵怀淑将责任推给梅久兰,而梅久兰身为她的属下,只能哑巴吃黄连。   真是打了一手好牌啊。   梅久兰立刻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请罪,说:“请公主赎罪,是奴婢一时大意,衣裳和头饰早就送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谢少夫人为何还是这副打扮出门。”   她知道这个谢少夫人看着绵软,实际上却是个刺儿头,还聪明的紧!故意在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看向正在看好戏的孙媚儿。   荀馥雅也一眼看明白了这当中的弯弯绕绕。   梅久兰送来的衣裳被孙媚儿穿在身上,也被孙媚儿戴在头上,所以在谢府见到孙媚儿时,梅久兰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只是,公主赐予的东西,没有本人允许,旁人又怎么有胆子去使用了?还如此大摇大摆地穿到本人面前,这不明摆着是一伙的吗?   荀馥雅相信赵怀淑并没有这么蠢,相信只是孙媚儿想来看好戏,擅自来赴宴的。   “还不去给谢少夫人认错!”赵怀淑呵斥道。   她容貌美丽,说话也温文可亲,可是听在荀馥雅耳朵里,看在荀馥雅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伪善和可憎。   荀馥雅跟她们不一样。   她经历了上一世,知晓了这人的真面目。每每看到她的伪善,都恶心得想吐。   重生一世,她看得太清楚太真切了。   这个赵怀淑只会将她们一个一个都卖了,变成自己的铺路石!   得到赵怀淑的命令,梅久兰上前给荀馥雅跪下认错赔罪:“谢少夫人对不起,都是奴婢一时疏忽,让您受委屈了,回头奴婢再让人将新衣裳和新头饰给您送过去,绝对保证合您的意。”   不等荀馥雅开口婉拒,赵怀淑和善地笑道:“谢少夫人请放心,一切有本宫在,日后你在谢府缺什么,本宫都会给你送过去!”   荀馥雅心里冷笑,说得好听,今日之事一经传出,她必定成为众人鄙夷的对象。   她从容地向怀淑公主拱手行礼,垂眉淡然道:“谢公主的美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还请公主收回成命吧。公主有所不知,谢家并不缺钱,民妇之所以淡妆素衣,是因为要为夫君守孝三年。民妇不知,参加公主举行的宴会,是可以不守妇德,不守孝的,下回民妇一定不会来的,免得让公主为难。”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舆论开始倒向荀馥雅这边。   且不论是否富有,荀馥雅能在守寡后洁身自好,坚守妇德,坚持守孝,乃是女子的典范,是非常值得敬佩的。   赵怀淑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是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呀。   荀馥雅的清贫出身,荀馥雅在谢家不受待见,她是知晓的,可她并不知晓荀馥雅还有守孝期这一出,也不知道荀馥雅原来是这般的伶牙俐齿,不好欺负。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荀馥雅并不愚笨,那日荀馥雅所表现出来的愚昧无知、唯唯诺诺,不过是在愚弄自己罢了。   好你个谢少夫人,从来只有本宫愚弄别人,你怎敢愚弄本宫?   赵怀淑气得咬牙切齿,但表面一片祥和。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低头垂眉的荀馥雅面前,亲切地挽着她的手,笑道:“谢少夫人说的是哪里的话呢,本宫对你一见如故,自然想与你多亲近,想对你好,你若是对本宫客气,就是瞧不起本宫了。”   说到这,她故作为难地叹息:“哎,都怪下人不提醒本宫,谢少夫人你还在守孝期,害本宫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还望谢少夫人不要怪本宫。”   她长得端庄美丽,说话时谦卑有礼,热情大方,很难让人生出反感来。   梅久兰跟随赵怀淑在身边多年,知晓她是何意,赶紧跪地领罪:“都怪奴婢办事不力,害公主误会谢少夫人,请公主降罪!”   赵怀淑并不理会梅久兰,而是亲切地牵着荀馥雅的手,带她入座,特意让她坐在自己位置的旁边。   等荀馥雅坐下,她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向荀馥雅替梅久兰求情。   “谢少夫人呐,本宫能不能向你讨个人情,这回就不责罚这个丫头。公主府向来以和为贵,宽厚待人,极少为了这等小事惩罚下人的,若是今日罚了,只怕公主府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啊,还请你体谅。”   这话说的没毛病,可却逼得荀馥雅不得不答应。   若她不答应,那她就是不给怀淑公子的面子,就是心胸狭窄之人。   荀馥雅不想横生枝节,垂眉淡然道:“公主的下人自然是公主有权处理,民妇怎敢僭越呢?民妇一切听从公主安排。”   赵怀淑眸里闪过一丝异色,热情有礼地向她表示感谢后,向梅久兰训了几句话,便放人离去。   梅久兰离开后,赵怀淑又重新打量了一会儿荀馥雅。   虽然荀馥雅一身素衣,垂眉安静地坐着,但比上一回见面时,多了一份安静的美感,身上自带光华,仿佛她坐在那里就成了一幅画。   那些浓妆艳抹,衣裳华贵的闺阁女子们反倒成了她的陪衬。   赵怀淑眼眸暗了暗,向崔氏打了个眼色后,笑着对荀馥雅说道:“虽然是下人犯错,但本宫这个主人也难辞其咎。为了表示歉意,本宫送谢少夫人一样东西吧。”   崔氏听到赵怀淑说完话,将旁边的锦盒端到荀馥雅的面前,轻蔑地瞟了荀馥雅一眼,傲然打开来让她看。   众人好奇地凑过去,发现里头装满了名贵的首饰。   其中有一支牡丹富贵簪子,做工精美,上头雕刻的牡丹花晶莹剔透,价值不菲,是出自洛阳的名匠世家。   “天呐,洛阳世家的牡丹簪!”   孙媚儿惊叫一声。   当年,孙媚儿跟母亲磨蹭了很久,才凑够了银子去买,结果发现簪子早已被人买走了。   她没想到,这簪子在今日重见,还是落入了荀馥雅的手里,一双眼睛顿时充满了嫉恨。   她瞪着荀馥雅,几乎要看出血来了。   荀馥雅感到有些意外,赵怀淑好端端地送给她这么一大堆名贵的首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孙媚儿投来的目光过于炽热,就算她再怎么无视也察觉到孙媚儿的怨念。   她再仔细瞧一瞧,里头有一支金步摇。   她记得上一世,这只簪子是老皇帝在赵怀淑的及笄宴上赏赐给赵怀淑的,属于皇家御用的东西,居然也在里头。   呵,这位怀淑公主是欺负她一个乡野来的村妇,不懂这些?   若到时候,这位怀淑公主将皇家首饰的罪名扣到她的头上,那她真是百口莫辩,只能等死了。 第53章 再遇容珏   她再仔细瞧一瞧,又发现里头有一只翡翠玉镯,上面镶嵌着七色宝石,名贵得刺眼。   她记得上一世是戴在了荀滢的手里。   据说是荀滢嫁到了卫国公府时,荀夫人特意命人给她打造的,为的是不让夫家低看她的女儿。   可机关算计的荀夫人万万没想到,荀滢的夫君竟然是个喜欢家暴的男子,轻则对荀滢恶意辱骂,重则对她拳打脚踢,还特意设置了刑房来伺候荀滢。   而荀滢的婆婆是个刻薄贪财之人,荀滢嫁过去后,除了手上的七宝翡翠玉镯,她的嫁妆和钱财全数被这位婆婆贪了去。   可怜的荀滢,为了维护卫国公府的脸面和首辅府的脸面,为了不让父母操心,将这些事通通隐瞒了下来,直到她被夫君残忍地折磨,消香玉陨的那一刻,荀夫人和荀况才知晓自己将女儿推进了火坑里……   如今这七宝翡翠玉镯在这里头,想必是荀滢在卫国公府生活拮据,无奈之下典卖的。至于是卖给了赵怀淑还是卖给了当铺而后辗转到赵怀淑手里,她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首饰,荀馥雅并不熟悉。但从以上几点来看,赵怀淑的这些首饰不仅会让她招惹在场的名门闺秀,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在心里冷笑益生,忽地有了个主意。   她拿起七宝翡翠玉镯,有意无意地看向荀滢。   荀滢正紧张地揉着帕子,死死地盯着。   她收回目光,拱手向赵怀淑道谢:“感谢公主赏赐,您的恩典,民妇铭记在心。”   收了收话,她冒味地询问:“只是敢问公主,这箱首饰送给民妇,民妇能随意使用吗?”   所有的女子都抵挡不了金银首饰的诱惑,赵怀淑觉得荀馥雅这是上钩了,自信地笑道:“当然,送了给你的东西,自然就是你的。”   荀馥雅莞尔一笑。   她拿着七宝翡翠玉镯,走到荀滢面前,款款行了礼,双手递给她:“这位气质文雅的夫人想必是卫夫人,荀首辅的掌上明珠吧!民妇对你一见如故,想将这七宝翡翠玉镯送给你做见面礼,不知你能否收下民妇的这份薄礼呢?”   “……”   荀滢顾忌地看向赵怀淑。   她心里非常想要回七宝翡翠玉镯,可又怕得罪赵怀淑,非常犹豫非常矛盾。   赵怀淑不悦地蹙眉,对于荀馥雅居然敢当面赠送自己送给她的首饰,即便修养再好,心里也难免火冒三丈。   她早就从孙媚儿口中探听了关于这个辛月的身世背景以及为人,也从第一次见面了解到这人的贪财。   她本以为赠予价值千金的首饰会让这人欣喜若狂,从而给这人招一些灾难。   可没想到,这人今日的表现与上一回见到的完全不同,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她端着公主的威仪,质问荀馥雅:“谢少夫人,这是本宫赏赐给你的首饰,你怎能转手送给他人呢?”   荀馥雅无辜地眨了眨眼:“公主刚才不是说这些首饰是道歉的礼物吗?怎么又变成是您赏赐的呢?是民妇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吗?请公主明确一下,这些首饰究竟是道歉的礼物,还是赏赐的物品?”   赵怀淑脸色变了变,面对众人投来质疑的目光,她故意掩嘴轻咳了几声,以掩饰脸上的尴尬。   崔氏趁着这档口,厉声训斥荀馥雅:“谢少夫人好歹也是富贵人家的妇人,怎么这般没教养,将公主道歉的礼物转送给他人!你这简直是在藐视公主!”   众人觉得崔氏这话讲得很有道理,遂向荀馥雅投以蔑视的眼神。   果然,乡村野妇就是乡村野妇!   荀馥雅早已见惯了这些人的势利眼,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她表情波澜不惊地回应:“民妇好歹是公主请来的客人吧,民妇在跟公主说话,你一个在公主身边伺候几十年的奴才居然在这种宴会上喧宾夺主,不给公主说话的机会,对公主的客人大呼小叫?旁人不知的,还以为你才是公主府的主人呢,或者说,公主府的奴才是这般没教养的。”   “你——”   崔氏气得瞪大眸子,恨不得冲下来抽荀馥雅两个耳光。   赵怀淑不想崔氏给公主府抹黑,冷然喝止:“奶娘,休得无礼。”   崔氏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没了气势,垂眉立在一旁。   荀馥雅不给赵怀淑开口的机会,拿话堵她:“公主刚才不是说了,送给民妇的东西,随便民妇使用吗?如此上好的首饰,民妇生平头一回瞧见,心里自然是喜欢的,但民妇更喜欢在座的各位姐姐妹妹,觉得她们比民妇更适合佩戴这些高贵的首饰,公主阻止民妇相赠,难道是认为她们不配拥有这些高贵的首饰?”   “当然不是。”赵怀淑生怕引起众人的误会,紧张地看了一眼众人。   随后,她笑得完美无瑕:“你当面转赠本宫送的东西,本宫担心你被旁人笑话你毫无教养,所以才阻止你的,希望你谨言慎行。”   荀馥雅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在任何时候,给赵怀淑添堵这事,她都乐于去做。   她将手中的七宝翡翠玉镯塞到荀滢的手里,又从锦盒里拿出一根纯金的凤钗,在手中缓缓地转了转,继续装无辜。   “可是,民妇除了认识卫夫人,又不认识在场的各位闺阁小姐。只能趁着她们在场,当面送给她们。”   说着,荀馥雅瞧见一名闺阁女子紧盯着自己手中的凤钗,一副望眼欲穿的神色。   荀馥雅认得这位女子是兵部尚书的嫡女。   她走过去将凤钗塞进她手里,向她笑了笑,继续道:“只要公主不怪罪,旁人笑民妇没教养就没教养吧,反正只要在座的各位闺阁姐姐妹妹喜欢,今日民妇就把这些昂贵的首饰都送给她们了。”   荀馥雅的话在言语中都在高捧着这群高傲又势力的闺阁小姐们,瞬间博得她们的好感。   加上,她们的确很喜欢这些昂贵的首饰,都觉得自己比荀馥雅更配带上这些首饰,自然没有人愿意站到赵怀淑这边。   赵怀淑自然看得明白,也不好多加阻拦,善解人意地笑道:“既然谢少夫人如此有心,那本宫就替这些姐妹们感谢你的美意了。”   说着,她命崔氏下去帮荀馥雅将那些首饰分发给闺阁女子们,做得好像她依然是那些首饰的主人那般。   荀馥雅懒得与她计较,反正将这些首饰脱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都拿到首饰的闺阁女子们欣喜若狂,纷纷跪下来,深深给赵怀淑叩了头:“多谢公主赏赐。”   “都起来吧,都是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赵怀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做了一副浑不在意的大气样。   只有她自己知晓,看似是她赢了所有,其实输得彻底。   她本意是借由这些首饰给荀馥雅一些麻烦的,可荀馥雅竟然拿她的东西来借花献佛,博得这群势利眼的闺阁女子的好感!   她实在是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拿荀馥雅无可奈何。   想到这女人竟然独得谢昀的青睐,想到这个女人与谢昀竟然是那种叔嫂关系,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为当初自己千里迢迢将这人请来而悔恨到了肠子里。   众人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将首饰佩戴,互相观看互相称赞,其乐融融,丝毫没有注意到高高在上的赵怀淑,此刻那张脸已经气得发青。   荀馥雅拿着葡萄美酒,吃得津津有味,喝得怡然自得。   她知道,赵怀淑一定会知晓在大理寺狱发生的事,一定会将自己调查清楚,一定会很鄙视自己的出身,一定会拿自己的出身和教养来羞辱,一定也会设计陷害自己。一如前世。   玄素拿走金叶子后,她如今的确是一贫如洗,谢夫人除了给她提供食宿,没有给她任何花销,而她房间的那些看似值钱的摆设,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是她并不在乎,经历了上一世,钱财名利的什么都是浮云。   此生她只想保护好自己重要之人,护她们一世周全便足矣。   赵怀淑已经缓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吩咐崔氏道:“奶娘,既然人齐了,那就布菜吧!”   在旁人听来,这是再寻常不过的话,可荀馥雅知晓,这是她们彼此的暗号,暗示要上演第二个戏码。   赵怀淑故意叮嘱她多吃点,这些都是皇家菜,外头吃不到的,而那些闺阁女子趁机投来轻蔑的眼神,阴阳怪气地劝她多吃点,或者不要因为没吃过就吃撑了肚子闹出笑话之类。   三言两语的,无法就是为了奚落她,羞辱她,图自己心里痛快。   荀馥雅微微一笑。   她记得上一世,赵怀淑为了震慑她这个乡野丫头,特意花了重本买下了许多名贵的材料做菜。   果然,赵怀淑向她们吹嘘这宴会上的菜都是山珍海味,没有素菜,遂,她淡然道:“不好意思,守孝期间,本人吃素。”   众人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瞬间戛然而止。   赵怀淑愣在了座位上,孙媚儿则不解地看过来:“你吃素,本小姐怎么不知道?”   荀馥雅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你表嫂,你大表兄死了,难道你希望我躲在房间里天天大鱼大肉?”   孙媚儿与谢夫人从不屑于跟荀馥雅同桌吃饭,也故意不给她月钱,自然就不知晓她每日吃的是什么。   如今知晓她每日吃素,心里莫名地有些心虚:“吃素就吃素,你讲出来做什么?难道让我们都陪你吃素吗?你的面子有这么大吗?没素菜你看着我们吃就好了。”   孙媚儿说的话带有几分刻薄,唇角含了一丝讽刺,然而,没有人认为不妥当,皆笑着看好戏。   荀馥雅轻叹一声,站起来向赵怀淑告辞:“公主,民妇为亡夫守孝多时,素菜吃多了,如今闻到肉味海鲜味只会呕吐,就不在此扰了各位用膳,先行告辞。”   赵怀淑是何许人士,怎会信了她这一套鬼话,端着公主的威仪说道:“本宫特意请你来赴宴,哪有让你饿着肚子出去的道理,还请你留下来用膳,若真有不适,本宫命御医给你治疗,命厨子给你换菜。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本宫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皆讽刺荀馥雅好大的面子,竟然让一国公主如此低声下气,更是惊叹连素来与怀淑公主交好的二皇子都没有这般服务。   “既然公主执意如此,那民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荀馥雅早料到赵怀淑会挽留,若不留她用膳,赵怀淑后面的戏码就没法上演了。   她无视众人的鄙夷和议论,坐回去悠然自得地喝酒吃水果。赵怀淑与崔氏对视一眼,领着众人到室内用膳房入座。   赵怀淑的用膳房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头顶上悬挂着的是华美的八角宫灯。   餐具一用俱全,餐桌用上等的檀木制作而成,上面有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楠木隔段,而座椅是用花梨木与酸枝木所制,极尽奢华之能,雕工繁华,令人叹为观止。   在众人的哗然下,荀馥雅被赵怀淑招呼在身边坐下来,热情地给她夹菜。   孙媚儿不忘讽刺她装模作样,刚才那些事根本就是胡编乱造。   荀馥雅不理会她,一手暗自紧攥着拳,往上腹部用力挤压,一手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香菇送进嘴里。   在众人嗟叹那一桌美味佳肴时,拳头一用力,“呕”的一声,将那块香菇吐到了旁边赵怀淑的脸上,而后站起来,对着那一桌美味佳肴吐个没完没了。   将方才拼命吃进去的水果美酒,全数吐出来。   那一刻,现场鸦雀无声,很难用笔墨去形容当时在场之人的心情。   那一刻,众人震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筷子纷纷掉地上,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反应过来时,众人皆被恶心到吐,压根儿就再也吃不下去了,纷纷捂着嘴,难受地向赵怀淑告辞。   而首当其冲的赵怀淑脸上还贴着一块黑漆漆的香菇,表情完全僵硬了。   那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她可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啊,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拱月的,无人敢对她不敬。   可这个来自乡野的民妇居然、居然将嘴里的香菇当着众人的面吐到她金贵的脸上?   “啊啊啊啊——”   赵怀淑呗恶心到不行。   “辛月!你好大的胆子!”   赵怀淑怒然站起来,一掌拍在桌面上,气得嘴巴都歪了。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杀了荀馥雅。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居然拍在了荀馥雅的呕吐物上,顿时变得面如土色,恶心到反胃。   “奶娘!奶娘!快扶本宫去清洗,好恶心啊,好恶心啊!”   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剁掉这只手。   崔氏瞧见好好的宴会被荀馥雅一人糟蹋成这样,本来还想着如何收拾荀馥雅的,听到赵怀淑的喊叫,瞧见她的狼狈模样,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她赶紧上前扶着恶心到快要哭的赵怀淑,喝令丫鬟们准备热水给公主沐浴更衣。   遂,屋里屋外的一众丫鬟小厮皆护送惊魂未定的赵怀淑回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议了,坐在餐桌上的孙媚儿依旧拿着筷子停留在空中,至今没能回过神来。   荀馥雅从衣袖里掏出锦帕,擦掉嘴角的脏东西,含了几口茶漱口,再擦掉嘴角的茶渍,便将脏掉的锦帕丢弃,冷着脸往外走。   上一世,她就厌恶这些人总是跟赵怀淑聚在一起聊她的是非。   她风光时总是缠着她姐妹长姐妹短,拜托她帮这个忙做那个事,而等到她落魄了,需要她们帮忙,她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仅冷眼旁观,还落井下石,跟赵怀淑一起毁她的名声,绝她的后路。   本来,她不想用如此恶心的办法化解这次的危机,可这些人真的让她恶心。   相信这次的记忆尤深,她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来赵怀淑这里聚会了。当然,赵怀淑这段时间也甭想吃得下饭。   经过孙媚儿时,她淡然提醒道:“此时公主府上下忙着安抚娇贵的怀淑公主,是离开的好时机。你若不走,面对丧失理智的怀淑公主,肯定会遭罪的。”   “……”   孙媚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看到荀馥雅径自往外走,想到方才赵怀淑那副要吃人的凶相,她吓得跌跌撞撞地跟上。   躲在暗角目睹这一切的梅久兰,此刻笑得花枝乱颤。这个谢少夫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荀馥雅走出来,正迎着正午阳光,一如她的心情般明媚。   她瞟了梅久兰一眼,也不打招呼,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便领着孙媚儿大摇大摆地走出公主府。   雇了两顶轿子,她们各怀心事地回谢府。   回到谢府,孙媚儿发现自己已经怕得浑身颤抖,荀馥雅好心扶她走进客厅,交给在客厅等待的谢夫人。   孙媚儿瞧见了和蔼可亲的谢夫人,委屈的泪水在眼眶子打转,一把扑到她的怀里,哭诉今晚发生之事。   荀馥雅心头有些乱,没精神气理会这两人,正打算独自回南雅苑,却被谢夫人叫住了。   “站住,我有让你退下吗?没教养的东西。”   荀馥雅攥紧了拳,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人是谢衍的母亲,看在谢衍的份上,不要生她的气。   好整以暇后,她恭顺地向谢夫人行了个礼,笑问:“请问阿娘叫住儿媳所为何事?是想继续早上的家法伺候呢?还是质问我在公主府的事?”   谢夫人知晓这府上都是谢昀的人,谢昀一心护着这个女人,要对这个女人行家法是不可能的。至于公主府的事,她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里,她关心的是谢昀能否出狱。   她端着长辈的架势,威严问道:“你昨日在去大理寺狱见昀儿,说服他同意与怀淑公主成亲没有?”   荀馥雅故作神秘地笑说:“阿娘,昨日我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去说服二叔,你猜他怎么回我的?他只回了我两个字。”   谢夫人狐疑地看了荀馥雅片刻,见她笑得气定神闲,心里有了期盼,忍不住浮现笑意:“他说同意?”   荀馥雅带着遗憾的眼神看着她:“他说没门。”   谢夫人怔了一下,随机怒了:“他没同意你笑什么?难道你希望他被处斩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是不是巴不得我们谢家绝后啊!”   荀馥雅表情无辜地摇了摇头,说道:“阿娘,冤枉啊,儿媳也是想救二叔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回来劝他呀。只是感情之事强来不得,二叔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呀,你越是强迫他,他越哥你对着干。”   “没错,那个混账东西就是这样子……”谢夫人忍不住气恼地数落谢昀。   说着说着,感觉不对头,转手指着荀馥雅的鼻梁骂她:“不对呀,他是他,你是你。叫你办点小事你都办不好,你真是没用!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么劝昀儿跟怀淑公主成亲,要么自己想办法救他出来,若昀儿死了,你就给他陪葬吧!”   荀馥雅本来听得漫不经心,听到最后一句,不镇定了。   “不是,阿娘你讲点道理好吧。谢衍死了我都没给他陪葬,怎么谢昀死了我要陪葬呢?哪有嫂子给叔仔殉葬的呀!”   “废话,当然是因为……”谢夫人赶紧捂住嘴。   当前这个情况,她可不能让这位女人知道真相。   荀馥雅嗅到了秘密的味道,赶紧追问:“因为什么?阿娘你倒是说啊!”   谢夫人不耐烦白了她一眼,扶着孙媚儿走出去。   “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想。”   “……”   荀馥雅心里很憋闷,这谢家的一个个怎么都这么气人。   她思索片刻,始终推测不出谢夫人的后半句,心情有些烦闷,便不再去想,继续回自己的南雅苑。   刚走进院子大门,瞧见了岑三正在候着,她便让他跟进屋里说。   想到谢夫人等一下很可能找来,她特意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着,方便观看外头的情况。   香儿贴心地给她端来君山银针,她拿来啜了几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从谢昀入狱后,谢府的一切都是谢夫人在操持的,谢夫人怎会还给她喝上好的君山银针呢?   想来是屋子里头这几个下人得了谢昀的叮嘱,特意为她准备的,而谢夫人知晓他们都是听令于谢昀的人,自然也就不会阻拦。   想到这,她忽然想到了明日如何应对赵怀淑的秋后算账,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她若有所思地询问岑三:“岑三,老实交代,你家二爷留了多少人在这屋子里头?”   岑三不知荀馥雅为何突然如此一问,也没有多疑,恭敬地回答说:“不满少夫人。除了表小姐的两名贴身丫鬟和谢夫人的四名老嬷嬷,府上一共一千两百人,都是二爷的人。”   荀馥雅感到有些吃惊,谢昀这人平时没个正型,想不到网罗了如此多的高手。   她敛了敛神色,吩咐道:“今日少夫人我犯太岁,明日可能有血光之灾,你等一下挑五名身手了得的丫鬟过来贴身保护我吧,要快。”   “得令。”   岑三拱手躬身回应,并将姜夫子又谢绝拜帖之事告知。   荀馥雅早料如此,并没有过多地在意。迫在眉睫的事情解决了,她又问:“关于永乐侯最近的动向,你查出些什么了?”   岑三想了想,回答说:“永乐侯李琦在三个月前被皇上派去驻守关外边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我们打败犬戎大军那日回到上京城,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待在永乐侯府没出来过,直到二爷被抓来上京城,他才出门,进朝堂劝皇上杀了二爷。”   说到最后一句时,岑三面露厌恶,显然对李琦要杀谢昀之事很是介怀。   荀馥雅在心里头对了对日子,觉得这个李琦的行踪很值得人思考。   三个月前他被皇上派去驻守关外边疆,可人却在西南客栈出现,而且拿着一样神秘的东西,遭到荀况的杀手追杀。   他明明在悬崖被谢昀一剑捅了,踹下悬崖,按理来说是死透了,可他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只是为了入朝堂劝皇上杀了谢昀,而且将谢昀前世精心部署的计划说得一清二楚,有些匪夷所思。   即便他记恨谢昀当初杀人夺货,早就盯上谢昀,在谢昀安插各处细作,可谢昀做事向来谨慎,不按章法出招,怎可能出现自己的计划全盘被暴露的漏洞。   李琦是不可能知晓得如此详细的,唯一的可能是他也重生了,知晓了上辈子事情,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事情的结果那样,将谢昀生还的可能全部堵死。   想到这里,荀馥雅追问:“回来后,永乐侯有没有特别怪异的动向或者传闻?”   岑三想了想,道:“这个永乐侯回来之后非常低调,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人往来。不过,听一些认识他的人说,从前的永乐侯并不是这样,经常在群臣间走动,喜欢在街上纵马,到猎场上狩猎,还喜欢流连烟花之地,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娶了上京城的十二金钗,成为了上京城的一段佳话。”   荀馥雅困惑地蹙眉:“十二金钗?”   提起上京城的风流韵事,岑三显得兴致勃勃:“这京城的烟火之地为了竞争,招揽客人,每三年都会举行一次色艺大比拼,挑选出十二金钗,哪个楼的女子中选多,就是那几年最火红的了。三年前,这位永乐侯到了婚娶年龄,不娶名门闺女,反而砸下重金,一口气娶了十二名烟火女子,被坊间百姓津津乐道他是当世的风流侯爷,当得起永乐二字。”   荀馥雅听到这里,才勾起了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她的确听说过关于李琦的风流韵事,其中就包括他年少时一口气娶了十二位妾室,后来不知为何,这十二位妾室都疯了,到处乱杀人。   李琦亲自抓拿她们,将她们送到了断头台,当时赚了不少群众的眼泪。   上一世她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如今想来,这十二位妾室的疯癫死亡颇为蹊跷。   她叮嘱岑三:“永乐侯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莫要大意。你之前派出去的那些人可能已经暴露了,为了稳妥,你最好排查一下这批人的可信度,然后你再派一批人去调查他的那十二位夫人,注意她们的动向,最好能与她们结交,从她们口中长期探取永乐侯府的信息。”   岑三听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心生佩服:“还是少夫人深思熟虑,奴才这就去办。”   他得了令,正要离去,可又想到了谢昀的叮嘱,忍不住发出疑问,“少夫人与永乐侯相识?”   荀馥雅知晓他的心思,坦然道:“当年我被这个人劫持,你家二爷将人踹下悬崖,我最近遇见这个人,得知了他的身份来历,唯恐他会暗中破坏你们的计划,才叫你去调查的,明白吗?”   “明白!”   岑三干脆利落地回应了一句,便出去办事。   荀馥雅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神色变得凝重。看来下午得要去那个地方一趟了,但愿不会那么巧,偏偏碰上他吧。   等岑三挑了五名高手过来,她有些惊讶,小丫鬟香儿居然也是其中之一。香儿似乎感受到她的质疑,当场向她展示徒手劈桌子的功夫,惊得她有些颤抖。   这位香儿比起玄素,有过之无不及啊。说起玄素,她又忍不住想念玄素了,不知人在清河城和王氏过得如何?   荀馥雅打算在赵怀淑找上门来之前先到文书阁一趟,遂命众人随她一同换上男装,画上男子容妆,而后坐上马车前去。   文书阁是天下读书人的风雅之地,也是读书人放光彩的小天地,它由□□皇帝创建,流传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   想当年□□皇帝骁勇善战,统一了分崩离析的中原,打下了天启江山,创立天启王朝。   当皇帝当了两年后,他厌倦了打打杀杀的征战生活,忽然喜欢上了文学,便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建造了文书阁。   文书阁的气势恢宏,正门的上方挂着由□□皇帝亲自提笔的字“文书阁”,而里面的场地是根据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而创设的,各具特色。   发展至今,文书阁已经变成了朝廷挖掘人才的地方,变成了怀有奇才的读书人斗才之地,也是上京城书院弟子最喜欢去凑热闹的地方,因为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一些比赛。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里大放光彩,名动天下的时候,她与师兄弟妹经常来这里凑热闹,与他们在这里斗才艺,与容珏斗得惺惺相惜,从此一颗心沦陷在此。因此,这是她上辈子最喜欢来的地方。   也许这里是上辈子唯一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她的心情变得愉悦,迈进去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走进文书阁的门槛,她到门口守将那里签到,取了一张刻印数字的竹牌挂在脖子上,领着五位女扮男装的丫鬟走出内屋长廊,长廊出皆是各大名家的字册,有王羲之的草书《千字文》,颜真卿的楷书《心经》、楷书《魏谟先庙碑》墨拓、张瑞图草书手卷《骢马行》文徵明小楷《韩柳文册》等等,让路过的文人雅士一饱眼福。   出了长廊,便是宽阔的野外,由左往右分布了六个区域,分别为才子们提供礼、乐、射、御、书、数六个技能比拼的场地,才子可选择自己擅长区域去展示才华。   天启向来重文轻武,当今的圣上最是喜欢吟诗作对,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那些文官们的后代,高门大族子弟都不习武,不学着带兵打仗,整日读书,解书,读诗,写诗,只管风花雪月,卖弄文墨。所以眼下文书阁最风行的是斗诗会。   上一世,文书阁的活动一向是由朝廷的翰林院士与儒学大师姜夫子共同筹备的,由他们召开的诗斗会最是热闹。   那时候,他们跟随姜夫子学习,帮忙凑备活动盛典,每月一次,风雨无阻,目睹了不知多少才子,寒门的或者名门的,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想借一诗一辞一句名动天下,求个晋身的机会。   姜夫子挑选出来的人才自然是跟着他做学问的,留在书院为国家教书育人,而翰林院士挑选出来的人才是入朝为官的,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当官的有钱有权,可以风光无限,教书的只有名声响亮,兜里可是两袖清风,两相比较,那些有着明确目的的门人,自然更愿意去翰林院士那边。   但是如果能得到姜夫子的一声称赞,也是大长名声的好方法,所以每次斗诗会时,总会挤满了头。   参加斗才的名额都是满的,而看热闹的人也挤满在周围。   文书阁虽然打开门欢迎天下有才之人,但毕竟是官家之地,有重兵把守着,因此,无论这些才子或者观众是坐着轿子来的,还是坐着马车来的,还是步行而来,都要一视同仁,到守将那里签名报道,领取号码牌,经过名帖的检验,搜身,方可入内。   当然,文书阁不拒绝女子入内,即便女扮男装,只要跟验身的官差打一声招呼,便会自动安排到检验女子的那处去。   荀馥雅跟随文书阁的领路人走进回廊流水的斗诗会,此处的布局仿佛是皇家的御花园,周围的布景如诗如画般美,回廊的尽头抵达绿草如茵的草地,草地蔓延出几条木板桥直达亭阁和才艺表演台。   草地的中心是一处亭阁,评判台设置在亭阁,有重兵把守着,而亭阁的前面是荷花环绕的木板才艺表演台,上面早已站立着几十名才子。   在这样一个看似开放的国度里,依然是男女分座,女士们坐在湖对面,前方有层层白色缦纱挂着,随清风而舞。荀馥雅领着五名丫鬟挤到人山人海的人群里,以为会看到会场上的姜夫子,结果很失望,姜夫子居然没来。   此时,会场上,一抬青帘小轿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一名白衣胜雪的华服男子从轿子里缓缓走出,与几名行礼不迭的才子拱了拱手。   那几名冒失的士子本以为是同僚,没想到竟然是认错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情,依旧自矜的笑着,潇洒地一拱手,各自散去。   对面那些的女子目睹白衣男子的风姿那人的面容,纷纷掩着嘴偷笑,羞怯的面容上出现痴痴的爱慕神色。   白衣男子背对着荀馥雅,荀馥雅并未瞧见其真容,但远观其风姿,宛如一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白莲,其风骨也在凸显这人的高洁俊美。   这世间有这等洁净傲骨的男子,到哪里都受到女子倾慕的男子,除了容珏,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荀馥雅心神大震,她断断想不到,今日的斗诗会,来的竟然不是她前世的授业恩师姜夫子,而是新科状元容珏,她前世的大师兄。   容珏!容珏!容珏!   一声思念,一寸相思,三声低喊,思念盈满!   荀馥雅在心里默默念了容珏的名字三遍,心情激动又紧张,却不是怀春少女的那种感觉。   她想到了前世容珏死在自己怀里的情景,想多看他几眼,想认真端详他是否安然无恙,是否好好地活着。   她睁大眼眸,用力地看过去,不敢转移视线,生怕一眨眼,人就消失了,可是泪水总是无法抑制地往下掉。   容珏似乎感受到她热烈的目光,蓦然回首,与她四目相对,被那双灵动清冷的泪目吸引了心神。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的声音色彩万物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他们在彼此的对视中不断地瞬移,经历沧海桑田,三生三世。   此时,有人“哗”的一声惊叫,斗诗会的开场表演开始了。   只见正中央的舞榭歌台上,出现了十几名美貌的舞姬,她们挪动着婀娜的身姿,其一人旋转飞出,在空中表演一幕天女散花。   顿时空中飘散着片片碎花,繁花似锦,阵阵花香迎面扑来,煞是好看,迷了人眼,众人皆抬头欣赏。 第54章 惊艳四座   荀馥雅并没有看过去,在她眼里,世间所有的容色都比不上眼前的容珏。   身材修长的容珏背负而立,肌肤如玉,面容清俊雅致,衣袂飘飘,丝带流光,在漫天飞花中显得出尘脱俗,宛如谪仙下凡,当真是应了那句“翩翩佳公子,皎皎明月珠”的写照。   “容珏大师兄!她来了。”   人群中响起了熟悉的嗓音,顿时将荀馥雅的神思拉回现实。   五师弟赵玄朗那响亮的少年喊声,她只需听一次,就能立刻辨认出了。   说话间,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气喘吁吁地从不远处赶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位武功底子不弱的小厮。   这年轻人身上穿了件浅蓝色单衣,领扣也没有系好,看上去有些轻浮,但是配上那副亲切可爱的干净脸庞,别让便会感觉,唔,这人就应当如此放松打扮。   那一瞬间,荀馥雅心头一热,感觉自己能重生一世真的太好了。   众人皆好奇,究竟是何人来了?如此大阵仗,让新科状元如此等候,要亲自相迎。   等看见从第一抬轿子里走下来的那位紫衣罗裙姑娘,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姜夫子的孙女姜贞羽,怪不得!怪不得!   而荀馥雅看到姜贞羽的那一刻,心神一震,这不是,这不是西南客栈的老板娘,当初将店面转卖给她的人吗?她竟然是姜夫子的孙女,容珏的师姐?   上一世,她与姜贞羽素未谋面,只是从姜夫子的口中得知他有个行踪不明的孙女,从容珏和五师弟的口中得知他们还有个大师姐姜贞羽。   在他们口中,姜贞羽是个温柔善良的大师姐,是个文武双全的传奇女子,深受学院弟子的喜欢。   可惜,自从嫁人后,姜贞羽便很少出现,她当年拜入姜夫子的门下时,姜贞羽早已离开了上京城,到远方云游四海,直到她死了依旧没能与这位大师姐见上一面。   她不曾想到,重生一世,竟然与这位大师姐结下了奇妙的渊源。重生一世,竟然能够结识到这位传奇女子。   “贞羽姐姐。”   容珏微微垂眉颔首,向姜贞羽拱手行礼,给人一种端庄雅正的感觉。   而平日里胡闹惯了的赵玄朗此刻在姜贞羽面前,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显得十分守礼。   姜贞羽微微裣身,微笑着问容珏:“今日容状元打算出什么题目呢?”   容珏笑答了几句,眼光却时不时地瞥向荀馥雅所在的方向,他总觉得那双眼眸那个人很吸引,仿佛会发光发热似的。   姜贞羽掩嘴一笑,取笑道:“我家容珏小师弟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可有看中的姑娘?师姐给你做媒人去。”   容珏淡漠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羞红,收回视线否认道:“并没有。”   “你呀,总是口是心非。”   姜贞羽无奈地轻叹一声,满眼的宠溺味儿。   她提起裙摆走向评判台,容珏温柔地照看着她,一路护着她行走,直到人坐下来,他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抱歉,抱歉,大师兄,非常抱歉。”   正拉开椅子,赵玄朗冲到他的前头,抱拳行了一礼。   赵玄朗挠了挠脑袋,尴尬说道:“我一路走着来,天气又热,忍不住在府外喝了碗酸浆子,就来晚了,晚了。”   “不晚。”容珏扫了一眼心虚的赵玄朗,淡然道,“你一向如此。”   同行的师兄弟闻得此言,皆抿嘴窃笑。赵玄朗嘻嘻一笑,笑得没个正型,他找到符合自己性情的偏僻处,坐了下来,看见几上有酒,很自觉地倒了一杯,小口抿着。   容珏撩起衣摆,四平八稳地端坐着,腰身挺直,目不斜视地视察场地。他本就长得容姿端丽,气质出尘,只那么一坐,便成了一幅画,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引得围观的少年少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这次的斗诗会原本是由翰林院士和姜夫子共同筹备的,只是那个翰林院士最近犯了事,被皇上降了职,翰林院士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新科状元容珏,人生真是奇妙啊!”   “皇上圣明啊,这翰林院士容珏长得像个仙人似的,这斗诗会还真是不怕没人来啊!只是,看他都够看了,女子们哪有心思看什么斗诗会呀!”   “这你就不懂了,看斗诗会看才子还能经常看到,可这容院士嘛,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得到的。他出身高贵,身居高位,平常又十分低调,除了上朝,鲜少出门的。”   “这世上竟然有容院士这般的神仙人物,真是绝了。身为男子的我都恨自己不是女子,不能嫁给他。”   “啧,你以为容院士是你想嫁就嫁的吗?倒追他的人从他小时候追到大的都多如繁星,可也没见他多看一眼,他可是出了名的端庄雅正,不近女色的。”   “那,那他旁边那位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看起来郎才女貌,感情相好呢!”   “那个是姜贞羽,姜夫子的孙女,因为姜夫子抱恙,她代替姜夫子前来坐镇的。她是容院士的师姐,容院士又是姜夫子的最得意的门生,感情好也只是同门之情啊,姜贞羽早就嫁人了。”   “哇,究竟谁能获得这位少年院士的垂青啊,他实在太好看了!我感觉他只要看我一眼我就能做个美梦了!”   ……   荀馥雅在旁听到这些人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容珏心生欢喜,心里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她的大师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该死的魅力还真是所向披靡啊!   此时,人群又出现骚动,反应不比方才弱,荀馥雅好奇地张望,却见来人竟是她躲避不及的赵怀淑,顿时愉悦的心情一扫而空。   还真是什么人都凑到一块了!   在文书阁有个特殊规定,人人平等,即便在这里见了皇孙贵族也无须行礼,因而无论是容珏的出现还是赵怀淑的出现,众人都没有向他们行礼,而是凑在一块低声议论。   “怀淑公主怎么来了?”   “你不知道吗?怀淑公主一直想拜入姜夫子门下,无奈姜夫子表示不收女弟子,可怀淑不死心,总找机会讨好姜姑娘,想通过姜姑娘打动姜夫子,所以但凡姜姑娘出现的场合,怀淑公主总会出现。”   “可惜呀,姜姑娘不想与怀淑公主交好,总躲着她。”   “那怀淑公主为何不讨好容院士呢?容院士在姜夫子那里的说话分量也很重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怀淑公主年幼时倾慕过容院士,疯狂到叫侍卫将容院士掳到自己的宫殿里藏起来,天天逼着容院士与她扮演成亲游戏,后来怀淑公主的母妃发现她居然做出此等荒唐事,就禁足了怀淑公主,将可怜的容院士放回家。自此之后,容院士对怀淑公主厌恶至极,大家都猜想容院士不近女色,都是怀淑公主害的。所以怀淑公主怎么好意思去拜托容院士帮她。”   “啧,还真是看不出怀淑公主还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嘘,这只是坊间传闻,真假与否不得知,还是不要说了,免得被砍头!”   ……   听到人群里的议论声,荀馥雅低头沉思。   容珏与赵怀淑竟然有这样的恩怨存在,上一世她怎么没听容珏提起过呢?   怪不得每回容珏目睹旁人成亲时的场景,都浑身不自在,吓得脸色发白。   抬头看到赵怀淑端着那副绝色倾城的模样缓缓走向容珏和姜贞羽,容珏的神色虽然依旧清冷淡漠,但只有她知晓,容珏越是紧张畏惧,越是表现得无动于衷。   荀馥雅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红了眼眶。赵怀淑,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荀馥雅不是官家的人,也不是姜夫子门下的,评判台有重兵把守,她无法以一介平民到达那里。   她紧攥着拳,报上“王卿”这个名字参加比斗,唯有赢得比斗,才有机会与他们顺其自然地相识。遂,在五位武艺高强的丫鬟护送之下,顺利来到了才子们斗诗的场地。   四周无白丁,交谈必引经,荀馥雅听了几个人的诗句,觉得他们只是一味地追求悲伤春秋,缺乏格局,造诣并不算太强,但依然算得上好诗。   她在心里轻叹,外头在打仗,这些读书人只是在这里附庸风雅,难怪异族总嗤笑我泱泱大国无人。   她无心听这些人无病呻吟,抬头仰望评判台,却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面向太阳,无法睁眼看,只能听到站在高台上的赵怀淑装熟络地与容珏、姜贞羽嘘寒问暖,容珏一言不发,姜贞羽不想赵怀淑打扰到容珏,遂笑容亲切地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坐下。   阳光毒辣,坐着的才子们纷纷低头斗诗,可荀馥雅竟抬头仰望,丝毫不理会身旁才子屡次向她发出挑战,显得过于目中无人,却又与众不同。   荀馥雅被晒得难受,无法睁眼看,遂伸手放在眼眉上遮挡阳光,并未注意到高台上的容珏略顿了顿,微笑浮上脸庞。   旁边向她发出挑战的才子们见她面生,长得漂亮娇嫩,要么不理人,要么嗯嗯哈哈胡乱敷衍半天,聊了几句,不免觉得有些无趣,所以各自讷讷退开,去找别的才子比斗。   时光如掠影,转眼即逝,不知不觉,阳光变得温柔,杨柳飘拂,春暮之风不着痕迹地往人的衣领里钻,像无形的小手般轻轻动着,十分舒服,撩得人昏昏欲睡。   荀馥雅一直凝神思考着如何借助这个斗诗会接近姜贞羽,得到拜访姜夫子的机会,并未与一人斗过诗。   斗诗会的规则历来是,才子们自由斗诗,被斗得自己甘拜下风了便可离去,直到比斗舞台只剩下三人便可结束。   而剩下的三人根据自己的意愿,自由选择翰林院士和姜夫子出的题作答,只要获得青睐,便可飞升。   只是,荀馥雅在比斗台上专注想事情,听着场间诗来词去,被春风一吹,小太阳一晒,便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不察,并未及时察觉台上只剩下三人,而她就是其中一人。   “怎么能这样?这人一直没参与比斗还不走,实在是太无耻了。”   人群中有人指认荀馥雅,表示自己的不屑。   “刚刚向他发出挑战他还很高傲来着,想不到他的目的是这个,简直辱没了我们读书人!”   人群中落败的才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无耻的人,赶紧下台!没有真才实学,你别天真了,不可能蒙混过关的!”   人群中有人喊道。   “哼,干嘛叫人家下台呢?人家说不定能创作出惊世的诗词,是个绝顶天才呢!”   “哈哈哈,他是天才?怎么看都是个糊里糊涂混进来的白丁,他能做出一首诗,我立刻喝了这一池的湖水。”   ……   在场看得真真切切的群众纷纷唏嘘,皆嘲笑荀馥雅无耻,认为她必定是胸无文墨的白丁,压根听不明白才子们的诗词才会对才子们的挑战无动于衷,皆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她能作出什么好诗句。   荀馥雅并不在乎,只是觉得这里头有个声音有些熟悉,抬眼望去。这一望,却看见了几位半熟不熟的人物。   她们是今日早上参加公主府宴会的几位闺阁千金,其中包括荀滢,想必是跟随赵怀淑前来为她捧场的。   这几人坐在湖边女子坐席上最舒服的位置,正嗑着瓜子看好戏。   荀馥雅微微皱眉,心想着为什么今天偏偏都过来了?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正隔着一片湖面痴痴凝望容珏的荀滢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上。荀滢似乎认出了荀馥雅,脸色变了变,正在招摇的折扇停下来。   荀馥雅却是微笑望着她,点了点头,像是朋友一般打了个招呼。   荀滢身旁的那群闺阁姑娘们不知在低声商议了一些什么,脸上渐渐流露出来略显阴沉的笑容。荀滢许是心虚了,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将身旁女子抄录的诗篇拿过来遮挡脸。   荀馥雅收回视线,垂眉伤情。大抵,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荀滢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都无法成为好姐妹了。   荀馥雅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想事情想到精神恍惚。她没想过不战而胜,更没想到自己静静地一想,竟然造成了这种局面,顿时羞得抬不起头。   是她太高估了才子们的能力,以为这群才子斗诗词会斗三四个时辰,上一世她所参加的每一场斗诗会都是耗上差不多这些时间的。   如今落得这般局面,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下去了。只有获胜,才能有机会拜见姜夫子。   然而,赵怀淑在一阵骚乱中认出了她,怎能错过这个羞辱她的机会?   看到荀馥雅刚才的拙劣表现,想到荀馥雅出身乡野,家境贫寒,不可能有钱上书院读书,赵怀淑在心里冷笑一声,打算让这人当众出丑,成为上京城的笑柄。   遂,在众人嘲笑荀馥雅时,她站出来替荀馥雅说话:“诸位稍安勿躁,这位‘少年’定然是才高八斗,想在最后让大家看看她是如何一鸣惊人的,我们不妨耐心等待她的惊世之作!相信他定然不会辜负我们对她的期待的!”   “……”   夕阳西斜,荀馥雅不再迎着阳光。   她抬眸看上去,与居高临下的赵怀淑四目相对,那一刻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人认出了自己,并不惊慌,只是垂眉等待。   容珏向来不多管闲事,做事力求公正严明。   斗诗会并没有规定,参与自由斗诗环节的才子必须参与斗诗,只要剩下三名才子就可以进行答题环节。   因此,他判定眼前的少年并未破坏规定,有资格参与答题环节。   有了定论,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裳,背负而立,态度端庄地上前宣布:“斗诗会的自由比斗环节结束。请台下三位才子选择自己喜欢的题目作答。翰林院出的题目是,何谓解君忧?以诗作答。”   姜贞羽见容珏表明了态度,亦大方站起来,理了理衣裙,庄严地宣布:“太学书院出的题目是,何谓师风师德?以诗作答。”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坐下来等候才子的回复。   比斗台上,两位才子自信满满地对视一眼,而后向荀馥雅投以轻蔑的眼神。   鉴于荀馥雅的种种不良表现以及众人对她的不屑,他们早已不将荀馥雅放在眼底,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比斗舞台,而场外的人也是这么期盼着的。   他们思虑片刻,一人选了翰林院出的题目,以何谓解君忧为题临场作了一首五言律诗,一人选了太学书院出的题目,以何谓师风师德临场做了一首七言律诗。   前一名才子的诗句押韵,富有节奏美感,而内容紧扣主题,表达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强烈情感,引得在场之人的赞赏。   后一名才子的诗句措辞华丽,意境丰富,诗句具有画面美感,而内容突出了为人师表者,传道授业者这个主题,赢得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两位才子大获赞誉,自然是笑意盈盈,满心期待地看向评判台。端坐在评判台的容珏和姜贞羽并不急着表态,而是满心期待地看向荀馥雅。   赵怀淑见此,对荀馥雅更是恨得牙痒痒,故意端着公主的威仪,看向台下的荀馥雅,高声道:“两位才子的才学和见识的确斐然,本宫相信你们将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教育界的翘楚,只是不知这位想要一鸣惊人的王才子何时给我们一首好诗聆听呢?”   此言一出,场外的人群轰然,以赵怀淑的闺蜜团为首的人群,开始对荀馥雅进行议论激烈的炮轰。   “怀淑公主您莫要被骗,这位王才子明显就是个废柴,说不定他会给你作一首小青蛙嘎嘎嘎的诗来……”   “哈哈哈……说得对,他能作出比两位大才子更好的诗句来,我李某人立马跪下喊他两声老祖宗……”   “你们就别笑话人家王才子了,说不定已经吓懵了,呆会当众尿裤子了怎么办,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人做托几人坐庄,场内场外配合,骂的荀馥雅是体无完肤。   丫鬟香儿见这些人被人故意煽动,越来越口无遮拦,很是气恼,紧握着拳头想要去教训他们,被荀馥雅一个眼神阻止了。   评判台上,姜贞羽心中无名火起,将手中毛笔重重搁在案上。   而五师弟懒懒地半倚在木椅上,看着场中诸人落井下石的丑态,听着他们乏善可陈的嘲讽,觉得十分无聊。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有些放肆。   容珏淡漠的脸上美如蝉翼的睫毛翕动了一下,这是他担任翰林院士以来头一回主持斗诗会,并不希望出乱子。   他的心思向来清明,许多事只稍微看一眼他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淡淡地看向下方湖后的亭子。   白缦之下,五六个姑娘家正坐在里面,有的在嗑瓜子,看着荀馥雅捂嘴笑着说什么,有的在皱眉提笔想着什么,这些女子服饰华丽,非富即贵,想来都是上京城官宦家的小姐。   其中一位身着浅蓝色紧身小马甲的姑娘,眸子特别明媚,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动人。   他认得这位姑娘,她曾经在卫国公府远远瞥过他一眼,是卫国公府的媳妇,荀首辅的千金荀滢。   荀滢向来与赵怀淑走得近,那么这群闺阁小姐必定是跟随赵怀淑前来的,赵怀淑不顾身份地针对一个无名少年,那这位少年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容珏翕动了一下睫毛,淡淡地提醒荀馥雅:“王才子,按照比斗规则,需要在半柱香内完成诗作,否则视作弃权。如今香就快要燃尽了,请你尽快。”   荀馥雅面色不变,挂着浅浅的微笑:“感谢容院士的提醒,我只是在选题上犹豫不决,若是容院士,不知会选哪一道呢。”   容珏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愈发瞧不清她的深浅,眼瞳里闪过一丝异色,给了她看似答案又非答案的回话:“自然是擅长之道。”   荀馥雅莞尔一笑,可不等她开口,湖边亭子上的闺阁姑娘们又忍不住发出讥笑声。   “容院士何必与这种人浪费唇舌呢?他迟迟不将自己的诗句说出,定然是见不得人的。”   “对对对,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学无术之辈,容院士何必对他客气,直接将人轰出去吧!”   ……   容珏轻蹙着眉,淡淡地看了赵怀淑一眼。这等做法,真的很难看。   姜贞羽听着这些话,对这些闺阁女子很是反感,蹙紧了眉头。   赵玄朗见这些女子惹大师姐不高兴,站起来怒怼那些闺阁女子:“住嘴!你们这几位姑娘一直说着尖酸刻薄的话,像是文雅的闺阁女子吗?是菜市场的大婶混进来的吧?”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哈哈哈哈……”   那几名闺阁女子瞬间脸都绿了。   容珏见赵怀淑要开口,不想这场斗诗会变成女子之间的斗嘴,便掷地有声地说道:“这是斗诗会,不是菜市场,除了才子作诗,若有人再出言打扰,扰了会场秩序,本院士只能请她到牢里坐上一坐了。”   众所周知,容珏以恬淡闻名,鲜少发怒,若他出言阻止,那就代表他很不悦。   女子们本就倾慕容珏,如今见他施威,不敢造次了,刷的一下全静了下来。   周围安静如鸡,众人纷纷看向斗台上的荀馥雅,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看这人能作出什么玩意来。   荀馥雅在心里轻叹一声,经历了上一世的洗礼,其实她觉得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已经无所谓了。   今日她是为了营救谢昀一事前来的,为了见姜夫子前来的,不曾想到竟然要面临这样的处境。   上一世她可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女,要她作诗不难,可她此刻所作的诗,只想念给容珏一人听。   重生一世,天下人如何看待她都无所谓,她惟愿自己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样伤透了容珏的心,让容珏感到失望。   她抬头凝望着容珏,目含情意地念道:“苦叹人生路漫漫,将士何时把家还?青青子衿不作为,食君禄方担君忧。我为天下忧而忧,化作周公而吐哺。众生笑我无师德,我笑众生不懂君。将士凯旋方解忧,天下归心才消愁!”   ……??G   声音轻轻柔柔的,娇软又甜美,似乎没有任何压迫人的威力,但是此诗一出,掷地有声,惊艳四座,如同落花流水那般轻易拨动心弦,又如同战场上的横扫千军,气压众人。   这首诗不拘一格,首创了新颖的诗词风,融合了失传依旧的古辞乐曲,使其朗朗上口而富有深意,又发人深省。   这首诗并没有选择其中一道题目而作答,而是巧妙地融合了两道题的题眼,将何以解君忧和师德师风糅合进去,不仅回应了主题,还痛斥了前面两位才子的肤浅薄见,主题明确,思想深刻,格局宏大,将政治内容和意义完全融入浓郁的抒情意境当中,充分发挥了诗歌创作的特长。   更让众人心神大震的是她表达“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主旨,简直直击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好,好一个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一阵喝彩之后,香儿等五位丫鬟激动得兴高采烈,众人兀自品味着其中滋味,赵怀淑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荀滢熟读自幼饱读诗书,被荀况静心培养,自然体会到这首诗的独特意蕴。   她此时再也顾不得手中扇子该如何拿才不会中了荀馥雅风骨之评,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吟诵道:“苦叹人生路漫漫,将士何时把家还?青青子衿不作为,食君禄方担君忧。我为天下忧而忧,化作周公而吐哺。众生笑我无师德,我笑众生不懂君。将士凯旋方解忧,天下归心才消愁!”   “苦叹、何时把家还、青青子衿、为天下忧而忧、众生笑我、我笑众生、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好诗!好诗!”姜贞羽大声赞叹,饶是她这种出生书香大家,祖父是儒学大师的才女,也作不出这样美妙的诗句。   最重要的是,这位才子的胸襟、思想格局是上京城这些贵族才子无法比拟的。   “有这一首诗,这位王才子今后就算不再作诗也无所谓了!”   湖畔才子们各自默然。   他们知道,今后自己是无论如何再也作不出比这更好的诗句来,所以整个诗会就因为荀馥雅的这首诗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与荀馥雅站在比斗台的两位才子在自叹不如的同时,自惭形秽地向荀馥雅拱手道歉,不等宣布结果已大受打击地离去。   而方才嘲笑过荀馥雅的才子们姑娘们皆哑口无言,纷纷找地方躲避,懊悔自己有眼无珠。   容珏一直与荀馥雅的眼眸相对,从期待、震惊到欣赏,淡漠的眸里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情绪波动。许久之后,他才醒过神来。   眼前这位“王卿”才子小小年纪,竟然能创作出这种看破人间世态,朝堂暗潮,仿佛历经了沧桑的新颖诗词,有着过人的真知灼见,惊才绝艳,若不是临场发挥,他真的怀疑是他人代表的。   这种诗情不该是他这种年纪所拥有的,这种沧海桑田的心态只有历经世间沧桑,朝廷纷争,乱世战争才有的感悟啊!这人小小年纪的,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   思及此处,他对荀馥雅的欣赏里又多了几分怜惜。他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国家所需的,遂向荀馥雅发出邀请:“王公子身怀治国之才,不知可否随本院士进宫面圣,为国效力?”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容珏可是出了名的高冷,又是天启的大才子,能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和垂青,可见这位王姓少年实力非同一般啊,往后必定是个风云人物!   姜贞羽也着实喜欢这位偏偏美少年,不甘寂寞地站起来,与容珏抢人:“王公子才情满腹,心性清明,更适合教化学子,不知可否随本姑娘到太学书院见姜夫子,成为太学书院的夫子呢?”   此话深得荀馥雅的心,荀馥雅毫不犹豫地回应:“在下随姜姑娘前去!”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居然选择不当官,不要权利地位而去选择当一名默默付出的夫子?这人是不是傻了?   容珏头一回碰见拒绝自己邀请,拒绝高官厚禄之人,不禁对荀馥雅生出了好感,淡漠无波的面容上扬起了微微的笑意。   站在一旁的赵怀淑察觉容珏冷漠的眼眸看荀馥雅时多了几分热度,气得双唇微抖,心里生出了许多复杂不明的情绪。   就这样,沸沸扬扬的斗诗会在荀馥雅一鸣惊人中结束。荀馥雅领着五名丫鬟跟随姜贞羽坐上太学书院的马车,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风风光光地离开。   赵玄朗生平最怕被姜夫子念叨,能少见一次就少见一次,自然不会跟去。   容珏本想跟过去的,无奈气质出尘的他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吸引了不少痴男怨女倾慕而来,更有安耐不住之人大胆地上前勾搭,弄得一向冷静沉稳的他不知所措,赶紧在官兵的护送下回宫复命。   还有赵怀淑,她也想跟过来,只是被姜贞羽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她只好不甘地与众姐妹回公主府。   男女有别,姜贞羽自然不会与男子打扮的荀馥雅坐在同一辆马车,可在瞧见对方的同时,他们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在会场各自坐上马车,而到了远离会场后,荀馥雅坐上了姜贞羽的马车。   嘘寒问暖一番后,姜贞羽不解地询问荀馥雅:“荀姑娘,你不是盘了我的西南客栈来做吗?怎么这回出现在上京城?”?   “哎,姜老板,此事说来话长啊。”   荀馥雅与姜贞羽本来就是一见如故,彼此谈得来的前任东家和后人东家的关系,何况姜贞羽还是容珏的师姐,姜夫子的孙女,自然对她生出几分亲昵和好感,也不隐瞒自己的事。   荀馥雅掺杂一些谎言,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姜贞羽。   盘下西南客栈后不久,她被李琦挟持,被逼带他离开荒漠。   李琦是个人渣,离开荒漠后准备杀她灭口,幸好她被谢昀救了。   谢昀的兄长谢衍快要病死了,她为了感恩,就与谢衍成为有名无实的夫妻,为谢衍冲喜。   没想到一场犬戎族的大屠杀彻底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谢衍死了,谢昀被抓,赵怀淑想要用与谢昀成亲的办法来解救他,无奈谢昀不肯。   赵怀淑听说了谢昀比较听她的话,就叫人将她掳过来劝说谢昀。   谢昀领兵大败犬戎十万大军,护了三城的百姓,是天启不可多得的将才。   她不想谢昀被杀,也不想谢昀被逼无奈成亲,想上门拜访姜夫子,请求他帮忙解救谢昀,无奈多次递送拜帖被拒绝,她只好到斗诗会碰一碰运气了。   没想到误打误撞地,与姜贞羽重遇。   说到这,荀馥雅不禁感叹:“姜老板,没想到你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姜夫子孙女,着实吓了我一跳啊。”   姜贞羽亦感叹:“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谢昀的嫂子,竟然身怀绝世惊才!”   两人对视一眼,皆微微一笑,对彼此多了一份亲切的好感。   微笑过后,姜贞羽不解地询问道:“对了,你不是叫荀馥雅吗?怎么我听说谢昀的嫂子叫辛月,而你参加斗诗会的时候又叫王卿,究竟哪个才是你的真实身份呢?”   荀馥雅收敛神色,眸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   若是可以,她真的不愿提起自己的身世,提及那个人,但是眼前这人是姜贞羽,容珏最敬重的大师姐,五师弟最喜欢的师姐,她向往的奇女子,她想与姜贞羽成为推心置腹的好友。   她整理一下心情,凑到姜贞羽的耳边,低声说道:“哎,不瞒你说。吾乃清河城王氏之女荀馥雅,家父是抛妻弃女的荀况荀首辅,辛月是我当替嫁新娘的名字,王卿是我女扮男装时的名字,王姓是我阿娘的姓,卿卿是我的小名。”   姜贞羽震惊得地看向荀馥雅:“你、你竟然是荀首辅的私生女?”   荀馥雅苦涩一笑:“对啊,当年我阿娘做工赚钱给荀首辅读书考功名,不曾想到他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音信,而我阿娘那时候已经怀上了我。荀首辅金榜题名,娶京中贵女,名利双收,活得风生水起,估计到现在都不知晓有我这个私生女存在呢?”   姜贞羽知道自己触及到了荀馥雅的伤痛,坐过去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关怀道:“那你这次来上京城是来找荀首辅相认的?”   荀馥雅一怔,想起上一世的荀况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仕途,将她和王氏当做棋子来随意利用随意抛弃了。   为了活命,他更是无耻地拿王氏的姓名威胁她,将她送给谢昀做妾,将她变成了全京城最低贱的女人,最可笑的笑话。   她嗤笑道:“不,我惟愿此生与荀首辅以及荀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想到上一世荀况对她所作的事,她的心情变得很不好,撩起帘子看向外头,借此来消解情绪。   姜贞羽并没有多说话,她理解那种受尽委屈却无法与旁人说的那种心情,贴心地坐在一旁等候。   待心情平复了下来,荀馥雅才放下帘子,真诚地看向姜贞羽的眼:“姜老板,我的身世秘密,除了我娘,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姜贞羽受宠若惊:“你就这么信任我吗?把你这么重大的秘密说给我听?”   “哎,就是想说给你听,控制不住这张嘴,怎么办呢。”荀馥雅冲她调皮地笑了笑,清冷的眼眸带着几分狡黠,“姜老板,能不能看在我这么坦诚的份上,帮我劝劝姜夫子?”   促局的气氛瞬间化为乌有,面对荀馥雅的真心交付,姜贞羽也还以微笑:“小妮子,打的如意算盘还挺响的,说好了,我只负责引见,你自己去说服那个倔强的老头。”   “没问题。”荀馥雅左眼冲她眨了眨,笑不拢嘴。   上一世,姜贞羽与夫家和离后远走他方,姜夫子不想再收女徒弟,她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拜入姜夫子门下的。   当然,他知晓姜夫子收她为徒的最大因素是看出了她对容珏的情意,而她是容珏唯一允许靠近的女子。   姜夫子想帮容珏养个妻子在身边,岂知容珏榆木脑袋,对她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一心只想着做学问,为朝廷谋福祉……   容珏,这一世,该怎么对你才好呢? 第55章 打脸公主   太学书院离文书阁并不远,不到片刻马车就抵达书院门口。   荀馥雅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仰望着隶书“太学书院”四个字,心里头装满了太多的感触和回忆。   上一世,他们几个新入学的弟子初生之犊不怕虎,站在门口对着这四个字高谈阔论,两只黄鹂停在牌匾上聆听,岂知赵玄朗觉得那两只黄鹂可爱有灵性,命人搬了梯子便爬上去抓鸟,随后一时手贱,将牌匾弄得掉了下来。   好巧不巧,砸在了刚出门的范夫子面前。   范夫子命容珏整顿牌匾,当场拿着鸡毛掸子追打赵玄朗,整整追打了好几条街。   事后,赵玄朗被太学书院列为最值得关注的问题学生,总被姜夫子单独带去训话,一训就是整整三个时辰,训得赵玄朗怀疑人生。   “怎么啦?”   姜贞羽见荀馥雅站在门口呆愣,不解地问了句。   荀馥雅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若我从前是在这里读书的,那该有多好啊!”   姜贞羽心头一顿,想到荀首辅的千金荀滢是在太学书院读书出去的,以为荀馥雅为此感到忧伤难过,眼光便多了一丝怜。   她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温柔地安抚道:“你无需羡慕,是金子的,到哪里都发光,如今你的才学让我们太学书院的子弟都望尘莫及,与其当这里的学生,还不如当这里的夫子呢!”   荀馥雅先是一怔,知晓姜贞羽误会了自己,若解释可又无法说出是因为前世之事有感而发,遂收了姜贞羽的善意。   她亲昵地握着她的手,甜甜一笑:“姜老板你真是暖人心窝的女子啊!我记得你把店转卖给我的时候,说要回家成亲。不知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娶到你?”   姜贞羽眼眸掠过一丝忧伤,不愿让荀馥雅察觉自己的心事,平淡地说道:“路家大公子路子峰。”   路子峰?   荀馥雅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她难掩心中的激动,握着姜贞羽的手询问:“是百步穿杨路子峰吗?”   姜贞羽困惑地看向荀馥雅,不知晓她为何如此激动,微微点了点头。   荀馥雅看着眼前清雅温柔的姜贞羽,忽然有种愉悦的笑意。天哪,绕了那么大的一圈,原来她身边的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前世的她竟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不过上一世的姜贞羽为何与她师傅路子峰闹得和离后,一人远走他乡,一人酗酒度日呢?路子峰明明对姜贞羽情根深种的呀。   荀馥雅不想这两人重复上一世的悲剧,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试探姜贞羽:“姜老板有所不知,你的夫君与谢昀是相交的好友,在对抗犬戎族的时候他总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们,那神奇的箭术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上回我还跟他聊过两句,他说他惦记着家中的美娇娘,却总是杂事缠身回不去,我就笑他再不回去小心你的美娇娘跑了,然后他怕了,连夜就走了!”   姜贞羽闻得此言,愁容展开,跟着荀馥雅抿嘴一笑。原来上回他说的姑娘是荀馥雅,她还以为是他外头的那些莺莺燕燕呢!   荀馥雅见姜贞羽笑了,心里松了口气。毕竟她跟姜贞羽还不熟络,若询问他们夫妻之间的事那就冒犯了,这个话题只好点到为止。   只是,从姜贞羽提到路子峰的态度来看,她认为路子峰的追其之路还很漫长啊!看来以后找个机会了解一下他们之间恩怨纠葛才行。   她跟随着姜贞羽的脚步,步入清雅宏大的太学书院,一股浓郁的书香扑面而来,使得她心旷神怡。   正是下课时段,太学书院内有些弟子三三两两地抱着书行走,有些在亭台楼阁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有些则在学堂上埋头完成课业,还有些在院子外头玩闹,踢蹴鞠。   瞧见熟悉的场景,荀馥雅感觉到了久违的上学时期的心情,上一世在太学书院念书时与同窗们一起嬉戏玩闹的日子,宛如流光溢彩的画页,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   那时候,她只是典型的乡野丫头,荀况不认同她,与她约定,在她成名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她是他的私生女,只提供她一次入学机会。   她突然来到太学书院念书,属于插班生,加上有人蓄意宣扬她是来自乡野的野丫头,这些名门子弟变得异常排斥她,甚至霸凌她,让她在书院念书的日子步步维艰。   荀滢跟她同一个班级,完全将她当做陌生人,不闻不问,甚至有时候站在那群经常欺凌她的名门子弟当中一起欺凌她,逼她离开太学书院。   那时候的她真的很怨恨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很厌恶这些所谓的名门子弟,觉得他们简直就是败类,侮辱了圣贤之地,开始与他们斗智斗勇。   直到容珏从外面游历归来,他们之间的疯狂战争才消停了下来。   容珏出身高贵,乃世家子弟之首,是书院弟子仰慕的大师兄。   书院弟子人人都以能攀上容珏为傲,只可惜容珏不喜欢结交,不爱管闲事,为人淡漠低调,总是醉心文学,一心一意地为还百姓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而努力。   同时,他负责书院的戒律,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纪律严明,被他盯上,绝对没好日子过。因此,众人都敬畏着他,不敢在他呆在书院的时期为非作歹。   只是,荀馥雅并不认识容珏,无人告知她关于容珏的事情。   容珏回来上课的那一日,她瞧见自己的座位竟然干干净净的,身后坐着一位谪仙般的年轻男子,她以为是那些人捉弄她的新花样,战战兢兢地坐下去,时不时地警惕回头,颇有气势地瞪他。   容珏被她整得莫名其妙,见她不认真听课,还打扰同学学习,不悦地用眼神警告她,可她视若无睹,依旧神经兮兮地转头瞪他。   课后,她便收到了抄写院规三百遍的惩罚,受到众人的奚落。那一刻她才知晓容珏的身份背景。   为了能在书院呆下去,她一如既往地跑到清净的小阁楼里宣泄自己的情绪,而后花了一个晚上将院规抄写完。   岂知,那些人趁她不注意,偷偷将她抄写的校规掉包成一封封写给容珏的情书。   当容珏认真阅览她交上去的情书时,又罚她抄了六百遍,并且淡漠地提醒她读书期间不要谈情说爱。她听得莫名其妙,接过容珏还回来的书稿,才发现那是一封封露骨的情书,顿时羞得尴尬不已。   后来她到小阁楼抄写院规的时候碰上了也在抄写院规的赵玄朗,两人奋笔疾书了一个晚上,从此成了好同窗。   容珏受姜夫子的委托辅导赵玄朗那烂泥扶不上墙的课业,见赵玄朗经常拉着她一块,顺便也指导了她的课业。   如此,三人一来二往就熟悉起来了,其他书院弟子见她与容珏、赵玄朗经常呆在一块,也不敢再动她。   容珏是书院的一股清流,他从不拿身份端着,待任何人都和颜悦色;从不在乎自己的皮相,也不觉得自己是谪仙般的人物。   他总是醉心文学,怀抱远大的理想,一心一意地为百姓做事,一心一意地为还百姓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而努力。   自然而然地,她被这样的容珏深深吸引了,却不敢表明心意,只得将这份倾慕埋藏在心里。   ……   “砰!”   此时,一个蹴鞠飞过来,落到了她的跟前,瞬间打断了她的回忆。   “嘿,同学,能不能将蹴鞠扔回来,感谢了。”   一名书院弟子在远处蹴鞠场上向她招手,脸上洋溢着友善的笑意。   荀馥雅怀揣着的少年心性被诱发出来了,捡起蹴鞠,将其抛在空中,一个凌空翻身,将其一脚踢过去,正中球门,引得蹴鞠场上的学子们欢呼喝彩。   “哇,高手啊!佩服佩服!”   荀馥雅盈盈一笑,在此刻,她整个人是放松的,鲜活的,仿佛上一世那些凄惨遭遇不曾经历过,仿佛压在心头的愁云惨淡烟消云散,她依旧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乡野少女。   姜贞羽见她神情,忽然觉得这人很适合呆在书院,过着书院的恬静单纯,与世无争的生活。   过后,她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可笑,平凡人尚且挤破脑袋地想要名利双收,出人头地,像荀馥雅这种身怀奇才的女子,又怎会甘于平凡?   她走上去笑了笑,柔声道:“走吧,祖父在后院的禅意茶屋。”   荀馥雅点了点头,跟随姜贞羽从曲径幽道处走向后院。   及至禅意茶屋,在外头听闻姜夫子与范夫子在讨论茶道文化,姜贞羽让荀馥雅在外头等候,自己先进屋里打招呼。   荀馥雅想到姜夫子喜欢规矩守礼的乖巧模样,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双手交叠在前,乖巧地等待着。   里头没了声音,姜贞羽走出来招呼她进去,她命丫鬟们在外头候着,以姜夫子喜欢的模样,雅步进入屋内。   向姜夫子和范夫子行了礼,她不敢擅自坐下,规规矩矩地站在他们面前,半垂着眉任由他们打量。   眼前这两位可是她前世的授业恩师,虽然这一世他们不是,但是余威还在震荡着她,她不敢造次。   两位年过上百的夫子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难得在他身上没有看到年轻人的傲慢无礼,心里甚是喜欢。   “年轻人,不用拘谨,坐下来谈话吧。”   姜夫子方才从姜贞羽那里听说了荀馥雅在斗诗会上的事迹,被她所作的诗震撼到了,如今将她乖巧伶俐,心中的好感倍增。   “感谢夫子赐座。”荀馥雅规规矩矩地坐下,瞧见侍女正在泡茶,有意讨好道,“初次见面,晚辈想为两位夫子沏一壶香茶,以表敬重之意,不知可否?”   范夫子不表态,看向姜夫子,姜夫子见她谦卑有礼,摸了一把胡子,颔首应允。   荀馥雅不慌不忙地上前,仪态端庄拿出君山银针,手法娴熟地为他们泡了一壶香浓可口的茶,斟到茶杯上,双手恭敬地递给他们。   两位夫子接过了茶,啜了一口,细细品味,忍不住由衷地称赞荀馥雅。   见荀馥雅哄得两人开心,姜贞羽越发觉得荀馥雅不简单。   姜夫子见这位少年不骄不躁,明明有事相求却耐心地等待,心里颇为欣赏,尤其是听到她的诗句,她选择投入书院而不当官,心里更是欣喜。   他问荀馥雅:“年轻人,你为何不当官呢?”   荀馥雅认真地作答:“因为晚辈想拜入姜夫子的门下,传承姜夫子教化众生的理念。”   姜夫子眼光一瞥,由衷地表示:“你已经功成名就了,何须拜在老夫的门下呢?以你的才情,大可自立门户,当一代宗师。”   荀馥雅没想到姜夫子居然如此高看自己,顿时受宠若惊。   面对姜夫子的推却,她一点也不着急,谦逊有礼地说道:“夫子虽不曾教化过晚辈,但晚辈从小以夫子为榜样而学习,此生惟愿拜入夫子门下,还望成全。”   “……”   姜夫子默不作声,平静的眸子里其实隐藏着一丝探究。   “哎呀你这个姜老头,这么好的弟子为啥不收呀?还在那里摆谱呢,真是服了你。”范夫子看不下去了,向荀馥雅挤眉弄眼暗示她,“还不赶快向姜夫子递茶,行拜师礼?”   荀馥雅了解这两位夫子的脾性,很上道地端来茶水,规规矩矩地跪在姜夫子面前,双手递上:“师傅在上,请接受徒儿的拜师茶。”   “就你这范老头着急,现在是你收徒还是我收徒呢,就知道瞎嚷嚷的!哼!”   姜夫子嘴上这么说着,手里接过了荀馥雅的茶,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白捡了这么个有才又乖巧的徒弟,谁能不开心?   “嘿,美死你,臭老头!”   范夫子酸溜溜地说着话,荀馥雅已经规规矩矩地向姜夫子行完了叩拜之礼。   姜夫子让荀馥雅起来说话,询问了她一些年龄身世的家常事后,正色道:“老夫在前面收了五名徒弟,如今加上你一共六个,改日让你们都见一见吧。”   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姜贞羽,道:“羽儿不是老夫的徒弟,是老夫的孙女,你以后叫她师姐便可,容珏是你的大师兄。”   荀馥雅虚心受教,向姜贞羽行了礼,激动地喊了她一声“师姐”,都快要把自己感动哭了。   她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向姜夫子说明这次的来意,说出营救谢昀之事。   姜夫子听完事情的经过,问了荀馥雅一句:“你认为谢昀不该死,那为何朝廷的文武百官都执意要杀了谢昀向犬戎族交代呢?”   荀馥雅眼眸一亮,直言不讳:“因为他们贪生怕死惯了。朝廷积弱已久,导致朝中没有能堪大任的将帅之才,加上酒精与美女已经麻痹了朝臣的意志,他们只想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只要不涉及到他们的利益,割地赔款和亲杀人,他们都可以忍让。”   面对荀馥雅的直抒胸臆,姜夫子提出意见:“即使谢昀是能堪大任的将帅之才,也不是免去他斩杀朝廷命官,目无王法的理由。”   荀馥雅有条不絮地分析道:“乱世之中任用非常之人,方能在昏暗腐败中开辟出一条政治清明的路。当今的朝廷需要一把刀,削掉那些蛀虫腐肉,百姓需要能抵御异族入侵的将神,试问当今世上,有谁比谢昀更合适?”   她说得振振有词,分析得头头是道,叫人无力反驳。   “说得好!小子,你这治国之才不跟容珏去当官,可惜了呀,哈哈哈……”   范夫子非常赞同她的见地,想要上前去拍一拍她的肩,被躲开了,眼神里出现了困惑。   察觉气氛有些尴尬,姜贞羽笑着圆场道:“范爷爷,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我祖父新收的徒弟是个女娇娥呀!”   “什么?你、你是女的?”范夫子登时震惊了,仔细打量了荀馥雅一番,转头问姜夫子,“姜老头,你不是说不收女徒弟吗?”   “啥?我收的徒弟是女的?”   姜夫子这才反应过来,确定荀馥雅是女娇娥,他的眸里有些许悔意,还有些愤怒,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   荀馥雅装无辜,奉承道:“师父你慧眼识人,不会到现在都看不出徒儿是女儿家吧?”   “这……”   姜夫子本想发火反悔,被她这么一说,不想承认自己有眼无珠,辨别不出对方是个女娇娥,尤其是在范夫子的面前,他的面子很重要。   遂,他改变了主意,怒怼范夫子:“女徒弟怎么着,老夫现在又高兴收了,不给吗?”   两位老人家又吵闹了起来,荀馥雅与姜贞羽识趣地退出去。   荀馥雅感激地向姜贞羽鞠躬:“感谢师姐成全。”   若没有姜贞羽的刻意隐瞒,故意相助,荀馥雅没有这么顺利成为姜夫子的门生。   只是,要救谢昀之事还是悬着,看来明日要再跑一趟了。离谢昀处斩之日还不到两日,得抓紧时间筹谋才行。   她刚这么想,便听到姜贞羽笑着说了句:“放心吧,祖父会救谢昀的,谢昀可是你的二师兄!”   “啊?”   荀馥雅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姜贞羽已经走远了。   她思前想后,终于明白了,谢昀为何说考科举就考科举,为何最终能出乎意料地考个探花郎。原来这人竟然是姜夫子的门生!   怪不得上一世姜夫子的辩言轮道会,谢昀总会去参加,原来他与姜夫子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好你个谢昀啊,藏得可真够深的!   原来你就是上一世姜夫子不愿提及,那个叛道离经的二师兄!   等等,不对哦,如果谢昀是二师兄,那他不可能在书院里毒杀大师兄容珏的?   那么,上一世,毒杀大师兄的究竟是何人?   此时,大理寺狱中。   牢房的锁再次打开,来人进了牢房,走到谢昀面前便开口道:“本侯爷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必须答应本侯爷一个条件。”   隔壁牢房的楚荆趴在墙角偷听到这话,忍不住扶额。   来了名大爷,在大爷的始祖面前装大爷,头痛啊,头痛!希望谢疯子不要发疯的好!   来的人是永乐侯李琦。   天启历来规定,皇子和公主,包括太子,在行过弱冠礼后,必须离开母妃,到自己的封地开始自己的生活。   如果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他们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封地的。而未行弱冠礼的皇子公主,就跟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若是得宠的就有自己的寝宫。   天启的太子年幼时失踪,至今没能寻获,因此,太子之位一直悬空,因为太子成为皇帝皇后的禁忌。   而成年的皇子皆住在远离上京城的封地,成年的公主,除了怀淑公主在上京城拥有自己的府邸,其他的不是送去异族和亲就是外嫁了,剩下那些未行弱冠礼的皇子公主依旧懵懂无知,不成气候。   久而久之,留守在上京城的永乐侯李琦势力日渐壮大,深得皇帝的重用。   因此,老皇帝的儿子不少,但是能花这么大功夫来见谢昀,还开门见山就说这种话的,也就只有这位永乐侯了。   然而,皇帝的大红人在前,谢昀躺着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话快说。”   李琦被谢昀平淡的反应弄得愣了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上一世,谢昀不仅夺走了他的权势,处处跟他作对,还夺走了他最想得到的女人。   这一世,谢昀一剑杀了他,将他踹下悬崖,夺走他好不容易从宫中偷走的玉玺。幸亏他大难不死,重生归来。   重生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谢昀,夺回荀馥雅。可他没想到犬戎人竟然如此不中用,竟然一败涂地。不仅没杀到谢昀,没将荀馥雅送到他的手上,还逼得他不得不火急缭绕地赶回上京城善后。   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他依旧是要杀了谢昀。   他以为在议政殿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谢昀面前,会吓得谢昀六神无主,可这人对他视若无睹;他以为将上一世谢昀的自救的布局一一道出,会杀谢昀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人竟然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实在可恨!   在谢昀被关押大理寺狱这段时间,他每天派不同的杀手前来暗杀谢昀,但是这人仿佛有三头六臂一般,都让杀手失手而归,更可恨的是,杀手组织已经不敢再接杀谢昀的任务了,直言这人比阎王爷还可怕!   好吧,既然杀谢昀不成,他改变主意,让这人给自己为奴为马,替自己夺取江山美人。   打着如意算盘,李琦恩施并重地说道:“被荀凌洲那蠢货从逐郡押送到上京城,因为斩杀朝廷命官进了一次议政殿,是不是感觉去了一趟鬼门关?你所有的生路都被本侯爷堵死,是不是很绝望?谁让你之前捅了本侯爷一剑,还将本侯踹下悬崖,不过本侯爷敬重你是个英雄,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等等!”不等李琦把话讲完,谢昀伸手打断他,神情严肃得可怕。   “怎、怎么啦?”   李琦上一世见过他杀人的神色,跟现在的无异,赶紧伸手按住刀柄,神情戒备地盯着。   “啪!”   谢昀拧着浓眉,眼神变得越发暴戾凶狠,忽然,他出手如闪电,一巴掌将路过的蟑螂一巴掌拍死。   他对着手掌上的蟑螂尸体怒喝道:“臭蟑螂,叽叽喳喳的吵死了,去阎王爷那边报道吧!”   言毕,他扣动手指,将手掌上的蟑螂尸体弹飞了,结果尸体飞到了李琦华贵的衣袍上,黏住了。   “……”   李琦方才便觉得这人骂自己蟑螂,如今更加确定他就是说自己是蟑螂,顿时气得拔刀连砍谢昀数十刀。   外头的狱卒看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赶紧上前来抱住疯狂的李琦,苦口婆心地劝说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让人冷静下来。   李琦甩开众人的手,将刀收回腰间,冷冷地盯着谢昀。这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这般的讨人厌。   明明蹲在牢狱里,愣是从容淡定得很,反倒让外面那些为了此事争论不休的大臣们都成了笑话。哦,还有他,虽然不想承认。   牢狱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李琦想到杀了谢昀实在太便宜他了,他要谢昀为奴为马,听他差钱,等将来当上了皇帝,谢昀当阉人天天看着他跟荀馥雅翻云覆雨,这样才能让他解恨。   想到未来的将来,李琦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勾着眼对谢昀说道:“谢昀,你可知道,杀陈县令已经是死罪,截杀犬戎王让天启陷入绝境,更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知你再这样狂妄会得到怎样的处置吗?难道你想让你的家人都陪着你被处斩吗?谢昀,本侯爷是念在你尚且年少,无知者无罪,才想救你一命!”   谢昀并不买账,冷冷地讽刺他:“一直要杀我的人突然反过来说想救我?怎么我这个坐牢的没疯掉,你这个没坐牢的侯爷就疯了。”   “谢昀!”喊了一声后,李琦怒极反笑,“你有野心,想要权势,不想仰人鼻息才苟且偷生,本侯爷都可以给你想要的。我们天启缺的是拥有雄心壮志的君主和将帅之才。谢昀,跟了本侯爷,本侯爷给你一个一起打天下的机会,一个功成名就,不再看任何人脸色的机会。”   谢昀看向窗外的明月,食指和中指在床板上有节奏地轻敲着,默默无语。   并非是他被李琦劝动了,而是李琦的话让他想到了岑三近日的汇报。   他的爱妻被那些所谓的名门皇族欺辱了,他是不是需要登上手握大权的位置,方能叫这世间无人能让她委屈????   而在隔壁牢房偷听的楚荆此时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我呸!你大半夜的来找谢昀说这种话,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更加野心勃勃?   时间在月光的流泻下悄然而过,李琦在安静又潮闷的牢房里等待回应。   然而,谢昀轻笑道:“侯爷大概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这里到了夜晚到处都有蛇虫鼠蚁出没,就你方才站的地方,方才你说话的时候还蹲着一只肥大的老鼠。”   李琦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故意向谢昀抛出诱饵:“谢昀,皇上若是想放你,在议政殿上就放了,如今他押着你,又立刻处斩了你,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谢昀看向李琦,似笑非笑:“李侯爷,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李琦张开双手,颇有居高临下的姿态:“你想要扬名立万,本侯爷想要一统江山,那些人给不了你的,本侯爷都可以给你,谢昀,你是聪明人,相信你懂得选择哪条路走的。”   “嗯,说的有道理。我喜欢跟看得顺眼的人合作。”谢昀冲他笑了笑,狂妄地说道,“很不巧,老子看你不顺眼。”   李琦刚刚扬起的笑意瞬间凝固了,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隔壁牢房的楚荆一掌拍在墙壁上,笑着附和谢昀:“说得好,老子也看他娘的不顺眼!”   李琦的脸色一阵绿一阵白,刚想发作,守在牢房外的随从忽然急匆匆进来,催促他:“侯爷快走!怀淑公主来了。”   不等李琦说一句话,随从就直接把李琦带走了。   谢昀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对于李琦的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并不在意,只是对于赵怀淑的到来,心里有些乱。   怀淑公主在崔氏和梅久兰的簇拥下,跟随狱卒来到了谢昀的牢房前,瞧见他衣带风流,没有半分身处牢狱的窘迫,寒碜的牢房也没能掩盖他半点光华,心里头越发喜欢。   她赵怀淑就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她痴痴地凝望着谢昀,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而谢昀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眼眸幽幽。   楚荆窝在墙角的小洞口窥视,却只能看到谢昀的上半身背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别的东西,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时,赵怀淑开口了:“谢公子,你真的不考虑与我成亲吗?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谢昀把酒杯轻轻嗑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音:“承蒙公主看得起谢某,只是谢某如今深陷囵圄,不愿拖累任何人。”   赵怀淑知晓谢昀这种人强迫不得,只好采取迂回战术。   她温顺有礼地说道:“我明白了。既然我们做不成夫妻,那就做朋友吧。我会想别的办法帮你出狱的,你的家人本宫也会替你照看着,希望你不要再推脱,否则我的脸面就没了。”   说到最后,她的眼角泛红,隐隐有着泪意,看着楚楚动人,教人不忍。   但凡男子遇见个美女都心生怜悯之心,更何况眼前的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她如此低声下气地委屈自己,饶是谢昀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软下几分。   他站起来走到赵怀淑的面前,向她拱手谢礼,冷硬的语气柔和了起来:“那就谢谢公主的美意。”   赵怀淑见他面容俊朗,不同与朝野上那些文弱才子,身上有股刚毅桀骜的气息,不禁迈步靠近,下意识地与他多亲近。   察觉谢昀悄然后退,她心有不悦,但面上却娇嗔道:“谢昀,你我之间何须这般生分呢?”   想到今日荀馥雅看容珏的眼神,她忽然萌生一计,笑问:“谢昀,你可曾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吗?”   谢昀笑了,不想再装龟孙子,走过去背靠在牢房的木桩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只脚踩在木桩上,显露他桀骜不驯的本性。   “怀淑公主,你想谢某怎么还?”   赵怀淑痴痴地看着他,羞敛地说道:“就、就你家小嫂子今日在斗诗会上瞧见了翰林院士容珏容大人,想要结交。我有心与小嫂子交好,遂邀请容大人到公主府做客,可事后才想起容大人曾经立过誓言,绝不会再踏入公主府半步。不知谢公子出狱后,能否帮我打破容大人这个誓言呢?”   她说这话深藏目的,而谢昀听到后,满身的寒气,都快把身旁的她冻僵了。   “翰林院士容珏是吧?”   谢昀危险地眯了眯眼,想到那容珏长得宛如谪仙,才貌出众,与荀馥雅站在一块简直就是一对绝世佳人,异常般配,他感觉心里头非常扎心。   有个声音告诉他,荀馥雅就喜欢这一款的男人。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嘭!”   谢昀一拳砸在木桩上,生生地砸出了一个洞来,顿时吓得众人脸色发白。   赵怀淑定了定神,更加肯定拿容珏来离间谢昀跟荀馥雅之间的感情是最有效的,眸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她并不像那些人惧怕谢昀,反而觉得这样的谢昀非常有男子气概。   她蹲下身,温柔地替谢昀包扎渗血的手,冲他柔弱一笑。   “容珏一向欺我,还望谢公子怜惜,帮我出一下头哦!”   赵怀淑在谢昀面前一向是柔柔弱弱的,毫无公主的架势,此刻又细心为他包扎伤口,低声哀求着他,谢昀不想冲她发火,抽回手,压低声音说道:“我会将人带到公主府,还公主恩情的。”   赵怀淑仰头瞧见谢昀雪白的内衣染了血,愕然。这大理寺狱她是打过招呼的,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动她要罩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将情绪隐藏,向谢昀微微一笑,便告辞了。除了大理寺狱,她吩咐梅久兰去调查清楚,究竟谁在动谢昀。   而她不知,在她走后不久,大理寺狱又来了一批人。几名狱卒惊呼一声后,便倒地不起。   犯人们屏住了鼻息,连日来的刺杀,已经让他们只要听到一些风吹草动,就立刻惊悚起来了。   谢昀和楚荆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与贼寇血拼,上阵杀敌,什么危险事都干过,对这些事早已习惯了,面对一批未知黑衣人的来袭,他们只是气定神闲地闲聊着。   楚荆取笑谢昀:“大爷的,这大理寺狱实在是热闹得很,这一晚上,来找你的人马都不知道有多少波了。这要是搁在春风院,你早就火了,春风院头牌非你莫属啊,谢疯子!”   谢昀一脚踹向墙根:“去你丫的,什么破比喻,要不要老子给你个牌子翻一下!”   楚荆裂开嘴笑:“啧,如果江骜那小子听到你这话,一定会惊叫着说,哎呀,怪不得天启最尊贵的公主翻你的牌你拒绝了,原来是惦记本少爷我这点美色呀,有眼光呀,兄弟!哎,长得好看真是我的罪呀!”   谢昀听到楚荆模仿江骜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面露痞气的笑意:“江骜那小子,五行欠揍!”   楚荆怼他:“你不欠揍,怀淑公主都拒绝。”   谢昀翘着双手,笑着表明:“老子是有家室的人,不想沾花,也不惹草!”   “谢公子!”   说到这,外头有人喊了他一声。   来人喘着粗气,一剑就劈开了门锁,一个箭步冲到谢昀的跟前,气愤填膺地说道:“谢公子,老皇帝和那帮大臣们都贪生怕死,想要拿谢公子的人头去讨好那些犬戎贼人,以求短暂的和平。我们一帮兄弟实在是看不下去,特来救谢公子您出去!”   来营救的不止一人,在众人说话的时候,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纷纷朝这边聚拢过来。   其中一人向这位喘着粗气的人汇报:“外面那些狱卒都解决了。”   人群中有个人看了谢昀两眼:“这位想必就是谢公子吧,果然长得一表人才!”   称赞了谢昀两句后,他转头催促:“大哥,时间紧迫,我们快些带谢公子出去吧,万一被换班的巡城守卫发现就麻烦了!”   一群莫名其妙冲进来营救的黑衣人急得如同火烧眉毛一般,可谢昀静静地坐在床上,岿然不动。   他们察觉了,神情焦虑地催促:“谢公子!他们今晚就要拉你出去处斩了,快随我们出去吧!” 第56章   谢昀慢悠悠地说道:“多谢各位的好意,谢家上有老下有小,谢某不想连累家人,就不逃了。”   带头的人见状,顿时急了。   “不逃就是死呀!”   当年林烨将军为老皇帝赵玄德打下江山,抵御外敌,结果老皇帝为了讨好胡人,还不是将林将军满门抄斩?”   “老皇帝冷血无情,替他守江山没有好下场的,谢公子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死了不值当啊,还是跟我们逃出去吧!”   “以你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出去后起义,自立为王是多么容易的事呀!”   在场的一帮兄弟表现的十分热血,一面气愤填膺,一口一个狗皇帝,骂得此起彼伏,而另一面又不断地怂恿谢昀造反,自立为王。   谢昀还是原来的姿势,动都没动过,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诸位英雄好汉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在这里扰了谢某的清净。”   面对谢昀的冷脸,诸位热血好汉顿时气炸了,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个没完没了:“你!你这人简直是狂妄,不识好人心……”   楚荆听到谩骂声,有点佩服这些人的勇敢,居然不断地挑战谢昀的忍耐极限。   谢昀向来不喜欢费唇舌,问带头的那位:“有刀吗?”   对方欣喜若狂,赶紧将刀递上:“谢公子终于想通了?想跟我们一块杀出去?”   谢昀接过刀,眼眸嗜血地看向众人,阴鸷一笑:“老子讨厌聒噪,想砍几个人,清静一下!”   ……   翌日,斗诗会的事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整个上京城都知晓,一名叫“王卿”的少年郎在斗诗会上以一首诗一鸣惊人,引得翰林院士容珏与太学书院大师姐争着抢人。   这位王姓少年身怀奇才却拒绝了荣华富贵,选择太学书院,拜入了姜夫子门下,从此隐遁,神秘莫测。   此事一出,气得赵怀淑砸坏了房中所有的东西。姜夫子拒绝了她数百次,明着说不收女弟子,荀馥雅一来,他便收了,这口气叫赵怀淑如何忍得下去。   另外,谢昀一案悬而未决,上京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寻常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许是今日要出判决,谢夫人和孙媚儿早早就到公主府找赵怀淑。   赵怀淑心里也是悬着,明面上应允她们必定让谢昀安然,心里却没底气,梳妆打扮了一番后便赶往皇宫。   荀馥雅一大早醒来,不见岑三的踪影,心想着必定是谢昀有任务指派给他,便不在意。   在五位丫鬟的陪伴下,她来到太学书院。   姜贞羽已经跟书院的守门人打了招呼,知晓了荀馥雅的身份,自然是打开门欢迎她。   从门童的口中得知,姜贞羽今日陪同姜夫子和范夫子出外垂钓了。   临走前交代,若是她来了,让她独自到小阁楼处走动一下,指不定有惊喜。   荀馥雅有几个困惑,这所谓的惊喜是什么?她深知姜夫子不会做没意义之事,便打发了门童和无命丫鬟,自己前往小阁楼。   由于上一世她在太学书院念书念过一段时间,对太学书院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家。   当她看到小阁楼近在眼前时,想到上一世她、赵玄朗和容珏总是在这里念书玩闹,脸上洋溢着笑意。   打开围着小阁楼的院门,经过一片苗圃时,她发现嫩绿的叶子,碎碎的小花,在高树之下,阳光之中,透着一股灵动的生机。   她忍不住走进去,随意观看着。   这圃园里倒没有种一般大户人家喜欢的奇花异草,反而是种了许多她未曾见过的奇特植物,看模样都粗拙的很,应该是一些野菜或者农作物之类。   她有些好奇,谁会在这种地方种这么些东西。   在园子里随意走着,天光很亮,只不过头顶上有树木遮蔽,所以显得比较幽静,可以听见头顶鸟儿归巢时的欢快鸣叫,身边全是绿绿的颜色,很是舒服。   “你是何人?”   有人从植物丛里站了起来,很好奇地看着荀馥雅。   荀馥雅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对方是个六七十岁年纪的花农,手里拿着锄头,脚边放着泥筐,面相却是富贵,眸子里的神情带着几分摄人的威严。   这老人家怎么跟谢昀有点相似?   难道他是……   赶紧打断猜测,荀馥雅微微一笑,对着老花农拱手一礼道:“惊着老人家了,我是姜夫子新收的弟子,顺路走到这里来,看这片圃园长得极好,便来逛一逛了。”   老花农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笑谈道:“原来得容爱卿大力推荐,姜夫子垂青的才子是个女娇娥,看来你比怀淑公主厉害呀!”   荀馥雅这下明白了这人的身份,也体会到姜夫子口中的惊喜了。她请姜夫子帮忙救谢昀,姜夫子干脆安排她亲自说服皇上,她的这位授业恩师还真是会给她出难题啊。   她生怕惹老皇帝赵玄德不痛快,故作迷糊地解释道:“老人家你可别笑话我,那日我无意参加诗词比斗,只是换了身男装前去观看,糊里糊涂就被人推了上去。也怪我长得像男子吧,穿上男装也没人认出我是个女子,哎,失策!失策呀!”   “哈哈哈……”   老皇帝被荀馥雅这番说辞逗笑了,也不追究她搞出来的大乌龙。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随意地与花农打扮的老皇帝聊些种花种草的事情,投其所好,引得老皇帝讲解得眉飞色舞。   老皇帝尽了兴,拿起手帕,将手擦了两下,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向她招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荀馥雅走过去,恭敬地拱手道:“民妇荀馥雅。”   “你也姓荀?”老皇帝仔细审视荀馥雅一番,觉得她的眉目与荀况有几分相似,可他不曾听说过荀况有妾室或者私生女,便打消了自己的猜想,笑道,“可知我朝的荀首辅也姓荀,你们姓荀的人文采都很厉害啊!”   荀馥雅压低眉眼,不让老皇帝察觉自己心中的不快,顺势转移话题:“民妇不敢与荀首辅攀关系,民妇不过是区区谢氏少夫人,当今圣上要处斩的朝廷重犯谢昀才是民妇的关系人。”   老皇帝是多么精明的人,一听这话,便知晓她的来意,不给与她说话的机会,转移话题:“听说你很会泡茶,不介意的话,给老人家我泡一壶吧。”   荀馥雅也不急着替谢昀求情,在苗圃的方寸之地,从容不迫地为老皇帝泡茶。   她泡茶的手法娴熟,加上仪态端庄,面容清丽雅致,画面很让人赏心悦目。   待老皇帝喝下了茶,大赞她的茶艺时,她叹气道:“这泡茶的手艺可是谢家的独门手艺,谢家的茶可是名门天下的!一两碧落雨露毛尖值三两金呐,谢家每年春茶上市,这碧落雨露毛尖只售三千斤,几乎一上市就被皇族宗亲抢光,连达官贵人也得走门路才买得到呢。这谢昀是谢家的现任当家,若他死了,估计往后就喝不上这么好的茶了!”   老皇帝威严地回应道:“再好的茶也抵不过人命,抵不过王法!”   荀馥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垂眉说道:“人命?官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不是命吗?死在陈县令手上的人命有多少,随便问一下陈县的百姓都知晓。王法?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谈的是军法,拿王法出来能保命能大胜仗吗?吟诗作对,都是闲人才做的事情,又不能换碗饭吃,可是茶叶可以。每年边境百姓饱受天灾,需要朝廷开仓赈灾时,官员只知道打压百姓,中饱私囊,借机抬高米粮的价格,而谢家的茶叶能换来米粮解百姓的饥饿。犬戎大军屠杀逐郡、陈县、阳城三城时,这位卖茶叶的当家抛下自己的高官厚禄,带领着全城的军民大败犬戎十万大军,斩杀犬戎王,擒获犬戎公主和王子。”   停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向老皇帝,问:“试问,朝野上下,何人能做到?且不说皇上杀了谢昀,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能震慑异族的将才,皇上难道不想乘势而上,震一震我朝的声威,夺回失去的土地吗?难道要一辈子被异族踩在脚下,像家畜一样任由宰割吗?”   老皇帝旋即心头一动,哈哈大笑道:“荀姑娘这张嘴真是厉害,的确比我家怀淑厉害多了。”   见皇帝自爆身份,荀馥雅也不伪装,赶紧向她行礼:“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免了她礼,向阁楼处喊道,“朗儿、容爱卿,随朕回宫吧!”   “遵命!”   身后传来淡漠的嗓音,荀馥雅蓦然转身,只见青竹绿楼中,白衣少年站在阳光下,一身风骨傲然于世。   少年站在她面前,向微微一笑,脸上有几分羞涩,她感觉,这一刻,已经胜过这世上万千美好。   “父皇,等等我。”   赵玄朗提着裤子从茅房里出来,他十分舒服地叹了口气,系好了裤带,从下人的手上接过毛巾,擦了擦手,随后急匆匆地赶来。   瞧见没个正型的皇儿,老皇帝发出无奈的轻叹,领着众人离去。赵玄朗在人群中转过头向荀馥雅调皮地眨了眨眼,随后转身跟上队伍。   荀馥雅不太敢看赵玄朗,上一世的赵玄朗死得太惨了,他被李琦鞭尸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绝对不会再让赵怀淑和李琦这两人伤害身边的人了!   按照前世的轨迹,在今日的议政殿上,朝臣为如何处置谢昀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李琦带领文武百官主张处死谢昀,犬戎族的使者在此时也抵达议政殿给与施展压力,形势一片倒。   这时,一直不肯归顺天启的西南王投递了归顺书,只要求老皇帝不能与犬戎族议和,而宫门外,遭受过屠城的百姓在楚荆的带领下,跪着递上万民书,请求赦免谢昀。   加上,大理寺卿站出来力保谢昀,赵怀淑为谢昀求情,老皇帝早就在异族那里受够了窝囊气,于是赦免了谢昀,提升他为辅国大将军,掌管十万精兵,负责与犬戎族交涉。   犬戎族怕极了谢昀,将从天启夺来的城池尽数归还,换回了犬戎族的公主和二王子。   上一世,这些事她并未参与其中,李琦也并未将谢昀的自救计划一一道出,存心堵死谢昀的生路,那么,这一世的结果会否还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行走呢?朝廷风云变幻莫测,人心不古,她真的很难确定。   她看向从人群中纵身飞驰而来的五名丫鬟,谢府的那些下人基本都已经魂归天外,眼前这些明显不是普通侍从。   他们似乎是谢昀暗藏的势力,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谢昀又是如何养着这些人的呢?   此时此刻,荀馥雅发现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昀对她来说,是一个谜。   “少夫人,天色渐变阴凉,好像要下雨了,早些回去吧。”香儿在旁提醒道。   荀馥雅抬头仰望着天,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天空已经凝聚了许多乌云,还真是变幻莫测啊。   “回去吧。”荀馥雅应了一声,忽的抬眸看向其中一名丫鬟,试探着问,“你似乎有些眼熟啊,我们从前在谢府见过?”   那名丫鬟神色变得微妙:“回禀夫人,应该是见过吧。”   “可是原先在谢府当差的那些丫鬟全都死了。”   荀馥雅的表情平静无波,但是目光落在那名丫鬟的身上,充满了探究。   那名丫鬟吓了一跳,赶紧朝她抱拳行礼:“奴婢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多言,若少夫人有什么要问的,等二爷出来……”   “行,我知道了。”   荀馥雅不想为难一个丫鬟,反正谢昀身上的秘密从来都没少过。   ……   随着一声雷响,雨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似乎要一股劲将人间的污染冲洗干净。   皇宫议政殿上,文武百官为谢昀的生死争吵不断,在犬戎使者的到来后,基本上统一了意见,处死谢昀,护送妙光公主和巴桑二王子回犬戎族,割地赔款送公主和亲。皇上听到他这群臣子的请求,看到他们那副惯了媚外的神色,绷着脸不发一言,心里怒涛翻涌不断。   这些堂堂七尺男儿,国之栋梁,竟然不及一名年幼柔软的女娃那般有刚强傲骨,真是岂有此理!他们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到何时?   “轰隆!”   无比静谧的议政殿被一声打雷巨响打破了宁静。   太监手里拿着带血的状纸,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大殿上大喊:“启禀皇上,宫门外跪着上千名素衣百姓,他们都说自己是陈县的百姓,上京状告陈县令十大罪状。”   大理寺卿闻得此言,站出来向老皇帝拱手汇报:“启禀皇上,此事下官已经命人查明,陈县令犯案累累,罪不容诛!该杀!”   话音刚落,另一名太监端着万民血书,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大殿上大喊:“启禀皇上,姜夫子带领太学书院儒生呈上万民血书,为他的弟子谢昀洗刷冤屈!”   容珏闻得此言,站出来向老皇帝拱手说道:“启禀皇上,谢昀不仅是姜夫子的弟子,还是我朝的探花郎,当日他本应该被封官,只因赶赴战场保家卫国,才没被及时封官。此事当时皇上表示延后给他封官,若皇上封的官比陈县令大,加上陈县令罪犯滔天,那就不存在以下犯上,斩杀朝廷命官的罪行了。”   话音刚落,又一名太监端着归顺书,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大殿上大喊:“启禀皇上,西南王世子带归顺书前来,表明归顺的条件是,不能与犬戎族议和!”   话音刚落,又一名太监拿着军事密报,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大殿上大喊:“启禀皇上,军情告急,胡人族郝拓将军带着三万精兵攻破了嘉峪关,时宋将军战死,我军节节败退,已失手了三城!”   “轰隆!轰隆!轰隆!”   三声雷响,直击老皇帝的心神。在场的文武百官皆乱作一团,唯有谢昀站在殿中央,神色凛然,不动如山。   雷电再次划破天际,强光在谢昀的脸上一闪而过,那一刻,老皇帝看到了他的样貌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怒然站起来,铿锵有力地宣布:“逐郡谢昀斩杀贪官,打退犬戎族,保护我天启百姓,记大功,封为封正三品辅国大将军,位同九卿,掌管十万精兵,赐将军府。”   这一册封,仿佛比那惊雷更可怕!   刹那间,群臣骇然,纷纷出列,齐齐跪拜劝谏:“皇上!不可啊!皇上,此人生性暴戾残忍……”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俯视众人,面容冷峻:“封谢昀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掌管三千禁卫军。”   “皇上三思啊!”   “若留此人在朝廷为官,必定会祸乱朝纲,危及天启的基业!”   “请皇上收回成命啊皇上!”   ……   群臣絮絮叨叨,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殿中百官已经有大半跪在地上,而那名犬戎使者更是嚣张地向老皇帝下马威:“天启的皇帝,你可想好了,若你今日不斩杀这谢贼人,就休怪我们犬戎族明日带兵攻打过来,只怕到时候你连皇城都不保,哼!”   此言一出,朝臣们更加慌乱,拼死劝说老皇帝处死谢昀,而谢昀站起来,阴恻恻地盯着那名犬戎使者:“你怎知不是我们天启领兵攻打你们犬戎族?你若再说一句,信不信老子明日领兵灭了你们犬戎族,留个皇城给你们当坟墓!”   “……”   他阴鸷暴戾的表情在雷雨的烘托下,显得更加吓人,那充满杀戮的气息强大到就像是阎王爷来索命一样,顿时吓得犬戎使者面如土色,不敢吱声。   一身血衣的谢昀站在那群人前,显得越发傲骨铮铮,气度非凡,而那眉眼竟与孝贤皇后有几分相似。   老皇帝晃了晃神,看到永乐侯李琦和荀首辅想要出列,沉声道:“谢昀听令,朕命你立刻领兵前往嘉峪关,击退胡人骑兵,震我天启声威!只许成功,败了提头来见!”   他冷冷地扫视众人:“谁还有异义,就代替谢昀去!”   天子一怒,群臣俯首跪拜,偌大的议政殿内雅雀无声。   胡人骑兵比犬戎骑兵的战斗力强上一倍,试问他们这些常年泡澡酒肉池里,整日只知道风火雪月的文臣,又如何抵挡得了呢?皇上很明显是在力保谢昀,不想再在异族面前忍气吞声,谁敢触他的逆鳞?   李琦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还是败了。老皇帝是个犹豫不决的人,能坚定老皇帝的决心,只有姜夫子那个老匹夫。明明上一世这里的剧情没有姜夫子的事,也没有胡人骑兵的来袭,为何会多出来呢?   眼睁睁看着这姓谢的顷刻间就从阶下囚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国大将军,李琦恨得牙痒痒,可眼下的情形,已经无法逆转了,只能想办法让谢昀死在战场上。   谢昀在一片沉寂声中,上前向老皇帝拱手行礼:“谢皇上恩典!”   “谢爱卿不必多礼。”   老皇帝有些老眼昏花,谢昀站得又有点远,他时而看得清又十二看得模糊,看的有点难受。他想看清楚谢昀是长什么模样的,便亲自走下那汉白玉台阶,走到谢昀的面前虚扶了他一把。   这回,他终于看清楚了谢昀的俊眉星目,眉目之间的确与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估摸着年龄,若是太子还活着,也跟谢昀差不多年纪。   可是,寻了几十年都无果,上天又怎么可能大发慈悲将他的太子送到眼前了呢?而且,他的太子是文质彬彬,又怎可能是暴戾冷酷?   “皇上?”   谢昀盯着紧握着自己不放的手,困惑地叫了一声。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老皇帝轻哼一声,道:“谢爱卿为国尽忠,不计个人得失,无畏强敌,朕只愿天启臣民跟你一样,往后不要一味地退让,再做丧权辱国之事!”   老皇帝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徒然加重,李琦第一个带头跪下:“皇上英明,臣往后一定会殚精竭虑,保护我泱泱大国不受欺辱!”   荀首辅和身后一众文武百官赶紧齐声附和:“臣等愿殚精竭虑,保护我泱泱大国不受欺辱!”   老皇帝听到这些话,心里舒服了很多,对谢昀说话的时候语气柔和了几分:“谢爱卿这些日子受苦了,朕另外再赐给你侍女小厮各三十人。军情紧急,朕只能给爱卿一个晚上的时间跟家人团聚,明日必须领兵出发!”   谢昀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地回应:“遵命!”   一切尘埃落定,谢昀刚被加官进爵又要奔赴生死未卜的战场,一场欢喜一场忧。   老皇帝转身步上汉白玉台阶,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随着贴身太监的一声尖锐喊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而后朝臣退散。   朝臣迈出议政殿的门槛,方察觉雷雨早已停歇,阳光正从云层投射而下,与大地交相辉映。   谢昀一身染血衣裳走在跟前,阳光仿佛对他亦趋亦步,去到哪里都映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整个人风姿卓然,光亮照人。   李琦走上前,阴阳怪气地恭贺他:“谢将军,恭喜你一步登天啊,希望你在战场上不要一步升天!”   谢昀停下脚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李侯爷,也希望你以后一统天下,不要让天下捅了你!”   李琦冷哼一声,阔步而去。   荀况并未看上谢昀这种乡野小子,心想着他打赢犬戎大军不过是运气好而已,那胡人骑兵比犬戎骑兵厉害一倍,时宋将军尚且战死,何况这种毛头小子?   他不想跟时日不多的大将军打交道,无视他离去。   其他官员一向看李琦或者荀首辅的神色做人,自然不会上前与谢昀攀关系。   李琦无所谓,一心想着尽快到宫外找荀馥雅。   容珏见他走得快,疾步上前追上,一把拉住:“二师弟,留步!”   谢昀转过头,翘着双手笑道:“容大人,以后还是叫我谢将军吧,我这种人跟你这种皎皎君子做同门,只会污了你的名声!姜老头早就将我逐出师门了,这次不知道他是不是年老记性差,忘记了这一茬,拿着师徒名分来救我。”   容珏愕然,他一直知晓师父在外收了个徒弟,只是一直不愿提及,他自然也就没见过这传说中的二师弟,只是不曾想到,这位二师弟早就被师父逐出师门。   虽然不知道师父跟二师弟发生了何事,他不想师父被误会,解释道:“二师兄的位置一直悬空,其实师父的心里一直为你留着位置。”   “……”   谢昀见容珏讲得情真意切,长得又容姿端丽,特别讨人好感。   他忽然想到赵怀淑在大理寺狱跟自己讲过的话,想到荀馥雅似乎很喜欢这类型的男子,顿时醋意大发。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容珏那张玉白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容,看得容珏浑身起鸡皮疙瘩时,忽然伸手用力捏着容珏的脸。   容珏懵了,只觉得脸被捏得生疼,下意识地扯开他的手。   谢昀瞧见容珏的脸颊被自己捏得红肿,却似乎更加好看了,不由得感觉无趣:“啧,更像小姑娘了!”   丢了这么一句话,他洋洋洒洒地走出宫门,留下一头雾水的容珏。在不远处观看的赵怀淑更是摸不着头脑。   守在宫门外等消息的人瞧见谢昀完好无缺地走出来,心里那根紧绷多时的弦松了。   江骜走过去与谢昀来了个感人的兄弟拥抱,孙媚儿泪如泉涌地扑到谢昀的怀里痛哭,谢夫人看着谢昀松了口气,满眼欣慰。   岑三为谢昀的无罪释放感动得不断擦泪。   众人皆为谢昀的转危为安欢呼喝彩,可唯独缺少了他日夜牵挂的倩影。   “少夫人呢?”   谢昀问岑三。   不等岑三开口,孙媚儿便迫不及待地告黑状:“那个女人在家睡大觉,冷血无情得很!二表兄别被那女人骗了,她可是巴不得你死。”   谢昀不理会她,吩咐岑三带江骜到大理寺狱接楚荆出来后,翻身上马,策马飞奔回谢府。   雨后初晴,偌大的谢府显得格外清新。   荀馥雅独自坐在案桌前誊抄《古兰经》,虽然胳膊肘在逃亡时受了点轻伤,抄写时有微微的疼痛,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不到片刻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今日是决定谢昀命运的关键时刻,谢府上下都到宫门外守候着。   荀馥雅本想过去,无奈赵怀淑存心不让她到场,在她从太学书院出来后,赵怀淑的人一直追捕她,逼得她不得不躲回谢府等候。   虽然有些不安,但是有姜夫子出面,还有老皇帝不想再受异族威胁的心,她相信谢昀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卿卿!卿卿!”   正微微发愣,谢昀兴奋的嗓音在外头传来,由远而近。   她心头一跳,手执着笔,激动地站了起来。正想跑出去,但谢昀的脚步比她快,已经迈步进来了,正喘着粗气,看来是一路赶来的。   她手上的笔掉案桌上了,察觉失了态,她捡起笔放到砚台上,才看向谢昀:“怎么只有你回来,他们不是去接你吗?”   “管他们做甚。”谢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将荀馥雅抱起来,放到案桌上坐着,双手放在她身旁两侧的案桌上,半身俯向她,笑问,“这些天没见,想没想我?嗯?”   突然的亲昵来得太突然,荀馥雅还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时,她懊恼地推开谢昀:“谢昀,请注意你的言行,离我远点!”   “我好想你,卿卿!”   谢昀这些天实在太想她了,好不容易从牢笼里出来,怎舍得放手?他一把将人抱住,心里头感到非常踏实。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放开!”   荀馥雅压低了声音,这大众广众之下的,叔嫂相拥,成何体统?   “不放,就不放!”   谢昀死皮赖脸地抱着,还撒娇上了,惹得在场的丫鬟小厮抿嘴偷笑。   荀馥雅也不和他讲什么道理,反正也讲不明白,只是轻蹙着眉说道:“我的手臂受伤了,你弄疼我了。”   “受伤?怎么会受伤?”谢昀小心轻柔地将荀馥雅放开,瞧见她疼得额头渗出汗珠了,心疼地为她擦去汗珠。   完事后,他怒斥五名丫鬟:“不是让你们保护好少夫人吗?怎么会让她受伤?”   丫鬟们吓得身子抖一抖,谢昀的怒火不是常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在他这里犯了错,受到的惩罚比大理寺狱的刑罚还要可怕。   香儿赶紧向谢昀解释:“请二爷息怒,是少夫人上马车时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谢昀愕然地看了荀馥雅一眼,还是觉得心疼,继续怒斥丫鬟们:“废物!既然马车会让少夫人磕到,你们不会让她坐轿子出行吗?”   荀馥雅瞧见丫鬟们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替她们说话:“你别责怪她们,那些人都是怀淑公主身边的暗卫,个顶个的高手,她们能带着我全身而退,已经很厉害了。”   “赵怀淑要杀你?”谢昀看着荀馥雅,困惑地蹙眉,“她不像那么心狠手辣的女人啊,她明明跟我说想要跟你交好,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荀馥雅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悦。想到前世的谢昀总是袒护这个女人,间接给了她许多委屈,她的心里头就感觉凉拨凉拨的。   她错开视线,幽幽地说道:“嗯,我想也是误会。怀淑公主是那么地温柔美丽,怎么可能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也许是因为我这人不讨喜,得罪了别人不自知,才惹来杀身之祸的吧。”   谢昀感受不到荀馥雅哀莫大于心死的心情,误以为有人给了荀馥雅天大的委屈,心里头很恼火。   “居然敢杀你,这人真是活腻了。”   他的冷眸里闪过浓烈的杀意。察觉荀馥雅垂眉看着地面,神色忧郁,他误以为她在害怕,心生怜爱,遂在心里认真地思考着。   我不在上京城的这段时日,得找个放心的人照看和保护卿卿才行。   找谁好呢?江骜?多□□批,饥不择食,滚蛋吧。   楚荆?这货有勇无谋,至今对卿卿抱有好感,隔离。   路子峰?有勇有谋,有战斗力又有威望,最重要的是,这个闷骚男人已经成家立室,对他家那位爱得着魔了。嗯嗯,就他了!   找到适合的人选,谢昀柔声安抚荀馥雅:“卿卿你别害怕,虽然我明日就要启程去嘉峪关,但是我会让路子峰过来揪出那个人的。”   荀馥雅愕然一怔:“你要去嘉峪关?做什么?”   谢昀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开心地说道:“胡人骑兵入侵嘉峪关,杀了时宋将军,皇上封我为辅国大将军,命我明日带领十万精兵去打退胡人,收复嘉峪关。”   “胡人骑兵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袭?会不会有诈?”   荀馥雅蹙紧眉头,陷入了深思。上一世明明没有这个事,这一世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呢?会不会是李琦搞的鬼?   谢昀见她如此担忧自己,动情地上前轻轻拥着她,轻吻着她的发:“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我知晓你不喜欢跟谢夫人她们住在一起,刚好皇上赐给我一座府邸,等翻新了岑三他们会带你搬过去住,你乖乖在将军府等我,不许逃跑,知道没有?”   “谢昀你够了!自从你的兄长死后,你变得越来越放肆了!”   她是他的嫂子,哪有叔嫂住在一起的道理?他三翻四次地轻薄她,莫不是因为辛月的那些风流史看轻她,想要轻贱她?   荀馥雅恼怒地推开谢昀,却不下心牵动了受伤的手臂,顿时疼痛了起来。   谢昀看着心疼,想要上前扶着她,被怒瞪了一眼后,只好垂下手臂,眼巴巴地看着。   他知晓荀馥雅看着娇软乖巧,可是生气起来就不能强迫她,得要软声细气地哄她,遂哄道:“那好吧,既然你不喜欢住将军府,那我将她们赶去将军府住,你住谢府吧!”   面对谢昀的讨好,荀馥雅轻叹一声,正色道:“谢昀,有个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其实当年我跟你兄长约定,只要你考科举高中,他和我的婚事就不作数,让我恢复自由身,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嫂子了,你没必要安排我的住处,今日之后,我会搬到太学书院居住的。”   谢昀见荀馥雅将此事摆到明面上讲,知晓了她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自己心里也有了考量,便顺了她的意思:“既然你喜欢住太学书院,那就先住那里吧。等我回来了,再跟大家宣布你的事。”   “如此甚好!”   荀馥雅以为谢昀要宣布的事是宣布她跟谢家再无瓜葛,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殊不知,谢昀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头琢磨的却是另一回事。   谢昀猜想荀馥雅是在介意谢家没有给她贴面的婚礼,只凭一纸婚书就将她嫁给了他,心里有怨气。   他打算回来后,让老皇帝给他们赐婚,用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将荀馥雅从太学书院迎接回将军府,给她一个人人羡慕的婚礼。   他要让整个上京城都知道,她辛月是他谢昀明媒正娶的妻子!任何人不得惦记!   荀馥雅见谢昀忽然独自偷乐,笑容灿烂得有点刺眼,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如今见谢昀安然,她不想跟这人孤男寡女地独处着,有损名声,遂悄然坐到离他最远的座椅上,委婉地请求他离开。   “谢将军大难不死,一朝成为国家栋梁,相信谢夫人他们都在为你筹备庆祝宴,你还是早点到场吧。我素来喜静,就不去凑热闹了,在这里祝贺谢将军你前程似锦,凯旋而归!”   面对荀馥雅的突然变脸,生疏又冷淡的态度,谢昀认为这都是荀馥雅在埋怨自己没有给她风光的婚礼所致的,他想给荀馥雅一个惊喜,所以不想向她透露自己的打算。   外面的那些热闹都不及荀馥雅此处的安静好,对他来说,在这个世上,除了兄长,荀馥雅是唯一对他真心好的亲人。   如今他风光了,不想去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人,只想跟荀馥雅多相处。   他单手撑在门框上低睨着荀馥雅看,薄唇半勾,似笑非笑:“我从牢狱出来后就滴水未沾,卿卿就不能让我喝口水吗?” 第57章   这样的谢昀,放荡不羁又刚毅痞气,惹得人怦然心动,荀馥雅看在眼底,心里却在冷笑。   怪不得赵怀淑对他如此着迷,这该死的男性魅力!   她负气地转过头去,不看他,吩咐道:“上门是客,香儿,给谢将军一壶茶水,让他喝个够。”   香儿领了命,动作麻利地去煮水泡茶。谢昀被这样的荀馥雅可爱到了,迈步走过去,却被荀馥雅喊住:“谢将军不要再往前了,你就在那里说话便可。”   面对荀馥雅的生分,谢昀颇为不习惯,一屁股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抬眼看向她,??戏谑道:“隔这么远,怎么聊天?”   荀馥雅淡淡地反问:“谢将军留下来不是为了喝口水吗?”   谢昀挑眉:“卿卿确定我只是想喝水?”   “……”   毫无悬念,肯定不是。   谢昀抬头看看窗外的月色,想到怀里那破旧不堪的平安符锦囊,想向荀馥雅再讨要一个,便向荀馥雅挑眉笑道:“今晚夜很长,明日我就要上战场了,生死未卜,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卿卿难道不应该给我点什么吗?”   岂知,他这话惹来了荀馥雅的误会。   荀馥雅立马警惕地抓紧领口,羞愤地怒骂他:“你、你这人真不要脸。”   谢昀遭到劈头盖面的痛骂,心里很不是滋味。   “啧,当年楚荆去从军,你就立刻送他平安符,如今我去打仗,向你讨个平安符,你就骂我不要脸,卿卿啊卿卿,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呀我,你怎能这么待我呢?”   “原来你是想向我讨平安符呀,”荀馥雅心虚低头,为自己的误会羞得无法抬头,“我还以为,还以为……”   看到荀馥雅含羞答答的神色,谢昀瞬间领悟到她误会了什么,顿时心情大好。   他痞笑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嗯?”   荀馥雅与他对视一眼,旋即低下眼眉,因为心虚,面容羞得红通通的。   这副娇羞的模样引得谢昀唇角勾笑:“哎呀,想不到我家卿卿也有对我想入非非的时候,我真是男人之光啊!”   面对他的调笑,荀馥雅不作声,多年的良好素养让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谢昀直勾勾地盯着荀馥雅,他知晓荀馥雅脸皮薄,一个箭步跑过去,吓得荀馥雅惊慌跑开。   他痞笑一声,从她的身后贴上来,双手环在她腰间,下颌搭在她肩膀上,压低声线暗示道:“若不是怕耽误明日出征的时辰,今晚我定叫你体会到我的精力有多么旺盛。”   荀馥雅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挣扎着呵斥他:“流氓!快放开我。”???   “流氓肯定很快放开你,可是谢昀舍不得呀!”   谢昀见她的耳朵红起来晶莹可爱,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舔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若再腻歪下去,恐怕他这位可爱的小娇妻又要大发脾气了。   谢昀的话落下后,两人对视着,僵持了片刻。   荀馥雅深吸一口气,知道谢昀胡搅蛮缠起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上一世,两人虽说名义上算是合作关系,但其实她半分好脸色都没给过他。可你看他,屡屡受挫,却次次百折不挠。在这方面她挺佩服谢昀的。   她微抿唇角,瞧见香儿提着烫热的茶壶过来,一把夺过来。   她怒瞪谢昀,忍着浇过去的冲动,攥紧着走过去,将茶壶交到谢昀的手上:“拿着你的茶水出去,不要再打扰我抄写经文。”   “好的。”   谢昀爽快地应了声,提着茶壶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荀馥雅松了口气,心想着谢昀明日就出征了,今晚将誊抄的《道德经》给姜夫子送过去,当做谢昀答谢姜夫子的诚意。姜夫子肯定是高兴的。   如此想着,她走到窗边的案桌前,静下心来专注地抄写经文。   丫鬟们见她需要安静,纷纷退到门外,只留香儿在屋子里伺候。   朗月在天空高挂,清风在空中微微地吹送,这片刻的宁静让荀馥雅倍感舒适。   “道德经啊,姜老头的最爱。”   正当万籁俱寂时,一个声音突然在耳侧响起,触不及防,吓得荀馥雅心神一震,握笔的手抖了抖。   谢昀硕大的脑袋突然从窗外探出头来,悄无声息的,引得受惊的荀馥雅有了片刻的呆滞。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打搅了荀馥雅,伸手拿了一张写满经文的纸张来看了看,一边在心里称赞自己媳妇的字好看,一边感动地说道:“卿卿是想送给姜老头,答谢他出面解救我吗?真是有我的心呀!”   墨水在雪白的宣纸上点染,荀馥雅不悦地蹙着眉头,矢口否认:“不是,你别乱猜!”   “你否认也没用,反正我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事实。”谢昀闻了闻纸张,上面有荀馥雅的冷梅香气,他甚是喜欢,便索要道,“卿卿,送给姜老头浪费,送给我吧。”   “你又不爱文墨,送给你才浪费,”荀馥雅瞥了他一眼,向他伸手,“拿回来,别弄皱了!”   谢昀将纸张交到她的手里,一手拿起茶壶灌了几口,有些失意地轻叹道:“哎,卿卿为何唯独对我这般吝啬呢?平安符香囊你不送,誊抄的经文你也不送,我想睹物思人都不成全一下吗?”   荀馥雅想到这人身世坎坷,唯一给过他温情的谢衍死了,如今他又要远赴战场,生死未卜,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她心头一软,从靴子里抽出谢衍送的匕首,递给顾影自怜的谢昀:“这把匕首送给你吧。”   谢昀眼前一亮,如获至宝地接过匕首,贴在脸上蹭了蹭,笑得十分满足:“原来卿卿送我匕首防身啊,真是实用又暖心啊。”   他在月光下认真地端详着手中的匕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把匕首怎么看着熟悉?”   荀馥雅向他微微一笑:“这匕首是你兄长送给我的。”   谢昀困惑地看着她:“兄长送你的,你给我做什么?”   荀馥雅认真地说道:“睹物思人。”   “……”   谢昀想了想,看着这把匕首能想到的人只能是兄长,那还睹物思人个啥?   他将匕首塞回荀馥雅的手里,还没来及说话,岑三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   岑三恭顺地向他汇报,谢夫人与江公子已经为他设宴,宾客络绎不绝,朝堂的官员来了不少,赵怀淑也来了。谢夫人和孙媚儿他们正在前厅招待客人,急着催他过去。   谢昀知晓荀馥雅不爱凑这些热闹,也不想让那些野男人多看荀馥雅两眼,叮嘱五位丫鬟保护好荀馥雅后,自己跟着岑三回屋换了身衣裳,便前往前厅招呼客人。   谢昀走后,南雅苑难得清静,荀馥雅很快将古兰经誊抄完毕。   她将纸张装订好,封存到袋子里头,准备动身前往太学书院送给姜夫子。   不巧的是,她刚出门,就碰上了跑到院子里的一群姑娘家。为首的是赵怀淑,她的身旁跟随着孙媚儿、崔氏。   来者不善,宾客们都在前厅恭贺谢昀。   按理说,赵怀淑和孙媚儿此刻在前厅粘着谢昀才是,可这谢昀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跑过来了。   旁人不知晓,可孙媚儿知晓这里是她住的,很明显,她们是专程来找她的。   孙媚儿眼尖,在灯火煌煌中一眼看出她来,似乎很友好地向她招手着大喊:“表嫂,平日里你这里没有人喜欢进出,今日我特意带怀淑公主和姐妹们过来,身为主人家的你赶紧过来招呼我们呀!”   香儿面对她们的不请自来很不悦,想要上前打发他们,却碍于公主在场,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荀馥雅知道今夜去不了姜夫子家了,将东西交给香儿,吩咐香儿替她送过去。   香儿领了命离开,荀馥雅吩咐丫鬟煮茶招待客人,便理了一下衣裙,缓缓走过去。   向众人行了礼,她落落大方地招呼道:“各位姐妹赏脸来我这院子,真是让我这冷清的院子蓬荜生辉啊,热茶已经备上,请各位到屋内坐一坐吧!”   “哼,这么寒酸的地方还好意思叫我们去坐,真是失礼死人了!”   “呵呵……”   人群中有人发出冷冷的讥讽,惹得众人抿嘴嘲笑。   说话的姑娘身穿绿水长裙,身上佩戴的饰品最多,长得妩媚娇俏,此刻脸上挂着很不屑的表情。   荀馥雅认得这位姑娘,她是户部尚书徐立言的二女儿徐芳英。   上一世户部被谢昀带兵围住,户部尚书徐立言吓得卧病在床,生怕自己贪污受贿之事东窗事发,不敢上朝也不敢回户部。   徐芳英为了替他爹解困,向谢昀设下仙人跳,向引谢昀入局,结果被谢昀命人将她丢尽湖里,直言她丑人多作怪。   此事发生后,她就没再上京城出现过了。   赵怀淑挂着和煦的笑容,上前握着荀馥雅的手,替她圆场道:“谢少夫人住的地方虽然不及众姐妹的豪华,但是本宫听孙小姐说了,她很会烹茶,我们不妨进去品尝一番吧?”   徐芳英听到这话,依旧是嘴里不饶人:“这种下人的活也就她擅长,换我,我可学不来。”   众人奉承她说:“你可是户部的千金,哪里需要学这些?一句话就有人给你烹茶喝了。”   徐芳英得意地笑道:“你们还不是一样,不贵的茶叶都喝不下嘴。待会你们喝茶的时候可不要嫌低廉,反正我是不会喝的,荀滢一向嘴挑,也不会喝的。”   “啊?我无所谓。”   荀莹自从上次见识了荀馥雅的惊世之才,对荀馥雅的态度变得微妙。   初见时她感激荀馥雅将玉镯还给她,这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如今她觉得荀馥雅虽然不是出自名门,却非同一般,比名门小姐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这简直是她爹一直想要将她培养的模版。   此时此刻,相对于其他闺秀的鄙夷,她对荀馥雅更多的是仰慕。   孙媚儿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鄙视荀馥雅,心里听得舒爽,不甘寂寞地加入:“哎,按我说呀,公主就是人太好了,不爱计较,什么阿猫阿狗都关怀一下。我们家这位少夫人啊,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也不知道她阿娘是怎么教养的,反正谢府上下,没人喜欢她。”   荀馥雅淡然面对她们的一唱一和,可当孙媚儿提到她娘时,她攥紧了拳,眸里闪过一丝不快。   走进屋内,众人依旧在找茬挑刺,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话,荀馥雅都听腻了,淡淡转开了视线,望向窗台下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   当丫鬟将茶叶给她们奉上时,孙媚儿惊呼一声,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姑娘都是京中名门大家闺秀,赵怀淑更是尊贵的公主,自然闻香便能识茶,一尝就能尝出这是上等的君山银针,泡茶的技术堪称大家。   这君山银针价格不菲,她们平日里都舍不得拿来喝,只有贵客来临才拿出来喝一些,家里头宝贝得紧。   可,这出身贫寒的谢家少夫人居然能拿出来招待她们?   荀馥雅将她们的吃惊尽收眼底,故意装无知,热情地招待她们:“我没什么钱买昂贵的茶叶,这都是我平常喝的,有时候屋里的丫鬟小厮也喝,估计你们喝不惯这么低廉的茶叶,照顾不周,请多多包容啊!”   “……”   众人小心翼翼地喝着茶,连叫嚷着不喝茶的徐方英和荀滢也抵挡不了诱惑,默默地喝起来。   孙媚儿知晓姑母是绝不会给荀馥雅喝这么上等的茶叶,连她平时也没能多喝几口,所以她断定这人一定是到茶库里偷的。   她拍案而起,愤然怒斥荀馥雅:“好你个贼婆娘,你喝不起茶叶就偷我们谢家库存的茶叶?当年骗我们谢家的钱,现在又偷我们谢家的茶叶,你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众人闻得此言,纷纷向荀馥雅投以鄙夷的目光,对着她冷嘲热讽。赵怀淑不动声色地看着,目光暗沉。   荀馥雅不理会孙媚儿的无礼漫骂,倒了杯碧落雨露毛尖,当着众人的面洒在地上,洒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洒完了,她才淡淡地吩咐丫鬟将茶壶递给孙媚儿,让她看看这又是什么茶叶。   当孙媚儿知晓她倒掉的是碧落雨露毛尖,气得差点晕过去。她恶狠狠地瞪着荀馥雅,恨得在她的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你,你竟然倒掉一壶的碧落雨露毛尖?你这个蠢货,你可知谢家的碧落雨露毛尖价值连城!”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一两碧落雨露毛尖值三两金呐,谢家每年春茶上市,这碧落雨露毛尖只售三千斤,几乎一上市就被那些皇族宗亲抢光,连达官贵人也得走门路才买得到呢,若普通人家在有生之年喝上一杯,此生无憾矣。   荀馥雅居然毫不在意地倒掉,这人是不是傻呀?   众人议论纷纷,连赵怀淑也惊讶了几分。毕竟她平时能喝上这种茶也挺珍惜挺肉痛的。   荀馥雅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从丫鬟手上接过锦帕,慢悠悠地擦着手上的茶迹,任由孙媚儿漫骂,众人指指点点。   擦干净手后,她将锦帕递给丫鬟,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谢昀老是给我喝这些茶叶,我都喝腻了,经常拿来给下人喝,要么就用来浇花。从前我不知道这些茶叶这么贵,现在知道了,更加不想喝了。表小姐,麻烦你跟我到谢昀面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吧,让他别再送过来了,走吧!”   “我不去!”   孙媚儿畏惧地后退。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犯蠢了,这些名贵的茶叶明显是谢昀给荀馥雅的。   赵怀淑的美目停在荀馥雅的脸上,笑着道:“谢少夫人,你别为难媚儿了。她怎会知道这些名贵的茶叶是谢将军给你的。”   听到这话,徐方英感到很奇怪,发出质疑:“啊,谢将军对你这个嫂子也好得太离谱了吧?我爹对我都没这么舍得。”   孙媚儿冷然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这位表嫂是出了名的浪荡,对勾引男人很有一套。”   徐方英惊呼:“不是吧?丈夫才刚去世,她就这般耐不住寂寞了?亏我之前还以为她是三贞九烈的寡妇呢?真是羞耻呀!”   ……   随着众人的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荀馥雅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回到她当谢昀的妾室时遭受流言蜚语的场景。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前世她遭受这些人白眼,这一世她遭受这些人非议。   只不过,她不再是逆来顺受,身不由己的荀馥雅了,她不会再软弱。   她上前狠狠地甩了孙媚儿一巴掌,怒斥道:“我身为谢家少夫人,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抹黑我们谢家人的名声!孙媚儿,亏你是谢昀的未婚妻,你怎么能这般抹黑他?他一直对你爱护有加,也是你的表兄,你怎能在外人面前诋毁他?让外人看我们谢家的笑话!你说你该不该打?”   “我、我……”   挨了巴掌的孙媚儿本来是怒气上涌,准备还手回去的,但是荀馥雅的话说得在情在理。   最重要的是,荀馥雅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她是谢昀未婚妻,这种承认仿佛扫掉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让她无力反驳。   她从小喜欢谢昀,好不容易成为谢昀的未婚妻,好不容易等到谢昀功成名就,就因为公主看上了,她就得拱手让位,就得将自己心爱的男人拱手相让?   凭什么?凭什么?   之前因为要救谢昀性命,她暂且安慰自己,委屈自己,可如今谢昀都已经平安无事了,她不想委屈自己。   她想当谢昀的正妻,想当将军夫人,让当初反对她跟随谢昀的父母兄弟看看,她的选择是对的,她如今有多风光!   荀馥雅的话以及孙媚儿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向众人表明了内情,众人惊愕不已,因为事关赵怀淑这位尊贵的公主,她们不敢大声议论,只得窃窃私语。   “不是吧?孙小姐竟然是谢将军的未婚妻?谢将军不是要跟怀淑公主谈婚论嫁吗?”   “那还用想吗?谢将军爱的肯定是怀淑公主,孙小姐跟谢将军的婚姻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感情的。”   “胡说,二表兄是爱我的!”   孙媚儿激动地怼回去。她怎能忍受这些碎嘴的人说谢昀不爱她!   可她这么一说,赵怀淑的面子挂不住了,这不是狠狠地打了赵怀淑的脸吗?   赵怀淑倾慕谢昀,与谢昀谈婚,经常与谢夫人和孙媚儿往来,与孙媚儿情同姐妹,这些,旁人不知,可她们这群闺阁姑娘是知道的呀。   如今孙媚儿是谢昀的未婚妻,又强调谢昀爱她,这不明摆着告诉众人,赵怀淑用身份压人,逼孙媚儿不得不退位让给赵怀淑吗?   赵怀淑虽然竭力保持平和的表情,但是在心里已经骂了孙媚儿几百回,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打死孙媚儿这个蠢货。   她不想让事情发酵下去,不得已,开口替孙媚儿打圆场:“好了,谢少夫人,凡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媚儿一向嘴笨,容易说错话,你身为长辈就不要跟她过多的计较了。”   荀馥雅低头默默有些发疼的手,冷笑道:“当日民妇在公主府只是说了句听不明白公主说的话,公主府又是掌嘴又是杖毙的,可见公主也很难饶恕说错话这事,怎么到了民妇这里,公主就认为可以轻易饶恕呢?公主难道不知道若是今日孙媚儿这话传了出去,会给谢家以及谢将军带来多大的祸害吗?”   她刻意不让赵怀淑注意到自己的眼眸,迈步逼近孙媚儿,目光却扫向那群碎碎念的大家闺秀,凌厉如刀:“言语有时候比刀剑更容易伤人,比毒药更狠毒。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世上又有几个是智者呢?”   赵怀淑再次领教了荀馥雅的伶牙俐齿,深知若再与她言语纠缠,只怕有失公主的身份,而且还会落于下风。   她此刻恨不得孙媚儿恨得要死,面上却和颜悦色地握住孙媚儿的手,道:“媚儿啊,这回不是本宫不帮你。这是你们谢家的事,要看谢少夫人愿不愿原谅你!她若说算了,我便饶了你,若是她不肯,那我也再也不理会你了!”   孙媚儿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荀馥雅的刻意引导下,得罪了赵怀淑,顿时气得怒视荀馥雅。   荀馥雅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笑道:“公主不必担心,媚儿好歹是二叔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就要成为一家人了,民妇是不会为难她的。   这些话句句在情在理,对赵怀淑来说,却字字如针,句句诛心!   孙媚儿是谢昀未过门的妻子,他们就要成为一家人?那将她赵怀淑置于何地?不明摆着告诉众人,她与谢昀的婚事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吗?   之前的种种是她赵怀淑以权压人,想棒打鸳鸯,想夺走人家的未婚夫?   赵怀淑咬牙忍受着荀馥雅的暗讽,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媚儿,还不和你表嫂赔礼道歉!她和谢将军是清清白白的,你以后不要再怀疑她不守妇道了,知道吗?”   荀馥雅垂眉,目光里闪现了一丝冰冷,可是那冰冷的出现只是一瞬间,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到。   赵怀淑就是赵怀淑,永远扮演者主持公道的一方,表现得端庄得体、善良可亲。   上一世,她被这样伪善的赵怀淑蒙骗,对她产生了好感,就算玄素莫名遭到残害,她也不曾怀疑过这位菩萨心肠的美貌公主。   就算这位美貌公主要剜了她的眼,在众人的眼里谢昀的心中还是一位端庄柔弱、和善可亲的公主!这人比骄纵刁蛮、仗势欺人的孙媚儿还要可恶一千倍一万倍!   孙媚儿上前,低声道歉,语气却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对不起了,表嫂!”   在表嫂两个字上,她特意咬了重音,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荀馥雅笑了笑,面上一派的温和:“不要紧的,媚儿,只要你以后谨记自己的身份就好。”   孙媚儿不再言语,转过头去不看荀馥雅一眼,心情好生复杂。   赵怀淑笑着走过来,拍了拍荀馥雅的手,道:“好了,以后大家都是好姐妹,不必这样客气,要大度一些。谢将军明日就要出征了,我们还是到前厅去给他送行吧!别耽搁了。”   她说的话,明着是维护孙媚儿的,荀馥雅听得很明白,却只当做听不懂。   荀馥雅本不打算去凑热闹,毕竟她的身份尴尬,立场也尴尬,但是赵怀淑生怕她会推脱不去似的,紧握着她的手往屋子外头走,直到走了一段路才放开她。   赵怀淑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带领众人前往谢家客厅,阵仗和派头挺大的,旁人不知,还以为她是谢家的当家主母。   荀馥雅走在后头,对这些花样不甚在意,只是想到赵怀淑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会带着一群人特意来请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夫人?   这耐人寻味的举动背后,必有后招。   经过横卧在荷花池的小桥时,孙媚儿故意放慢脚步,当荀馥雅经过她身旁时,她故意伸出脚要绊她。   荀馥雅明明看到了却当做没看到,笔直地从她身旁走过。   孙媚儿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心里头期待着荀馥雅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可出乎她的意料,不知道怎么的,只听见荀馥雅的一声惊呼,随后走在她们前头的赵怀淑竟然也随着荀馥雅一起往侧边翻倒,两人一起摔进了荷花池里,一时之间,她吓傻了。   “公主!公主!”   众人惊叫一声,慌得手忙脚乱。   孙媚儿原来是落在后面看好戏的,这下没心情看了,赶紧跑过去。   由于是夜晚,灯火昏暗,荷花池里面潮湿阴暗,众人无法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赵怀淑并不会水,不知荷花池的深浅,吓得可不轻,不断地呼喊救命。   “救我,快救我!”   崔氏急得厉声怒喝:“你们这群蠢货,还不赶快跳下去救公主!”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畏缩的沉默。   谢昀举办宴会,几乎所有的小厮丫鬟都到前厅帮忙招待客人,后院里也就只有她们这些闺阁姑娘和几名丫鬟。   她们没勇气跳下去,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人来救,顿时急得团团转。   而负责保护荀馥雅的四名丫鬟知晓荀馥雅的水性极好,并不认为荀馥雅需要解救,便在人群里看着。   荀馥雅从泥水里冒出来,发现池水只到腰间,只要站起来就没事了,立刻伸手将慌乱的赵怀淑拉起来。   她一头一脸的泥水,看上去很狼狈肮脏,但是表情异常地沉着冷静,又让人觉得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   相对的,赵怀淑那一身华丽的衣裙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巴,发髻都散乱了,上面还贴着几块枯叶,简直就像是从荷塘里爬出来的野鸭子,加上她那副惊恐的神色,更让人觉得她狼狈不堪,又滑稽可笑。   荷花池的池水并不深,所幸两人并没有生命危险,众人松了口气。   崔氏见众人傻愣在原地,赶紧催促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快将公主扶上来,若公主稍有差池,你们人头难保!”   众人闻言,方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帮忙将赵怀淑和荀馥雅扶上岸。   赵怀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与荀馥雅先后出了池子,仍旧是满头满脸的泥水,仍旧心有余悸。   崔氏从未见过赵怀淑如此狼狈,心疼地替她清理杂物,一边温柔地安抚着赵怀淑,一边气恼地咒骂荀馥雅。   众人不敢多言,纷纷向荀馥雅投来责备的目光。   孙媚儿没想到自己想要让荀馥雅出丑,却让赵怀淑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倒霉,当场吓得不敢吱声,默默地躲在人群里。   随后又觉得应该将这些推给荀馥雅,遂又站出来,叉腰向荀馥雅发难,先一步抢夺主控权。   “表嫂,怎么能把公主推下湖塘呢!公主乃是千金之躯,若有差池,你担待得起吗?”   荀馥雅迎着孙媚儿的视线,满脸委屈地哭泣:“媚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这事你不能冤枉我呀!明明是你推我下水的时候,不小心也把公主推下去的。就算你记恨公主跟二叔那点事,也不能以下犯上,害公主落水啊,你太过分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从荀馥雅的身上,落到了孙媚儿的头上。   孙媚儿虽然平日里仗着有谢夫人撑腰,仗着娘家有点权势,嚣张跋扈,欺凌下人,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但是面对现在这种局面,她吓得心慌慌的,完全没能力应对。   她害怕遭到赵怀淑的报复,害怕被众人指责,哭哭啼啼地说道:“没有……我没有想要报复公主……我只是想要推你……我不知道会这样的!”   她想到荀滢当时就站在自己旁边,肯定看得真切,赶紧拉着她的手,请求她帮助自己作证:“卫夫人你当时肯定看见了是不是?你帮我说句话,我没有要推公主下去!是辛月,一定是辛月,是辛月把公主拉下去的!”   荀滢的确看见孙媚儿伸出脚去绊了荀馥雅,却没看清荀馥雅的动作,也搞不懂为何怀淑公主也跟着一起摔下去。   她一向是个只想明哲保身,自私自利的女人,自然不会傻到将自己卷入其中,面有难色地推说道:“抱歉,天色这么暗,我只顾着走路,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赵怀淑可是老皇帝的心头肉,有半点闪失她都要脱层皮!   孙媚儿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赶紧走到赵怀淑面前解释:“公主,公主,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害你的心思,这都是辛月的错,是我表嫂的错,请你相信我啊,呜呜呜……”   荀馥雅垂下头去,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我好好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你带着一群人过来找我,又害我夜里掉下荷花池,怎就成了我的错了?难道是我招呼公主过来的吗?难道是我领着公主到这边来的吗?”   “公主,如果这都能是我的错,你尽管将怒气撒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吧!”   她故意跪在赵怀淑的面前,低下头,主动用自己的衣裳去替赵怀淑擦拭,不着痕迹地擦掉赵怀淑裙摆上的一个脚印。   刚才孙媚儿绊了她一脚,她便顺水推舟,故意踩住赵怀淑的裙摆,用力扯了她一把,让她和自己一起掉进池子里。   赵怀淑的目光在荀馥雅和孙媚儿的身上犹疑了片刻,刚才事情发生了太突然,混乱中她只是隐约感到有人拽了自己一把,却没看清究竟是谁。   如今荀馥雅满脸委屈地跪在自己脚下,若是她在众人面前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难她、惩罚她,估计她的好名声就不保了。   孙媚儿生怕赵怀淑上了荀馥雅的当,指着荀馥雅大叫:“你还在装可怜!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的错!”   说着,她扑过去抓住荀馥雅的胳膊,用力摇晃。一众闺阁姑娘和丫鬟从未见过孙媚儿这样失态,一时都吓傻了。   见赵怀淑冷眼旁观,负责保护荀馥雅的四名丫鬟想要上前阻止,而此时,一个威严又阴冷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你们都在闹什么!”   所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谢昀站在不远处,他的身后站着的都是朝廷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还是这些闺阁之女的亲人。她们顿时都呆住了……   姜还是老的辣,崔氏跟随着众人向谢昀等人行了礼后,扯大嗓门为赵怀淑叫委屈:“哎呀我的谢大将军呐,你可算来啦!你再不来,我们家尊贵的公主都不知道被这些下贱的妇人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你一定要为我家公主讨回公道,狠狠地惩罚她们!”???   她这么一说,直接坐实了荀馥雅和孙媚儿的罪名,直言要惩罚她们。   孙媚儿和荀馥雅面色一变,皆觉得这个崔氏真是可恶!   孙媚儿深知谢昀的狠辣无情,赶紧上前解释:“二表兄,公主不是我推的,不是我的错,是辛、是表嫂推的,她刚刚都说这是她的错,你要罚就罚她好了,不关我的事!”   而赵怀淑意识到这是获得谢昀好感的时刻,楚楚可怜地垂泪:“谢将军,你莫要责怪她们了,本宫相信她们不是故意的,咳咳……”   她故意咳嗽两声,双手紧抱着双臂,装出受寒的样子,只为博得谢昀的怜悯。   然而,谢昀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荀馥雅,神色阴鸷。   “公主!”崔氏担忧地喊了一声,着急地向谢昀说道,“谢将军,公主娇弱,恐怕受了风寒,还请谢将军替公主请来御医……”   谢昀拧着眉:“说够了没?”   “啊?”   崔氏抬头看到谢昀阴鸷的神色,吓了一跳。   谢昀不耐烦地质问:“本将军问你说够了没有?”   崔氏想到这位将军性情暴戾的传闻,吓得赶紧点头:“够、够了!”   谢昀按捺住心中的狂躁,委托江骜和楚荆招待客人到别处走动,带群臣散去,方吩咐岑三:“岑三,你跟公主府的丫鬟去请御医过来。”   “遵命!”   岑三得到指示,不敢耽搁。他认出梅久兰,一把将人拽走。   崔氏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而赵怀淑眉目含情地看向谢昀,那狼狈的模样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有劳谢将军了!”   她动容地向谢昀道歉,见谢昀霸气凛然地走过来,于是娇羞地垂眉,心怦然跳动。   在场的闺阁姑娘平日里总是听到关于谢昀的英雄事迹,心里自然对他有几分倾慕。   如今近距离瞧见,发现谢昀不仅长得俊美非凡,身上那股极具力量感的气息让人怦然心动,仿佛有他在就觉得很安心似的,这是那些京中文弱的世家子弟所没有的。   她们意识到这人毫不孙色于京中第一才子容珏,纷纷娇羞地垂眉,怀揣着小心思给他退让。   如此英伟不凡的男子,也就只有赵怀淑这般尊贵美貌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了!   谢昀丝毫不知道自己有多招惹人,走到赵怀淑的跟前看了看。   赵怀淑见谢昀如此紧张自己,心中窃喜,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娇羞地笑了:“谢将军这般看着本宫,是不是有点冒犯了。”J?? 第58章 情趣   谢昀不作回应,见她没有受伤,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孙媚儿:“媚儿,带公主到你屋里换一身衣服,好生照顾,知道吗?”   “啊?”   宛如惊弓之鸟孙媚儿还没反应过来。   而赵怀淑嘴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她以为此情此景,会如那些民间画本那般,谢昀瞧见自己我见犹怜的模样,会脱下披风给她护暖,会紧张地将她横抱起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带她回屋,会一怒为红颜。   孙媚儿丝毫没察觉到赵怀淑眼里的黯然,当她意识到谢昀并不责罚她,心中窃喜,认为谢昀相信了她,荀馥雅要倒霉了。   她赶紧笑着应了一声,积极地和崔氏一同扶着赵怀淑离开。众人瞧见公主离去,自然不敢逗留,而徐方英在临走前忍不住多看了谢昀几眼。   待众人走后,河池边变得冷清灰暗起来,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只剩下站着的谢昀和跪着的荀馥雅。   “起来!”   谢昀叫了一声,隐隐带着怒意。   荀馥雅心思敏锐,自然捕捉到这股怒意。   她在心里苦涩地笑着,上一世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在赵怀淑和自己之间,他永远选择赵怀淑,永远最先心疼的是赵怀淑,永远以赵怀淑为先。   谢昀见她倔强地跪着不动,既心疼又恼火,说话的声量都提高了。   “你给我起来!”   荀馥雅凄然笑道:“谢将军要如何处置我,直接说就好了。”   “唉!”   面对这样的荀馥雅,他什么火气都没了,只剩下心疼。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裹在荀馥雅那又脏又湿的身上,替她拢好,在湖边半跪在她的面前,柔声说道:“卿卿啊卿卿,你为何总是不懂我的心。”   “……”   荀馥雅愕然看着他,对他的言行感到震惊和困惑。   他不是相信了赵怀淑和孙媚儿的言辞,不是认为是她推赵怀淑下水的么?他刚才明明气得想砍人,如今这般柔情,是闹哪样啊?   面对荀馥雅的沉默,谢昀急躁了:“我处置你做什么?我生气是因为你任人欺负,没能好好保护自己。”   说着,他怒然斥责身旁的四名丫鬟:“你们四个没用的东西,自己去领罚!”   “是!”   面对谢昀的盛怒,四名丫鬟自认倒霉地离开。   荀馥雅替四名丫鬟感到委屈:“你惩罚她们做什么,那一群都是主子,难道她们还能以下犯上不成?说到底都是你招惹的事。”   她想想都觉得委屈,若不是这人招引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她至于会遭遇这种破事么?   谢昀见她恢复了往日那副不好惹的气势,宠溺地笑了:“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就不明白了,平时你不是牙尖嘴利的吗?怎么今日被人欺负成这样?”   荀馥雅站起来,觉得有些冷,拢紧衣领往屋里走:“没办法,官大压死人,对方可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我哪能以下犯上。谢将军刚才不是也以公主为先吗?”   谢昀担心荀馥雅误会,追上去解释道:“我能不以她为先吗?万一出了差池,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我担心的是你呀,小傻瓜。”   荀馥雅不悦地怒瞪他一眼:“说谁小傻瓜呢?”   谢昀知晓她心里憋着气,不想惹她不痛快,柔声哄道:“是我,我是小傻瓜。我以为让你来上京城住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没想到你到处受着憋闷气。是我对不住你!”   荀馥雅停下脚,转身抬头看着谢昀,不知为何,眼泪就在那一瞬间哗啦啦地直流。   “你才知道你对不住我呀,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多着呢!谢昀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老是不放过我呢?我本来在西南客栈过得好好的,你非要我到你家里当你的嫂子。我本来是要回家的,都到家门口了,可我还没来得及见我阿娘一面,就被带到上京城来了,都是因为你!谢昀你太坏了,我告诉你啊谢昀,你这个人真是坏透了!”   说到悲愤之处,荀馥雅忍不住握着拳头,狠狠地捶打他。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似乎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总是要莫名其妙地受许多委屈。   她不过是一名柔弱的女子,不过是比平常人爱学习些,聪明了些,可无论是她爹娘还是这些人,对她的期许太高了,对她的要求也太高了。   她很害怕自己达不到他们所期待的,害怕自己会狠狠地摔下来,害怕被失望,害怕周遭深深的敌意,害怕自己无法应对,害怕被嘲讽,害怕被抛弃……   她有太多的害怕了,却无法向这世间任何一个人说。   她默默地努力着,挣扎着,这一世,终于等到了这人的一声“我对不住你”。这怎能叫她不激动?   “卿卿!”   谢昀任由荀馥雅捶打,他不知道一个弱小无助的姑娘家为何会有如此深沉的痛苦,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自家小娘子被欺负成这样,他很是心痛,比在战场上被砍十几刀的时候还要痛。   他心里想着,看来自己的权势还不够大,他要站在权力的顶端,教这些欺负他娘子的皇族权贵再也不敢让她受委屈。   他温柔地将荀馥雅拥进怀里,信誓旦旦地说道:“卿卿,别难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不敢让你受委屈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荀馥雅的眼睛刹那间就红了。???   她低声娇嗔道:“你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她这话不像在生气,倒是在向郎君撒娇,听得谢昀心头一动。   谢昀低头看着荀馥雅那双吟着泪水的眸子,顿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他紧紧地搂住她,尽量压抑着心中那股情动,压着声线道:“别气,以后我都让你欺负!”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夹杂着几分欲念,荀馥雅瞬间警惕起来,一把将人推开。她气得手指发抖:“这就是你说的以后让我欺负吗?你、你这个禽兽、混蛋、浪荡子!”   “这……”谢昀苦恼地蹙眉,很是无奈地解释,“我也没办法控制啊,你总不会希望我没反应吧!”   “别说了,你这个混蛋!”   荀馥雅跑进屋子,狠狠地关上了门,面红得滴血。   谢昀觉得自己有点狼狈,欲想追过去,忽然察觉暗处有人影浮动,心生警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扔过去。   当刀剑相碰的瞬间,发出了楚荆的怒吼:“哇靠,谢疯子你想谋杀兄弟呀?”   谢昀收起眼眸里的杀意,痞笑道:“谁让你们偷窥我家娘子,死了活该!”   楚荆将谢昀的剑丢回去,呸了他一句:“没良心的,我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帮你把那群难缠的朝廷官员送走,让你跟嫂子有独处的时间,你就这样恩将仇报的?”   江骜将手搭在楚荆的肩上,看着谢昀笑道:“算了吧,牧之,你没看到他在嫂子那里吃了闭门羹吗?啧啧啧,感情受挫的男人真是可怜!”   谢昀脸色变了变,走过去:“你们过来是想找我打架的?”   “当然不是。”江骜搓着手,得意地笑道,“本少爷今个儿手气好,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牌瘾还没过足呢,特意过来找你,想要杀一杀你的锐气。”   “这么厉害?”   谢昀捡起地上的剑,说话的语气似乎不太相信。   江骜也不介意,笑着邀功:“当然,要不然那群朝廷官员怎么会走得这么快,若他们晚走几步,恐怕输得连衣服都没得穿了!哈哈,谢疯子,你这回可要好好感激本少爷!”   “成,今晚让你赢个够!”   谢昀敷衍了两句,想了想,跑到荀馥雅的屋子前向她交代了自己的去向,没等到回应,他有些丧气地转身。   谢昀依依不舍地看了屋内的灯火一眼,走到两位兄弟的身旁,问:“三缺一,怎么打?”   楚荆揽着他肩,笑容暧昧地说道:“老路刚才瞧见他媳妇了,两口子正热聊着,你懂的。”   谢昀眼眸一亮,没想到路子峰如此上道,这么快就来了。他自己好事没成,也不想妨碍人家的好事,在前面领路说道:“行吧,先去阁楼等他。”   楚荆和江骜对视一眼笑了笑,跟着谢昀前往阁楼走去。   且说路子峰那头。他本来是应约来谢府找谢昀的,没曾想在跟兄弟闲聊时瞧见了多日未见的姜贞羽。姜贞羽正跟随着一名小丫鬟远离热闹的宾客,走到僻静的后院去。   他悄然尾随而至,等那名小丫鬟蹦蹦跳跳地往南雅苑推门进去,他一把扣住姜贞羽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抱了个满怀。   姜贞羽吓了一跳,察觉来人是路子峰,她拧眉,低声:“路子峰。”   路子峰一只手扣住姜贞羽的腰身,另一只手去捏她下颌:“小羽,最近有没有想我?我想你想到都快要生病了。”   姜贞羽紧张地左右张望,挣扎着推开黏在身上的某人:“看得出,你病得不轻。”   路子峰知晓她在害怕什么,将人带到暗角落,圈紧着凑到她的耳侧,暧昧道:“对,相思病。”   姜贞羽‘呵’了一声,推开他凑近的头:“那你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   路子峰挑眉,姜贞羽红唇轻启:“女人太多,各个都相思,容易缠绵病榻。”   路子峰轻嗤,头低了低看她:“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我的疏离感少了很多,在我面前敢牙尖嘴利了。”   姜贞羽闻言,心底咯噔一下。如果不是路子峰提醒,她还没发现。   不等姜贞羽回过神来,路子峰的吻已经绵绵密密地落下,带动着她的手去摸那东西。   姜贞羽初时如触电般收回手,被路子峰死死地摁住,等她摸清楚那东西时,明媚的眼眸多了一份震惊。   “觉得怎样?”   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侧响起,那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青丝。   反正已经原形毕露了,姜贞羽也懒得再装。当柔若无骨的手被路子峰带动着往下沉时,她顺利握住了那东西,淡声接话:“还行吧。”   还行?   路子峰低笑:“没事,这个东西行不行无所谓,我别的地方保证行。”   姜贞羽无心理会他的不正经玩笑,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   这玉佩是她出生时衔着的,阿爹阿娘去找江夫人的那日,不知为何他们把这玉佩也带过去,而在他们死后,这块玉佩就不翼而飞了。   她有些紧张地询问:“这块玉佩你是从哪里寻得的?”   路子峰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想知道?跟我来。”   姜贞羽看了他一眼,毫无思绪,遂跟着这只老狐狸进入了厢房。   两个时辰后,姜贞羽打开厢房的门走出来,整理了一下被揉到褶皱的衣裙,拢紧衣襟遮挡脖子上那些清晰可见的痕迹,脸上完全没消退的红润昭示着方才战况的激烈。   她抚了抚有些酸痛的腰,咬了咬牙:“路子峰,我再信你我就是猪!”   路子峰如同餍足的猫倚靠在门栏上,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小羽啊,你这誓言发得没诚意呀,你明明就属狗,你看!”   说着,他扯开衣襟,大大方方地让姜贞羽瞧个清楚。   瞧见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咬痕,姜贞羽羞红了脸,捂着眼心虚低头。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清心寡欲,智令色沉。???   自从跟路子峰成亲后,三番两次被他蛊惑,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纵情纵欲,色令智昏。   她无颜面对这样的自己,掩面离开。路子峰见此,赶紧追问:“小羽,你去哪里啊?”   姜贞羽边走边说:“远离你!”   察觉路子峰厚着脸皮跟过来,她不悦地停下,转身警告他:“你别跟过来!我去找小师妹谈话。”   可她刚转身,就跟迎面追来的路子峰碰个正着,整个脑袋栽进了他的怀里。   路子峰心情愉悦,抱紧她的头,低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玉佩我是在南陵十二号当铺找到的。”   说着,他托起姜贞羽的头,狠狠地亲了亲,笑道:“我跟谢疯子他们在楼阁玩叶子戏,你若是夜里寂寞,想我了,就来找我吧。”   姜贞羽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路子峰,你做个人吧!”   她冷哼一声,转身跑开。   路子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蹙着眉:“啧,咬得真狠!”   他低头亲了亲那道咬痕,笑不拢嘴:“不过我喜欢!”   谢府阁楼里,三个大男人围着桌子而坐,谢昀和楚荆商量明日出征事宜,开始研究起行军布阵来。   江骜对这些事提不起兴趣,闷得发慌,不由得对着月亮骂骂咧咧起来:“路子峰你丫的,到底来不来啊?你不会给我们摆个龙门阵吧?”J??   谢昀闻言,痞笑道:“江骜,就你这智商,老路玩你还需要摆阵?”   “说得有理。”   说话间,路子峰一个利落翻身,从栏杆外头跳了进来,英姿飒爽得很。   江骜白了他一眼:“狗东西,舍得来了?你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   说话间,江骜已经开始发牌了,他深信今晚自己手气特好,如今人齐了,手已经痒得发慌。   路子峰看了江骜两眼,对于江骜跟姜贞羽之前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心里十分介怀。   但是如今江骜已经丧失了那一段记忆,有了新的姻缘,加上他们两家是世家,两人结下了兄弟情义,他自然也就看开了,不排斥与他交好。   路子峰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回味着方才那劲儿,长呼道:“本来不想来的,奈何媳妇叫我做个人,我只好来了。”   “哈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老狐狸也有被人治得服服帖帖的一天了,真是爽呀!   谢昀瞥了路子峰一眼,疑惑地问“老路,你不是几年前就说放弃姜贞羽了吗?”   楚荆应声:“对呀,是谁前几年的时候拍着胸口说放弃姜贞羽的?”   路子峰看了江骜一眼,轻嗤,“是她先勾引的我。”   江骜隔着桌子调侃他:“老路,你最近是不是特别注重脸部保养?”   路子峰出了一张牌,修长的腿叠加在一起:“嗯?”   江骜也跟着出牌,笑道:“保养的真厚。”   路子峰隔着桌子‘呸’了一声,谢昀随即质问:“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喜欢姜贞羽?”   路子峰想起刚才扣住姜贞羽的后脖颈拉过来直接吻上的感觉,笑了:“就那样。”   “……”   众人被他这能称得上猥琐的笑容噎得无话可说。   路子峰冲众人笑了笑,想到谢昀的邀请,面不改色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谢昀坐在椅子上正打牌,被踹得猝不及防,身子向后踉跄,还好他眼疾手快,拽住了牌桌才勉强稳住。   谢昀掀眼皮看他,一头雾水。   路子峰薄唇动动:“什么情况?”   谢昀漫不经心地丢了一张牌出去:“什么什么情况?”   路子峰跟牌:“你别跟我装傻充愣啊!谢疯子,你邀请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谢昀立刻会意。他转过身,手搭在路子峰的肩上,郑重其事地说道:“老路,你的情报网比较厉害。有人想杀我娘子,你帮我把那个人揪出来,不要弄死了,关起来等我回来就可以了。”   路子峰想到荀馥雅如今是姜贞羽的小师妹,他更有理由粘着姜贞羽了,乐意地点头答应:“没问题,交给我吧!”   江骜正在看牌,听到两人的对话,听得是一头雾水:“谢疯子,你何时成亲的?我怎么不知道?谁是你娘子啊?孙媚儿?怀淑公主?”   剩余的三人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江骜还不知道事情,遂将谢衍将谢昀的名字写在婚书上的事告知。   江骜的嘴巴惊得张了半天,才合起来:“你们谢家两兄弟搞的这一出真是绝了,绕了这么大的圈,原来本少爷一直喊着的嫂子是你的娘子啊,那本少爷不是亏大了吗?”   “不亏,你一直都是我的小弟,喊我娘子做嫂子,应该的。”谢昀拿着牌痞笑道,“你可别忘你,你的未婚妻是我娘子的丫鬟,难道你想喊我老爷,喊我娘子做小姐?”   江骜的脸色顿时绿了:“你别提这一茬好不?本少爷都觉得生无可恋了!”   “哈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对江骜搞出这么一段乌龙姻缘感到哭笑不得。自作孽,不可活呀!   江骜跟牌,不想让他们笑下去,问谢昀:“说起来,你们两个不是成亲了吗?怎么在外面看起来还这么生疏?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叔嫂关系呢!”   谢昀戏谑:“你懂什么,这叫情趣。”   江骜不信,故意磕碜他:“情趣?恐怕是嫂子不想不给你正名吧?”   一圈牌转了回来,又轮到了谢昀。谢昀直接扔了王炸,引得江骜破口大骂:“谢疯子,故意断本少爷后路?不仁道啊你!”   谢昀笑了笑,忽然问他:“江骜,你不是喜欢赵怀淑吗?”   谢昀话锋转得太快,裴尧有些没跟得上:“啊?”   谢昀接着道:“这女人缠得我有点烦,我娘子似乎很不喜欢她,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帮忙搞定她!”   路子峰听到这话,却笑了:“谢疯子你别对他期望过高,只怕他还没抱得美人归,就被他家那个母夜叉送去西天跟佛祖学清心寡欲了。”   江骜嘴角抽了抽:“路子峰,你能不能别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提起那个女人,本少爷怕夜里睡不着。”   路子峰一双桃花眼沁着笑:“你伤了那么多少女的心,娶了玄素,就不敢再沾花惹草了,那就等于拯救了这世间的无知少女啊!积善德,多好啊!”   江骜‘呸’了一声,深情款款地说道:“我对每位女子都是真心的,只不过我们缘浅情深,也是没办法。而且我都舍身教会了她们情为何物,想想都觉得自己伟大!”   “色批!”   三人异口同声地鄙视他。   楚荆觉得兄弟厚此薄彼,公主他也喜欢,为何不能是他去追求公主呢?他自告奋勇道:“江骜都有未婚妻了,不合适追求公主,让我来吧,等我这次立了战功,就向皇上求娶公主。”   江骜拍拍楚荆的肩,语重深长道:“兄弟,我欣赏你的自信和勇气,但是,你真的不合适。”   楚荆怒了:“嘿,你们少瞧不起人,老子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那是因为老子眼光高,只要老子出手,身边也是一堆红颜知己的。”   众人对视一眼,憋着笑意。   江骜点明道:“牧之,公主不吃纯情少男这一套。”   楚荆瞬间涨红了脸,不服气:“谁纯情了,老子的纯情早就喂狗去了。”   谢昀很不厚道地痞笑道:“也不知道当年是谁醉酒后糊里糊涂地跟怡香楼的头牌睡在一块,醒来后立刻跑来哭喊着,我脏了,脏了!”   “哈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笑得十分欢畅。   楚荆踹了谢昀一脚,没脸说下去了。   “滚蛋吧你们!”   此后,他们不再闲聊,认真地玩牌。他们一共玩了三局,谢昀局局给江骜放水,放得江骜那叫一个身心舒畅。谢昀向江骜提议,玩一局大的。江骜对自己今晚的运气信心十足,一口答应。   只是一局下来,他不仅把之前赢谢昀的钱全输了,还额外把赢大臣们的钱都输给你谢昀,前后总共十万两。   他顿时又悔又气,如果能重来一次,就算是脖子上架着刀子,他也绝不会赌这一局的。   看着谢昀在美滋滋地数银子,他不悦地斜眼看谢昀:“你还算个人吗?这样算计兄弟!”   谢昀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赌场无兄弟。”   他清点了一下数额,命岑三给荀馥雅送过去,随后愉悦地笑道:“不过赢钱了,肯定请兄弟喝酒!”   江骜被气得不轻,瞥了眼桌上的碎银,嘀咕道:“就这么点钱,你也忒小家气了吧!”   谢昀抖擞一下精神,嘴角勾笑:“有了妻子,得省点钱花,你这孤家寡人不懂。”   路子峰端起茶杯与他碰杯,赞许道:“兄弟,我挺你。我家娘子嘴里说不爱银子,可我把我的银子不断塞给她,我在她那里的分量明显就重了。”   楚荆用手拍了下自己大腿,佯装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就像我给银子我娘那样!”   “不,你不明白!你这个万年寡人王!”   谢昀和路子峰拒绝与楚荆交流,两人颇有默契地下楼喝酒。   下人给他们买来了稻花香,一向嗜酒的路子峰拿起酒瓶喝酒,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大赞一声,爽!   谢昀和楚荆天亮后便要出征,只能意思着喝。江骜的酒量一向很差,一杯倒。路子峰觉得甚是无趣,不明白姜贞羽为何喜欢这个小子。   谢昀靠在栏杆上,手里把玩着水果刀,火苗明明灭灭,映照着他冷峻的脸,目光太过渗人。   路子峰看到这样的谢昀,忍不住问道:“我突然有点好奇,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看着心爱的女人跟你的兄长做一对假夫妻,你还能保持云淡风轻,装得够像的啊,连我跟江骜都被你骗了。”   谢昀手里的水果刀“啪’的一声插入木桩,他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怎么就能确定我那时候就喜欢她?”   路子峰胸有成竹道:“不是我确定,是你的兄长。说实在的,你兄长对你真的好得没话说,连这么好的妻子都能让给你!”   提到谢衍,谢昀心里万分的愧疚:“兄长的尸体被盗,让我很不安。老路,帮帮我吧,找不回兄长的尸体,我夜不能寐!”   路子峰喝了口酒,有些话,他不想说,但是不得不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边有细作,而且藏得很深,深到你没想过去怀疑她。”   谢昀薄唇半勾,眼神飘向荀馥雅那边:“你尽管查,只要不要伤害到她就可以了。”   他们都明白那个她是指何人,彼此心照不宣。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完了家事,他们开始严肃地聊起国事。   这次胡人突袭,来势汹汹,怎么看都有蹊跷。   他们商定,路子峰在上京城调查内幕,谢昀和楚荆到前线查明真相。   随后,他们又研究起胡人大将的作战方式,针对胡人的特点,天时地利人和进行策略研究,开展了激烈的讨论,不知不觉,天光乍现。   谢昀想要在走之前多看荀馥雅一眼,遂偷偷摸摸地来到南雅苑,打开窗户偷窥。可让他惊讶的是,荀馥雅就站在窗边等他。   屋子里,荀馥雅淡淡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你会再来!”   荀馥雅不刻意热络,也不刻意疏离,分寸感把握得刚刚好。   谢昀略显尴尬:“我就想在临行前跟你道个别,没想做什么。”   荀馥雅递给他一个新做的香囊,淡然道:“平安符香囊,我昨晚做的,有点丑,不嫌弃的话谢将军就收下吧?”   “不丑!不丑!贼好看的!”   谢昀喜出望外,生怕荀馥雅收回,赶紧拿过来塞进衣襟。   有了香囊。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笑着叮嘱道:“卿卿,我走了,好好保护自己。”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荀馥雅一眼,又忍不住隔着窗户用力拥抱着她,没等荀馥雅反应过来就放开她,转身离去。   “谢昀!”荀馥雅忍不住叫住他   他没有回头,只是停下来脚。   荀馥雅想说些什么,但想到上一世的事情,她说不出口,最后只说了句:“你一定要替百姓打胜仗回来!”   “一定!”   谢昀把这话当作是荀馥雅对自己的担心,勾唇一笑,在心里暗暗发誓。   回来后,一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谢昀走后,上京城又恢复了常态,百姓关注最多的是战况,而文武百官依旧夜夜笙歌,似乎前线战斗与他们丝毫没关系似的。   荀馥雅在姜贞羽以及五名丫鬟的帮助下,搬到了太学书院,与姜贞羽比邻而居,成为太学书院的首任女夫子,慕名前来的弟子不胜其数,小日子过得不错。   赵怀淑自从那日后,与孙媚儿之间有了心结,没有在一起找荀馥雅的麻烦。   只是,平静的日子过不到两日,京中关于她与谢昀叔嫂通情的谣言四起,导致她的名声受损,惨遭学院子弟的家人排斥。   为了不给姜夫子添堵,她只好暂时休沐,不去授课。   她这边的小日子过得不太平静,而隔壁的姜贞羽也是麻烦缠身。   谢昀走后,路子峰打着帮荀馥雅追查幕后凶手的旗号,天天缠着姜贞羽。   荀馥雅从他们的吵吵闹闹中也得知了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姜贞羽自小与小她两岁的江骜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无奈江家瞧不起他们姜家家道中落,为了防止姜贞羽继续与江骜往来,江家动用了财力关系,逼得姜贞羽的爹娘不得不带着她远走他乡。   姜贞羽的爹娘来到了荒漠,开了家西南客栈,打算在这里落地生根。   岂知,某日接到江夫人的邀约,他们拿着姜贞羽的玉佩,急匆匆地赶回南陵,却莫名其妙地死了。   姜贞羽得知爹娘的死讯,悲痛欲绝,为了不让姜夫子操心,她将爹娘死亡的真相隐瞒了下来,只跟姜夫子说爹娘死于疫病。   她回到了南陵,本想借着与江骜的情意嫁入江家调查,却没想到被路子峰的胞妹路霜月设计,爬错了路子峰的床。   而江骜也不知为何丧失了有关她的记忆。   形势所逼,她只好将错就错,将西南客栈转卖给荀馥雅,自己回来嫁给路子峰,借由路家与江家的关系去刺探江夫人的秘密。   荀馥雅从前不知道姜贞羽竟然身负血海深仇,想着这也许是上一世导致她跟路子峰的感情无疾而终的原因。   为了帮助姜贞羽,也想暂时避一避风头,她决定陪姜贞羽到南陵,帮她一起调查真相。   江骜不知内情,得知她们要到南陵,心情激动,立马雇了一辆豪华的马车,扬言要好生招待她们,带她们尝尽南陵美食,看尽繁华美景。   路子峰防着姜贞羽和江骜旧情复燃,自然也是厚着脸皮跟上来,遂,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准备前往南陵。   出发的前一日夜里,姜夫子设宴,为的是介绍荀馥雅给她的师兄弟认识,容珏也来了。   他一向是个守时的人,从不让人等一刻。   今夜他是最早到场的,荀馥雅与姜贞羽携手前来时,远远就瞧见了他身穿一身浅绿翡翠锦衣,像风中傲竹那样端坐在焦尾琴前,神情专注地为夫子们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容珏的音乐造诣极高,弹奏起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上一世,姜夫子总夸赞容珏有灵性,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当异族使者带着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歌舞团来挑战,想要羞辱天启,老皇帝火急缭绕地找姜夫子商量,姜夫子力推容珏。   老皇帝当时瞧见这位似乎淡漠一切的少年郎,有几分质疑,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天启只派出一个容珏,就让异族使者引以为傲的歌舞团团灭。   老皇帝为此对容珏青睐有加,认为他是国宝,当场给他加官进爵,并且下令往后不许任何人伤他一分一毫。   赵玄朗也想得到老皇帝的赞赏,天天拉着她去打扰容珏,缠着容珏教他们弹琴,结果赵玄朗什么都没学到,她这个陪学的就学到了精髓……   往事如烟,拾忆起来,总是甜的。荀馥雅痴痴地凝望着一身光华的容珏,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意。   在她身旁的姜贞羽自然是察觉到了。   姜贞羽察觉荀馥雅每回瞧见了容珏,就跟魔怔了似的,与平常倾慕容珏的那些女子不同,她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内容,许多复杂的情愫。   她忍不住问荀馥雅:“卿卿,你以前跟上青认识?”   容珏,字上青。上一世,当范夫子教众人解读牛峤的《柳枝·解冻风来末上青》,众人念到“解冻风来末上青,解垂罗袖拜卿卿”这一句时,皆笑了。   范夫子不知荀馥雅的小名是卿卿,自然不晓得众人笑得是什么,而荀馥雅当时羞得面带霞光,心里虽然清楚这不过是玩笑罢了。   这首诗上面不过是刚巧有容珏的字,她的小名,内容无关情爱,可她却在书上将它们圈起来,偷偷用线条将它们连起来。   那时候,手心都是热的,心也跟着滚烫起来。   敛了敛神色,荀馥雅笑道:“大师兄誉满京师,名满天下,我又怎会不认识?”   姜贞羽怔然,想着是自己多心了,便不在意荀馥雅对容珏的微妙态度。   她是这里唯一知晓荀馥雅真实身份的人,唯一知晓荀馥雅跟谢昀、谢家之间的真实关系之人,从前她不觉得,如今瞧见这两人,竟觉得他们是神仙眷侣,非常般配。?   她们走进室内,向众人一一行礼。   除了赵玄朗和谢昀,人员已经到齐了。   姜贞羽瞧见荀馥雅寻了个离容珏较远的位置坐下,赶紧将人带过来,热情安排她坐到容珏身旁,自己坐在她身旁。   荀馥雅觉得姜贞羽太刻意了,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师姐怎么安排我坐这里,男女有别,多不合适啊!”   姜贞羽看了容珏一眼,他的表情虽然淡漠如尘,但是绷紧的腰杆显示出他处于紧张的状态。她看向荀馥雅,打趣地笑道:“你们的容珏大师兄是一道光,去到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今日你是主角,得坐在他身旁,让他照亮你!”   荀馥雅咂舌:“师姐,你跟陆公子还真是夫妻情深呀,这么快就学着他那一套!”   提起路子峰,姜贞羽满脸的嫌弃:“呸,谁跟他夫妻情深了,那个败类,身上缺点一大堆,说出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且都不带重样的。”   荀馥雅仰头看到鬼鬼祟祟溜进来的路子峰,笑道:“啧啧,师姐你这么嫌弃陆公子,他知道吗?”   姜贞羽丝毫没察觉路子峰的靠近,不屑地说道:“他不配知道。”   路子峰身子僵了一下,荀馥雅抬眸看向路子峰,笑问:“陆公子,师姐说你不配知道,你怎么看?” 第59章   路子峰伸手摸摸鼻子,厚着脸皮挨近姜贞羽,笑道:“你不懂,我们这是夫妻情调!”   姜贞羽低垂着头不语,不知是心虚还是羞敛。   荀馥雅自然不想打扰别人夫妻小打小闹,端坐着。只是身旁坐着的偏偏是容珏,她紧张得腰杆子挺直,目不斜视。今日她身穿蜜合色大袖圆领湘绸裙子,发上别着点金凤簪,自有一番清雅高华。   容珏不曾想到,自己当日垂青的才子竟然摇身变成了清雅娇媚的才女,还成了自己的小师妹。如今这位新晋小师妹就坐在自己身旁,身上那沁人的芳香不是散发过来,偏偏是他所钟爱的梅香,顿时紧张得挺直腰杆子端坐,目视前方。   众人瞧见他们这般坐姿,仿佛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觉得很新奇。   范夫子打趣道:“你们两个这般,不用介绍都知道你们师出同门了,这坐姿一模一样,哈哈哈……”   姜贞羽笑了:“范爷爷,你怎知他们不是夫妻?”   此言一出,荀馥雅和容珏都紧张了起来,荀馥雅偷偷伸手去推了一把姜贞羽,被姜贞羽躲开。   范夫子认真地打量两人一番:“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干脆你们在一起得了。”   荀馥雅羞得无法抬头,容珏虽然羞得双颊泛红,但站起来向范夫子拱手行礼,正经八百地说道:“范夫子,事关女子名节,还望慎言!”   荀馥雅欲想告知众人,她已嫁为人妇,可又觉得若是这么一说,会让范夫子感到难堪,便作罢了。   范夫子轻叹:“容珏啊,男子太过于正经,很难讨到媳妇的。”   容珏淡漠的眼眸动了动,便不多言。   众人觉得无趣,便没了打趣的兴致。姜夫子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两人,也觉得他们般配,心里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共创太学书院的神话。他将子弟们都叫上前来,给他们介绍荀馥雅,并表示,虽然荀馥雅年龄比赵玄朗大,但是这一世比赵玄朗晚入门,在弟子当中排行第六。对于荀馥雅的事迹,众人皆知,也很喜欢这位小师妹,互相拱手行礼,客套了几句,便各自回坐席闲谈。   他们陪姜夫子和范夫子闲聊,无非是讲以前在书院读书的事,如今所谋的事,对于二师兄是谢昀这事,如今他们都知晓了,但是姜夫子不愿提起这人,也就没人敢问。而五师弟赵玄朗居住在宫中,宫中有门禁,他自然是想来也来不了,没人提着一桩。喝些茶,姜夫子有些乏了,便与范夫子离场。   两位夫子离开后,他们几个便不再拘谨,表现得犹如脱兔。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并不居住在上京城,这次来上京城也是因为各自的私事,顺便看望一下姜夫子,没想到姜夫子在这时候收了个一鸣惊人的小师妹。他们对荀馥雅的事很感兴趣,围上来问个不停。   荀馥雅对于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并不是很熟悉,上一世这两位师兄并不在上京城生活,与他们甚少往来。她只知晓这两位师兄一见面就互怼,有他们在的地方就会热闹起来。   三师兄张珩见荀馥雅长得乖巧,笑着逗她:“小师妹,乖,叫一声三师兄来听听?”   荀馥雅并不反感,甜甜地叫了声:“三师兄!”   张珩感觉整个人都酥软酥软的,正向继续聊下去,被坐在隔壁的萧应离一把推开:“小师妹长得真水灵,是哪里人氏啊?”   荀馥雅好脾气地笑道:“清河人士。”   张珩并未听过这个地方,但友善地笑道:“清河啊,一听就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你四师兄我居住在昙城,以昙花闻名,若小师妹对昙花有兴趣,师兄我可以接你到昙城游玩几天的。”   面对热情的邀请,荀馥雅客气地笑道:“感谢四师兄美意,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   萧应离瞥了张珩一眼,嗤笑道:“几朵破花有什么好看的,小师妹还不如来我姑苏吧,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我们姑苏历来都是游玩的好地方。”   张珩气炸了:“地方好有何用?这人一肚子坏水,看着就影响心情。”   萧应离继续嗤笑:“不就抓鱼的时候吓跑你的鱼吗?你至于这般小肚子鸡肠,在小师妹面前说我一肚子坏水。”   张珩激动地怒诉:“那是普通的鱼吗?那是我的幸运锦鲤。”   萧应离再次嗤笑:“那条鱼长得那么挫,哪点看上去像幸运锦鲤,你别无中生有。”   张珩气得嘴都歪了:“你长得这么挫都能叫萧应离,我的鱼为何不能交幸运锦鲤。”   “你——”   正当萧应离要回怼时,姜贞羽轻哼一声,圆场道:“嗯哼,上回两位不是说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又一起抓鱼了?”   萧应离看了张珩一眼,心虚地别过脸去:“没什么,就突然想抓鱼,刚好碰上的。”   张珩也心虚地别过脸去:“嗯,对,没错,刚巧碰上的。”   两人的神色怪异,耐人寻味。众人往他们的身上瞧了瞧,信他们的鬼话才怪。   路子峰摸了摸腰间的酒壶,酒瘾犯了。他看向姜贞羽,心思微动,笑着提议道:“夫子不在,我们这些年轻人再喝茶就没意思了,不如上酒吧!”   姜贞羽眼角一跳:“你这酒鬼,自己馋酒就算了,别带坏我的师弟师妹。”   路子峰嬉皮笑脸道:“冤枉啊小羽,我这怎么算带坏呢?诗中有云,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也是在跟圣贤学习啊。”   姜贞羽又怒又觉得好笑:“一派胡言。”   路子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看向众人,笑问:“那这酒还喝不喝啊?可是正宗的一品红哦!”   “喝!”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路子峰向姜贞羽露出得意的笑容,姜贞羽轻捶了他一下。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好酒上来了,众人迫不及待地斟酒,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直接跟路子峰竖起了大拇指,大赞好酒。随后他们争抢着去跟荀馥雅敬酒,荀馥雅想起自己初来乍到,的确需要向各位师兄师姐敬酒的,遂又拿起酒杯,恭顺有礼地向众人逐一敬了酒。   姜贞羽瞧见他们那副热情,便有些气恼容珏这根木头不争气。她见容珏静静地斟酒,静静地浅笑独酌,仿佛热闹与他无关似的,甩开缠着自己的路子峰,走过去推了一下容珏:“容上青,你怎么不去敬小师妹一杯,快去敬酒啊!”   容珏稍微垂眉,淡淡地说道:“不敬。”   在姜贞羽再次开口前,他又盯着手中的酒杯,闷声道:“再敬,她就醉了。”   姜贞羽愕然,看向荀馥雅,只见此时的荀馥雅面色如常,只是那双娇俏的耳朵越来越红,遂低头笑了。   这容珏,说着不在乎,却比任何人关注得仔细。   此时,她发现容珏手里紧攥着锦盒,锦盒藏于袖内,露出了一角。她想到前两日自己开玩笑说,容珏作为大师兄,必须给小师妹备一份见面礼,当时容珏面无表情,她还以为他不在意,没想到真的准备了礼物。   容珏向来过着修仙般冷清的日子,不太会与人打交道,而且以他的容貌身份,也不需要主动与人打交道。如今要他主动与新来的小师妹交好,似乎有点难。姜贞羽想着自己身为他的师姐,没道理不帮他一把。   遂,她拉着容珏,走向荀馥雅:“小师妹,你的容珏大师兄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说着,她一把将容珏推过去。   容珏的魅力,路子峰是知晓的,疯魔万千少女的谪仙人物!这样的男子居然要给荀馥雅送礼,虏获芳心岂不是随手可得的事吗?   路子峰心想着兄弟的娇妻要被夺了,赶紧伸脚阻止容珏靠近荀馥雅。容珏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向前,本来围着荀馥雅转的三师兄和四师兄忽然闪开,容珏变成了扑倒在荀馥雅的身上。   “哎!呀!非礼勿视!”   众人赶紧捂着眼,却露出缝隙偷看,嘴里吟着笑意。   路子峰捂着脸,心里慌得很。绝对不能让谢昀知晓他帮倒忙,否则这疯子肯定提着大刀砍死自己的!   容珏赶紧尴尬地站起来,明明羞得不敢多看荀馥雅一眼,却又绅士地将荀馥雅扶起来,快速松手。他后退几步,拱手道:“对不起,失礼了!”   荀馥雅喝得有些微醉,见容珏羞红了脸,温文有礼地向自己道歉,有那么一瞬间恍然,仿佛回到了前世。她的眼眶有些许湿润,紧握着容珏的手,激动地喊着:“容珏大师兄!容珏大师兄!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   容珏愕然抬头,听得一头雾水。   在场的人也是觉得莫名其妙,纷纷猜想这位小师妹是不是与容珏有过一段,可容珏向来洁身自好,又怎会惹来桃花债呢?   路子峰更是坐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兄弟的头上绿得发光,赶紧催促姜贞羽将荀馥雅拉回来,给她喝一下醒酒汤。   姜贞羽虽然想继续看好戏,但考虑到两人的身份背景,便将荀馥雅带回身边,给她喝几口醒酒汤。   容珏怔然看了看醉得眸色潋滟的荀馥雅,低头看着被她握过的手,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留在上面的热气久不散去。   三师兄和四师兄难得瞧见容珏出糗,围着他各种嬉笑玩闹,玩得不亦说乎。   正当他们玩得热闹时,梅久兰突然走进来,随行的还有两位太监。她径自走到荀馥雅的面前,神色凝重地告诉荀馥雅,她必须到宫里一趟。   犬戎族的使者带着异族同盟的使团前来,想要无条件地迎接妙光公主和巴桑王子回国。老皇帝自然是不肯,若只是对付犬戎族还好,如今异族同盟插手,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异族同盟是由周边三十六个部族结盟而成的,代表着他们的权力,得罪了异族同盟就相当于与这三十六个部族为敌,如今谢昀被派去跟胡人打仗,若是这边开罪了异族同盟,遭到三十六个部族起兵围攻,那天启危矣。   正当群臣束手无策时,永乐侯李琦向老皇帝献策,要求犬戎族派人出来与天启的人比三场,若是赢了,才能答应他们的条件。   犬戎族知晓天启的永乐侯李琦武艺高强、翰林院士的容珏才艺超群、箭神路子峰箭术独步天下,百步穿杨,强烈要求这三人不能出战。本来沾沾自喜,信心十足的朝臣们瞬间慌了,老皇帝也急得团团转。正当众人焦头烂额时,赵怀淑提议,让姜夫子新收的女徒弟出战。赵怀淑表示,犬戎族并不知晓王卿此人,加上异族人向来轻视女子,定然不会将姜夫子新收的这位女弟子放在眼里,肯定会答应让她出战。   赵怀淑素来在朝臣当中颇有威望,基本上没有人质疑她的提议,而老皇帝听闻赵怀淑说这位女弟子六艺出众,能让姜夫子破例收为徒弟,必定本领非凡,他便下令召荀馥雅进宫。   消息太让人震惊了,荀馥雅瞬间清醒过来。   得知大致的内情,荀馥雅眸色一沉,忽然明白了胡人为何挑在此时突袭。她犹记得被妙光公主掳走时,妙光公主的侍女曾经说过,胡人的那个什么将军垂涎妙光公主。这次的事很可能是妙光公主一手策划的,她一方面派人去跟胡人那个什么将军达成协议,让胡人制造战争引开谢昀,另一方面让使者们给老皇帝和朝臣们施压,趁机将她和巴桑王子接回犬戎部落,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   姜贞羽知晓赵怀淑一直想当祖父的女徒弟,如今被荀馥雅当了去,心里定然不舒服的,如今在这种时候将荀馥雅推了出去,怎么想都觉得没安好心。   她挡在荀馥雅的前头,冷冷地向梅久兰说道:“怀淑公主这么有能耐怎么不亲自上阵,推我家小师妹出去,也不怕我家小师妹没见过世面,损了天启的颜面。我家今儿个小师妹不舒服,无法应战,你叫怀淑公主出战吧!”   她说话很不客气,梅久兰倒是不介意,但随行的两名太监却恼了,捏着鸭公声大喊:“大胆,这可是圣旨,岂容你说不去就不去!”   路子峰怕姜贞羽冲动,赶紧拉住她的手臂,跟她眼神交流。姜贞羽心里明白荀馥雅这一趟是飞去不可,只得冷冷地讽刺:“行吧,拿圣旨来压人是吧,怀淑公主真是高明啊!”   梅久兰见她们误解了公主的好意,向他们拱手解释道:“诸位莫要误会,怀淑公主心系朝廷安危,也打从心里欣赏谢少夫人,信任谢少夫人,才会力荐谢少夫人的。”   闻得此言,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皆震惊地看着荀馥雅,容珏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有姜贞羽对梅久兰的解释嗤之以鼻:“说得好听,且不说比赛项目存在的凶险,万一败了,圣上不杀了我家小师妹才怪!”   ……   梅久兰默不作声。   容珏陷入了沉思。   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首先关心的是:“小师妹,你已经成亲了?”   荀馥雅怔然,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关心这个事。碍于梅久兰在场,她无法说出实行,只好说:“嗯,谢昀的兄长病危,我与他成亲冲喜,没想到人还是死了,如今我是谢昀兄长的遗孀,谢家的少夫人。”   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对视一眼,再次看荀馥雅时,眸里充满了怜悯之情:“抱歉啊,小师妹,提起你的伤心事,请节哀!”   荀馥雅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我与那死去的夫君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   “……”   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再次对视一眼,轻叹一声,陷入了沉默。   容珏淡淡地看了荀馥雅一眼,眼中有些许怜悯,但很快移开了视线。   姜贞羽早知内情,自然毫无反应,现场反应最失常的是路子峰。当他听到荀馥雅的话时,震惊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们这帮兄弟都知道了婚书上写的是谢昀的名字,怎么新娘子自己不知道,至今都认为自己是谢衍的妻子呢?   路子峰一下子猜测到了谢昀和荀馥雅之间存在的误会,感觉天要崩了。谢昀一直以为荀馥雅知晓他是她的夫君,才对她做出那些肆无忌惮的事,可荀馥雅压根就当他是小叔子,所以谢昀之前对她的种种深情表示,无疑是在挖坟啊!   更可怕的是,谢衍死了,那能证明他们是夫妻的婚书不见了,不知内情的荀馥雅会相信谢昀的一面之词吗?以荀馥雅对谢昀那态度,明显是不会信的!   想到这,路子峰真替自己的兄弟捉急,怎么偏偏就在这环节上出了差错呢?   梅久兰不理会他们的私事,催促道:“谢少夫人,事态严重,还望你顾全大局,速速跟我们进宫吧!”   “走吧!”   荀馥雅明白,有些事任性不得。明知道这是赵怀淑为她设计好的圈套,她都不得不跳进去。   她很明白赵怀淑的心思,若她赢了,赵怀淑是最大的功臣,能更得老皇帝的宠信,在朝臣那里更有威信。若她输了,赵怀淑肯定会哭诉自己被她骗了,老皇帝一怒之下肯定杀了她,已填朝臣和百姓的愤怒。   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心想着自家小师妹此处凶险,自己身怀奇才,指不定能帮忙,便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师妹,我们跟你去!”   路子峰见识过荀馥雅的厉害,自然不担心,他只是担心人心难测,荀馥雅会遭到别的算计,遂叮嘱姜贞羽:“小羽,你跟着去吧,一些女子场合,恐怕他们不方便出入。”   姜贞羽明白路子峰话里的暗示,点了点头。   荀馥雅莞尔一笑,真心觉得重生后遇见他们,真的很好。   随行的太监觉得他们将进宫面圣看得太儿戏了,肃然冷喝:“你们当皇宫是菜市场吗?想去就去?皇上只召见谢少夫人一人,你们通通没资格跟着去,哼!”   容珏轻蹙着眉,上前对那两名太监拱手施礼,淡然道:“不敢为难两位公公。他们随本官进宫面圣,如此,可否?”   面对容珏,两位太监的态度瞬间转变,慈善地笑道:“容大人带人进宫面圣,杂家自然不敢阻拦,容大人,请吧!”   容珏向他们还了礼,命人给了他们一些赏银,遂带着众人往外行走。官轿子在外候着,荀馥雅正要坐上官轿子,只听得远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喊叫。   “小姐!”   即便黑夜看不清楚,荀馥雅只是稍微一听,就能知晓是玄素喊她。   她还以为是自己酒未醒,产生了幻听,直到玄素越过众人,跑过来拥着她,她才觉得真实。   “玄素,你怎么回来了?”   玄素激动地说道:“小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上京城,那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我怎能不在你身边保护你呢?所以我安顿好夫人就来找你了。”   荀馥雅悲喜交加,玄素竟然在这种时候回来了。上一世,玄素就是因为这次的事被连累到,被人残害的。看来重生一世,有些事想躲也躲不掉,如今只能将玄素带在身边,小心应对敌人的暗招,她绝对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重蹈覆辙。   玄素左右张望,看到的几乎是陌生的面孔,困惑地问:“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这些又是何人?姓谢的呢?”   “谢昀去打仗了。”荀馥雅不想耽搁时间,遂将玄素推进轿子里,向众人道,“我们出发吧!”   众人会意,纷纷坐进轿子里,浩浩荡荡地进宫面圣。   荀馥雅在去的路上,低声向玄素简单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玄素得知容珏成为了荀馥雅的大师兄,显得异常高兴。是啊,这人间的女子,有谁不知道天下第一大才子容珏呢?又有哪个女子不倾慕容珏?   下了轿子,只见皇宫前庭礼乐大作,大红灯笼高高挂,下方宾客往来络驿不绝,展现煌煌盛世之景。   众人以容珏为首,跟随着两位太监,前往御书房面圣。玄素走在荀馥雅身旁,看着前面容姿端丽的容珏,两眼都发光了,不时发出激动的窃笑,惹来了两位太监的不悦。荀馥雅提醒了一下玄素,玄素只好强忍着不去偷看容珏,到处东张西望。   及至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门口,太监入内通报,他们得到了允许,才恭顺地走进去,跪下来向坐在案桌前的老皇帝行礼。此时老皇帝的左边站着李琦,右边站着赵怀淑,显然是在商讨应对之策,看到荀馥雅等人前来,他们皆亮着眼看过来,各怀心思。   老皇帝没想到来了一堆人,容珏也在其中,率先跟容珏打了招呼:“容爱卿也来了?”   容珏上前下跪行礼,恭敬地向老皇帝请罪:“启禀皇上,今夜刚巧是臣与师兄妹聚会的日子,听闻宫中的急报,便自作主张领着师兄妹们前来助阵,还望皇上恕罪。”   老皇帝向来对容珏青眼有加,又怎会舍得责罚他?他免了容珏的礼,赞许道:“容爱卿一心为朕解忧排难,朕又怎会责怪呢?容爱卿来得好。”   他扫向人群,觉得玄素有几分眼熟,可又想不起来,便不去理会,转而慈爱地看向荀馥雅,问道:“谢少夫人,可还记得朕?”   荀馥雅上仪态端庄地走到老皇帝面前,福了福:“皇上龙颜威风,民妇又怎会忘记呢?”   “谢少夫人果然聪慧。”老皇帝赞了一句,随后肃然询问,“朕命你代表天启出赛,你可有信心赢?”   众人闻得此言,心里想着,这赶鸭子上架的,她能说没信心吗?   荀馥雅故意面露难色,却恭顺有礼地说道:“承蒙皇上和公主看得起民妇,民妇必定全力以赴,只是……”   她故意欲言又止,引得老皇帝紧张追问:“只是什么?”   荀馥雅俏生生地笑道:“民妇做事之前喜欢与人立下赌约,对方下注的东西越是得我的心,我的动力越大,往往就会旗开得胜。不知皇上可否允许民妇与怀淑公主立下赌约呢?”   “这……”老皇帝看了看赵怀淑,好奇地询问,“你想与公主赌什么?”   荀馥雅不卑不吭地说道:“若是民妇赢了,怀淑公主亲笔写下‘当时第一才女’六个字,制作成牌匾送给民妇。”   赵怀淑只当荀馥雅一派胡言,不想被拖下水,疾言厉色地呵斥她:“谢少夫人,若你赢了,那是为国争光,理应由我父王赠与你牌匾,如今你要求本公主赠与你赏赐,岂不是让本公主越俎代庖?你这是要将我父王至于何地?”   荀馥雅下跪,低头拱手道:“皇上,怀淑公主向来是我们闺阁女子的典范,民妇一直崇拜着她,若能得到崇拜者的肯定,那是我最大的荣光,这与身份尊贵与否无关,还望皇上成全。”   停顿了一下,她掷地有声地立下誓言:“当然,若民妇败了,愿一死以谢天下!”   这话,堵住了赵怀淑的嘴,也震慑了老皇帝的心神。在旁人看来,此时此刻的荀馥雅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说话又似乎极为顺从,让人无法生出反感。   老皇帝满意地笑了笑,赞许道:“好,很好,果然是姜夫子的徒弟,巾帼不让须眉,朕允了!”   荀馥雅笑着拜谢。她知道,此刻不光是老皇帝在打量她,就连一旁的赵怀淑、李琦、容珏和众人都在评估她。她早已习惯了遇事不慌乱,况且上一世的记忆让她知晓犬戎族他们会如何为难天启,出的是什么招数,自然是胸有成竹。只是,李琦在场,她不能表露出来。   赵怀淑见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脸上换上和煦的笑容。她走下去,亲昵地扶起荀馥雅:“那一切就有劳谢少夫人了!”   她又看了荀馥雅一眼,皱眉道:“谢少夫人,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说着,她向侍女招招手:“把本宫的备用衣裳拿来,就是那件鹤氅。”   当着众人的面,她笑着亲自为荀馥雅披上了鹤氅,宛如荀馥雅的好姐妹。   鹤氅又轻又暖,浅红色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大毛,看起来十分的暖和,可荀馥雅丝毫不觉得有半分暖意。   上一世,犬戎族妄想无条件接回他们的公主和王子,命犬戎使者带人前来挑战,也是赵怀淑将她举荐出来的。当时她与赵怀淑并无深交,只是偶尔在一些宴会上碰见赵怀淑,每回赵怀淑都待她如姐妹般和善,她对这位素有贤德美誉的美貌公主心生好感,从未怀疑过她的用心险恶。当时她听到荀况说是赵怀淑推荐她出赛的,以为那是赵怀淑看得起自己,给自己提供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心里对赵怀淑充满了感激,还傻乎乎地跑去感谢她。   她没想到赵怀淑的一招绵里藏针,害得她比赛落败,臭名远播。荀况觉得面上无光,怒不可遏,为了应对老皇帝的愤怒,狠心地将她推出来,请求老皇帝处斩了她。谢昀向来看不惯荀况,喜欢跟他唱反调,站出来阻止老皇帝处斩她,两人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吵得老皇帝头晕脑胀,当场晕了过去,最后她被关到了天牢里。   她不明白,赵怀淑为何总想要她死。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赵怀淑再次得逞了。   她轻轻一摸,发现里子的绵里藏针,微微一笑,向赵怀淑行礼道谢道:“多谢怀淑公主赏赐。”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太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比赛场地已经布置好,使臣也已经准备好了。”   老皇帝点点头,笑着站起来,道:“那就废话不多说,大家随朕前去吧。”   众人齐声回应,各怀心思地跟随前往。   荀馥雅凑到姜贞羽的耳边,告诉她绵里藏针的事。   姜贞羽颇为震惊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不悦地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赵怀淑,心想,这个女人真是教人防不胜防。   姜贞羽想要帮荀馥雅脱下那件鹤氅,却被阻止了。荀馥雅笑容神秘地说道:“师姐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应付。这鹤氅可脱不得,若脱了,好戏就没法上演了。”   姜贞羽看了她两眼,明白她心里自有考量,便走到后面,拍了一下身旁的四师弟萧应离,低声问:“上回你不是得了那个百毒不侵的药丸吗?借来看看。”   四师弟萧应离摸了摸藏于锦囊的药丸,这可是他废了许多周折才得到的,平日里对那药丸宝贝得不得了,不愿让旁人多看一眼,可眼前这位是他仰慕的师姐,他不想拒绝,遂将药丸拿出来,依依不舍地递给她。   姜贞羽冲他笑了笑,快步走到前头让荀馥雅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将药丸丢进去:“小师妹,师姐请你吃颗糖,安心上场!”   荀馥雅深信不疑,便毫不客气地吃下去。而萧应离看的是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后,他恨不得趴在地上垂泪。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找姜贞羽算账:“师姐,你坑我?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呢?那颗药丸是我……”   姜贞羽生怕旁人听见,扰了圣驾,赶紧捂住他的嘴,低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么小气嘛,改日我送你一个媳妇行了吧!你现在给我闭上嘴,不要让人知道这个事,明白吗?”   萧应离眼神哀怨地盯着她,心里委屈死了。姜贞羽心虚地将旁边的三师弟张珩扯过来,丢了一句:“三师弟,替师姐好好安慰他!”   不等回应,她就若无其事地走回荀馥雅身边。   比赛场地安排在皇宫外城的玄武殿。   犬戎使者和异族同盟的使团在荀况等大臣的接待下,满脸笑容地沿着长长的通道,走入了天启皇宫最庄严的玄武殿。看着三方表情,似乎他们之间一直和平相处,没有纷争也没有战争一样。   殿前名士云集,却鸦雀无声。他们天启的朝臣统一坐在左侧茶桌前,犬戎使臣和异族同盟的使团坐在他们的对面,漂亮的宫女们端上食盘与酒浆在席间来来回回。荀馥雅挑着眉尾,淡看众生。在场之人,无论是异族使者还是天启的王孙大臣,除了一两个生面孔,皆是她熟悉的面孔,这让她感到安心。   隐隐琴瑟之声响起,在庄严的宫乐声中,他们随着老皇帝进入殿内。老皇帝的贴身太监高声嘶喊:“皇上驾到。”   整个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携着众人缓缓从侧方走向众人的眼中,满脸温和笑容地站到龙椅之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荀馥雅等人停在殿中央,跟随群臣恭敬跪下行礼,使团来宾躬身行礼,原本残留在殿内的那一丝紧张,全部被一种莫名庄严肃穆的感觉所取代。   老皇帝高高在上,贴身太监在旁相伴,这种场合,其它地皇子一般是不会来的。而在龙椅的下方两个台阶上有个独一无二的座位,那是太子的座位。天启自从太子年幼失踪后,再无太子,众人也当做避忌,无人敢提起。   皇帝的眼光在下方群臣身上一扫而过,温和说道:“平身吧。”   众人行礼而起,各自找座位。荀馥雅虽然没有官职,但是由于要代表天启出赛,被老皇帝安排在中间的案几下坐着,身旁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高官,隔了一人的旁边又空了一席位,不免有些不自在。玄素作为侍女,站在她的身后。姜贞羽早年间被老皇帝封为县主,本应该跟容珏、赵怀淑、李琦三人坐在靠前的案几,但是她不想离开荀馥雅,便与荀馥雅做到一块,而三师兄和四师兄想来也是有官职的,坐在案几后排跟那些年轻官员打招呼。   荀况瞧见她一个小姑娘家坐立不安的,走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微微笑着安抚道:“赐宴规矩多,不过皇上向来随和,谢少夫人不要紧张。”   荀馥雅觉得声音熟悉,循声望去,只见方才的空位上已经坐上了一个人。那人已过不惑之年,那张面容在这个年龄里算得上英俊,一双眸子清明有神,额上皱纹里似乎都夹杂着无数的智慧,而一身绯红朝服如云霞般将他颀长的身躯护在正中,显得人硬朗又有气势。   荀况!   面对荀况的突然示好,荀馥雅震了一下。   在外,鲜有人知晓她是谢家少夫人,老皇帝也只是对外宣称要出赛的是一名叫王卿的少女,没想到荀况这个老狐狸张嘴就是谢少夫人。呵,也是,荀况是什么人,怎可能不将上京城的新面目调查得一清二楚呢?   重新遇见这个人,她真的不知道拿什么表情去面对。厌恶他?恨他?怨他?报复他?还是无视他?   想到荀况这人老谋深算,不做无意义的举动,她暗中警惕,客气而又疏离地说道:“民妇久居乡野,没见过这等排场,若有什么失仪的地方,还望老大人指点一二。”   荀况捋捋颌下短须,微笑道:“谢公子替朝廷立下大功,如今又领兵讨伐胡人铁骑,深得皇上的倚重,当此之际,朝中无人会对你如何,你只需要小心应对对面那些人便可。”   二人的目光往对面望去,只见犬戎使臣正向异族同盟使团当中的一位紫衣男子点头哈腰。紫衣男子坐在使团当中的首席,正百无聊赖地倚靠着案几,闭着眼任由身边美丽的侍女伺候他享受葡萄美酒。他的服饰华丽却穿戴不正,腰间佩剑,嘴里吟着一抹危险的笑意,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当荀馥雅的目光与那名美丽的侍女碰触在一起时,不由得心神一震。   叶赫拉尔,云黛?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女真族,那么,这个紫衣男子也是女真族的?   荀馥雅轻蹙着眉,当她的目光再次看过去时,她发现紫衣男子正饶有兴趣地看过来。这时,她才发现,这个男人有着一双野兽般的异瞳,而且笑起来像个妖孽。   邪里邪气的,却会勾走人的心魂! 第60章   荀馥雅博览群书,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对周边的三十六个部族有了一番深入的研究。   她知晓,这些部族都比较迷信,崇尚各种神怪,坚信天命论和宿命论。   异瞳在他们眼里,属于不祥之物,天生异瞳之人被认为是毁灭世间的魔鬼,是带来灾难的恶。   因此,一旦发现异瞳,他们要么驱赶,要么就将其烧死。   眼前这个男人天生异瞳,却稳坐在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席之位,要知道,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在异族同盟里地位尊贵,权力不轻。可见,他是个非常不简单而又极度危险的人物。   荀馥雅心里有些不安,她记得上一世,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席之位坐着的是一名中年大汉,这个异瞳男子并没有到场。   而且她还记得,上一世谢昀被封为异性王的时候,朝廷传来了消息,异族同盟被一名异瞳男子摧毁了,异族同盟的首领都被他杀死了,周边的部族力量瞬间土崩瓦解,对天启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毋庸置疑,传说中的那名异瞳男子就是眼前这个人。这样危险的人物,来天启挑战,实在令人不安啊!本来她还自信满满的,如今瞧见这个人,心里有些没底气了。   荀馥雅皱着眉,询问荀况:“敢问荀首辅,这人为什么能持剑入宫。”   荀况像给自家晚辈解释一般,细细说道:“他是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完颜希宗,剑不离身,是他的特权,皇上只能特许。”   “他是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完颜希宗?”荀馥雅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感觉到完颜希宗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厉杀之意。   完颜希宗,可不是什么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啊!他可是个狠人!她记得上一世当上了异族同盟盟主的人就叫完颜希宗!明明是异族同盟盟主,却亲自毁了异族同盟,搞得三十六部族分崩离析。她到现在都怀疑这人是不是疯了。   身为异族同盟盟主,隐藏身份在这个时候亲自前来天启,这个完颜希宗究竟要干什么呢?   荀馥雅很是困惑,心中也很忐忑不安,眼前这个人可是能够统领三十六部族,举止之间能让现在的天启灭国的危险人物啊!   这些天,天启刻意冷落犬戎族使者和异族同盟的使团。看来这位异族同盟的盟主心情并不怎么好,即便坐在天启宫殿上,整个人依然是冷冰冰的。   荀馥雅战战兢兢地看着完颜希宗如剑一般的双眉,巧的是,完颜希宗也在这时候向她望过来。两道目光像闪电一般在宫廷的空气中撞到一处,噼里啪啦的。   那双异瞳实在太邪恶了,片刻之后,荀馥雅示弱般低下头,不免会有些羞涩,淡淡胭红变得愈发红润了。   她轻轻咳了两声,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诡异,忙端起茶来品茶,丝毫没察觉异色的眼眸略过一丝复杂难懂的情绪。   完颜希宗感觉颇为有趣,自出生以来,姑娘们都畏惧他,不敢正视他的异瞳。可眼前这位娇软的小姑娘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那双清冷灵动的眸子特别招人,就好像他偶然从雪山中发现了一只漂亮温顺的雪貂一样。   他贴到云黛的耳侧,轻问:“那位姑娘是何人?”   云黛这才注意到荀馥雅。当她认出荀馥雅时,感到很震惊,但很快冷静下来,恭顺地向完颜希宗汇报:“少主不记得了吗?她就是那位射杀了瓦达王子的天启姑娘。”   “原来是她。”完颜希宗愣了下神,随后变得面目表情,“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   天启的皇上到场,按照惯例,犬戎使臣和异族同盟的使团大臣出列,对其歌功颂德,宣扬了一番异族与天启之间的传统友谊,便退了回去。   完颜希宗座位异族同盟的盟主,这里他最大,自然是他出列。   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回来,丝毫没有半点诚意,可旁人也是敢怒不敢言,他见多了,自然就不在意。   姜贞羽微微一笑,低声在荀馥雅耳边说道:“这个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倒是傲气得很。”   荀馥雅心想着,不傲气才怪呢,人家可是异族同盟盟主,统领三十六部族的首领,能在谈笑间搞得天启一阵腥风血雨,甚至亡国!   虽然她们女子之间的交头接耳旁人不会偷听,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身旁还有个老谋心算的荀况在虎视眈眈,荀馥雅不敢贸然将完颜希宗的身份告知姜贞羽,以免暴露了自己。   她温和笑道:“异族同盟使团的首座,若连丝傲气都没有,只怕进了这宫殿,握剑的勇气都会没有。”   此时,犬戎使者站起来,向老皇帝拱手道:“天启的皇帝陛下,我们这边选好了参赛者,不知天启这边备好了人没有?”   老皇帝看了荀馥雅一眼,笑道:“看来使者很着急啊,那就开始吧!”   犬戎使者转身向完颜希宗低声说了几句,遂跑了出去。老皇帝的贴身太监出来宣读比赛规则和比赛的内容。   荀馥雅上一世是参赛者,自然没去聆听也知晓。比赛分六项,由犬戎出三个项目,天启出三个项目,六个项目获胜最多的一方为赢。   上一世,犬戎欺负天启文弱,朝中无强将,第一回 合带来了他们犬戎最强壮的勇士哈达来跟天启比武。   勇士哈达站着稳如泰山,身体犹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加上力大无穷,又炼了铁头功,杀伤力极强。   当他出场时,震慑了在场的文武百官,无人敢上场,唯有谢昀站出来。   谢昀与哈达缠斗了数百个回合都无果,最后是怎么获胜来着?   正努力回想,跑出去的犬戎使者回来了,果然带着勇士哈达进来。   他嚣张地向老皇帝笑道:“我们犬戎族出的第一个项目是武斗,只要将对方打倒在地就算赢,不论生死。”   说完,他带着胜券在握的神色回到座位上,向完颜希宗露出得意的笑容,可完颜希宗正眼也不瞧一下,拿着匕首百无聊赖地戳着案几,发出“笃笃笃”的闷响,似乎觉得很无聊。   天启的文武百官吓得面如土色,就连荀况也苦恼地蹙着眉。   老皇帝蹙紧眉头看向荀馥雅,犹豫着要不要让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出战。   赵怀淑偷看荀馥雅,觉得她这回死定了。   容珏看向荀馥雅,淡漠的眼眸隐藏着担忧之色。而李琦却笑着喝酒,似乎知道荀馥雅有办法获胜。   这个李琦越来越可疑了!   大敌当前,荀馥雅暂且不理会这人。她怕老皇帝不信任自己,派别的莽夫上阵。比赛第一轮很重要,关乎士气。   她站起来,故作狂妄地向老皇帝拱手道:“皇上,这名勇士太弱了,若民妇上场打败他,恐怕有些胜之不武,不如派民妇的丫鬟玄素上场吧,民妇保证赢得体体面面。”   此言一出,果然引起一片哗然。一向瞧不起女子的犬戎使者更是气得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好大的口气,竟敢说我们犬戎第一勇士弱,果然是没见识的妇人!”   异族同盟的使团瞧见天启居然想派一个名不经传的黄毛丫头出场,并未觉得天启瞧不起人,而是认为天启除了李琦、谢昀、容珏、路子峰四人,朝野上下,根本无人可用,遂,他们肆无忌惮了起来,纷纷借由嘲讽荀馥雅来鄙视天启。   “我看呐,是你这黄毛丫头自己害怕了,不敢出来送死,才推个丫鬟出来的吧,哈哈哈……”   “小娘们竟然妄想挑战我们,真是不自量力!”   “天启的男子都是窝囊废吗?竟然派个娘们出战,派来陪我们就差不多哈哈哈……”   ……   天启这边默不作声,就算是天启最强的武将上前去跟这个哈达勇士对战,也未必能有一丝胜算,荀馥雅居然只是派一个只会斟茶递水的丫鬟上场?莫不是疯了?   老皇帝开始后悔请荀馥雅来坐镇了,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临时换人。   面对众人的沉默,玄素气得杏眼怒瞪。   “你们……”   玄素向来忍受不了旁人对荀馥雅的欺辱,火气一上来也顾不得场合,怒喝一声便要冲过去揍人。   荀馥雅赶紧拉住她,用眼神示意:“玄素,别冲动。”   她拍了拍玄素的手背,转头不卑不吭地怼回去:“不是我们天启男子无能,是我们天启派一名弱女子就能行打败你们了。杀猪焉用牛刀!”   她这句话不仅捧高了天启男子,还暗讽犬戎族是猪,又蠢又弱,听得在场的天启人热血沸腾,大快人心。   他们想要拍手叫好,可碍于场合又不敢出声。   老皇帝非常欣赏荀馥雅的伶牙俐齿,虽然没有言语表示,但是绷紧的面容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似乎对荀馥雅有了信心。   “好,说得好!”   一直在无聊戳案几的完颜希宗此刻却拍手叫好,表现出一副大快人心的神色,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若此人是天启这边的,大家肯定会膜拜他是英雄,可这人偏偏是犬戎族那边的,还是异族同盟的高官,众人只觉得他的行为让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犬戎使者虽然心里很不爽,但是对方可是完颜希宗,他怎敢说完颜希宗的一句不是?只能拿荀馥雅来撒野了。   “好大的口气!”他恶狠狠地怒瞪荀馥雅,冷然一笑,“哈达,尽管砸个脑袋开花,我倒要看看,这娘们到时候会不会吓得哇哇大哭。”   荀馥雅不理会他的挑衅,向玄素贴耳说了几句。玄素立马跑出去,不到片刻便拿着长竹竿上场。   众人纷纷愕然,双方本身就是力量悬殊,不拿上好的武器,却拿一条晾衣服的竹竿过来,这还怎么打呀?   犬戎使者发出嚣张的狂笑:“娘们就是娘们,只会洗衣做饭晾衣服,连武器都只会拿根竹竿?还这么细长的,是力气太小,提不动武器了吗?哈哈哈……”   天启这边的人又是一阵沉寂,心里对这场敌强我弱的对战纷纷不看好,老皇帝又开始后悔了。   荀馥雅在老皇帝开口之前,给了玄素一个眼神。   玄素会意,跳出去,迎面对着哈达勇士就是当头捧喝。哈达勇士立刻伸手去接招,欲向抓住竹竿将玄素拽飞,岂知,玄素手中的竹竿仿佛是活的一样,当哈达勇士想要伸手去抓竹竿,竹竿却如同灵蛇一般快速溜走。   天启的大臣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不敢眨一眼,生怕眨一眼就输了。容珏淡淡地偷瞧了荀馥雅一眼,低头沉默。而荀馥雅气定神闲地端坐着,静静地品茶。   哈达虽然强壮如山,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但是优点过大,往往成为了最大的缺点,那就是笨重,不够灵活。   上一世,谢昀与他对战数百个会合后,发现了这一点,便刻意引诱哈达追打以及躲闪,刻意拿剑一直去砍哈达的脚,以至于半个时辰后,哈达累倒在地,无力再战斗。   如今谢昀不在,荀馥雅改良了方法,派同样力大无穷的玄素上场,拿竹竿远攻,专攻他的下盘和脚,逼他躲避。   哈达怎会想到玄素上场并不想跟他对打,也不想打死他,只是想累倒他,所以空有蛮力而没有脑子的哈达上当了,一个时辰后,“咚”的一声重摔,累倒在地上,无力再爬起来了。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天启这边欢呼喝彩,大赞妙极了。而异族同盟使团那边纷纷无言,犬戎使者气得半死,觉得丢脸死了,立马命人将哈达勇士拖出去。   老皇帝笑得很开心,此刻又觉得听从赵怀淑的推荐,找荀馥雅来坐镇是明智的选择。贴身太监宣布第一回 合天启胜后,他赞赏了荀馥雅几句,随后宣布第二回合开始。   第二回合轮到天启这边出项目。犬戎使者抱着要报复荀馥雅的心态,要求这一回合必须荀馥雅亲自出场。   由于这一回合是赵怀淑想出来的项目,赵怀淑自认为自己出的难题会难倒荀馥雅,积极地怂恿老皇帝:“父皇,我们让谢少夫人亲自出战吧,相信以谢少夫人的聪明才智,必定赢得犬戎人心服口服。”   这话说得很中听,皇帝听了非常喜欢,遂命令道:“谢少夫人,这一回合你亲自出战,解的可是怀淑公主出的难题,可有异议?”   “这个……”荀馥雅故意摆出为难的神色,应了下来,“好吧,民妇尽力而为!”   犬戎使者和赵怀淑见她犹豫,回答得很不淡定,瞬间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期盼着。   赵怀淑命两名宫女端来两个一模一样的观音铜像,心情愉悦地笑道:“这一回合本公主考察的是双方的智力。只要在一炷香之内找出这两个雕像的不同之处,谁最快找出来,就算获胜。”   犬戎使者闻言,轻蔑一笑:“哈哈哈,这算什么考智商的难题,我们只需要派出眼力最好的女子,保证很快找出来!”   说着,他往身后打了个眼色,一名眼神犀利的女子缓缓走出,与荀馥雅并列而行。   她们向老皇帝拱手行了礼,随着香点燃,开始端详观音铜像。   众人瞧见那两个观音铜像一模一样,愣是瞪大了眼睛看了片刻,也看不出一丝不同,犬戎族的女子把眼睛都瞪成了斗鸡眼,也找不到一丝的端倪,也是愁眉苦脸的。   赵怀淑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里好生得意。可老皇帝却在犯愁,这题出得太难,会不会难倒自己人呢?   这时候,犬戎使者发难了:“你们天启出的这道题是无解题吧,这两尊观音铜像明明就是一模一样,哪里来的与众不同,你们天启分明就是耍诈,不想这场比赛顺利进行!”   众人纷纷看向赵怀淑,赵怀淑却是好脾气地笑道:“使者请稍安勿躁,再过半柱香时间,若无人解答出来,本公主会为大家揭晓答案的。当然,这不算是我们天启获胜,这一局最多算是作废。”   说到后半句,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荀馥雅,而荀馥雅只是盈盈一笑:“不需要作废,我来为大家揭晓吧!”   老皇帝听闻,心里好奇了,这么快就找到不同之处了?   正想着,忽然瞧见了荀馥雅命宫女端来两盆水,他跟着众人一起困惑,心想着不认真找,端水来做什么呢?却没有注意到赵怀淑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荀馥雅命宫女将观音雕像放进水里,过了片刻,再宫女将观音雕像捞起来,将它们同时展示给众人看。   “大家请看,这就是它们的不同之处。”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其中一个观音雕像从里面喷出了一条几乎细不可见的小水柱,显而易见,这就是它们的不同之处。   众人惊叹,对荀馥雅的聪明睿智赞不绝口,容珏也投以淡淡的微笑,只有赵怀淑的神色变得有点难看。   荀馥雅故意问赵怀淑:“怀淑公主,不知民妇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面对荀馥雅的明知故问,赵怀淑虽心有不甘,但表面笑容和煦地赞道:“谢少夫人,用如此巧妙的方法解了本宫出的难题,果然聪慧!”   荀馥雅落落大方地接受她的称赞,却又谦虚地说道:“公主过誉了,这不过是民间小把戏而已,民妇在民间看多了,也就自然会,谈不上聪慧!”   她这话听着是在自我谦虚,实则是打赵怀淑的脸,暗讽她拿这种小把戏来愚弄大家。   赵怀淑气得不轻,但是碍于场合,她只能保持微笑:“谢少夫人谦虚了!”   犬戎使者连输两场,愤愤不平,决定拿出他们犬戎族的拿手绝活来扳回一城。   他气冲冲地跑出来,打断荀馥雅和赵怀淑的眼神交流,催促老皇帝进行第三回 合——马上舞。   犬戎族世代生活在大草原上,男子个个精通骑射,女子个个能歌善舞,他们尤为出名的就是马上舞。   顾名思义,就是在马上面跳舞。这对于弱不禁风的天启女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难度极高却又不可思议的舞种。   这种舞既要求女子善于骑射,又精通舞艺,若控制不好马,很可能会坠下马,轻则重伤,重则死亡。   众人看着文弱的荀馥雅,皆为她擦一把汗,连姜贞羽都开始不安起来。   众人各怀心思地移步到皇家御马场,老皇帝端坐着却很不安,加上朝臣们在身旁议论纷纷,皆不看好荀馥雅,他更是明显对这一场比赛丧失了信心。   姜贞羽趁着挑选马匹的空隙,忧心地询问荀馥雅:“师妹,太危险了,要不,让我来吧。”   三师兄张珩和四师兄萧应离也不想看到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受伤,凑上前来劝说。   “小师妹,你已经替天启赢了两场,输一场也不打紧,要不这一场咱们就不比了,认输吧。”   “对呀对呀,老皇帝若真要人上场,大不了让你四师兄打扮成舞姬去跳一场,恶心死他们!”   “说谁恶心呢你!你扮舞姬就不恶心吗?”???   ……   说不到两句,这两位师兄又吵闹起来了。   容珏静静地走到荀馥雅的身后,不发一言,荀馥雅换上了舞姬的服饰,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艳丽多姿。   只听得荀馥雅说:“感谢师兄师姐为我担心,请你们相信我,我会平安归来的。”   “我相信你。”   淡淡的一句,却让荀馥雅心神一震。???   她蓦然回头,迎着那淡漠的冷眸。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前世,他们在太学书院的紫藤花下闲庭散步,花瓣忽然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他伸手去替她摘下,彼此气息相近,紧张、羞敛却又忍不住怦然心动,忍不住产生一种彼此相依的冲动。   只是,往事如烟,此刻的他们相隔了一世的距离,她已经不再是他当初单纯天真的小师妹,而他依旧是白月光般的存在。   如今,她只能垂眉,客气而疏离地对他说了句:“谢谢大师兄!”   容珏怔然,却没有再说什么,到马厩里为她牵来了一匹良驱,道:“骑它吧,性温顺。”   荀馥雅自然信任他,翻身上马,策马奔向演练场。容珏凝视片刻,抽出腰间玉笛,加入了奏乐队伍。   随着鼓乐笙箫响起,荀馥雅与犬戎族的舞姬同时在各自的马匹上跳舞,皆稳如站在平地,舞姿出众得不相上下。   犬戎使者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暗中向荀馥雅的马匹上发出暗器。马儿受惊,快速飞奔,荀馥雅猝不及防地颠了一下,整个人坠下了马,不见人在马上。   “小姐!”   “师妹!”   “小师妹!”   玄素、姜贞羽等人急叫一声,欲想跑过去救人,却被侍卫阻拦,气得他们顾不得身份,与侍卫们争吵起来。   “快放我进去,你们没瞧见要出人命吗?”   “不比了不比了,赶紧让我们去找小师妹!”   “你们是不是没人性啊,人都坠马了,为什么还不停止比赛?”   ……   然而,无人理会他们,也无人来阻止他们的胡闹。容珏紧握着手中的玉笛,手心微微渗出汗。   老皇帝犹豫着要不要叫停,赵怀淑上前握着他的手,安抚道:“父皇莫要担心,我们要相信谢少夫人吉人有天相。”   站在一旁的李琦听到她这句话,露出邪魅的笑容。   赵怀淑不理会李琦的阴阳怪气,端着公主的凤仪,走到姜贞羽、玄素等人面前,谦卑有礼地阻止他们的胡闹。   “外族来宾在此看着,请诸位稍安勿躁。谢少夫人代表天启参赛,即便死了,也是虽死犹荣,若她临阵脱逃,那就难看了,还请诸位多多为谢少人的处境着想。”   姜贞羽忌惮她的身份和场合,并没有说什么,可玄素不管,指着赵怀淑的鼻梁骨骂道:“我呸,我家小姐再难看也比你好看!你是一国公主,国家有难的时候不挺身而出,反而叫我家小姐出面,你好不要脸!”   赵怀淑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这般辱骂她,还在这种场合下让她难堪,而且对方还是个低贱的丫鬟。   可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她又不能拿这人怎么样,心里头真的是特别的难受。   “快看,谢少夫人没坠马!”   不知是何人,发出了一声惊叫。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夺走,纷纷张望。只见荀馥雅的靴子勾住了缰绳,人没有坠下马,只是倒挂在马背上。   她一个鲤鱼打挺,复又翻身上马,英姿飒爽地向这边策马而来。   众人松了口气,姜贞羽和玄素高兴得手舞足蹈,容珏微微一笑,继续吹奏。   老皇帝拿起太监递过来的手帕,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眼睛却不敢离开马匹上的丽影。   荀馥雅骑在马背上,随着马儿的飞奔,她转变了轻柔的舞蹈风格,切换成大起大合的劲舞。   天启的乐师们在容珏的引领下,瞬间切换上十面埋伏的曲,配合着荀馥雅那热烈又强劲的舞蹈。   谁也没料到,荀馥雅的舞蹈风格切换,竟跳出了沙场上的肃杀气势,给人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怦然心动。   相比之下,那为犬戎女子的曼妙舞姿就变得平庸逊色了。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荀馥雅边跳着舞边驱赶着马儿回来时,一群外来的蝴蝶竟飞向荀馥雅,围绕着她偏偏起舞,宛如草原神话“香妃”的降临,引得那些犬戎族和异族躁动不已。   一曲舞尽,有惊无险,荀馥雅在众人的瞩目下,身轻如燕地从马上翻身下来,玄素、姜贞羽等人纷纷涌上前去,激烈地拥抱着荀馥雅。   “小姐,你吓死我了,还好有惊无险!”   “师妹,干得漂亮!”   完颜希宗抬眼看了一下三位小姑娘,低眉继续用匕首戳木板,眼眸幽深。   李琦看到风采依旧的荀馥雅,笑得邪里邪气的。   容珏走到侍卫牵回来的马匹前,细细端看,瞧见上面被暗器打伤的痕迹,淡漠的眸里渗着一丝冰冷。   赵怀淑走到荀馥雅的面前,宛如姐妹般拥抱着她,笑道:“本宫就知道你会赢的。”   犬戎使者不服气,大喊道:“你别胡说八道,她马儿中途跑了,属于表演失误,应该是我们犬戎姑娘赢了才对。”   荀馥雅的表演虽然精彩,全程牵动着众人的情绪,但是犬戎使者说的是事实,众人也无力反驳。   眼见太监不情愿地宣布犬戎族获胜,容珏牵着马站了出来:“慢着!”   他向众人拱了拱手,疾言厉色地说道:“有人向我师妹的马使用暗器,我已命人去将那暗器找回来。虽然目前暗器还没找到,但是根据马身上的伤口,本官非常肯定,这是一种不属于中原武林人士所拥有的暗器,极像犬戎族一贯使用的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最可疑的犬戎使者。会随身携带犬戎族暗器,还不想荀馥雅获胜的人,除了犬戎使者,想不出第二人了。   “众所周知,我朝文武百官是不允许带兵器暗器等伤人的利器进宫的,只有外族来宾才有特殊的待遇,所以,毋庸置疑,这个疑犯就在你们的人当中。”容珏言辞灼灼地说着,看向犬戎使者的目光变得锐利,“还请犬戎使者给我们天启一个交代。”   犬戎使者没曾想过,这个默不作声的容珏,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这般犀利,堵得他哑口无言。   眼见证据确凿,容不得他抵赖,他只好大声说道:“好吧,这一场不算,我们再来一下!”   容珏怎容得他蒙混过关,迈步走到他跟前,冷然质问:“你们的卑鄙行为差点害死我小师妹,想就这么算了?”   犬戎使者被他的气势吓得跌坐在座位上,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一直默不作声的完颜希宗却在这时说话了:“容大人这般咄咄逼人,莫不是天启不想与我们异族同盟交好了?”   他的语气慵懒平淡,仿佛是在漫不经心地闲谈,但是却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震慑感。   容珏转头看向完颜希宗,背负而立:“一码归一码,这是两码事。”   完颜希宗站起身来,靠近他,特意冲他邪魅一笑:“可在我看来,是一码事哦,容大人!”   “请使臣大人不要蛮不讲理。”   容珏后退一步,轻蹙着眉:这人怎么笑起来像个妖孽一样。   完颜希宗见这表情淡漠的男子长得如玉般好看,却在一本正经地说着话,故意逗他:“可不知为何,容大人一讲话,我就变得蛮不讲理了,怎么办呢?”   “……”   容珏惊愕地抬头,这人是在调戏自己吗?   正当两人的气氛胶凝时,老皇帝担心容珏的耿直得罪了完颜希宗,影响天启和异族的关系,遂开口说道:“好了,既然谢少夫人平安无事,容爱卿就不要过于较真了。此事作罢。”   既然皇上开了金口,容珏虽心有愤懑,也只好拱手应道:“遵旨!”   完颜希宗觉得甚是无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拿匕首戳案几。   在两国邦交面前,荀馥雅区区一介民妇的性命是微不足道的,朝臣皆觉得没必要将事情闹下去。而姜贞羽和玄素替荀馥雅抱不平,却敢怒不敢言。   荀馥雅了解容珏较真的性子,走到的他身旁,笑道:“感谢大师兄替我抱不平,大师兄请放心,我定会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容珏淡淡地解释:“并不是为你,是为了公正公平。”   荀馥雅毫不尴尬地笑了笑,走开去准备下一场。   身旁的姜贞羽看着口是心非的容珏,轻叹:“你就不能对小师妹说点温情的话吗?”   容珏垂眉看着手中玉笛,默不作声。   姜贞羽服了这个闷葫芦,跟上荀馥雅。荀馥雅了解玄素冲动的个性,趁着更衣的时候,将玄素留在门口守着,自己与姜贞羽在屋子内将鹤氅上的银针找出来,足足十二根。   荀馥雅表情波澜不惊,姜贞羽却看得心惊胆战,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她问荀馥雅:“你跟怀淑公主究竟有何仇恨?”   荀馥雅将十二根沾有剧毒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淡然道:“大概是……我碍了她的眼吧!”   她换上自己的衣裳,重新将那件鹤氅披上,心里百感交集。   她知晓接下来是决胜负的环节。   六个比赛项目他们已经比了三轮,两轮比赛项目是天启获胜的,一轮项目作废,剩下还有三轮,若接下来的比赛项目她也获胜了,那么就不用比下去了。   因此第四轮的比赛是关键,犬戎使者必定强行逼迫老皇帝让他们出比赛的项目,加上怀揣着小心思的赵怀淑从旁劝说,老皇帝就同意了。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一轮的比赛中开始发挥失常,输掉了比赛,惹得龙颜大怒。   她将包扎好的十二根银针交给姜贞羽保管,开门走出来,与玄素等人一同前往比赛场地。   第四轮比赛,毫不意外的,犬戎族拿出他们族的圣器驭天弓,态度强硬地要与荀馥雅比射箭。   在犬戎人的眼里,驭天弓是代表统一天下的天子所能使用的皇权圣物,加上它做工特殊,普通人根本无法使用它。   荀馥雅看到驭天弓的那一刻,心里明白了,妙光公主是知晓她能拉开驭天弓的,所以,这次比赛的内容一定不是妙光公主授意的,妙光公主甚至不知道。   而能让这些人拿到驭天弓的,也只有巴桑二皇子了。   呵,这个妙光公主聪明绝顶,怎么每回都栽在亲人的手里呢?   为了展示驭天弓是难得的神兵利器,普通人无法拉开它,犬戎使者特意挑了几个人上去拉弓射箭,皆以失败告终。   朝臣上下议论纷纷,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犬戎使者自鸣得意,为了给天启一个下马威,他甚至请求老皇帝挑几个天启的侍卫去试一试驭天弓。   老皇帝挑了几个好手上去拉弓射箭,可这把驭天弓就像被人下了诅咒一样,无论他们怎么尝试,都无法拉开弓射箭。   这一诡异的现象,吓得朝臣们面如土色,老皇帝又慌了起来。   犬戎使者将他们的神色看进眼底,认为这次肯定胜券在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天启的皇上,你有所不知,这把弓可是我们犬戎族的圣器,不是一般人能够拉得动的。这次比赛我们出的项目就是,谁能够用这把弓连射十环,正中红心,就是获胜者。”   老皇帝现在无比后悔答应犬戎使者的请求,让他们出题。他有些无助地看向荀馥雅,轻声问道:“谢少夫人,这把弓箭你可有信心拉开?”   荀馥雅轻蹙着眉,做出一副很苦恼的神色:“回禀皇上,民妇不知道。”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皆慌得不知所措。   赵怀淑掐算着时间,这一轮比赛该是毒性发作的时候。   她可不想让荀馥雅临阵退缩,便上前握住她的手,笑容和煦地说道:“谢少夫人谦虚了,本宫相信,除了你,无人能够赢得这场比赛的。”   荀馥雅一笑无语。   这一轮关乎胜负,老皇帝不得不慎重考虑人选。他知晓姜贞羽的夫君是大名鼎鼎的箭神路子峰,便认为姜贞羽多少学到点箭术,问她:“贞羽县主不如先上去试一试那驭天弓?”   姜贞羽与荀馥雅对视一眼,老皇帝这是想要换人的意思。姜贞羽也不退却,拱手领命:“臣妇领命。”   她走上高台,磨蹭了一下双手,而后拿起驭天弓,可无论她怎么用力拉弓,却怎么都拉不起来,引得犬戎使者捧腹大笑。   她轻叹一声,走到老皇帝面前谢罪:“皇上恕罪,民妇无能,拉不动这驭天弓。”   老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在场看上去能拉动弓箭的人他都已经派上场了,可没有一个人能拉弓。   这连弓箭都拉不开,如何射箭呢?看来这一场比赛,天启必败无疑啊!   他灰心丧气地垂下了头,赵怀淑笑着安抚:“父皇你别灰心,我们还有谢少夫人,她一定能为天启赢得这场比赛的。”   说着,她看向荀馥雅:“谢少夫人可是立下军令状,不赢得这场比赛就人头落地的,可还记得?”   “记得……”   荀馥雅神色微变,模仿她上一世中毒后的反应,四肢发软,左右摇晃了一下,闭上眼倒向姜贞羽。 第61章   “小姐!”   玄素惊叫一声。   姜贞羽立刻会意,伸手想要抱住荀馥雅,岂知容珏快她一步,将荀馥雅拥进怀里。情况发生了些突发状况,与计划有所出入,但是姜贞羽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神色焦虑地对着荀馥雅喊:“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啦?回应一下师姐呀。”   “……”   荀馥雅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无法睁眼确认,只能继续装死。   容珏察觉到荀馥雅的伪装,淡漠的眼眸微动,将人小心翼翼地交到姜贞羽的手里。   赵怀淑见荀馥雅毫无反应,吓了一跳,可随后又想到可能是宫女下的毒太多了,以至于荀馥雅此刻昏迷不醒。她想凑过去看了一眼,可姜贞羽抱紧了荀馥雅的脑袋,玄素挡在前面,满怀敌意地瞪着她,仿佛在防贼。   朝臣们本来就感觉机会渺茫的,但还是忍不住对荀馥雅抱有一丝期待,如今看到荀馥雅晕倒了,顿时乱成一窝粥。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好像谢少夫人晕了。”   “天哪,她被吓晕了?果然是弱女子啊,不堪重负!”   “在这驭天弓面前,再聪明也没用啊。我们这些男子尚且不能拉弓这驭天弓,她一个女流之辈又怎么可能拉动?哎,看来这回输定了。”   ……   犬戎使者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哈哈哈,看来你们这位谢少夫人受到的打击太大了,直接晕了过去!”   他嚣张地问老皇帝:“天启的皇帝,怎么样,直接认输吗?”   无人拉得动驭天弓,老皇帝本来就没信心了,如今荀馥雅突然晕倒,犬戎使者还当面奚落,他顿时感觉面上无光,想要早点结束这一轮,可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不认输。”   他循声望去,站出来说话的人是荀馥雅的四师兄萧应离。   “对,不认输。”   荀馥雅的三师兄张珩跟着站出来。   他们一起向老皇帝拱手,异口同声地请命:“皇上,让我们师兄弟试一试。”   老皇帝见他们态度坚决,又是姜夫子门下的弟子,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遂不理会犬戎使者,让他们去试一试。没想到萧应离居然勉强拉开了,这瞬间燃起了他的希望,朝臣们也热烈欢呼。   犬戎使者没想到天启居然有人能拉得动驭天弓,顿时震惊得目瞪口呆,但是他还有后招,并不慌。他向老皇帝提出要求,让他们尊贵的妙光公主来出战。   妙光公主的箭术也是天下无双的,萧应离虽然能拉得动驭天弓,但是箭术一般,根本不足以应对,老皇帝自然是不肯。朝臣们纷纷嚷着,若是妙光公主出赛,那么天启这边也要让路子峰来出赛。路子峰的箭术天下第一,所向披靡,犬戎使者怎么可能答应,遂天启大臣和犬戎使臣开展了唇枪舌战   而在朝臣们吵得面红耳赤时,天光乍现,姜贞羽将昏迷不醒的荀馥雅交给玄素,跑到老皇帝的面前,神色忧郁地说道:“皇上,臣妇师妹她……”   她故意欲言又止,厚着脸皮向老皇帝请求:“你能不能恕她的无罪?”   赵怀淑知晓老皇帝一向容易心软,抢先拒绝了姜贞羽的无理请求:“不行。当初是她立下赌约,向我们保证赢得比赛,我们才让她出赛的,如今她辜负我们的信任,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装晕,让天启成为了笑话,若不处决了她,我父皇如何向臣民交代?”   她说得振振有词,瞬间将老皇帝稳住了。   姜贞羽努力劝说老皇帝:“皇上,请你让大家再等一个时辰,等臣妇的师妹醒来,一定会为天启赢得比赛的。”   赵怀淑深信荀馥雅早已中毒,面对姜贞羽的请求,疾言厉色道:“她一个民妇何德何能让满朝文武和异族使团等她?你这不是为难我父皇吗?”   姜贞羽收敛眼眸里的锐气,委婉地说道:“满朝文武百官不是一个都不能拉动驭天弓吗?等一等又何妨?再说了,不等我师妹,接下来的两轮比赛是不是怀淑公主出战,为天启赢得比赛呢?”   赵怀淑凛然说道:“如果需要,本公主定会义不容辞。”   姜贞羽不屑地冷笑:“说的好笑,若是你能行,又何必我小师妹出马呢?”   她看向老皇帝,坚决请求:“皇上,臣妇认为我们很有必要等师妹醒来再比赛。”   赵怀淑坚决道:“父皇,不能等啊,这会让人看笑话的。”   姜贞羽冷冷地讽刺她:“怀淑公主是怕我小师妹醒来赢得比赛,夺了你的风采吗?”   赵怀淑气急,一时口快,脱口而出:“你真是太看得起她了,她都中毒昏迷了,怎么醒来?”   姜贞羽困惑蹙眉,问赵怀淑:“怀淑公主怎知我小师妹中毒了?”   老皇帝困惑地看向赵怀淑,赵怀淑心中一惊,欲想狡辩,不料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会中毒?”   刚才还昏迷不醒,神色痛苦的荀馥雅,如今站了起来,笑声从容地看着她,完全不像是个中毒的人。   荀馥雅不给赵怀淑开口的机会,边说边走向老皇帝:“皇上,臣妇没事,刚才只是臣妇太累了,睡着了而已。不过,臣妇在怀淑公主给的鹤氅里找到了一些毒针。”   听到这里,姜贞羽立马将那些毒针递给老皇帝。   荀馥雅见老皇帝看过,身边的贴身太监拿走,便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赵怀淑,笑道:“天气有点凉,这鹤氅臣妇就暂且借来穿着把,至于这十二根银针,臣妇就不需要了,皇上还是还给公主吧。”   赵怀淑一丝慌乱,赶紧跪地向老皇帝解释:“父皇,我不是!我——”   荀馥雅打断她的话,笑道:“怀淑公主,臣妇没说你特意在自己的鹤氅里放毒针向民妇投毒哦,只是若民妇没发现这些毒针,这场比赛那民妇就输定了。哎呀,这个投毒之人真是恶毒啊,竟胆敢在公主的备用鹤氅里面放毒针,还不被察觉,还是揪出来的好。”   看到赵怀淑面如死灰,她的心里丝毫没有半点怜悯。   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算计,导致她在比赛中失利,被关进牢狱里。玄素在得知当日她穿的鹤氅里藏着毒针,导致她发挥失常,发了疯似的去找这个女人算账,结果被害成人彘,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她出狱后,看到痛苦不堪的玄素不断地求她杀了自己,不断地求着,日夜地求着,最终她实在看不得玄素这样活下去,含泪结束了玄素的痛苦。   如今,她绝对不会再让这个女人害人。   把话撂下后,她不理会赵怀淑难看的神色,走上射箭台,高声喊停那些还在吵吵嚷嚷的大臣们还来势们。   “各位大人,犬戎使者想请妙光公主来跟民妇射箭,那就顺从他的意愿吧,民妇也想领教一下妙光公主的箭术。”   犬戎使者脸色一喜,直接说荀馥雅不知死活,有她后悔的。老皇帝这回倒是不怀疑荀馥雅,命人将妙光公主请过来。   当妙光公主看到与自己比箭术的人是荀馥雅时,暗自骂这群蠢货。   荀馥雅瞧见被关押的妙光公主风采依旧,谦卑有礼地笑道:“妙光公主,许久不见。天启作为东道主,你是来宾,就先让你射箭吧!”   妙光公主没心情跟她闲谈,拿起驭天弓,专注地射箭。她射出来的成绩让人惊叹,命中十环,正中眉心,引来了犬戎使者和异族使团的一阵欢呼。   犬戎使者更是不忘给天启这边一个下马威:“哈哈哈,天启的皇帝,多写你们的谢少夫人成全!我们的妙光公主不仅人美,还箭术无双,看来你们的谢少夫人不自量力,在后悔呢!”   老皇帝无法辩驳,表情有些难看。他跟在场的人一样,都认为妙光公主这次赢定了,心情变得非常不好,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场上的荀馥雅一眼。   大臣们纷纷指责荀馥雅太过于自以为是,唾弃她一介妇人,难成大事。荀馥雅丝毫不受周围的人影响,跟妙光说了一句:“瓦达大王子真的很强悍,你知道我是如何射杀他的吗?”   妙光不说话,只是紧盯着她。荀馥雅每回胜券在握的时候,总会微微扬起嘴角。虽然周围的人都不看好荀馥雅,但是她知道,自己赢不了这个人。   荀馥雅想要心无杂念,从妙光手中接过驭天弓的那一刻,她拿出一方手帕蒙上眼,而后竖起耳朵聆听风声,搭上弓箭射出去。第一箭,正中红心。第二箭,插在第一箭的位置上;第三箭,插在第二箭的位置上,第四箭;插在第三箭的位置上;第五箭,箭靶的红心被射穿了,破了一个洞;第六箭,箭从静止的箭靶洞□□出,箭插在了十里外的使者护卫头上;第七箭,箭从晃动的箭靶洞□□出,箭插在了五十里外的犬戎旗杆上;第八箭、第九箭、第十箭,“嗖嗖嗖”的三声,三箭齐发,从箭靶中间的洞口飞出,三把箭竟然稳稳地插在距离百里的城门上。   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神乎其技!   谁胜谁负,有目共睹。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简直难以置信。   这世上竟有人的箭术跟路子峰一样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   不认识荀馥雅和路子峰的人,此时此刻,皆怀疑荀馥雅是路子峰的亲传弟子,而认识他们的人,也在怀疑。   荀馥雅取下手帕的那一幕,在初升的阳光下看到自己的箭术,微微吃惊了一下:“哎呀,没想到我这箭术还能进步呢!”   玄素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冲上去拥抱着她:“小姐小姐,你实在太棒了,太棒了!”   随即,姜贞羽、容珏、萧应离等人纷纷围拢过来,为荀馥雅取得胜利而高兴。   许久之后,宏大的宫殿之中,群臣才齐声喝彩:“好样的,经过不让须眉啊,厉害!”   妙光公主知晓荀馥雅的箭术了得,可没想到这么厉害,这一刻甘拜下风。   难怪她能杀掉我杀不掉的人!   如此想着,妙光公主下了场,骂了犬戎使者一句:“蠢货!”   犬戎使者愣在原地,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他们是草原上最凶悍的男子,居然输给了一个弱女子,他们最神圣最厉害的武器,居然成了这个女子手中的玩具,而且他们不仅输了,而且输得非常彻底。   面对犬戎的落败,异族联盟的使团大失所望,而完颜希宗的表情异常的平静。   天启这边,朝臣们欣喜若狂,纷纷转变对荀馥雅的态度,对她夸赞不断。最高兴的要数老皇帝。老皇帝自从当上了皇帝,一直看异族的脸色,日子过的是一天比一天窝囊。谢昀是头一个为他扬眉吐气的人,而荀馥雅是第二个让他狠狠打脸犬戎族,让他拥有天启皇帝荣光的人。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找回了皇帝的自信,找回了皇帝的尊严,心情无比的愉悦,遂大声说道:“王卿听令,你为我天启立下大功,朕特赐封你为县主。”   众人皆为荀馥雅获得这个无上的荣誉感到高兴,纷纷向她祝贺,可荀馥雅、玄素和姜贞羽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荀馥雅并非是辛月,若接受了封赏,等于罪犯欺君。   她跪下来,恳求老皇帝收回成命:“皇上恩赐,民妇不胜惶恐,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改赐黄金吧,民妇挺穷的!”   众人听到她居然拒绝当县主,纷纷觉得她不知好歹,可她最后说的一句“民妇挺穷的”,又把众人逗笑,直言她一介村妇,真没见识。   老皇帝被拒绝了心里很不爽,但是方才赐封想来也是一时冲动,毕竟荀馥雅的身份地位太低微了,一下子当上尊贵的县主有点过头了。他和蔼地问道:“若你不想当县主,朕也不勉强,就赐你黄金一百两,如何?”   虽然老皇帝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不满意,但荀馥雅依然感觉到老皇帝的心情不错,便放心地应了下来:“民妇谢主隆恩!”   萧应离在身后开玩笑似的说道:“呵呵,今日之后,恐怕我们这个小师妹名震整个天启了。”   张珩也开玩笑似的笑道:“何止,恐怕今日之后,我们这个小师妹穷疯了也教整个上京城的知道。”   就这样,来自犬戎使者的挑战以失败告终,犬戎使者最终没能无条件迎接回他们的王子和公主,只能灰溜溜地跟随异族联盟的使团回犬戎族,来日再来商讨条件。   老皇帝派荀况负责送走使者的事宜,便迫不及待地大摆宴席,荀馥雅等人只能推迟一日前往南陵。   这宫廷宴会的模式百年不变,跟那日招待犬戎族使者差不多,群臣到齐,一起坐在案几上给皇帝歌功颂德,喝酒聊闲话。只不过今日的宴会赵怀淑缺席了,而老皇帝身边坐着孝贤皇后。   上一世,荀馥雅未曾有缘见到这位德才兼备的孝贤皇后,如此得见,真是人如其名,给人一种很贤惠有德的感觉。孝贤皇后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依然风韵犹存,美得艳丽多姿,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有多美。难怪老皇帝钟情她这么多年,后宫妃嫔三千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看来谢昀的美貌源自这位冠绝后宫的孝贤皇后啊,那眉目真的与孝贤皇后神似,就是不知道老皇帝有没有发现,别的人有没有察觉。不过,也就除了眉目相似,孝贤皇后这般和善有礼,又有谁能想象得到暴戾阴狠的谢昀是她的儿子?   上一世,她不明白这样慈善的皇后,究竟是何人害她死在荒井里?而这一世,她似乎有了些眉目。   今日的宴会,荀况携带家眷出席,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谈及子女更是笑意盈盈,引得其同僚笑称他们是夫妻的典范。   宴过片刻,荀馥雅不知道是因为心里难受还是什么上一世的事,不停地喝着酒。这些酒浆顶多算黄酒一类,度数不高,喝着酸酸甜甜,她没觉得如何,但在旁边姜贞羽看来,她这样喝酒的模样有点猛。   就连站在她身后的玄素都忍不住上前提醒:“小姐,不要喝多了,万一殿前失仪,那可是大罪哦!”   听到殿前失仪四个字,荀馥雅不知为何,感觉莫名地心酸。上一世,荀况总是叮嘱她莫要殿前失仪,教了许多她应对朝堂官员的礼仪和知识,那时候的荀况就像个父亲那样和善地待她,教导她……   可是,当她出赛失利,惹得老皇帝震怒时,荀况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出来,请求老皇帝处死她,那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哀的女儿。   她被关押在天牢数日,被荀况从天牢里捞出来,那时候的她又天真的以为荀况是爱她的。可是,她又犯蠢了。她没想到,就仅仅的几日,外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皇帝暴毙,七位皇子忙着争权夺位,搞得天下大乱,死伤无数。当她被,七位皇子死得只剩下三位了。   赵玄朗势单力薄,不想参与残酷的王权争斗,容珏护着他远离京城,将他藏了起来。二皇子赵启仁有谢昀和赵怀淑支持,势头强劲,与荀况一直扶持的三皇子赵玄德展开了激烈的争斗,而以永乐侯李琦为首的一派想要拥戴李琦坐上皇位,也加入了权利的争斗中。   她就是在三方势力势均力敌的时候被放出来的。荀况要她为自己出谋策划,为三皇子夺得帝位,那一刻,她的心凉透了。其实,在在荀况请求老皇帝处死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荀况对她毫无亲情可言,她想要一家三口团聚的美梦不可能再实现了。三皇子赵玄德好逸恶劳,毫无怜悯之心,这人德不配位,她不想为其筹谋,也不想再帮荀况了……   她胡乱想着前世的事,酒意涌至脸上,眼眸里顿时多了一丝迷离之意,压低了声音说道:“玄素啊,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荀况是王氏要找的负心汉,是我爹啊!我爹是当朝首辅,可我却不能认他,我的心里堵得难受!玄素啊,不能让人知道他是我爹啊。”   玄素看着她醉态初显,说的话都教人听不清楚了,只好向姜贞羽求助:“贞羽姐姐你快点想法吧,如果小姐真喝得烂醉如泥,等一下皇上怪罪,可怎么办呀?”   姜贞羽瞧见荀馥雅那模样,不由与玄素相视一眼,心中拿定了主意:“算了,让她挨在我身上,就让她醉了吧,若此刻她不醉,今晚来敬酒的人多,她到时候也得醉。”   玄素被她说得的话绕昏了头,只是关心地念道:“哎,小姐好好的,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呢,多伤身啊。”   姜贞羽惊讶:“你不知道?”   她意有所指地用看神示意玄素看向斜对面,玄素看到荀况,终于想到这人像谁了。她仿佛发现了惊天大秘密,赶紧捂住想要惊叫的嘴,低声道:“天哪,老爷居然是荀首辅?不是,小姐不是说老爷已经死了吗?”   面对玄素的困惑,姜贞羽无法解答,只是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还是等你家小姐酒醒后再问她吧。”   “嗯嗯!”   玄素认真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多看荀况两眼,心想着:夫人一直找的老爷原来一直有家室了,那夫人岂不是伤心死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开窍了,明白了荀馥雅为何不想让王氏来找荀况相认了。这个荀况活脱脱就是画本里面的那个陈世美。   李琦自然也将荀馥雅的醉态看在眼里,也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只是冷眼旁观着,没有凑热闹。他在想,荀馥雅一直在破坏他的计划,他是先夺位,还是先将这个女人藏起来的好呢?   一直与孝贤皇后轻声交谈的老皇帝,此时唇角微绽笑道:“皇后啊,宫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都是拜那位姑娘所赐呀。”   孝贤皇后一直沉默着,只是偶尔在老皇帝发问的时候才会轻声回答几句,自从太子失踪后,她就变得对老皇帝爱理不理,对世间的一切兴趣缺缺。   她顺着老皇帝的眼光望去,看着姜贞羽正抱着一名已露醉态的娇俏姑娘,好奇问道:“那位姑娘就是谢少夫人,创立新诗体,让犬戎使者败退的奇女子?”   “正是!”老皇帝难得看到孝贤皇后感兴趣,遂吩咐荀馥雅,“谢少夫人,皇后向来喜欢诗词,你给皇后献上一首新体诗吧!”   姜贞羽听到老皇帝点名要荀馥雅作诗,正要上前告知荀馥雅醉了,岂知荀馥雅挣扎着站起来。   她酒意上涌,确实有些迷糊,但这番殿前对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自嘲一笑,对着龙椅方位一拜道:“皇上,民妇只会些酸腐句子,哪里敢在皇后面前献丑。”   孝贤皇后认为荀馥雅是谢昀的妻子,不该这样自称,这一声“民妇”她听得别扭,便和善地提醒她:“谢少夫人,谢昀贵为当朝大将军,你身为他的家眷,理应自称臣妇才对。”   知情者欲上前解说,可荀馥雅醉得迷迷糊糊,只感觉这人和蔼可亲,像王氏那般待她温情,她也懒得想各种缘由,干脆应了下来:“臣妇感谢皇后教诲。”   想到上一世,这位孝贤皇后惨死在破庙的荒井里,尸体与被破庙主持害死的一百名少女同眠,无人知晓孝贤皇后死之前遭受过什么样的虐待,大家都不敢去想,只是看到谢昀发疯一样寻找孝贤皇后的尸体,癫狂地放火焚烧,便觉得触目惊心,沉痛不知归路。   荀馥雅的眼眸有了些湿润,她不想看到那样的孝贤皇后,那样的谢昀了,忍不住悲伤地说道:“皇后,皇后,你去看看谢昀吧,他很想你,一直都很想见你,你一定要去看他,他是你——”   姜贞羽见荀馥雅开始将胡话了,赶紧将人拉下来,下跪拱手向老皇帝和孝贤皇后谢罪:“皇上、皇后请恕罪,师妹今日实在太高兴了,才喝酒贪杯,醉酒说胡话,冲撞了皇上皇后!”   老皇帝心有不悦,正要开口责骂,却被孝贤皇后阻拦。孝贤皇后知晓谢昀和荀馥雅都是天启的大功臣,不想因为一些琐碎事就为难他们,便道:“既然醉了,就送她回去好生休息吧,妇道人家,还是莫贪杯的好。”   “感谢孝贤皇后教诲,臣妇一定会让师妹铭记在心的。”   姜贞羽暗自松了口气,恭顺地向孝贤皇后和老皇帝行了礼,转头走向荀馥雅。   岂知,荀馥雅回到席间,不顾醉意已浓,又倾一杯,让微酸酒浆在口中品咂一番,眉头紧锁,念起诗来:“劝君不要酩酊醉,天下未定愁未醒。通途大道障碍多,只攀文人行路难。可与将才永相随,踏破山河破春晓。寻春夜尽到天明,千里旭日映山河。”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然后马上变成死一般的寂静,没有谁开口说话。   荀况地双眼渐渐眯了起来,目光幽深里透着一丝欣赏。李琦的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望着荀馥雅的眼神越发恐怖。   满堂俱静,老皇帝双眼里清光微现,满脸微笑,双唇微启,吟道:“谢夫人醉酒了还能作出这样的佳作,真是当世诗仙啊!还是赶紧送她回去吧,免得我天启不小心损了一名人才?”   老皇帝这话意味不明,似乎高兴又似乎在发怒。现场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姜贞羽明白了许多事情,倒是平静了下来,将酒醉后的身子斜斜倚在案几上的荀馥雅扶起,与玄素一同跟皇帝皇后告别,便带人离开宴会。   张珩举壶而饮,如鲸吸长海般,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壶中酒浆倾入腹中,一个酒嗝之后,酒意大作。萧应离见他今日本就喝得极多,此时急酒一催,更是面色红润,双眸晶莹润泽,身子摇晃不停,又荀馥雅她们离席,便扶着醉醺醺的张珩向皇帝皇后告辞,匆匆离去。   皇帝皇后见年轻人陆续离场,自己也乏了,便让众人随意,在众人的跪拜中搀扶着离场。   容珏低头看着手中的锦盒,淡淡地看了一眼荀馥雅他们离开的方向。   车至太学书院,消息灵通的太学书院诸人早就知道荀馥雅在殿前夺了大大的光彩,太学书院上下与有荣焉。在众人的簇拥下,玄素兴高采烈地将荀馥雅背下马车,姜贞羽亲自开道,将她送入卧房之中,然后亲自下厨去煮醒酒汤。玄素担心丫鬟不够细心,小心地拧着毛巾。沾湿着她有些干的嘴唇。   醉酒后的荀馥雅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只是梦里依旧不得安。   梦里,她玉面朝下趴伏在贵妃榻上,整人安静得有点过分,粉红的衣裙贴着身体曲线垂落,满室春色流淌。   有个男子侧身坐在她身后,织金绣银的衣摆与她的衣裳重叠在一起,几乎分不出你我。   屋子里烛火明灭,不时跳动,将两人的影拉得极长。   满室的春色在烛火呢喃中静静地流淌着,似乎只过了须臾之间,也似乎过了许久,那个男子终于动了。男人从一个锦盒里拿出一枚白玉小玉佩,那个小玉佩只有木质长短粗细,两端系这红绳。   男子抬手,拎着红绳,递给她,嘴里不知道在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浑身燥热难受,男子如同冰凉的玉石,引诱她忍不住靠近。   她攀爬过去,紧紧地拥着,触碰着,脑子一片混沌,只是感觉冰凉的玉石陡然接触皮肤,叫人打了颤,舒服得无法形容。   男子回过头,漂亮的眉目里充斥着怒意,但是那张玉白清俊的面容却带着好看的羞红,使得他看起来分外诱人遐想。   “小师妹,莫要太过分!”   他的轻斥声怒中也带着青涩的羞怯,牵动了荀馥雅的心神。   荀馥雅笑吟吟的,伸手抚摸着那张好看得不得了的脸,迷醉着询问:“这世上怎会有人生的如此好看?如此好看的人偏又如此青涩害羞,呵,这是在诱惑谁呢?”   男子浑身一僵,再次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小师妹,请你自重,莫要、莫要……”   “呵,谁是你小师妹呢,你莫要什么?嗯?”说话间,荀馥雅伸手穿过红绳,嘴里衔着玉佩,抬眸笑看男子,“你可知,我就爱你这样的,你这样子就像,就像、就像我的……”   她的眼眸里盈着一汪春水,在红绳的牵引下,顺着微微凹陷的背脊滚过,留下一串暧昧不清的划痕,却在关键之处,被蓦然抓住了手。   “够了,小师妹,你看清楚我是何人?”   随着男子的一声怒斥,荀馥雅的眼眸不再变得迷糊,男子那张淡漠泛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容珏大师兄!   ……   “呼!”   荀馥雅瞬时被那张脸惊醒,醒来时,整人热汗涔涔。   如今已经进入了春末转夏,天气已经转热,暑气正悄然袭来,蒸腾的热意灼得人口干舌燥。   荀馥雅坐在榻上好半晌,才从梦里回过神来。   梦境里的一切都太过真,以至于她现在都心有余悸。   她羞愧地捂着脸,独自懊恼。   怎么醉个酒,就做这种混账梦呢?真的是太混账了,怎么可以亵渎大师兄,要死了!还要不是真实的,没人知晓。   “小姐,怎么啦?还是不舒服吗?”   玄素此时端着水壶进来,瞧见荀馥雅这模样,关切地走过来。   荀馥雅做了那种梦,感觉自己此刻连玄素都没办法面对,心虚地说道:“没事,宿醉难受。”   玄素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像个老嬷嬷那般念叨着她:“那以后就不要贪杯醉酒了,你看你昨晚都差点闯祸了。”   荀馥雅想起昨晚那个梦,摇头表示:“不会有以后了,再也不醉酒了。”   今日是他们启程前往南陵的日子,荀馥雅下了床,在玄素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正在洗脸时,姜贞羽走了进来。   姜贞羽边走向荀馥雅边说道:“卿卿,我们商讨了一下,早饭后就启程,免得又被别的事耽搁。”   玄素不知道前往南陵的事,好奇地询问:“这是要去哪里呢?”   荀馥雅心想着可以趁机斩断玄素跟江骜这段孽缘,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后,对她说道:“我们要去南陵江家游玩,你想去么?”   提到江骜的事,玄素的脸上显出难得的娇羞:“小姐你真讨厌,明知故问,奴婢这就去准备准备!”   言毕,她提起裙摆,向姜贞羽行了个礼,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姜贞羽走进荀馥雅,困惑地问:“玄素为何如此兴奋?”   “唉,别提了,被一段孽缘害的。”   荀馥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无意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姜贞羽眼神尖锐,注意到荀馥雅后颈竟然出现了几个红点,赶紧说道:“卿卿,你等等,脖颈让我瞧瞧。”   荀馥雅不疑有他,顺从地让她细看。   姜贞羽看了一眼荀馥雅的后颈,发现那里竟然出现了几个红点,像是刚刚被针扎出来的一般,汩汩往外冒血,顿时愣住了。   荀馥雅这些痕迹昨夜回来之前还没有,今日起床便出现了。难道……   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荀馥雅的床榻前,蹲下身来,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枕头和床垫上抚了抚,觉得手感有异,随后脸色微微变了。   荀馥雅见她神情郑重,便知道内里藏有玄机,走过来,也往上面搜查。只见柔软的枕头内,有一小块向旁边翻起来,冒出些刺来。仔细一看,又不是刺,而是几根细针,细如毫毛一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枕头上这些细针极短,并不十分历害,再有那块皮毛挡着,平常看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只要人人枕上去,稍微用力,这些细针就会扎破皮肤。   姜贞羽倒抽有口冷气,怒道:“这些黑心的奴才,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玩这一套,实在可恶至极!”   荀馥雅想不到赵怀淑的手已经伸到了太学书院来,情绪并没有姜贞羽那般激动,可能是上辈子经历了太多这种事,如今面对时,她反而平静起来。   她想了想,说道:“师姐莫要为这等小事动怒了,我们拆掉细针原封不动送回去就是,论身份地位,我们斗不过她的。”   这个“她”指的是何人,两人心照不宣。   荀馥雅想到上一世玄素被赵怀淑害惨的那一幕,眸里闪过一丝冷意。她很担心这一世的玄素再冲动行事,害了她自己,便跟姜贞羽说道:“我们赶紧将这些细针弄下来吧,这个事希望师姐能替我保守秘密,不要让玄素知晓。”   姜贞羽想到玄素那冲动鲁莽的个性,没有去问荀馥雅缘由,与她一同将细针□□。   跟上回那样,荀馥雅将细针包好,递给姜贞羽去处理。   姜贞羽拿着那一大包细针,觉得很扎手,不想荀馥雅就这么被欺负,遂拿着找路子峰。   黎光暖暖,此刻,路子峰坐在房间的窗台前喝闷酒,为谢昀临走前交代的事烦恼着。媳妇要走了,他想跟着去,可又不得不留在上京城调查。   姜贞羽走来就瞧见路子峰在喝酒,心中无名火种窜起,说话的声量也大了些:“路子峰,你给我过来一下。”   路子峰一大早看到姜贞羽,喜出望外。媳妇难得主动找他,他盯着人看了会儿,‘啧’了一声,跑过去伸出将人搂入怀里,强势地吻她。   他以为,凭着姜贞羽的性子,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会推开。可姜贞羽一点也没有挣扎,相反,还闭上了眼。   路子峰眉峰轻挑,吻从霸道强势变成了温柔缠绵。   一吻结束,路子峰用额头抵着姜贞羽的额头,邪气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听话?嗯?”   姜贞羽气息不稳,眼底有被勾起来的欲望,可说出的话却薄凉至极:“路子峰,你什么时候玩腻?”   路子峰眼底不易察觉的缱绻因这句话收了收,眼眸变得深沉:“什么?” 第62章   姜贞羽淡淡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跟女人玩一玩可以,但不会沉溺其中,你要做唯一的人间清醒。”   路子峰见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此上心,痞笑道:“你玩腻了?”   姜贞羽心生悲凉,面无表情地说道:“嗯,我玩腻了。”   路子峰冷下了脸,沉默看着她。厢房内的气氛一瞬间低压了许多,空气中凝固着一种未知的情绪。   就在姜贞羽以为路子峰会跟她翻脸时,路子峰伸出手在她头头上宠溺地摸了摸,笑着叮嘱道:“乖媳妇,想法不错,下次别再想了。”   姜贞羽僵住,不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将手中的银针塞到路子峰的手里,说道:“你不是替兄弟调查杀卿卿的人吗?这东西给你,查一查太学书院哪个仆人放到卿卿床头,也许你们这群混蛋就知道了。”   言毕,她转身用力关上门。路子峰开心地向外大喊:“乖媳妇等我,等我办完事就回南陵找你。”   他盯着在晃动的门,宠溺地笑了。   啧,我家媳妇就是脾气大了点,不过我喜欢!   姜贞羽从路子峰的屋子里头走出来,江骜的车马已经抵达了太学书院的门口,荀馥雅和玄素已经将行装收拾好,正站在马车前与众人道别。姜贞羽将行李放到马车后面,走过来跟姜夫子道别。   姜夫子和范夫子叮嘱了她与荀馥雅几句,便回书院里头。姜贞羽看着老态龙钟的姜夫子与范夫子在书童的搀扶下走着,眼角酸涩。人生最大的悲痛之一,莫过于白头人送黑头人,虽然她的祖父闷在心里不说,但是每每看到祖父孤身只影地在屋子里思念儿女,她都感到心酸的很。   荀馥雅注意到她的心情,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给与无言的安慰。   姜贞羽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红绳玉佩,眼眸一亮:“你的大师兄终于把见面礼送给你了?我还以为他捂着一辈子不送呢。”   荀馥雅早上起来一直忙碌,并未注意到自己身上多了什么,经过姜贞羽的提醒,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条红绳玉佩:“这东西是大师兄送的?我怎么不记得他有送我这东西。”   姜贞羽笑道:“你昨晚醉得不省人事,自然是不记得。”   “那是什么时候送的呢?”   荀馥雅低头细看,发现这红绳玉佩有点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姜贞羽笑着反问:“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正拉着江骜谈话的玄素听到这话,隔空说道:“小姐,昨夜贞羽姐姐去做醒酒汤的时候,我瞧见你入睡了,就过去找贞羽姐姐,出门的时候碰见容公子来了。估计是那时候送的吧。”   此话渐渐勾起了荀馥雅的回忆,她终于想起了,这红绳玉佩在昨夜的梦里见过。   难道,那不是梦?   她紧张地询问玄素:“昨晚大师兄来过?”   “是啊!”玄素微微扬起头,笑道,“走的时候还红着脸呢!我还是头一次瞧见男子进了女子闺房这么害羞的,还长得这么好看,真有意思!”   听到这话,发现昨晚那个不是梦,是自己醉酒后糊里糊涂地调戏了容珏,荀馥雅如同遭受晴天霹雳,感觉自己要死了!   而姜贞羽听到这话,眼珠子一转,笑盈盈地看着她:“哦?这么害羞,莫非是唐突了佳人?”   “……”   不是唐突了佳人,是佳人调戏他呀!   荀馥雅觉得没脸见人了,捂着脸匆忙上了马车,想死的心都有了。   完了完了,在大师兄心目中的淑女形象尽毁了!大师兄一向注重礼法,为人刚直雅正,今日不来,肯定是气恼她昨日放浪,不知羞耻地调戏他,嘤嘤……   哎,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克己守礼形象啊,崩塌了;看来她这辈子已经当不了大师兄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师妹了。   喝酒误事,美色耽误人啊!以后再也不能醉酒了!   姜贞羽和玄素走上马车,瞧见她的脸上挂着生无可恋的神色,似乎很受打击,她们困惑地对视一眼,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姜贞羽坐到荀馥雅的身边,故意问道:“卿卿啊,你觉不觉得奇怪,今日上青应该来送行才对的,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呢?”   荀馥雅脸上一僵,勉勉强强地说了句:“许是……有事耽搁了。”   玄素直白地问:“小姐,昨晚你跟容珏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不知道,我睡了。”荀馥雅害羞地捂着脸,不想被他们继续深挖下去,撩起帘子催促道,“江骜,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好呢。”   江骜跟萧应离等人拱手道别后,赶紧上了另一辆马车。不到一会功夫,车夫便架着两辆豪华的马车,携带着货物,浩浩荡荡地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容珏才从太学书院的门口走出来,淡漠的眸子看着那黑红的车厢,若有所思。   萧应离和张珩给荀馥雅他们送行后,打算启程回家,准备回去跟姜夫子和范夫子道别,不料转头看到了容珏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风中傲竹。   他们吓了一跳,不明白容珏为何不出来给师姐师妹她们送行。他们对视一眼,张珩先问:“大师兄,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给师姐师妹她们送行呢?”   容珏转过身去,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怕尴尬。”   萧应离和张珩对视一眼,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准头脑。   南陵城离上京城上千里,普通的车马抵达也要两天两夜,奈何江公子归家心切,大手一挥,买了两匹千里马,那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大家估摸着不到子夜时分,就应该抵达南陵城了。   南陵城算是整个天启最富庶的城池了,盛产玉石,挨家挨户都是金银珠宝的商铺,可谓是遍地黄金,人人富庶。而江家是南陵的首富,其良田豪宅商铺多不胜数,在当地的名气是首屈一指的。荀馥雅很想去见识一下,可她们才刚出了上京城没多久,马车就诡异地停下来了。   四周没有半点动静,隐隐约约有马蹄声靠近,荀馥雅察觉不对劲,正想打开车窗时,忽然听见一声车夫的惨叫。   “啊——”   荀馥雅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顷刻间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声音在外头大喊:“大家当心!有一群黑衣人——”   话还没讲完,已经被杀了。惨叫声接二连三,荀馥雅登时被骇得脸色煞白,玄素担心江骜的安危,手持鱼叉跑出车厢杀敌,驾着马车跟后面的马车碰到一块,大喊:“江郎,赶紧过来。”   江骜瞧见身边那些花大钱顾来的保镖一个个被杀,怕得两腿发抖,瘫软在车厢里,很没骨气地向玄素求助:“玄、玄素,我、我走不动。”   玄素左右为难,她怕自己离开,杀手会伤害到荀馥雅,可又怕江骜被杀。荀馥雅知晓姜贞羽的武艺不错,便道:“玄素,你先把江公子接过来再说吧。”   说话间,荀馥雅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将车厢里的弓箭备上。这弓箭是她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而姜贞羽已经抽出了腰间的软件,与冲上来的杀手厮杀。   灯火煌煌间,荀馥雅似乎看到了黑衣杀手手腕上的火焰图纹,瞳孔微微收缩,脑中霎时就懵了。   荀况派人杀她?为何?   “小姐当心,他们有弓——”   正为荀况竟然派人杀她这事感到悲愤难过时,忽然听到了玄素的声音从另一个车厢里传来。荀馥雅立刻回过神来。   她尝试跑出去射杀敌人,可是发现敌人太多了,个个伸手了得,而且他们都有弓箭,她根本无法做到将他们全部同时射杀,而近身搏斗对于她这个武艺不行的弱女子来说,无疑是很吃力的。   姜贞羽深知这些敌人是针对荀馥雅自身的优缺点而来的,一边砍杀试图冲进车厢的杀手,一边喊道:“赶紧躲起来。”   荀馥雅一颗心砰砰地跳,不住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紧握着匕首,躬身爬向榻下。就在此时,羽箭声咻咻响起,一根箭“咯塄”一声射穿了车窗,钉在木墙上不住摇晃,接二连三的惨叫响起。   荀馥雅痛苦地捂着耳朵,心里很害怕,可是更难受。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的爹娘将女儿捧在手心里疼,而她爹上一世将她当棋子来利用,这一世要杀她。为什么荀况偏偏是她爹……这个念头犹如一个阴影,霎时笼罩了她。   马车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荀馥雅心中又是一惊,紧接着整个马车朝左侧一翻,摔得她眼冒金星,马匹惊嘶,马蹄声渐远。   “卿卿!”   姜贞羽急叫一声,欲想跑过来,却被杀手们缠得无法脱身。   荀馥雅浑身生疼,正要爬起来,却见五六名杀手举起凶刀,一起向她砍来。那一瞬间,死亡笼罩着她,致使她无法动弹。   她以为自己又要丧生了,却在这关键时刻,她被人一把抱住,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即听到了刀入血肉的闷响声,以及低沉沙哑的嗓音。   “别怕,我来了。”   荀馥雅睁开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这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尽管他正在冷酷无情地厮杀,但跟她说话的语气却是无比地温柔。   她应该恨这个人的,可此刻却很感动,觉得他炽热的胸膛温暖了她。   此时,一大批官兵涌进来,加入了厮杀,现场的血腥味更浓郁了。   谢昀感受到怀里娇妻的轻颤,将她带到一旁,温柔地安抚道:“别怕,是救兵!”   荀馥雅踉跄起身,眼皮肿得几乎睁不开,谢昀比她高了半个头,挡在她身前,她从谢昀的肩膀朝外看,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男人上身穿着灰色的狼皮裘袄,下身则是一袭钢制的碎鳞战裙,脚蹬鳞甲战靴,背上负着一个箭囊,抽箭,弯弓搭箭,松弦,动作一气呵成,快得犹如闪电,从四面八方掩来的杀手被射倒在地,正是路子峰。   眼前形势一片大好,谢昀厉声下令:“都杀了,留一个活口就可以!”   路子峰转头看了他一眼,边射箭边后退,掩护姜贞羽绕过敌人,姜贞羽并不领情,英姿飒爽地与杀手缠斗。荀馥雅瞧见姜贞羽完好无缺,玄素在一旁掩护吓得面如土色的江骜,大家都平安无事,便松了口气。   谢昀在警惕周围,他的神情看上去很疲惫,但是,只要有个不熟悉的人靠近,他都一刀砍过去,丝毫没有一点心慈手软。   等到杀手都死绝,危险解除了,荀馥雅才开口问他:“将军怎么回来了?”   谢昀转身凝望着她,久久不语。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晚风不断撩拨树梢上的树叶,一片片树叶温柔地飘落于他们身上,谢昀幽暗的眼眸闪耀着星火,良久,才声音低沉地回答了她。   “我想你。”   “……”   荀馥雅看着一本正经的谢昀,愣神片刻。   这些年见惯了谢昀什么都不在乎的浪荡模样,面对这样的谢昀,她的心里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荀馥雅性子是冷淡些,但也不是好赖不分的人,朱唇轻启道:“谢谢将军,想我,救我。”   谢昀愣神了片刻,倏地一笑:“这么客气?”   荀馥雅淡声道:“当我欠你一份人情。”   谢昀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谢谢相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呢!”   荀馥雅看着手腕上的红绳,说话的语气轻了不少:“你画本看多了。”   谢昀闭口不言,忽然靠近她,向她伸手,却被她敏感地躲开。他失落地收回了手,正想跟她诉衷情,此时玄素拉着江骜前来。   玄素瞧见荀馥雅的眼睛肿了,赶紧丢下江骜跑过来:“小姐,你受伤了,疼不疼啊?”   荀馥雅向玄素笑了笑:“没事,轻伤而已。”   玄素心疼地看着她红肿的脸:“这哪是轻伤啊?都破皮了。都是奴婢的错,没能保护好小姐。”   她为自己没能好好保护荀馥雅感到愧疚,赶紧将人扶到一旁,为她仔细清理伤口。   荀馥雅不想她过意不去,笑道:“涂了药膏,过几日就好了,你不用担心的。”   玄素看着明明很疼却又坚强地安抚自己的荀馥雅,不禁鼻子一酸,难受地落泪。她用力擦了一把脸,认真地为荀馥雅上药膏。   谢昀静静地看着,心里很是心疼。   他知晓荀馥雅所处的环境不好,即便有路子峰这个兄弟帮忙照看着,也是不放心,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最勇猛的势头将那个什么哈将军的砍了,将那些胡人骑兵杀个片甲不留。收复嘉峪关后,他命楚荆在那里留守,不等皇上召唤,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回上京城,只为了看她是否安好。   没想到他还是晚了一步,荀馥雅跟江骜下南陵了。恰巧遇见路子峰前往救人,知晓有人雇佣了一批杀手要杀荀馥雅灭口,他与路子峰马不停蹄地赶来救人。当他瞧见五六名杀手同时举刀砍她的时候,他的心都绷紧了,想都不想就出过去替她挡刀。   那一刻,他知晓了,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很怕荀馥雅会死。   饱受惊吓的江骜瞧见谢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丝毫不理会一下他这个兄弟,心里觉得委屈。他不顾形象地扑过来抱着谢昀的大腿,激动地倾诉:“谢疯子,好多杀手啊,吓死本少爷了。既然你来了,就护送本少爷回家吧,本少爷是江家九代单传,江家还要靠本少爷传宗接代呢,本少爷的命金贵得很,不能死呀!”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话,可谢昀只是冷酷地看着他:“老子是来接人回上京城的,还是让老路送你回家吧!”   “你、你……”江骜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随即怒斥,“重色轻友,白眼狼,你不送我平安回家我就懒在你的将军府不走,让你们夫妻不和。”   听到“夫妻不和”四个字,谢昀的表情变得阴鸷:“江骜,老子心情不好,你小心点!”   他提起手中血淋淋的剑,眸光森然,一副想要杀人的神色。   江骜吓得立马蜷缩到玄素身后:“玄素快保护我。”   玄素看了谢昀一眼,转身拍拍江骜受惊的肩膀,安抚道:“江郎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江骜见有人护着,胆子也大起来了,故意指着谢昀,向玄素撒娇:“玄素,他凶我。”   玄素上前拥抱着江骜,心疼地安抚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   荀馥雅跟众人看得眼睛发疼,干脆不去看这个没骨气的富家少爷。   骏马足足飞驰了一日,荀馥雅如今既饿又困,她想倚在玄素的怀里睡了一下,可玄素如今只顾着跟江骜郎情妾意,她不想打扰。   谢昀察觉到她的困倦,走上前来,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荀馥雅受惊,欲想开口拒绝,可谢昀说话堵住了她。   “别说话,我很困了。”   荀馥雅注意到他的眼窝很深,黑眼圈很严重,一脸的疲惫,胡渣也生出来了,心想着这个人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疲惫,发生何事了?难道打仗输了?   想到这里,她已经发现自己被谢昀放到另一辆完好的车厢里,而谢昀撩了一下衣摆,走进来挨着她坐下。想到两人是叔嫂关系,如此亲密地举动实在不成体统,她便想起身出去,却被谢昀一把搂住。   谢昀一把将人拉入怀里禁锢着,闭眼靠着车墙壁,疲倦地说道:“别动,让我睡一下。”   他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清楚,充满了浓重的疲倦感。   荀馥雅看到这样的谢昀,心里头莫名地心疼他。可心疼归心疼,她可不想与这人纠缠不清,落个不好的名声。知晓这人向来不讲理,不理会世俗礼仪,她不想跟他费唇舌,用力挣扎。   “咚!”???   谢昀竟然一声不响地栽倒。   荀馥雅吓了一跳。谢昀的力气很大,她向来是知道的,不可能被她一推就倒。   她以为谢昀在捉弄自己,伸手用力推了他一下:“谢昀,你别玩了,我们是叔嫂关系,是不可能的。我跟姜贞羽去南陵,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   然而,谢昀一动不动,丝毫没反应。   荀馥雅觉得很反常,忽然感觉自己的手黏黏的,她的鼻子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借着火光,她定睛一看,居然是血。   “谢昀!”   她大叫一声,感觉自己的手不断地在颤抖,心里涌现了一种巨大的恐慌。   然而,谢昀纹丝不动,在灰暗的车厢里仿佛死了一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昀,顿时心慌意乱,赶紧将路子峰叫来。   “路、路子峰,快来救谢昀!”   那声音几乎是缠斗的,带着哭腔。   路子峰察觉不对劲,一马当先地跑过来。由于处于夜晚,车厢里头比较昏暗,路子峰无法查看清楚谢昀的伤势,只是探一探他的气息和脉搏。   查探完毕,他拧着眉说道:“他的气息很弱,发着高烧,得赶紧医治。”   说着,他吩咐手下处理好杀手的尸体,将唯一的活口秘密运送回上京城,而后将姜贞羽、玄素、江骜等人叫上马车,急促飞奔到附近的客栈。   及至客栈,众人合力将昏迷不醒的谢昀抬进客栈的厢房里面。路子峰立马吩咐客栈伙计给他准备热水、烈酒和热毛巾,玄素在客栈门外守着,预防还有隐藏的敌人来袭,姜贞羽负责掌灯,而他与江骜合力将谢昀的衣服脱下来。   当谢昀的里衣脱掉时,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人身上缠满了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绷带都滴着血水。   路子峰“啧”了一声,低声骂谢昀:“你这个疯子,带着这一身伤从嘉峪关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声不吭就跟我出来救人,难道就不怕自己死了吗?你以为自己是不死之身吗?”   荀馥雅看着谢昀染血的身体,觉得路子峰骂得很对,这个人就是个疯子。身负重伤,居然敢从嘉峪关马不停蹄地奔赴三千里回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让他不顾性命地跑回来?   客栈的伙计将备好的热水、烈酒和热毛巾送过来,玄素一一接过,送到路子峰面前。路子峰与江骜动作麻利地将谢昀身上的绷带脱掉,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谢昀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少说也有二十多处,有刀伤、剑伤、箭伤、枪伤等,新的旧的,使得肌肤凹凸不平。他的后背上刚刚被捅了一刀,还在留着汩汩鲜血,而其他伤口有的在结痂,大部分都在渗血发脓,非常恐怖恶心,触目惊心。   路子峰看到这些伤口,变得面无表情,已经骂不出口了。江骜看得直发抖,姜贞羽侧目,已经不想看下去了,而荀馥雅看着那些伤口,眼睛无法移开视线。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知道谢昀很强,强到让人足以相信他是天下无敌的,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强大是用旁人看不见的伤换来的。   这样的伤,不要说二十多道,就算是一道,常人都痛得死去活来。这人是怎么忍受得了的?还不眠不休地策马飞奔三千余里。做到这份上,究竟是为何?   不知为何,荀馥雅的眼眶湿润了。   此时此刻,她忽然害怕谢昀挺不过来,就这么死去。   路子峰常年替人治伤,也是第一次替一个人治这么多这么严重的伤,心里也是紧张。这万一没让谢昀挺不过来,他就没了这个好兄弟了。   谢昀身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了,多处发出腐肉的臭味,需要将这些腐肉和脓包全部清除,方能上药。他吩咐荀馥雅:“嫂子,麻烦你将谢昀身上的血擦干净。”   “啊?”面对路子峰的突然叮嘱,荀馥雅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情况危急,路子峰也不等她回应,自己跟江骜拿着小刀到一旁烤热。   荀馥雅已经顾不得身份礼仪了,拿起毛巾湿了水,细心地擦去谢昀伤口上的血迹。每擦一分,心都会紧张一下,每多擦几下,心就难受几分。   这个人明明受伤这么重,为何还要赶过来救人?他就不怕自己会死吗?   谢昀出血太多了,她擦了很久,换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就算是外面负责换水的玄素看到,都觉得可怕,担心谢昀活不过来。   荀馥雅真担心这人会失血过多而死,不禁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着:“谢昀,你不要死,真的,不要死。”   她不知道已经为何此刻不想谢昀死,只是觉得心里好难受,难受到泪水开始朦胧了双眼。   她跑到窗边吹冷风,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泪水,不愿他们看到她为谢昀落泪。   路子峰拽着战战兢兢的江骜有过来,也不管谢昀听不听得见,语气凝重地说道:“谢昀,我和江骜现在把你身上的腐肉和脓包剔除,会很痛,你要忍着,忍过去就好了。”   他怕谢昀会痛得咬伤舌头,往谢昀嘴里塞了布,而后与江骜将谢昀的四肢捆绑严实。一切准备就绪,他与江骜对视一眼,果断地向谢昀的伤口下刀。   “啊——”   谢昀痛得惊叫,但因为发着高烧意识依旧模糊。   江骜向来胆小,吓得手一抖,哭丧着脸向路子峰说道:“老路,我真的不行,还是你自己来吧!”   路子峰一边专注地剔除腐肉,一边冷静地说道:“不行,腐肉和脓包太多了,如果我一个人完成,时间太长了,谢昀会熬不住死掉的,别废话,赶紧的。”   ……”   一听到谢昀会死,江骜似乎有了面对残忍的勇气。他不再推却,也咬紧牙关忍受谢昀的剧烈挣扎和惨烈叫声,专注地剔除脓包。   荀馥雅一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不敢回头。   像谢昀这样的铁血硬汉子竟然这样剧烈挣扎,这样地发出一声声惨烈,可见他此刻有多痛,路子峰和江骜做的事有多残忍。   这样的画面,她不敢看。她怕自己止不住泪水,怕自己失控。   长夜漫漫,对谢昀来说是痛苦的煎熬,对所有人也是痛苦的煎熬。因为他们不知,这样残忍的抢救,能不能换回谢昀的一线生机。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荀馥雅的意识都快丧失了的时候,只听得路子峰长呼一声,松口说道:“好了,他熬过去了,捡回一条命!”   众人松了口气,纷纷看向躺在床榻上的谢昀,荀馥雅也终于转过身来看他。   路子峰将药粉洒在谢昀的伤口上,拿干净的绷带给他包扎。完事后,他转头吩咐荀馥雅:“现在要定时为谢兄冷敷额头,剩下的时间有劳嫂子照看谢兄了,只要他高烧退了,就可以了!”   荀馥雅听到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不由得一愣,推却道:“请路公子慎重托人,以我和谢昀的关系,恐怕不太合适男女共处一室。”   江骜觉得她对谢昀太无情了,不悦地指责她:“你这女人,心是铁做的吗?我兄弟都这样了,你都不肯照顾他,心肠太坏了。”   站在门外的玄素怒了:“江郎,我家小姐心肠才不坏,她心肠好着呢,你好好说话,否则我要生气了。”   江骜这回硬气了:“你生气就生气,本少爷还怕你不成?”   “你——”   “好了,大半夜的在病人面前吵什么吵。”路子峰打断他们的争吵,正色地看着荀馥雅。   他是现场唯一明白荀馥雅为何会对谢昀这样态度的人。本来嘛,有些事不应该他来说的,可是谢昀都搞成这样了,若让他们继续误会下去,恐怕会出大事,而且这会他是真的有点怕了。   他故意放慢语速,郑重地对荀馥雅说道:“你是谢昀的正妻,恐怕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吧。”   “你、你说什么?”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   路子峰轻叹一声,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急躁的江骜抢了话:“谢大哥在婚书上写了谢昀的名字,你不是他的嫂子,是他的妻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都知道,难道你会不知道?”   “不、不可能,谢衍明明跟我说……”   荀馥雅心神大震,惊得脸色发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可又无法不相信。   此时此刻,谢衍当初的种种异常言行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当初谢衍说答应恢复她的自由之身,让她扶持谢昀。谢昀高中后,谢衍又非要她看看婚书上夫君的名字,还提醒过她她的夫君命硬得很,她不用担心守寡。谢衍死之前说对不起她,托她以后好好照顾谢昀……   如今细想起来,是她愚钝了,竟然不知,在谢府的日子里,谢衍的言行都在将她推向谢昀,有意撮合他们。   那么,谢昀呢?他是一开始就跟谢衍合谋坑她,还是在谢衍死后知晓?   不不不,婚书被谢夫人抢走,弄丢了,这都是谢昀的一面之词,她不能尽信。还是,婚书其实在谢昀手上?   荀馥雅看着床上昏睡的谢昀,心情变得复杂。   “好吧,我来照顾他。”   如今这种情形,她也只能顺势而为了。一切等谢昀醒来再说吧。   姜贞羽是知道荀馥雅的真实身份的,替荀馥雅感到为难。如今这种情形,她认为荀馥雅应该跟谢昀说出她的真实身份,至少告诉谢昀她不是辛月。   碍于众人在场,她也不能明明白白地提醒荀馥雅,只是委婉地说道:“卿卿,有些事,你该告诉谢昀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嗯!”荀馥雅认真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时候告诉谢昀她不是辛月这个事。当初不敢告诉谢昀,是因为谢昀曾经威胁过她,若她不是辛月,不是他的嫂子,就杀了她,以保证秘密不会被泄露。当时她势单力薄,与谢昀还处于陌生人相处的状态,所以不敢暴露身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玄素,你可以进来了。”   沉吟了片刻,她呼唤玄素,此时此刻,只有玄素在身边,她才得以安心。   听到这话,玄素从门外走进来。江骜难得勇敢一回,忍不住到她跟前炫耀:“玄素,你看本少爷多厉害。本少爷忍着恶心呕吐的感觉,帮谢疯子剔了一晚上的腐肉脓包,完全没有怕呢!”   他本以为会得到玄素的称赞,岂知玄素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恼了:“哎,注意你的态度。本少爷是少爷,你是丫鬟,别用这种无理的态度对本少爷,否则本少爷生气了,有你好看的。”   玄素手中的鱼叉往地上一锤,铜陵般大的眼睛瞪得大老大老大:“江郎,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再说我不中听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哼!”   江骜怕她提着鱼叉叉过来,立马怂了,躲到路子峰的身后。路子峰面无表情地将人拎出来:“你躲我身后做什么?”   江骜指着玄素,惊惧地投诉:“她说她要生气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躲到路子峰身后,被路子峰再次拎出来。   路子峰挑眉道:“她生气,你不会哄吗?”   谢昀转危为安,他不想姜贞羽跟江骜呆在一个空间里,走向默不作声的姜贞羽,却被江骜拽住。   “别走啊,你是我的好兄弟,你不能看着我被欺负呀。”   路子峰看到江骜那副怂样,心里很不屑,真不知道姜贞羽看上这小子哪点。他踹了江骜一脚,无情地说道:“滚蛋吧,老子只保护女人!”   他说的是事实,他向来只保护弱小和女人,他的背后只会让女人躲着。   江骜摸了摸发疼的臀,气恼地赌咒他:“哼,没义气的家伙,活该你到现在都搞不定嫂子。”   路子峰怒笑了,跟他来个互相伤害:“那我祝你被玄素搞定。”   江骜脸色一僵,战战兢兢地看向玄素,玄素板着脸不理他。   路子峰不喜欢插手小两口的事,趁着姜贞羽愣神之际,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小羽,我们去睡觉吧。”   姜贞羽自然知晓他的睡觉并不会是字面上的意思,涨红了脸锤他:“你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路子峰喝了一口酒,故意装糊涂耍赖:“哎呀,你说什么?小羽,我突然听不见了,我喝醉酒了……”   他边说边大步往外走,动作丝毫不含糊。   随着他们消失在众人眼球,声音渐渐消失,众人才收回视线,不得不佩服这人的狡诈。   江骜看看玄素,再看看荀馥雅,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很危险,便识趣地向荀馥雅拱手说道:“那嫂子,我也告辞了。”   玄素担心他的安危,说道:“我送你回房间吧。”   江骜不敢看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劳烦了。”   玄素板着脸,不悦了:“想好了再说话。”   江骜瞬间怂了,向她拱手:“那就有劳了。”   玄素满意地笑了笑,转头跟荀馥雅说道:“小姐,请容许奴婢去去就回。”   瞧见玄素如此开心,荀馥雅又怎会忍心拒绝:“嗯!”   玄素脸上一喜,推着江骜走出房门。   室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只剩下了谢昀和荀馥雅。荀馥雅怔然看着谢昀,有些出神。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放肆狂妄,存心欺辱。原来这个人一直将她当做正妻那般对待,难怪总想跟她亲近。   谢昀艰难出着气,看上去很虚弱,弱到快要死去那般,荀馥雅吓了一跳,赶紧俯到他胸膛前去听,听到他的心脏仍在跳,放松了口气。她探了一下谢昀额头,将湿毛巾放到他的额头上,不到片刻,玄素回来,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   一夜过后,旭日东升,天光乍现,她探了一下谢昀的额头,退了烧,谢昀的脸色也变得没那么苍白,便松了口气。她与玄素一夜未睡,如今相当疲惫,在路子峰和江骜来换班时,她们到隔壁厢房补眠。   也许是过于疲累了,荀馥雅什么都没想,脑子一片空白。她躺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睡得特别沉。 第63章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午时,所有人都醒了。玄素守在她的身旁,伺候她梳洗更衣后,姜贞羽领着店小二给她端来饭菜。   她简单吃了两口,便让店小二撤掉。店小二离开房间后,姜贞羽跟荀馥雅说:“谢昀醒了。”   “哦。”荀馥雅应了声,并不急着去见人。   姜贞羽又看着她说:“他要带你回上京城。”   荀馥雅停顿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只听得姜贞羽说道:“卿卿,你还是跟他回去,处理好跟他的事情吧。我的事你不用操心,路子峰会帮我。”   荀馥雅怔然:“你不是不想欠他人情吗?”   姜贞羽苦涩一笑:“我发现我欠他的不是人情,而是感情。卿卿,我这辈子注定跟这个男人纠缠不清了。”   荀馥雅看到姜贞羽明显是陷下去了,握着她的手,鼓励道:“跟着你的感觉走吧,相信自己。”   姜贞羽点了点头,也鼓励她:“你也是。若你不喜欢谢昀,可以考虑一下容珏,我觉得你们两个是良配。”   提到容珏,荀馥雅又无可避免地想到自己调戏容珏的事,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红晕。她这一表现,却让姜贞羽误以为她对容珏有意。姜贞羽心里替容珏高兴,决定解决完自己的事就帮忙撮合他们。   他们闲谈了几句后,姜贞羽准备动身回南陵,荀馥雅便跟她和玄素到谢昀的厢房,正要敲门而入,却听到了里头那三个男人的对话。   谢昀虚弱地笑道:“兄弟,谢啦,你又救了我一次。”   “别谢我,不是我的功劳。受了这么多伤,伤得这么重,还能活着,只能说,你谢昀的生命力很顽强。”路子峰冷硬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满。   谢昀沉默,而江骜好奇地提问:“谢疯子,你是不是打败仗潜逃回来的呀?”   谢昀不屑地冷笑:“说什么屁话呢?老子会输给胡人这么丢脸吗?”   江骜困惑了:“那你怎么受伤这么严重?”   谢昀痞笑道:“胡人那个什么哈将军想要跟老子打持久战,老子气得操起家伙就潜到他的营地追着他砍。我当时只想砍下那个混蛋的头颅,也没想去抵挡那些攻击。”   路子峰不悦地怼他:“你不要命了?以为自己是金刚不败之身,刀枪不入?”   谢昀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这不是为了早点结束战争,早点回来吗?”   江骜听得是心惊胆战,不由得感叹:“你身上那么多伤口,换做是普通人早就痛死了,你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谢昀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没想忍受,只想早日见到卿卿。”   ……   荀馥雅手上的动作停顿,心神一震。   竟然是为了我?   姜贞羽也颇为惊讶,她一直以为谢昀对荀馥雅心怀的是叔嫂情分,如今看来,明显不是。   此时,屋子里头传出了江骜的冷笑声:“你不要命地跑回来做什么,人家都不待见你,这么犯贱做什么?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你何必当她辛月是香饽饽呢?”   谢昀明显很不悦:“不许说我家卿卿的坏话,小心我揍你。”   ……   江骜的话说得如此直白,任谁都听得出谢昀对荀馥雅的情意不简单。荀馥雅的心里荡漾着涟漪,可姜贞羽的心里却在焦急,谢昀这人性情暴戾,实在不是荀馥雅的良配,若荀馥雅被这人执意缠着,恐怕很难脱身啊。   玄素的心思单纯,并未多想。她推门而入,一把揪住江骜的耳朵,不悦地质问:“江郎,你又再说我家小姐的坏话对不对?”   江骜被揪着生疼,赶紧求饶:“我没有,我那是在称赞她,我说她是香饽饽呢,姑奶奶你赶紧放手吧,好疼啊!好疼!”   玄素怔然:“你刚才是这样的意思?”   江骜的耳朵疼得要命,哪顾得现场,赶紧哄道:“对对对,你赶紧放手吧。”   既然江骜都这么说了,玄素也就信了,松开了手。她瞧见江骜的耳朵都红了,又心疼又愧疚:“江郎,对不起啊,我力气有点大,弄疼你了。”   “你知道就好。”   江骜没好气地甩开她,走到一旁发大少爷脾气,玄素看了荀馥雅一眼,便跑过去哄人。   荀馥雅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谢昀,默不作声。   姜贞羽打算动身回南陵,与路子峰对视一眼,向谢昀说道:“二师弟,我跟子峰回南陵了,你多保重。”   停顿了一下,她忍不住提了一句:“有空,去看看我祖父。这些年,他一直想念你。”   谢昀眼眸缩了缩,并未回应,只是冷漠地说了句:“好走不送。”   姜贞羽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与路子峰转身走出去。   江骜见他们走了,想到路途艰险,匆忙地跟谢昀道别一句,便着急地追过去:“喂,你们等等本公子,本公子随你们回南陵。”   “江郎!”玄素喊了一声,不见江骜回头,转身向荀馥雅请示,“小姐,我去送送他,可以吗?”   荀馥雅轻叹一声,向她挥挥手。玄素脸上一喜,赶紧追出去。   厢房内,安静如鸡,荀馥雅垂眉紧攥着手,谢昀怔怔看着她,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卿卿,过来让我瞧瞧你,好吗?”   谢昀的声音在风里飘荡,荀馥雅的碎发在风中散开,可此刻他们的眼神却是静止的。   荀馥雅不仅没走过去,反而退了一步,仿佛退一步就是他们隔了一世的距离。   她安静地问道:“谢昀,你是不是知道了婚书上写的是你的名字,所以才这般对我?”   谢昀回应:“是的。”   荀馥雅抬眸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婚书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谢昀回应:“兄长临终前告诉我的。”   荀馥雅早料到会这样,可得到确定的答案后,心里头却不是一般的滋味,被人算计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她再问:“婚书在你手上?”   谢昀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直言道:“没有。兄长说被谢夫人拿走了。”   听到这话,荀馥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谢夫人跟她说婚书弄丢了,可婚书真的丢了吗?那可是他儿子的婚书,拿捏她的把柄,谢夫人怎会让婚书轻易丢失?   现在极有一个可能,就是谢夫人知道婚书上写的是谢昀的名字。谢夫人一直想要谢昀娶孙媚儿,又不喜欢她呆在谢家,婚书丢了对她的益处最大。   想到婚书可能丢了,也有可能被谢夫人毁了,荀馥雅收敛神色,对谢昀说道:“谢昀,除非你拿出婚书,否则我不会单凭你一面之词就相信你是我的夫君。”   谢昀没想到荀馥雅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神:“你不知道婚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吗?兄长不是告诉你了吗?”   荀馥雅眼眸里出现了片刻的惊讶,顷刻间明白了他们彼此的误会在何处。她坚定地说道:“我没看过婚书,谢衍也没告诉过我,他只告诉我,会还我自由之身。”   听到荀馥雅冰冷的言辞,谢昀意识到这个女人想要跟自己撇清关系,心里头很气恼。他眼眸幽暗地说道:“不管你看没看过,你都是我谢昀的正妻,你想要的婚书,回到上京城我会给你。”   面对谢昀的强横无礼,荀馥雅反感地回击:“休要骗我,谢夫人说婚书丢了。”   谢昀皮笑道:“那是因为我藏起来了。”   ……   荀馥雅闷声不吭,静静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想从他的脸上做出一丝端倪。无奈这人道行太深,她看不透。   她只好跟这人开诚布公地说道:“你藏起来也没用。新娘的名字写的是辛月,而我,并非是真正的辛月。”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谢昀,目光坚定冷清,有着一种让人难以质疑的说服力。   谢昀并未表现出过多的震惊,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荀馥雅可疑,会隐藏着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如今荀馥雅自爆身份,他只是好奇地询问:“你不是辛月,那你是谁?”   相比震惊,此刻他更想认识真正的荀馥雅。   对于谢昀的平淡反应,荀馥雅的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挺难受的。她曾经想过谢昀知晓了她不是辛月后的反应,想过他会愤怒,会杀人,会怒骂,会震惊等,却没想到当真相暴露在他面前时,他表现得无所谓。   她的心里有了一份冷意,淡淡地说道:“我叫荀馥雅,清河城王氏之女,你可以派人去查证。”   “荀馥雅吗?”谢昀吟着她的名字,品味着,欣赏地笑道,“这名字很适合你。”   ……   荀馥雅移开目光,不想理会他。   谢昀的眼神变得幽暗:“为何到现在才告诉我?”   荀馥雅紧张地攥着手,道:“你之前威胁我,若我不是辛月,不是你的嫂子,就会杀我灭口。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让你杀不了我。”   谢昀眸光一转,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觉得从前的自己对荀馥雅挺混账了,有心与她修好,便解释道:“我从前那些混账话你别信,那都是吓唬你的,我没想过要杀你,只是不想让你走而已。”   不,你不是吓唬,你是真的想杀我!   荀馥雅不敢苟同,在心里默默地驳回去。   从前他那些杀意她看得真真切切,他是真的会杀掉她的。她才不相信这个人的瞎话。   谢昀见荀馥雅不信,也是无奈,只好耍赖道:“你的身份,等我查证了,你才能离开谢府。”   反正他打算将人风风光光地迎娶到将军府。???   “……”   荀馥雅不知他心里所想,低头沉默。   谢昀见她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一棵小树,特别地招人怜爱,心里头便动了心思。   他想要喊她到身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荀姑娘,卿卿是你的小名吗?”   荀馥雅犹豫了片刻,大方承认:“是的。”   岂知,谢昀得到了答案,笑不拢嘴:“卿卿啊卿卿,你都愿意让我叫你的小名了,可见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你放心,无论你是谁,都是我的卿卿,我谢昀的正妻。”   荀馥雅咋舌了,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回想上一世她做了谢昀的妾室,饱受欺辱和白眼,谢昀每日折腾她,可从不伤害孙媚儿,对赵怀淑更是痴心绝对,怜香惜玉。   她的心里头就很不是滋味,故意酸酸地质问他:“你让我当你的正妻,那你的孙媚儿呢,你的怀淑公主呢?孙媚儿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怀淑公主可是追着你谈婚论嫁,她们的身份地位都比我高,更适合当你的正妻。”   谢昀看到她一副委屈得快要掉泪的样子,心就揪了一下。他从不知道荀馥雅这么在意他,这么介意他身边出现别的女人。他认真地反思一下,觉得是他考虑不周了,回去后有必要清理一下身边的女人。   他不想惹荀馥雅继续伤心难过,故意捂着胸口,装作很难受的样子向荀馥雅求助:“卿卿,我口渴得难受,你能不能先给我端杯茶过来?”   “……”   面对谢昀的突然举动,荀馥雅冷眼旁观,觉得他是在演戏。   谢昀也知道自己这一突然举动很突兀,但他拼命催眠自己是很口渴很难受的,可怜兮兮地向荀馥雅求助:“我从早上起床就滴水没沾,路子峰和江骜那两个没人性的一杯水都不给我喝,就逮着我问这问那的,我真的很口渴,拜托你了,给我一杯茶。”   “……”   荀馥雅的眼神游离于他处,明显不想理他。   他把心一横,故意将伤口弄出血来,用力咳嗽了两声引来荀馥雅的注意:“我好难受啊,卿卿,伤口突然好疼!”   荀馥雅将目光移过来,看到谢昀的伤口溢出鲜血来,顿时吓了一跳。想到昨晚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瞧见谢昀挣扎着站起来,她赶紧跑过去阻止:“你别动,我给你倒便是了。”   可当她靠近时,谢昀使尽力气,将她拉入怀中,背对着她抱着,满足地笑道:“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一杯茶,而是你。”   荀馥雅自知上当受骗了,想要挣脱,却被牢牢地禁锢着,只好轻叹道:“谢昀,你别这样好吗?”   谢昀既好笑又觉得心酸,不管伤口是否在疼痛,是否在流血,只是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用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心里才觉得踏实。   “卿卿,你可知道,当那些刀剑砍到我身上的时候,当我疼痛难忍的时候,我都坚信着自己不会死,因为我有你特意给我做的平安符,因为我还有你在等我回家。”   不,平安符不是特意给你做的,是给玄素做的,只是忘记给她了,才转赠给你。我也没有等你回家,在你走后,我只想从此与你老死不相往来!请你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这样说!   荀馥雅感觉到谢昀的大手摸上自己的头,一股暖意瞬间涌上心头,她的心中却生出了几分愧疚。   她心想着,这人上一世不是总不顾她的性命吗?为何这一世变得这么傻,总是拿命来对她。图什么呀?   想起昨晚的惊险,她的心情有些激动:“谢昀,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谢昀将下颚抵在她的香肩上,笑道:“不会的,卿卿,我不会死的。因为我总是告诉自己,你总是这么地善良,这么地软糯可欺,若是我死了,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所以我在战场上,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总是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死,我不能死,卿卿需要我保护,卿卿需要我!所以,我是不会死的!”   不,我不需要你,我一点都不需要你!   荀馥雅在心里头呐喊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察觉眸里已泛着泪光。   她害怕被谢昀察觉,仰着头想让泪水倒回去,脑海里拼命想着谢昀前世对自己的坏,想借此来让泪水风干。而谢昀抱了她很久很久,直到她的泪水干了,都没有一点动静。   她尝试推他一下,结果他倒了。她吓了一跳,看到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再低头看看他的伤势,已经渗出了一大片血迹出来,显然是痛得晕过去了。   这人怎么这么任性,一点都不爱惜自己,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荀馥雅蹙着眉,给他拆掉绷带,清洗血迹,而后拿起路子峰留下的药粉撒下去,再给他重新包扎伤口。做完一切后,她跪坐在榻旁,抓着谢昀的手,趴在床榻上想着前世的事情,想着这一世该如何处理跟谢昀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处理完事情赶来的岑三和玄素在房门口碰头,他们一同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的画面,都惊呆了。只见屋子里的两人在床榻上依偎在一起,宛如一对成亲多年的夫妻那般。荀馥雅嗯了声,抱着谢昀的腰,埋在他的怀里,已经醒过来的谢昀静静地凝视着她,刚毅的俊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与曾经的他已判若两人。   他不愿任何人打扰到荀馥雅的睡眠,向岑三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将荀馥雅抱起来,抱进车厢里。玄素本想跟进去,可是被岑三阻拦,她瞧见车厢里头的温馨画面,也不好意思上去打扰,只好跟随岑三一起骑马。   车厢里,荀馥雅蜷在谢昀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双手环着他的腰。谢昀则以有力的手臂搂着她,心情愉悦地向众人下达回上京城的命令。   马车行了一天,终于抵达了上京城,守城的官兵认出谢昀的令牌,不敢阻拦,恭敬地让他们通过。马车抵达谢府时,荀馥雅从谢昀的怀里醒过来,察觉自己留了谢昀一身的口水,羞得立刻转过身去,掏出帕子擦嘴。   谢昀见她羞得脸蛋粉红粉红的,煞是可爱,不由得凑过去调侃:“卿卿这是在我这吃干抹净了,擦擦嘴?”   白日昭昭的,这人居然恬不知耻地说荤话,荀馥雅登时羞红了脸,一把推开他:“不要脸!”   “啊!”   被荀馥雅弄疼了伤口,他依旧笑得没个正型。   荀馥雅本来是担心他的,可见他这般,便不理他,径自走出车厢。谢昀不依不饶地追随在后头,嘴里还吟着笑意。   “哎呀,卿卿你不用跟我害羞的,我又不介意。”   荀馥雅正在玄素的搀扶下下马车,听他这么一说,脚不小心拐了一下,气得回头怒瞪他一眼:“你再说胡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吧好吧,我不说!”谢昀从另一头跳下马车,疾步走过来,在荀馥雅的脚抵达地面时,将玄素拉到一旁去,自己一把将人横抱在怀里。   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犹豫,又散发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气息,令在场之人侧目。   众目睽睽之下被男子拥抱着,虽然这个男子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但荀馥雅还是感到各种的不自知。上一世,谢昀也是从来招呼都不打一声,说抱就抱,各种搂抱,逼得她每一回总是被动地接受。   她一边向玄素招手帮忙,一边不悦地说道:“你抱我做什么?放我下来。”   玄素一向以荀馥雅马首是瞻,收到她的求助信号,当然立马过来抢人,然而,谢昀抱着荀馥雅一个转身,躲开她。   谢昀向岑三使了个眼神,见岑三立马阻止玄素靠近,他故意向荀馥雅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正儿八经地轻叹道:“我害你脚拐了,就得负起这个责任,否则你又骂我渣男了。”   荀馥雅心虚地背过脸去,低声嘀咕:“我哪有。”   谢昀薄唇勾笑,认真地总结道:“嗯,那证明我在你心目中不是渣男,是好男人一个。”   荀馥雅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皮很厚。”   “有。”谢昀认真地想了想,想到那个不知死活的人当年被自己吓得摔死,便道,“不过那人已经变成鬼了。”   “……”   荀馥雅已经不想跟这人愉快地聊天了。   “昀儿!”   “二表兄!”   “谢将军!”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几把女子的声音,各有千秋。   荀馥雅循声望去,瞧见谢夫人携着孙媚儿在一众小厮丫鬟出来迎接,连赵怀淑以及赵怀淑的那些闺阁姑娘都来了,顿时脸色变得不太好。   她暗叫不妙,可谢昀又不肯放下她,她只好把脸埋在谢昀的怀里装死装睡。   孙媚儿向来做事不过脑子,有话直说,因此,最先发难的是孙媚儿。她指着装死的荀馥雅,厉声质问谢昀:“二表兄,这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是不是又不要脸,又勾引你了?”   不等谢昀回应,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拉扯荀馥雅:“辛月,你个不要脸的,不要装死,赶紧给我下来,居然诱惑二表兄抱你,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二表兄怀里,你还有点寡妇样吗?”   谢昀哪里容许孙媚儿伤害荀馥雅,他也不躲闪,只是冷冷地说了句:“敢碰她,休怪我抽剑砍过去!”   孙媚儿吓得浑身一僵,赶紧跑回去躲在谢夫人的身后,随后,她又觉得万分委屈,拉着谢夫人的衣袖哭诉着:“姑母,你看二表兄,他为了那个小寡妇欺负我,你要帮我出头啊,呜呜呜……”   谢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孙媚儿的手,转头向谢昀说道:“昀儿啊,如今你是当朝大将军了,要注重身份,不要像从前那样,什么阿猫阿狗都抱进家门,让谢家沦为京中的笑话。”   谢夫人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她是谢衍的生母,谢昀平日里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让谢夫人难堪,便解释道:“卿卿行动不便,我只是抱她回房休息,卿卿的身份也不能让陌生男子抱着,请谢夫人体谅。”   众人听到谢昀居然称呼谢夫人为谢夫人,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谢夫人的脸色变得不太好。从前是因为厌恶谢昀,自己在谢家是地位崇高的当家主母,她才不允许谢昀叫自己一声娘,如今谢昀成为了大将军,地位显赫,她还要仰仗他,再让他这样称呼,恐怕她以后在京中贵妇圈里无法抬头,遭人非议。   有了这个顾虑,她笑容慈祥地说道:“你看你这孩子,莫不是出去一趟就糊涂了,阿娘都不喊,喊什么谢夫人呢。”   她深知谢昀的性子,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喊自己一声阿娘的,赶紧叮嘱他:“烈日当空的,你还是赶紧将人送回屋子里休息吧,卿卿不舒服就让她好生歇着,瞬间请个大夫给瞧一瞧!”   谢昀难得见谢夫人如此知情识趣,也不揭穿她,客气地说道:“明白了,我这就抱人进去。”   荀馥雅本来是紧张得蜷缩着身子,紧靠着他的胸膛,听到这话,瞬间放松了下来。谢昀感受到她的小举动,嘴角微扬,抱着荀馥雅绕过赵怀淑,直接回南雅苑。   赵怀淑见谢昀睁眼也不瞧自己一下,就抱着荀馥雅离去,心里对荀馥雅恨得牙痒痒。   昨日她从父皇那里得知前线送来的军事密报,谢昀砍下了胡人族郝拓将军的头颅,横扫胡人骑兵八万,成功收复了嘉峪关,今日就要凯旋而归。为了防止敌人再度来犯,他命副将楚荆带着十万精兵留守在嘉峪关,自己策马回来上京城向他父皇复命。父皇对谢昀的低调作风感到非常满意,对他大加赞赏,那一刻她知晓了谢昀在父皇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   她知晓谢昀回来后必定先回家一趟,因此一大早精心打扮自己,偕同姐妹们前来谢府做客,为的是能与谢昀寻得个单独见面的机会,可是没想到,谢昀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众人将谢昀对荀馥雅的爱护看在眼底,也将谢昀对赵怀淑的冷漠看在眼底,不禁为她抱不平。   徐芳英第一个开口:“这个辛月怎么这么不守妇道,勾引旁人就算了,居然勾引谢将军,真是可恶。”   “对啊,论身份地位和美貌,那个辛月哪点比得上我们的公主啊,谢将军对她如此上心,肯定是她用低贱的身子来魅惑谢将军的。”   “啧,真不要脸,还说自己是什么惊才绝艳的才女,骨子里头居然这么骚!”   “他们是叔嫂关系啊,她再怎么耐不住寂寞也不应该呀,魅惑自己的小叔子,真是品德败坏,我们以后不要跟这种人往来了。”   “对了,她这种不守妇道的人,是不是应该被拉去浸猪笼?”   “谁敢去举报她啊?不怕被谢将军砍吗?”   ……   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皆看荀馥雅不顺眼,为自己抱不平,却不敢出头,想不出实质性的报复妙计,赵怀淑心里好生失望。   她不理会这群闺阁姐妹,转头向谢夫人告辞:“谢夫人,本宫回府了,明日父皇设宴招待谢将军,夜里回来可能会醉酒,劳烦谢夫人提前为他备好醒酒汤了。”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望向身后那群闺阁姐妹,见有人上了心,不动声色地与谢夫人言笑。   谢夫人对于赵怀淑的善意提醒很是感激,向她行礼致谢:“感谢公主提醒,昀儿能得到公主的关心,真是三生有幸,等昀儿得空了,老身必定让昀儿亲自登门道谢。”   赵怀淑掩嘴笑了笑:“谢夫人客气了。”   言毕,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华丽的官轿。闺阁姐妹们见她离开,纷纷向谢夫人拜谢,各自坐上轿子,跟随离去。   孙媚儿看着她们陆续离开,想到赵怀淑和姐妹们的话,走过来问谢夫人:“姑母,姐妹们说的太对了,辛月应该被送去浸猪笼的,要么我们去县太爷那里举报她吧?”   谢夫人面对只长美貌却不长脑子的孙媚儿感到很无奈,语重深长地教育她:“媚儿,辛月再不好也是谢家的少夫人,哪里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脸?你可不要去做这种蠢事,害谢家脸面丢尽,否则谢家是容你不得的。”   见谢夫人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孙媚儿瞬间收心了:“姑母,我不去举报辛月了。可是,她总是跟二表兄纠缠不清,我好气恼啊,二表兄现在都不肯理我了。”   谢夫人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目含深意地笑说:“媚儿你放心,只要有姑母在,就一定会让你嫁给昀儿的。这个辛月,自然会有人收拾她的。”   孙媚儿顿时喜出望外:“真的吗?太好了!”   她亲昵地挽着谢夫人的手臂,笑得比花儿还甜蜜。   南雅苑内,夕阳西斜,余光依旧明媚,青草绿树精神抖擞。   小厮丫鬟们听到荀馥雅回来了,纷纷围拢过来,藏在树丛后面偷看。瞧见谢昀抱着荀馥雅进屋,荀馥雅亲昵地偎依在他的胸膛,众人纷纷掩嘴窃笑。   “哎呀,我们好久没瞧见二爷笑了,二爷真的好宠少夫人呢。”   “少夫人人这么好,长得又漂亮,如今又名动上京城,二爷能不宠吗?”   “哎呀,不能叫二爷、少夫人了,要叫将军和将军夫人了,你们这群笨蛋!”   ……   “嗯哼!”   玄素拿着鱼叉走到他们的身后,严肃地呵斥了一声:“不许背后议论我家小姐。”   众人见玄素发怒了,非但不惧怕,反而亲昵地挽着玄素的手臂:“哎呀,玄素你来给我们讲一讲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事呗,他们现在都是天启的大英雄女英雄了,我们都好想知道他们的事哦。”   一种丫鬟小厮拉她到一旁的凉亭,边嗑瓜子边追问她荀馥雅跟谢昀至今的趣事。   从小到大,除了王氏和荀馥雅,旁人见到她不是唾弃、惧怕就是远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向她嘘寒问暖,当作同伴一样闲聊。玄素的内心很触动,加上这些人都那么喜欢荀馥雅,便挑了一些她认为有趣的事跟他们讲。   屋子里头,谢昀将荀馥雅放到床榻上,单膝跪在地上,正准备为她脱鞋子,遭到了强烈的抵制。   “谢昀你够了,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赶紧把我的玄素还回来!”   谢昀看向窗外的凉亭,笑道:“不是我不还回来,你看你家玄素在我府上多受欢迎,你忍心破坏她的快乐吗?”   荀馥雅顺着他的视线张望,果然瞧见了玄素被一众丫鬟小厮围绕着,正在谈笑风生。她头一回瞧见玄素与一群人相处得如此融洽,还笑得如此开怀,的确不忍心打扰。   忽然,她感觉脚上一凉,低头一看,谢昀这厮居然趁她不注意,脱了她的鞋袜。她赶紧抽回脚,却被谢昀紧紧地握住。   “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脚有没有扭到筋骨!”   他说话的神情极为认真,没有一丝亵渎的味道。   荀馥雅并没有阻止他,感觉阻止了,结果还是一样,便懒得与他较劲。   谢昀见她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裤脚层层卷起,脚腕处肿起来的大包就落入了眼中。荀馥雅脚踝本就纤细,晶莹玉白,一旦肿起就显得可怖得很。谢昀低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心道不好。   谢昀站起来,命岑三请来大夫,还特意强调必须请个女大夫过来。荀馥雅听在耳边,对他这种计较不理会,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谢昀转过头,盯着她肿起来的脚裸,很为她心疼:“卿卿,伤得这么重,你吭都不吭一声,就这么能忍吗?”   荀馥雅抬起眼眸,怔然望着眼前这个人,他的眸里充满对自己的关切,是那么地真实,一时之间又很难将他与上一世的谢昀放到一块。   上一世的谢昀压根就不会在意她受这点小伤,总是嫌弃她太娇弱了,动不动就受伤,总是嘲讽她受点伤就好像要死一样,大惊小怪。   她敛了敛神色,淡然道:“只是一点小伤,看起来严重而已,谢将军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相对于上一世所承受的伤与痛,这点伤痛真的不算什么。   谢昀怔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又跟自己生分了,也懒得去管。他如今最关注的是这个女人似乎不把自己的伤当一回事,气恼她如此不爱惜自己。   “我大惊小怪怎么啦?这点小伤就不会痛吗?你这么娇弱,又不比我们这些粗汉子,我怎能不紧张?”   面对谢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荀馥雅忽然觉得他有点像教训女儿的老父亲,不由得“噗嗤”一笑,含笑回怼他一句:“你还是紧张一下自己的伤吧?粗汉子。”   谢昀困惑了一会,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好笑,随即他又想开了,从荀馥雅的只字片语中找到了关怀:“原来卿卿这么关心我啊,你放心,从今日起我会滴酒不沾,好好养伤,守在你身旁,不让任何人找你麻烦。”   荀馥雅见他说话像唱曲儿一样,没点正经,嗔怒道:“你不找我麻烦就不错了。”   此时,门外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岑三带着女大夫进来为荀馥雅疗伤,女大夫一进门就向谢昀行李:“民女见过谢将军。”   “免礼吧!”谢昀盯着荀馥雅的脚,吩咐道,“给她好好治疗,前往不要弄疼她,知道吗?”   他本就长得冷峻,眉宇间夹杂着暴虐之气,如今说话不怒而威,吓得女大夫抖了抖,赶紧应声:“是、是。”   此时此刻,荀馥雅才意识到谢昀已经是当朝大将军了,不能像从前那般不拘于礼节了,礼不可废。   女大夫洗净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碰荀馥雅的脚,为她轻按,为她上药包扎。   谢昀宛如一头孤狼盯着猎物,全程盯着。他看到荀馥雅的脚如同玉石雕刻的艺术品一般,想到刚才握在手掌心处的肌肤柔软如海绵,心里痒痒的,很是回味。   夜里回去,他闭眼倒在枕头上,可闭了眼仍不得安生,脑中中总闪现荀馥雅那双玉足,玉足被他盈盈一握的感觉,浮想联翩。   炉中氤氲的香气、席间凌乱的衣裙、趾甲上的蔻丹、满枕的青丝如瀑……全是香艳零碎的画面,如风卷庭前花,诱得他口干舌燥。   他跳下床,烦躁地倒了满杯冷茶,一口喝下去,只觉得冰凉入腹,瞬间打个激灵,那股燥热似乎也被扑灭了。他重又回到床榻上,辗转了几次,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着,还做了个梦。 第64章   梦里,他置身在仙气缭绕的天宫,是极风流俊美的男神仙,周围仙娥不断地撩拨他,他却看到人群中的一名赤脚仙子。那双玉足晶莹剔透,粉嫩诱人,他跑过去一把握住了那双玉足,将仙子搂在怀中,哄着她解衣就寝。   仙子不情愿,眼神又莫名地有些期待,懵懵懂懂地随他摆弄。他玉山倾覆,见仙子也不挣扎,只是那双玉足抬起,轻轻蹭着他的脸,发出一声娇笑:“郎君可否怜惜我,与我共赴巫山云雨?”   朱唇轻启,贝齿微露,有着说不出的诱人,他凶狠地压下去,唇舌卷缠而上,轻轻啃咬她的唇瓣,一颗一颗舔舐贝齿,又用舌尖抵在她敏感的上颚处,前后来回勾扫。吻得仙子娇喘连连,兵溃千里。   仙子欲想退去,他却不许,箍住她的玉足,将她牢牢锁在这个亲吻中,胡乱摸索,却被猛然推开。他定睛一看,蓦然看清对方的脸,眉目含情、顾盼生辉、冷傲却秾丽,宛如冬日里的白雪红梅……是荀馥雅!   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竟然瞬间坠下黑暗的万丈深渊……   谢昀骤然惊醒,粗重地喘着气,额头渗满了细密汗珠。他掀被看去,竟然做了一场不可描述的春梦,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翌日,许是心虚了,谢昀上朝回来后,命人给荀馥雅准备了丰富的早膳。荀馥雅看着桌子上的手抓羊肉、二两牛肝、一大碗马□□茶、芙蓉豆沙糕、桂花糕、葡萄肉松糕……都快把桌子给沾满了,不由得疑惑地看向谢昀。   谢昀今日穿着一件靛蓝色的天青云纹袍,俱以密针绣法,看上去不显,穿起来却很显精神。他翘着二郎腿,本来是边吃边看荀馥雅的,察觉她看过来,赶紧端着一大碗羊肉泡馍埋头吃起来。   荀馥雅越看这人,就越觉得诡异,心里思考着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谢昀见她纹丝不动,笑嘻嘻地道:“卿卿快吃吧,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吃饱了,我陪你逛逛上京城,给你买些小礼物。”   荀馥雅看着眼前刻意讨好的谢昀,不由得想到了上一世,谢昀作为十万将士的统帅,凯旋而归可是很高调的,骑着铁骑,身穿金银盔甲,领兵入上京城,十里长街百姓夹道相迎。那些一听他的名号便面露惧色的姑娘们,瞧见他那俊美洒脱的风姿又纷纷心生爱慕,早已将他的杀人如麻、出身低贱、粗野无礼抛之脑后。   可这一世,他居然变得行事低调沉稳,不贪图风光,不招惹姑娘,直接将楚荆和将士们留天启重要的关道驻守,自己低调回京养伤,没有再引来老皇帝的猜忌,反而深得老皇帝的倚重。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难道是因为这一世他读书了,懂得许多上辈子不懂的知识和道理?   阳光特别灿烂,显得眼前的谢昀特别耀眼,荀馥雅垂眉轻叹:“谢将军如今是当朝大将军了,请注意礼仪和身份,我们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你这样大摇大摆地陪民女去逛街,恐怕不合适啊。”   谢昀坐到她的近旁,柔声解释道:“怎么会呢?大家都知道你是我谢家的少夫人啊。”   荀馥雅抬眸看着他,眼神淡漠而疏离:“民女当初是你兄长谢衍的妻子,所以才被称呼为谢少夫人,在外人眼里,民女是你的嫂子。”   谢昀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翼,宠溺地笑道:“卿卿莫不是忘了,那些知道你嫁给了兄长称呼你为谢少夫人的丫鬟小厮都死在了那场大屠杀。如今谢府里面的小厮丫鬟都是我的人,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你曾经嫁给兄长这事,他们称呼你为谢少夫人,都是认为你是我谢昀的妻子。”   “怎么会?”   荀馥雅惊愕着,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自己抵达上京城后,这谢府的下人们似乎并没有觉得谢昀对她的亲密举动不妥,而朝堂上孝贤皇后也似乎提醒她谢昀是当朝大将军,她要自称臣妇。   是她刻意忽略了这些细节吗?   可是,孙媚儿和赵怀淑她们都知晓啊?这些人怎会误以为她是谢昀的妻子呢?   荀馥雅困惑地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昀笑道:“我可是逢人就说你是我谢昀的夫人,叫那些人别妄想惦记着你。除非你挨个地跟他们说你是兄长的妻子,否则他们是不知道这事的。况且,你也的确不是兄长的妻子,婚书上写的可是我谢昀的名字呢。”   荀馥雅就知道是这人干的好事,心生几分不爽:“那就烦请将军把婚书拿来给民女看看吧。”   “啊?”   提到这要求,谢昀的神色变了变。   事实上,那婚书还在谢夫人的手上,要从这个厉害的女人手里讨回,可不简单啊!   他坐不下去了,站起来心虚地找借口推脱:“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去户部一趟,这事还是改日再聊吧!”   说着,他夹着尾巴快速走出去。   荀馥雅看到他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里也知晓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她也不急着离开,有些事她要留下来搞清楚。   提到户部,她想起上一世因为谢昀打仗,户部克扣了军饷,气得谢昀凯旋而归时,连进宫面圣都不去,直接带兵包围户部,将拖欠前方将士军饷的户部尚书吓得一病不起。她好奇这一世是否会这样,就遣了一名小厮前去户部打听。   小厮走后,她命人将那些夸张的早膳扯掉,分给屋子里的小厮丫鬟们享用。随后,她想起来许久没给王氏写家书了,遂执笔写了一封。正要命香儿拿出去寄,玄素兴高采烈地拿着书信走进来。   “小姐,您的书信。”   玄素将书信递给她,手里的另一封书信却摁在胸口,仿佛那是宝物似的,笑不拢嘴。   荀馥雅看了玄素两眼,看到书信是姜贞羽寄来的,便拆开来看。姜贞羽在书信上说道,   她已经抵达南陵了,拿着路子峰给的玉佩去当铺调查,知晓这块玉佩是一名小乞丐拿到当铺当的,目前在寻找小乞丐。   荀馥雅为姜贞羽的事情进展顺利感到高兴,将书信收好后,玄素笑着凑过来,兴奋地催促她:“小姐小姐,你赶紧问奴婢,问奴婢收到了什么呀?”   荀馥雅宠溺地笑了笑,问她:“请问我家玄素,收到谁的书信啊,这么高兴?”   玄素满足地笑道:“是江郎,他给我写信了。”   说到这,她左右张望,凑到荀馥雅的耳侧,害羞地低声说道:“是情书。我让江郎回家后定期给我写情书,如果他不写我就去他家找他。没想到他真的写了,这个死男人还真是可爱,哈哈!”   “……”   荀馥雅陪着她笑,笑意却无法抵达眼底。   江骜对玄素避之不及,怎会给玄素写情书?只不过是怕玄素去找他才不得已写的。玄素不怎么识字,只怕江骜这封书信里头写的也不是什么情书,更有可能是旁人代笔的。   她问玄素:“玄素,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不用不用!”玄素羞红了脸,娇羞地笑道,“我虽然不怎么识字,但我能感受到江郎的那份情意。让小姐念出来的话,我会害羞的,还是不劳烦小姐了,我去忙活了。”   说着,她捂着书信,娇羞地低头迈步走出去,见人就笑说她家江郎给她写情书了,真是个讨厌鬼,逗得众人笑着祝福她。   荀馥雅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想到上一世玄素被做成人彘的惨烈模样,不禁酸涩得泪眼朦胧。   她真希望玄素这一世能一直这样开心地笑着,活在自己的天真里。可为何偏偏就痴情上江骜这种风流少爷呢?   她轻叹一声,对于玄素和江骜这一段孽缘,至今她都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玄素不受到一丁点伤害。   此时,香儿叠好了被褥,走过来向她请示,她将家书递给香儿,命她帮忙寄出去。香儿领了命走出去,她又想到谢昀肯定不会让她离开谢府,如今姜贞羽走了加上跟容珏发生了那么不可描述的事,只怕太学书院也住不下,遂,她决定到太学书院跑一趟。   她在太学书院挂职当女夫子,因为赵怀淑等人制造的谣言,导致她遭到弟子们家人的抵制,才休假至今,如今该是给个交代了。   容珏这个时候应该在当值,这时候前往太学书院应该碰不上他,遂,她更换衣物,整理容妆,与玄素前往太学书院辞掉夫子一职。   及至太学书院,正巧弟子们下了课,瞧见她的身影,认识她的几名弟子恭敬地向她行礼,喊她一声“夫子好”。她欣慰地笑了笑,给与回礼,心想着自己还是喜欢呆在书院的感觉。   她与玄素走到姜夫子的静修室,跟守在门前的童子打了声招呼。听到汇报后,她雅步而入,恭顺地向姜夫子与范夫子拜礼,而后看着姜夫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师父,今日弟子前来,是要辞去太学书院夫子一职的。”   两位夫子见她去意已决,并未动怒,也没有挽留,似乎早料到她有此决定。   姜夫子沉吟片刻,语重深长地说道:“卿卿啊,你很适合当一名夫子,当一名养在深闺的妇人,实在太埋没你的才能了。”   面对姜夫子和蔼的眼神,荀馥雅并不想隐瞒,将自己的打算一一说出:“师父,你说的有道理。一直以来,我都迷茫着我生于世上,究竟能干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呢?在目睹了许多贫民子弟想要求学,却因为贫穷,无法到书院读书,于是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我要开一家不收费的平民书院,给那些渴望读书的平民子弟一个读书的机会。”   姜夫子和范夫子没想到荀馥雅竟然有如此大胆的想法,皆为震惊。他们一方面为她有这种过人的见识而感到高兴,同时也为她的前路感到忧心。   姜夫子肃然提醒荀馥雅:“现在的书院都是供给贵族子弟和富家子弟专用,若你这样做,会打破这一局面,但同时狠狠地打他们的脸,损了他们的利益。你这样做不仅会吃力不讨好,还会招来贵族的记恨,可慎重考虑过?”   荀馥雅眼神坚定地回应:“慎重考虑过了。”   范夫子见她毫不犹豫,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欣慰中带着欣赏。   而姜夫子有感而发:“读书应该不分贵贱的,其实为师早年间也有这个想法,只是被当今的圣上驳回,比起你来,为师还是缺乏了勇气啊。”   他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如同她的家人那般慈爱地看着她,鼓励道:“卿卿,有谢昀帮你,你会成功的,放手去做吧,为师和你的师兄弟们都会帮你的!不要怕!”   听到“不要怕”三个字,荀馥雅跪下来,拱手向他行跪拜大礼。   “谢谢师父!”   在头垂下去的那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另一头,谢昀领着三千禁军将官家子弟都想往里头挤的户部围了个水泄不通。户部里面基本上都是家庭关系过硬的官家子弟,关系户,他们自然是不会惧怕任何人,只是迷茫地看着这突发的情况。   户部尚书一向是姗姗来迟,当值时候在家摸鱼的,如今这么早,他更是不可能在户部当值。户部尚书不在,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只能是刚被荀况塞进来的荀凌洲上前来处理。   荀凌洲如今是户部侍郎,比从前更威风了,可能是户部的油水多,他如今的模样比在逐郡见到的时候更肥腻了。荀凌洲也没想到,当初在逐郡被自己当做阶下囚押送上京的谢昀竟然一飞冲天,成为了当朝辅国大将军,位列三公九卿,他见到谢昀都不得不弯腰行礼。   他不甘不愿地凑上前去,向谢昀拱手行礼:“下官荀凌洲见过谢将军,请问谢将军一大早的驾临户部,不知有何贵干呢?”   谢昀认出荀凌洲,脸色变得阴沉:“来砍人,你是不是想第一个被砍?”   说着,宝剑出鞘,吓得荀凌洲跌倒在地,差点就尿裤子了。   其他官员得知这人是大名鼎鼎的辅国大将军谢昀,顿时感觉不妙了,皆紧张地看着谢昀,不过还有些身份比较高等的官家子弟并不畏惧,认为他们家必定会庇护他们安然无恙,这个谢昀再怎么厉害也不能那他们怎么样。   荀凌洲也是这么认为了,赶紧搬出他爹的名号:“这、这是户部,我是朝廷命官,我爹是当朝首辅,你杀我,是会被诛九族的!”   谢昀手转动中剑,向他露出阴恻恻的笑容:“荀侍郎是不是忘了,当年本将军杀的就是朝廷命官,还是被你亲自押送到上京城的呢。上次我没死成,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可惜,没关系,等我砍了你,说不定皇上这回就会诛我九族了。”   他眸光一闪,握紧手中剑,便凶狠地向荀凌洲刺过去,顿时吓得荀凌洲哇哇大叫。   “谢将军饶命啊,你饶了我吧!当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给你磕头谢罪了!你不要杀我啊,我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了,呜呜呜……”   “咚!”   剑插在他的双腿之间,离他的龟孙子只差一毫,荀凌洲顿时吓得灵魂出窍,晕倒在地。   众人也吓得面如土色,连当朝首辅的面子都不给,这个谢昀将军实在太猖狂了,这回难搞哦!   谢昀不屑地冷笑,拿回自己的剑,属下动作麻利地将荀凌洲这个碍眼的怂货拖走。他拖着剑尖,边缓步走边恶狠狠地说道:“本将军在外辛苦打仗,你们户部居然敢克扣本将军的军饷,是觉得本将军脾气很好吗?”   他一剑将户部尚书的桌子给砍断,转身走到属下搬过来的凳子上,撩起衣摆坐下,冷冷地扫视众人,霸气侧漏。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   他威严地说道:“从今日起,不将欠本将军的军饷还回来,户部的人一个都别想走出这个大门。”   户部官员里头大多数是大有来头的,有些甚至是皇室宗亲的子弟,又怎会忍受谢昀这般蛮横无理的对待?况且他们并不认为一个刚被封的野将军能只手遮天,将他们得罪。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寒门出身的官员,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他们指手画脚,还妄图治他们的罪,绊倒他们,最后还不是跪地求饶,讨好他们?   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子弟,他们又怎会将他的话听进去呢?   其中有人站起来,轻蔑地威胁道:“谢昀,你以为你是谁啊,居然敢这么对我们。你等着吧,等我们的爹娘向皇上告状,定有你好看的——”   “咔嚓!”   他的话还没讲完,人已经被谢昀一剑封喉了。   众人吓得呼吸停滞,皆瞪大眼睛盯着谢昀。   谢昀将带血的剑插在身旁,嗜血的眸里是瘆人的冷意:“本将军脾气不好,你们最好乖乖听话,别说本将军不中听的。”   户部官员当中,依旧有人不受威胁,怒斥道:“谢昀,我们都是户部的官员,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们,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皇上?等我们出去了,一定会参你一本,求皇上处死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   “咔嚓!”   又是一剑封喉。   户部官员们吓得面无血色,瑟瑟发抖。   谢昀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还有谁想说话的?”   “……”   众人纷纷在他的阴森目光中缩着脑袋,低垂着煞白的面容,非常害怕被他给盯上。   谢昀满意地收回眼光,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很好,本将军不喜欢讲废话,也不喜欢听废话,都给本将军听好了。本将军不想杀人,只想替将士们讨回军饷。本将军也不理你们谁回扣了军饷,反正这事是你们户部的责任,既然当得起户部的官员,就统统给本将军担起这个责任。”   他的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户部官员虽然个个不服,但是敢怒不敢言,只一人气势弱弱地询问:“请问,谢将军将我们统统困在这里,这叫我们如何负责啊?”   官员们低声附和:“对啊对啊!”   谢昀冷然说道:“从今日起,本将军不会给你们任何食物,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家人,只要将符合你们身价的银两给本将军,那本将军就放你们回家。”   其一人又问:“如果不给呢?”   谢昀狞笑道:“放心,本将军不杀你们,就看你们没吃没喝,能熬几天。你们一出生就锦衣玉食,恐怕没见过一个人被活活饿死有多痛苦的吧!”   户部官员们一个一个地没了血色,面如死灰,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勾魂的阎王爷。若不是不敢出声,他们肯定指着谢昀骂他是恶鬼!   谢昀丝毫不在意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转头吩咐禁卫军副统领:“好好看着他们,如果逃走一个,剩下的就都杀了。”   户部官员们浑身一震,腿软了。   谢昀故意大声说给身后的人听:“也把这话带给那些前来闹事的人。”   众人心知肚明,闹事的人只会是户部官员们的家属。   这一招够狠的,简直是封杀了他们的后路,他们的生机。   “得令!”   随着禁卫军副统领的应声,众人仿佛被判了死刑,皆软倒在一起,面如死灰。   如今,他们只能祈求皇上能大发善心,管不管这个疯子了。   谢昀从户部走出来,将剑收回腰间,岑三跟随在身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担忧:“将军,这样做等于得罪了朝廷一半的官员,皇上恐怕会拿你问罪啊。”   谢昀不屑地冷笑:“皇上若要问罪,那本将军就辞官,让他把户部欠我的钱还回来。”   岑三闻言,向他竖起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将军,佩服,你永远是岑三最崇拜的人!”   谢昀瞟了他一眼:“少拍马屁,老路把人关在哪里了?”   岑三立刻机灵起来:“哦,奴才这就带您去。”   遂,谢昀在他的引领下,上了马车,不到片刻,来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庄园里。   这是路家为数不多的产业,谢昀下了马车,看了一眼绿杨阴里白沙堤的景色,心里觉得此处风景不错,就是被老路这个不懂欣赏的糟蹋了。   他们来到了庄园里的一处地牢,这里关押着两个犯人,一名是向荀馥雅下毒针的丫鬟,一名是刺杀荀馥雅的黑衣杀手。   岑三将丫鬟干的好事简单地跟谢昀汇报一下,也将审问结果简单总结。   听到丫鬟是因为记恨荀馥雅才这么做的,谢昀拧紧眉,听到杀手经过严刑拷打也不肯透露是受谁的旨意杀人,谢昀的眼眸出现了暴戾之气。   杀手经过严格的训练,拥有他们的职业操守,从他的身上套取信息恐怕很难。想到这一点,谢昀命人将丫鬟捆绑起来,用手撑着她的眼,务必让她睁着眼看,随后亲自动手给杀手动刑。   接下来,地牢里传出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整整四个时辰,不带停歇。丫鬟被逼看着那些恐怖血腥的画面,吓得受不了了,尖叫着求饶,在杀手咬舌自尽的那一刻,她说出了卫国公府四个字就吓死了。   “卫国公府?”   谢昀皱着眉,卫国公一家子都是变态,但不至于有胆子谋害他的夫人,得罪他,究竟是为何牵扯进来的?   他看到杀手手腕上的火焰图纹,认出这是荀况养的杀手,忽然想到荀况的女儿荀滢是卫国公的媳妇。   荀况、荀滢、荀馥雅,这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他想了想,将手中的利器丢掉,将手伸到水盆里洗手,吩咐道:“岑三,派人去查一查卫国公府,重点查一查卫少夫人荀滢。”   “得令。”岑三领了命,忽然想到了荀馥雅的吩咐,问,“有个事,奴才需要向将军请示的。”   谢昀洗完了手,掏出手帕擦拭:“何事?”   岑三想了想措辞,道:“少夫人上回担心将军您被永乐侯暗害,特意命奴才再三调查,那奴才需要继续调查吗?”   谢昀知晓了荀馥雅背地里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心中一暖,脸上的寒意散了些:“少夫人交代的事,你自然要多少心点。”???   岑三见谢昀丢下手帕走出地牢,跟随着出去:“奴才明白了。”   从昏暗潮湿的地牢走出去,迎面扑来的清风,照射过来的阳光,让谢昀有些不适应。他觉得应该调查一下荀馥雅的身世背景,也许,荀馥雅隐瞒了他许多重要的事,也许,有些事连荀馥雅都不知道,却在危害着她的生命。   他再吩咐:“派人到清河城调查清楚少夫人的身世背景。”   停顿了一下,他忍不住补充一句:“把她周边的人和事都调查一下,重点查一查与少夫人年龄相仿的男子,明白吗?”   岑三微愣,随即偷偷窃笑:“知道了。”   谢昀算了算时辰,是时候要进宫参加宫宴了,低头看了溅了一身血的衣摆,他“啧”的一声,回谢府换一身官府进宫。   此时,荀馥雅已经从太学书院走出来,与玄素正在四处打听附近正在出售的宅子。   她需要买一处比较僻静的宅子来开平民书院,找了许多宅子都不太满意,及至黄昏时分,才终于找到一处符合心目中条件的宅子。   她与玄素欣喜地对视一下,随介绍人前往见宅子的主人。经过迂回的长廊,抵达竹林幽处,顺着小石路径,她们来到了一处桃花环绕的圆顶书屋等待主人家的到来。   荀馥雅非常喜欢这家书屋,宽敞雅韵,非常适合用来做学堂,而周围留有活动的空地,亭台楼阁,回廊环绕,皆是书院需要的。   她心想着:宅子虽然有些陈旧,但环境清幽,景色宜人,很适合改造成书院。这宅子无论如何都要买下来才行。   才下定了决心,可瞧见了姗姗来迟的人里面有徐芳英,她心头一顿,觉得这事要黄了。   怎么好巧不巧,这宅子偏偏是户部尚书徐立言的产业呢?   户部尚书,六部中户部最高的官,掌管国家经济,专掌军费统筹、税收等等,是所有的官当中的香饽饽,众人做梦都想抢着做这个油水充足的官。   徐立言作为户部尚书,可谓风光无限,众人见到他都无不起巴结之心。因此作为徐立言的女儿徐芳英,在赵怀淑的姐妹群当中最为嚣张,也最不将荀馥雅这个谢少夫人放在眼底。   众人互相行了礼,还没等介绍人开口阐述,徐方英便厌恶地说道:“这宅子我们不卖给这个女人,你们赶紧滚出去!”   面对徐芳英的逐客,介绍人困惑不解:“怎么啦?请问徐小姐,这位姑娘有什么问题?”   徐芳英并不理会介绍人,挽着徐夫人的衣袖轻晃着手臂,故意大声告知:“娘,这女人是谢将军的嫂子,行为不检点得很,光天化日之下跟自己的二叔缠绵悱恻,搂搂抱抱的,浪荡得很!”   玄素想要发火,荀馥雅摁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行事。   徐夫人听到徐芳英的话,再次看向荀馥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厌恶和鄙夷。   徐芳英的姐姐更是阴阳怪气地讽刺:“呵,谢将军前脚带兵围攻户部,连杀两名官员,逼着户部的官员们拿钱赎人,像个山贼恶霸一样,吓得我阿爹卧病在床,无法回户部当值。谢少夫人后脚就来我们家那个宅子,莫不是事先串通好,盯着我们家的财产来的?”   “……”   荀馥雅闻得此言,知晓谢昀一如前世那般行动了。想来是行动过于雷厉风行,逼得徐立言走投无路,才不得已变卖房产。这事竟然也被她给撞上,还真是冤家路窄啊,看来今日是买不到宅子了。   这边荀馥雅暗叹一声,那边徐夫人恍然大悟,看着荀馥雅的眼神更加厌恶了。   而徐芳英的姐姐继续讽刺她:“如果你们穷疯了就说一声,我们当做善事,救济难民,给你们钱给你们宅子就是了,何必闹得像土匪一样,难看死了!”   徐芳英冷笑一声,高傲地仰着头,鄙夷道:“他们都能当众做出那些没羞没臊的事,还怕难看吗?娘,赶紧将这女人赶走吧,免得脏了我们的地。”   荀馥雅默不作声,大方地让她们把话都讲完。   徐芳英的姐姐见她纹丝不动,恼了,吼道:“还赖在我家做什么,赶紧滚吧,看着就恶心。”   “休得无礼。”一直不吭声的徐夫人终于发话了,故意装作一副和善的样子跟荀馥雅说道,“谢少夫人,这宅子本本夫人可以送给你,你回去叫谢将军撤兵,军饷的事就此作罢,大家退一步,免得闹得难看,可否?”   荀馥雅心里冷笑,什么叫做各退一步?前方战士在拼命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你们徐家享受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作为,居然克扣军饷。若不是谢昀富有,若不是谢昀有江骜这位富家少爷的鼎力相助,恐怕就因为没钱,跟着战士们活活饿死在战场上了。当今皇上都不能厚着脸皮叫谢昀撤兵,你们徐家人有何脸皮在这里叫嚷着“军饷的事就此作罢”?   荀馥雅攥紧了拳,若是可以的话,她真想将这母女三人丢到战场去感受一下。   徐芳英不满意徐夫人对荀馥雅的态度这么友善,轻蔑地怒瞪荀馥雅一眼,道:“娘,你干嘛跟她低声下去,她这种人也配?哼!”   徐芳英的姐姐阴阳怪气地劝说道:“二妹,算了,反正我们宅子多得是,这宅子就当打发乞丐吧!”   见荀馥雅默不作声,她又转过头来提醒荀馥雅:“怎么?嫌宅子不够?谢少夫人,做人不要贪得无厌,劝你知足。到时候谢将军这事闹到皇上那里,你可什么都得不到哦,还会被谢将军牵连入狱呢!”   说到这,徐夫人也忍不住开口了:“回去劝劝谢昀,别以为杀几个外族就能在上京城耀武扬威,寒门就是寒门,怎么可能与我们贵族子弟相提并论。别说他没证据证明户部克扣军饷,就算有证据,皇上都不可能为了他处罚整个户部的,他这么放肆,皇上一定会狠狠地惩罚他。”   “你们说够了没!”   玄素怒喝一声,忍无可忍。   面对她们的嚣张跋扈,肆意侮辱,她气得抡起鱼叉,想要一人叉一下,将她们叉死,可是荀馥雅阻止了她。   徐家三母女瞧见玄素铜陵般大的眼眸怒得想杀人,长相也是骇人,顿时吓得噤声。   荀馥雅见她们闭嘴,向她们落落大方地拱手行礼:“既然三位把话说完,那在下告辞了。希望三日后你们还能像今日这般精神抖擞地骂人。”   徐家母女三人气炸了,正想开口怼回去,却听到荀馥雅凉凉地说道。   “对了,我家阿昀说,户部少了一人全杀了,你们猜,少了户部尚书徐大人,算不算是少了一人呢?你们再猜猜,今晚的庆功宴过后,是我家阿昀被下狱,还是户部尚书下地狱呢?”   徐家母女三人脸色大变,徐夫人更是吓得差点软倒在地。   荀馥雅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领着玄素和介绍人转身离开,清冷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冷漠。   远处的阁楼,临水的栏杆处,李琦背对着徐立言,凝望着荀馥雅远去的丽影。刚才发生的一幕很有意思,上一世的荀馥雅逆来顺受,仿佛像一只被束缚的猫娇软可欺,可这一世的荀馥雅就像是一只不被束缚的猫,看着可亲可欺,却会在你要欺负她的时候狠狠地还击,让你占不到半分便宜。   有趣,有趣,真有趣!   李琦忍不住向她的背影伸手,做了个紧攥在手心的动作,闭眼感受着将她握在手心里的感觉。   站在一旁的徐立言正在低头为谢昀围攻兵部的事焦虑不安,丝毫没有看到李琦那极致享受的变态表情。他恭顺地哀求道:“侯爷,看在下官这么多年为你卖力的份上,救救下官吧!”   李琦闭着眼说道:“你是堂堂的户部尚书,怎么能怕谢昀这种乡野小子呢?你们户部加起来也有十几个人吧,一起上奏弹劾他,强烈要求处死他不就好了吗?”   徐立言擦着额头的虚汗:“臣也想啊,可是人都被谢昀那小子困在户部,出不来呀。听说谢昀一不高兴就砍人,户部的家人们都不敢跟我上奏呀!”   李琦轻蔑地冷笑,这个谢昀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跟上一世那样只会杀人了事。区区一个谢昀,怎可能斗得过整个户部?   他说道:“你进宫请皇上下令,让谢昀撤军。拿命来威胁皇上,把户部那些人的意愿也一并告知,皇上一向心慈手软,犹豫不定,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倒向你这边的。”   徐立言哭丧着脸,说道:“下官请了呀,可是皇上说,谢昀给他放话,除非不让他谢昀当将军,皇上亲自替户部把欠他的钱还给他,他才撤军。”   李琦蓦然睁眼,目光阴狠:“这个谢昀,太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了!”   徐立言附言道:“可不是,他还不讲理,动不动就杀人。户部的家人们都怕了,听到谢昀说少一个全杀了,都过来让下官我回户部凑人数。侯爷,请你救救下官呀,下官若是进去了,谢昀那疯子说不定就砍死下官了。”   想起自己听到的传言,徐立言吓得一颗心在颤抖着,他很害怕李琦这时候弃掉他,仿佛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提醒李琦:“下官死了不要紧呀,可以后就没人给侯爷您搞钱了。”   李琦眸里闪过一丝不悦,可想到徐立言一直从户部给他搞钱养私兵,往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多着,便提醒他:“徐大人为何只是会求救呢?给谢昀一些麻烦,让他无暇顾及你,岂不是更好吗?”   徐立言脸上一喜,恭顺地请示:“侯爷英明,只是找什么麻烦才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需呢?还请明示”   李琦不想丢失这么好用的一颗棋子,眼神幽暗下来,便决定舍弃辛月这个女人来保存徐立言。他写了张纸条,递给徐立言,暗示道:“去这里找一个女人,她知道怎么做。” 第65章   徐立言立马紧攥着纸条,赶紧得天庇护了一眼,激动地笑道:“谢侯爷相助,下官以后必定竭尽所能辅助侯爷的!”   李琦“嗯”了一声,摸了摸指尖,感觉有点痒了,遂迈步走进徐芳英姐姐的闺房。   徐立言敢怒不敢言,李琦这人很奇怪,身为侯爷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自己府里更是养着各有千秋的十二金钗,他却对尚未生儿育女的名门贵妇感兴趣。关键是,他对自己云英未嫁的二女儿不感兴趣,却总是与已嫁为人妇的大女儿行苟且之事。   算了,往后李琦当了皇帝,这样的事对我的仕途也有好处。眼下还是先解决谢昀那小子吧!   徐立言如此想着,心里就看开了,遂将纸条放到一旁,自己去沐浴更衣,准备换一身低调的衣服去找人。殊不知,他与李琦后面的话被气愤跑来告状的徐芳英听了进去。   在外面偷听的徐芳英不想徐立言找谢昀的麻烦,便偷偷将那个字条收起来,火急缭绕地去找赵怀淑,告诉赵怀淑这个事,顺便请求赵怀淑出面帮她爹。赵怀淑一边敷衍,一边好奇这里有谢昀什么把柄,心想着说不定这是让她得到谢昀的契机,遂派梅久兰去查探。   荀馥雅跟玄素回谢府时,天色已晚了。行走了一日,她又饿又累,遂跟玄素走到一个面瘫前,叫了两碗面来吃。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吃什么都觉得香的,她看着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面的玄素,不由得想到了年幼时,因为家境贫穷,王氏为了省吃俭用供她到书院读书,每每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玄素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总是跑去参加清河城的“大胃王”拼吃大赛,久而久之,就把胃口给撑大了。   荀馥雅不由得感叹,若重生到年幼时该多好了,这样王氏和玄素就少吃很多苦头了。   果腹后,她们付了银子,动身回谢府,岂知经过一处僻静的巷口时,碰见了一个长相平凡的男子在纠缠一名女童。   男子弯着腰将女童抱在怀里,笑着哄道:“小妹妹,跟叔叔走吧,叔叔给你冰糖葫芦吃哦,很好吃的。”   女童挣扎着走开:“叔叔我不认识你,请你放开我,哥哥说不能跟陌生人走的。”   男子笑道:“我怎么会陌生呢?你现在不是认识叔叔吗?跟叔叔走吧,叔叔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你可以拿一些回去给哥哥吃哦,相信你哥哥看到后会很高兴的。”   女童开始犹豫了:“可是,可是……”   男子拽着女童的手臂,催促道:“别可是了,快跟我走吧。”   荀馥雅轻蹙着眉,正要让玄素去看看怎么回事,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女子的一声怒喝:“干什么呢?拐儿童呢。”   女子长得慈眉善目,穿着朴素,但怒喝起来颇有气势。她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女童抢过来,护在怀里,紧张地搭着女童的肩往前走。她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焦急地叮嘱女童:“那个人可能是人贩子,看起来很不好惹,我们赶紧走,否则就危险了。”   女童却不愿意走,抬起头看,认真地说道:“可是,可是我还要去找我弟弟呢,他一个人在湖边玩。”   荀馥雅听到女童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遂与玄素悄然跟上。   女人闻言,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好声好气地哄道:“那大娘陪你一起去接弟弟回家吧。”   女童天真地笑了笑:“好的。谢谢大娘!”   女童慢悠悠地领着女人往左边走去,走了一小段路,瞧见来了一名看上去敦厚老实的男子,赶紧跑过去向他求救:“救命啊,这位大娘是拐卖贩!大叔快救我,救救我!”   敦厚老实的男子愣了一下,警惕地将女童护在身后,而那个女人跑过来,怒斥女童:“哎呀,你这淘气的小孩,别天天给大娘来这一套,赶紧跟大娘回家,晚了回去又让你爹出来找你了。”   女童赶紧向敦厚老实的男子解释:“大叔你别信她,我不认识她的……”   “哎呀,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女人不悦地蹙着眉,向敦厚老实的男子诉说,“这位大哥,对不住啊。这是我二叔的小孩,被她爹打了一顿就赌气跑出来,家里人都找疯了。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在闹脾气,不愿意回家,让您看笑话了,对不住啊。”   敦厚老实的男子见她说得合情合理,开始有些相信了。此时,一名凶巴巴的男子跑出来,气冲冲地将躲着的女童揪出来怒斥:“你还有脾气是吧?赶紧跟爹回去,看回到家我怎么收拾你。”   女童哭着挣扎,叫嚷:“你不是我爹,你不是我爹!”   凶巴巴男子边夹着女童走,边厉声怒喝:“打你两下就连爹都不认是吧?看来是打得少了。”   女子赶紧上去好言相劝:“哎呀,二叔,你别总是对小孩子又打又骂的,你看甜甜现在都怕了你,都不愿意回家了。”   两人带着女童越走越快,敦厚老实的男子以为他们是一家人,遂转身离开。   荀馥雅在他们经过身旁时,走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目光冷冷地说道:“把孩子留下。”   凶巴巴男子脸色一凝,见荀馥雅和玄素不过是弱女子,立马凶了起来:“干嘛呢,想抢我孩子呀,我跟你们拼命啊信不信?”   说话之时,巷子里跑出几个脸色不善的壮汉,明显是他们的帮凶。   荀馥雅眸色一凛,喊了一声:“玄素。”   “明白。”   玄素提着鱼叉冲过去,很快将这些人贩子打得片甲不留。   “哼,敢在我小姐面前玩花样,我小姐可是清河城的女诸葛,破的案子比你们吃的饭还多呢。”   玄素将他们捆绑在一起,踹了一脚那位凶巴巴的男子,随后去报官。官府将这群人提回衙门,衙役向荀馥雅询问名字,荀馥雅调皮地报上玄素的名字。   官兵走后,荀馥雅蹲下身来,温柔地安抚着遭受惊吓的女童,笑着询问:“小妹妹,你可否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呢?”   女童低声说道:“我叫盛如愿。”   荀馥雅愕然一怔,盛如愿?这不是盛景南的妹妹吗?上一世,盛景南可是寒门子弟中的佼佼者,年仅二十就当了提刑按察使司,破案如神,深得新帝赵启仁的重,与大理寺卿江锦川并称“天启双杰”。   那时候,朝臣之间流传着一句话“惹天惹地莫惹谢阎王”,谢昀虽然虽然政绩斐然,却是个□□酷吏之徒,即便是六月酷暑,有他在的地方,必定阴风测测,如坠寒潭。相对的,有盛景南和江锦川在,必定是阳光灿烂,人心安定,因为有他们在,再大的冤情都会被洗刷,再凶恶狡诈的凶徒都会被绳之於法,再深不可测的谜团都会迎刃而解,朝臣之间也流传着一句这样的话“求神拜佛不如迎南川”。   上一世,因为她被软禁在谢王府,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大名,并未与他们接触过,不曾想,这一世竟然遇上了盛景南的妹妹盛如愿,这份惊喜让她变得有些激动。   她亲昵地牵着盛如愿的手,笑道:“走吧,姐姐陪你回家。”   “嗯。”   盛如愿抬头打量着荀馥雅,觉得她好看又睿智,心里很是喜欢,便放下心来,带她回家。   盛家的祖辈曾经是大户人家,可惜得罪了卫国公府,被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导致家道中落,一如不如一日,到了盛景南这一代,更是一贫如洗,沦落到给人倒夜香的地步。   他们住在城郊最破落的小木屋里,木屋灯火昏暗,那木屋残破得仿佛风一吹就飘摇起来似的,可就在这样一间破屋子里住在四个大人和一个孩童。四个大人如今正坐在木屋门前的歪脖子柿子树下,为盛景南没了工作而犯愁。   他们家境贫寒,盛爹却一心想要恢复盛家往日的荣华,到处借钱做生意,结果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他郁郁不得志,终日闷在家中酗酒,雪上加霜的是,盛娘得了肺病,需要买昂贵的药服用,而盛景南的姐姐盛明兰因为盛家出不起嫁妆而被退亲,盛如愿年幼懵懂,一家子全靠盛景南养着。   盛景南因得罪了地头蛇崔永福,被逼得只能替人倒夜香,可是今日又不巧遇上的崔永福,被诬陷他偷书,雇佣他的东家明知道他是无辜的,但是不愿意得罪崔永福,只能叫他以后不要再来。   “爹娘、阿姐、哥哥,我回来了!”   盛如愿瞧见了亲人,放开了荀馥雅的手,笑声愉悦地冲过去。   盛家的人瞧见了盛如愿,面露喜色,纷纷激动地将盛如愿轮番抱起,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耳提命面的耳提命面,形成了一副家庭和睦的温馨画面。   荀馥雅看着失了神,曾经,这画面她幻想着许多次,幻想着被爹爹当做掌上明珠那般宠在手心里,幻想着自己也像盛如愿那般备受亲人的娇宠,一家团圆,和睦温馨,可是……   眼眸酸涩得有些生疼,泪水又不争气地溢出,她转过头,擦掉泪水,阻止自己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   盛景南走上前来,彬彬有礼地向她拱手道:“感谢姑娘将舍妹送回家,在下盛景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荀馥雅拱手回礼,道:“荀馥雅。”   盛景南察觉荀馥雅正往他的身后看,以为她想进屋子里坐,有些为难地说道:“荀姑娘,寒舍残破,就不请姑娘进屋喝茶了,日后姑娘若有用得着我盛景南的地方,我定然义不容辞。”   透过散发着暗黄灯光的破窗户,荀馥雅瞧见了里面的格局小得如同一间茅房,依稀可见那些家具都残破不堪,桌子上的书籍也残留着被虫咬破的痕迹,显然是捡回来用的,而屋顶和窗户上有不少补漏的痕迹,无处不散发着贫困潦倒的气息。   荀馥雅不想让盛景南感到尴尬,便道:“盛公子客气了,送令妹回家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请容小女子提醒,如今人贩子猖狂,令妹尚且年幼,而且盛公子家住得偏僻,还望以后多留神,切莫让令妹独自一人在外行走。”   言毕,她将今日盛如愿差点被拐之事详尽告知盛景南,盛家老小皆在旁边听着,听得是心惊胆战。想到若不是遇见了荀馥雅,只怕盛如愿在劫难逃啊,遂,众人纷纷上前一一谢过荀馥雅。   感动到深处,盛娘更是紧抱着盛如愿,哭诉着盛家的辛酸,盛景南遭受的不幸。盛家老小无不是一副愁云惨淡的神色,而盛景南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困窘。   荀馥雅知晓盛景南往后成为名动天启的提刑按察使司,必定是经历了一番磨难才有那番成就,不想过多地干预他的人生,只是委婉地鼓励道:“盛爹盛娘,你们莫要忧心,暗黑总会过去的。有些人经历了磨难就会锋芒毕露,而不会为五斗米折腰,盛景南就是这样一个人。”   盛景南没想到与荀馥雅萍水相逢,竟被她如此高看,向她拱手行礼表示感激:“承蒙荀姑娘看得起在下,在下定不会让荀姑娘失望的!”   荀馥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盛如愿的头,拿了些碎银给她:“如愿,姐姐给你银子买冰糖葫芦,以后不要跟陌生人走了,陌生人给的东西都是陷阱的诱饵哦。”   盛家老小瞧见荀馥雅居然给了盛如愿十两银子,面露震惊之色,除了盛爹,都急着替盛如愿将银子退回来。盛景南更是说道:“荀姑娘,在下知晓你怜悯我们盛家贫困,但是我们不能平白无故要你们的银子,这样我们跟乞丐有何不同?”   荀馥雅早料到这样,从容地笑道:“我没有因为你们贫穷而瞧不起你们,想要施舍你们银子,我只是对如愿一见如故,想给她点零花钱买好吃的,买漂亮的衣裳,若盛公子心里介怀,不如日后赚了钱,买同等价格的礼物回赠于我便可。”   “可……”   盛景南犹豫着,想要继续拒绝,被一直默不作声的盛爹打断。   “就这样吧。”   盛娘怕倔强的儿子与盛爹争吵,将盛景南拉到一旁低声提醒:“儿子呀,家里米缸已经没米了,这十两银子是及时雨啊!”   盛景南感到困窘,但是为了家人,只能硬着头皮询问荀馥雅:“请问,日后去何处能见到荀姑娘呢?”   荀馥雅冲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不久后,上京城会出现一家平民书院,所有的平民都可以免费去那里读书,你去那里找我吧。”   盛景南心神一震,这世上还有平民书院这东西?平民能免费读书?怎么可能,是说笑的吧!   他无法相信这个荒谬的事,正想要追问清楚,发现人早已不见了。   荀馥雅从盛家走出来,觉得身心舒畅。她知道盛景南一定会难以相信有平民书院这种地方的存在,但是坚信他一定会寻找。若她的平民书院能吸纳像盛景南这样的寒门子弟进去,不怕发展不起来。   她坐上了玄素雇过来的轿子,后背轻轻靠着,正要闭目养神的时候,听到跟着轿子行走的玄素低声感叹。   “小姐,我以为我们小时候够穷的,没想到这盛家比我们更穷,也难为那个盛景南了。”   荀馥雅知晓了结果是好的,抚慰她说:“一切会变好的,就像我们,不是吗?”   岂知,玄素激动地大喊:“好什么好,小姐你有个当首辅的爹都不能认,好个屁啊!”   荀馥雅没想到玄素突然提到荀况,心想着她应该将这事憋在心里很久了,轻叹道:“你认出荀况了?你一直不说,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来呢。”   提起荀况,玄素真得感动十分愤怒:“拜托,夫人天天把老爷的画像挂在床头上,老爷就算化成灰,奴婢都认得。”   荀馥雅心里明白玄素心中的愤怒、王氏一直美化了她与荀况之间的爱情,导致玄素非常羡慕他们之间的神仙爱情。玄素一直感激王氏坚决抚养她,爱屋及乌,对素未谋面的荀况也十分尊敬,可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毁掉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若不是经历了上一世的悲惨,此时此刻她必定会跟着玄素悲愤起来,心有不甘地想着如何让荀况认回自己,可她已经心如止水了,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阿娘这辈子真是爱惨了这个男人。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何阻止阿娘来上京城,为何不来上京城寻亲了吧?”   玄素听到荀馥雅如此平静地说着如此悲伤的话,心里很替她难受,心疼地安抚她:“小姐,你别难过。”   荀馥雅了解玄素心里所想,幽幽地说道:“我不难过,只是我为娘感到不值,二十年的青春年华,就这么葬送给这个男人。”   上一世,就为了这个男人,王氏委曲求全,甘愿留在荀府当个无名无分的二夫人,被荀夫人天天虐待,被荀况连累入狱,又被荀况囚禁起来,最后被设计杀死,而她,因为这个男人,葬送了整个人生以及身边所有对她好的人。   有时候她很困惑,为何上天安排这样一个爹给她呢?是不是上辈子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这辈子上天派荀况来折磨她,让她偿还孽债。   此时,玄素在轿子外头嘀嘀咕咕地说道:“哎,奴婢一直以为陈世美那种男人是画本上编的,没想到我家老爷居然是活生生的陈世美,还有了个比小姐还大的儿子,比小姐还小的女儿,等等,老爷不会是在认识夫人之前就已经成亲了吧?要不然这么大的儿子怎么蹦出来的呢?”   荀馥雅对她的这番推论感到哭笑不得,跟她解释道:“荀凌洲不是荀况的儿子,是荀夫人野外游玩时遭遇强盗暴行所怀下的,因荀夫人享有县主封号,是鲁国公府的嫡女,家世背景显赫,金榜题名后的荀况为了官途顺畅,便娶了荀夫人,荀凌洲也随他姓荀。”   玄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荀凌洲一点都不像老爷!”   轿子抵达了谢府门口,玄素让轿夫停下,扶着荀馥雅走出轿子,而后给轿夫们打赏了银子。轿夫们抬着空轿子离开后,她们转身,正要往谢府大门走去,却被人叫住。   “站住!”   她们同时回头,瞧见不知何时她们的身后出现了一群官兵,来势汹汹,似乎在此等候已久。   为首的顺天府尹拿出手中的画像,上前认真端详了一番荀馥雅,肃然下令:“就是她,给本官拿下。”   玄素提起鱼叉横在荀馥雅的前面,凶恶地怒喝:“不许动我家小姐。”   荀馥雅故意回头看了一下谢府,发现谢府今日的守门小厮不在,整个谢府安静如鸡,她心中有数,转头向顺天府伊行了个礼,从容不迫地询问:“大人,民妇走在路上,犯了天启哪条律法了?竟引得你当街抓人?”   顺天府尹冷笑道:“有人举报你与小叔子私通,人证物证俱在,休得狡辩。按照天启律法,不守妇道,□□亲属者,浸猪笼。”   他一口气将荀馥雅的罪状说完,颇有气势地指挥身后的衙役:“给本官拿下,带走!”   这些衙役似乎并不畏惧在谢府门前抓人,纷纷举起刀剑,上来抓拿荀馥雅。玄素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荀馥雅被抓走,提起鱼叉就跟他们火拼,可惜顺天府尹似乎早就料到荀馥雅的身边有个高手,早已备上一大堆身手不错的衙役,以人多的优势去缠住玄素,趁乱抓走荀馥雅。   玄素边打边气恼地怒吼:“不许带走我家小姐!”   荀馥雅感觉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捕捉,自己一时大意中了敌人的圈套,只怕单凭她和玄素,今夜插翅难飞。她不想受伤,只好不抵抗,被轻易捉拿。   “小姐!”   玄素瞧见荀馥雅被戴上手铐,急得火冒金星,手中的鱼叉打得更狠了。   荀馥雅当机立断,向玄素发出提示:“别恋战,去找救兵,要快!”   “哦!”   最快找到的救兵当然是谢府里面的谢昀。   她气恼小姐在门前被捉,谢府却毫无动静,想都不想,直接冲进谢府,冲进谢昀居住的南风院找人,却发现南风苑别说人影,连灯火都没有。   她焦急不已,跑出来碰到了一名小厮,激动地质问:“谢将军呢?”   小厮吓了一跳,看到揪着自己的是玄素,回答说:“皇上在宫中设宴犒劳谢将军,谢将军跟岑三他们刚走了不久。”   玄素还没把话听完,就将人松开,转身飞一般地冲出去,往宫门的方向不要命地奔跑,然而,当她看到谢昀的轿子时,轿子里面已经没人了,谢昀已经带着岑三进了皇宫。她气得用力捶打了轿子,差点晕倒在地。   “玄素,发生了何事?”   淡漠的声音传入耳边,宛如山间清泉般轻易触动人心。   玄素蓦然回头,瞧见端庄雅正的容珏,激动得泪流满面。   “容院士,奴婢找谢将军,救救我家小姐吧!”   ……   皇宫内华丽的宫殿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这是特意为谢昀凯旋而归设下的宴席,可除了老皇帝,没人敢向谢昀敬酒,谢昀左右好几个座位空荡荡的,不是因为没人敢坐,而是本该坐上去的人都被谢昀围困在户部了,老皇帝却丝毫没有责备谢昀的意思。   朝臣们不敢,也不想去祝贺谢昀,只能挨个挨个地向高高在上的老皇帝敬酒拍马屁,谢昀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谢昀心想着,这些朝臣几乎是文人,文人不是牙尖嘴利吗?怎么一个个的嘴这么笨,奉承人的话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毫无新意。看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像我家夫人这般伶牙俐齿,讨人喜欢的。   老皇帝见谢昀闷闷不乐,独自安静,朝臣们皆因惧怕而不敢靠近他,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遂开口笑问:“谢将军这次大败胡人铁骑,弘扬国威,立下了显赫的战功,不知道想要什么赏赐呢?”   谢昀见老皇帝这么问,认真地思索一番,也没跟他客气,直言道:“皇上,下官发现下官的夫人被人欺负了,看来下官这个官做得不够大。你给下官封个更大的官吧,大到下官的夫人不会任人欺负的那种。”   “……”   老皇帝面有难色,天底下哪有这种官啊?   除非让你当了皇帝,你的夫人成了后宫之主,那就无人敢欺负了!   老皇帝不敢说,他怕会挑起谢昀谋朝夺位的野心。可他不说吧,又忍不住怀疑谢昀是不是准备谋朝夺位?   见老皇帝迟迟不回应,谢昀等得有些不耐烦,高声询问:“皇上,请容微臣问一句,你是不是瞧不起微臣,不想给微臣加官进爵,所以才迟迟不回应微臣?”   老皇帝吓了一跳,这种时刻可不好惹恼了谢昀,赶紧安抚道:“当然不是,朕只是还没想到合适的官位而已,谢将军莫要多心。”   此时此刻,他有点后悔重用谢昀这种狂徒了,如今谢昀的强大势力直接威胁到整个朝廷,让他有些难以掌控。他琢磨着要不要提拔李琦上来与谢昀分庭抗礼。   谢昀仿佛看穿了老皇帝的心思似的,忽地改口道:“皇上,微臣想了想,官做得再大,也难保我家夫人不被欺负,所以还是算了。”   老皇帝松了口气,心理安慰自己,这人是为了夫人讨官的,应该不会有谋朝篡位的野心。不如给他的夫人……   他还没想完,谢昀又冷不丁地提出别样的要求:“不如您赏赐尚方宝剑之类的,可以不论身份贵贱,都能砍杀的御赐之物吧!”   谢昀是用商讨的语气跟老皇帝说话的,可老皇帝听起来却觉得谢昀在威胁自己。老皇帝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姿,解释道:“谢将军,本朝没有这样的御赐之物。”   谢昀怔然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随后他又大胆地提议道:“皇上就不能创造一个吗?”   “这个……”   老皇帝感到十分为难,甚至觉得自己的后背开始渗出汗。   可当他苦恼着如何婉然拒绝的时候,只听得谢昀又自顾自地说道:“还是算了,您是皇上,微臣也不好为难你。”   “……”   老皇帝感到很无语,心里头开始腹诽:别说得你好像很为朕着想似的,你一直在为难朕好吗?你提出的这些要求是臣子该提的吗?若不是还依仗你抵御外敌,朕早就将你轰出去了。   谢昀从老皇帝绷着的面容上发现了不悦,觉得这个朝野不是他谢昀适合呆的,遂轻叹道:“等微臣把军饷的钱收回来,微臣还是辞官回逐郡吧。”   听到这话,老皇帝急了:“谢将军莫要冲动,请容朕想一想。”   还有什么好想的,这种人赶紧让他滚蛋呀,皇上!   朝臣们望眼欲穿,早已因为谢昀的狂妄纷纷看不过眼。他们觉得他这人太放肆了,很想奏请皇上将他处死,但是想到谢昀围困兵部皇上都不问责,又觉得若是冒然请皇上处死谢昀,万一皇上不顺从朝臣意愿,那他们就是明目张胆地得罪了谢昀。   众所周知,谢昀是个动不动就杀人的疯子,不讲道理也不讲情面,恐怕到时候他一怒之下,追问他们乱砍,那他们岂不是死翘翘了?   权衡再三,他们不敢有所动作,只能静静等待皇上的动作。   只是,皇上的动作没等到,他们等来了容珏。   容珏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种夜宴,也不喜欢参与群臣的交际,他是容国公的嫡长子,身份尊贵,自然不需要通过这种宴会来攀附权势,因此,他从不参加,皇帝也特许他不参加。   能得此待遇者,唯有容珏,众人也是心服口服的。可如今瞧见容珏居然赏脸出现在为谢昀庆功的宴会上,众人很不服气。J??   谢昀这厮,也配?   容珏长得容姿惊人,浑身仿佛散发着光华似的,加上端庄雅正,走到哪里,旁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没有人会对他这样的人生出反感的。   容珏走到大典中央,恭敬地向老皇帝行礼,随后彬彬有礼地向各位大人问好,这礼仪这气质,远胜谢昀不知几百倍。看得在场的官员很舒心,对谢昀更加厌恶。   而老皇帝对着谢昀是头疼,对着容珏是欢喜,他向容珏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温柔询问:“容爱卿,你向来不爱出席晚宴,今晚前来,是有要事找朕商讨吗?”   容珏淡漠的眼眸微微地垂下:“启禀皇上,容珏惭愧,容珏有要事急需借走谢将军,不知可否?”   众人哗然,居然是为了谢昀而来,他谢昀何德何能啊?   众人纷纷向谢昀投递灼热的眼神,羡慕妒忌恨!   老皇帝巴不得谢昀离开,他此刻最怕就是谢昀要他还钱或者升官,遂客气地笑道:“当然可以。”   他看着宛如一道明月的容珏,心中暖意倍增。容珏真是他的及时雨,是他的福神啊!   然而,谢昀依旧不知好歹:“本将军不走。”   听到这话,老皇帝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朝臣们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心里骂了谢昀好几回,只是容珏,转头淡漠地看向谢昀,没有一丝尴尬和愤怒。   谢昀看得出众人都喜欢这个容珏,都厌恶自己,想到荀馥雅也可能会这样,他的心里头就很不爽。   他像招呼小狗那般向容珏招手,痞笑道:“容大人过来,坐到本将军身边陪本将军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朝臣当中的终于有人憋不住,爆发了:“我们容院士,他看得上你是你的荣幸,你居然还要他像陪酒的舞姬那样陪你喝酒。谢昀,欺辱人也有个限度。”   朝臣气愤填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你不配站在我们容院士身旁!”   面对朝臣们的轻蔑,谢昀冷漠的眸子开始炽热起来,嗜血的红渐渐盈满。容珏不想他在御前失态,提醒他:“谢将军,谢少夫人被顺天府尹抓去浸猪笼了,你确定在这里不醉不归?”   “……”   听到这话,谢昀浑身一震,瞬间脸色阴沉。   在众人恐惧他会气得当众发难时,他忽然高声大喊:“皇上!”   “干、干什么?”老皇帝吓了一跳,被他突然这么一叫,自己的老心脏差点就罢工了。   他担心谢昀会提出可怕又无礼的要求,忐忑不安地看着谢昀,岂知,谢昀只是快速说了句“微臣告辞”,便面无表情地离去。   他抚了抚心脏部位,感觉能少见谢昀一面,自己会命长一些。   而朝臣们看着谢昀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致认为:这货绝对是去砍人,这回顺天府尹绝对人头落地了!   另一头,潮湿的河岸发出暗潮涌动的声音,凉风习习带着几分潮气。河岸边火把多不胜数,照亮了靠拢着许多凑热闹的百姓,他们指着被押进笼子里的荀馥雅议论纷纷。   荀馥雅以为顺天府尹会拉她到公堂审讯一番,确认实情,没想到顺天府伊直接将她处刑。这样草菅人命,不是个糊涂官,那就肯定是收了别人的钱财办黑心事。   眼见自己被五花大绑,嘴巴被塞住,整个人装进了屈辱的笼子里面,她暗叫不妙。   想到靴子里头的匕首,她捕捉到一线生机,拼命扭动身子,让手尽量够的着靴子。   正当她努力自救时,顺天府伊装模作样地向百姓宣布她的莫须有罪状:“各位乡亲父老,这位寡妇在守寡期间不守妇道,与二叔通奸,还与诸多男子苟且。根据我天启律法,凡□□失德妇人者,处浸猪笼之刑,现在本官执法,以震慑众人,引以为戒!”   百姓再度议论,对着笼子里的荀馥雅指指点点,皆觉得荀馥雅该死。顺天府尹见百姓支持,遂义正严辞地下令衙役将荀馥雅丢尽河里。   荀馥雅心惊,拼命挣扎,欲想伸手去拿靴子里的匕首,无奈总是差那么一点。眼见衙役抬着笼子缓缓靠近黑漆漆的河流,情况变得越来越危险,她的心里越发着急,加上时正酷夏,她热出了一身汗水。   黑夜遮挡了所有人的庐山真面目,站在人群里的盛景南并未察觉笼子里的是荀馥雅,只是,想来心思敏锐的他察觉这个案件疑点重重,很不对劲。   “等等。”他举手大喊。   衙役不明所以地停下了动作,众人纷纷看向盛景南。   顺天府尹本以为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一时之间心头揪住,可瞧见是穷小子盛景南,他顿时怒了。   “盛景南,你是嫌本官打得你不够多关得你不够多是不是?偷鸡摸狗也就算了,今日居然敢公然捣乱本官行刑,你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他喊来了两名衙役,肃然下令:“你们两个,将这猖狂的穷小子拿下,待行刑后重打他一百大板。”   衙役领了命,动作利索地上前逮捕盛景南。   盛景南倒是不惧怕,但这可吓坏了盛家老小。   盛爹吓得连忙上前求情:“大人,饶命啊,一百大板会打死他的!我替小儿在这里给你赔不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就绕了南儿这一回吧!”   他们曾经是同窗好友,只因盛家忽然家道中落,他不得已辍学,两人从此走向不同的路。时至今日,他仍然相信彼此的情意还在。   只是,世途险恶,人心易变。顺天府尹的脸上只有冰冷的蔑视:“本官与你这穷小子何来情分,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本官是什么身份,你也配吗?”   读书的时候,盛爹就什么都压他一头,连他喜欢的女子都嫁给了盛爹,那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将盛爹狠狠地比下去。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盼到了机会,盛家因得罪了卫国公府,倒台了,昔日风光无限的盛爹沦为丧家之犬,而他被擢升为顺天府尹,风光得很。   他很喜欢这种将碍眼的人踩在脚底下俯视的感觉,所以当盛爹来向他求助,想要重回昔日的盛家荣光,他假意帮助盛爹,给他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坑得他再无翻身之日。而当盛景南犯了事,盛爹来替盛景南求情的时候,他跟盛爹虚情假意一番,转头加深盛景南与崔永福之间的矛盾,让崔永福逼迫盛景南,逼得他们盛家没好日子过。   可笑盛爹至今还一无所知,真是可笑至极。   盛爹脸色一凝,不可置信地看了顺天府尹一眼,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困窘地垂下了头。   盛景南早就看穿这个狗官的真面目,对于他翻脸不认人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气恼盛爹被这番羞辱。他捏紧拳头,厉声质问顺天府尹:“敢问大人,处置的女犯人是哪家的寡妇?与他通奸的人姓甚名谁?” 第66章   顺天府尹本来就是收了别人的钱要草率了解此案的。   他故意找这些穷困的百姓前来观看,是认为这些人没钱到书院读书,压根不懂司法刑法,不会看出端倪,到时候荀馥雅死了被追究起来,这些无知的白丁能成为他的证人。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些贫寒百姓里头居然有比他还懂司法刑法,且还是盛爹的儿子盛景南。   面对盛景南咄咄逼人的提问,他恼羞成怒:“你一个经常出入顺天府牢狱的穷小子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盛景南一心投入案情,完全无视顺天府尹的愤怒,继续问:“大人,女子犯了通奸罪,按照天启律法,是要与奸夫一起被淹死的,敢问大人,奸夫何在?”   “奸夫、奸夫畏罪自杀了。”   顺天府尹心虚回应,而后惊觉自己根本没必要回答这小子的问题,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而盛景南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挺直腰杆问他:“浸猪笼这种刑罚,就是把犯人放进猪笼,在开口处捆以绳索吊起来,放到江河里淹浸至死。可大人竟然将犯人的嘴堵住了,严重不符合刑罚要求。大人这么做,莫不是害怕她喊冤?”   盛景南的说辞引起了百姓们的猜疑,顺天府尹本就做贼心虚,如今见盛景南带头质疑,一时之间有些慌了。   他厉声怒喝:“休得胡说!”   盛景南看向笼子里的妇女,因为光影太暗,他看不清楚妇女的真面目,可脚步忍不住迈过去:“是不是胡说,我们听一听女子的说辞,就自有分晓了。”   顺天府尹哪能让这猖狂的小子接近荀馥雅,用眼神示意手下拦住他,厉声怒斥:“这女子被人举报通奸,证据确凿,没什么好说的。”   见盛景南想要继续开口,他赶紧下令:“来人啊,将犯人丢进河里,别理这小子!”   衙役领了命,赶紧举起笼子,往河里走去。   盛景南见顺天府尹急着处理犯人,越发觉得这个案件藏有猫腻,急得大声怒吼:“大人如此草率行刑,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人群当中又是一阵骚动,众人开始相信盛景南的说辞,纷纷对顺天府尹指指点点,这对顺天府尹极为不利。   顺天府尹气得吹胡子乱蹬:“臭小子,等本官处理了犯人,再来收拾你。”   笼子里,荀馥雅终于拿到匕首,正在奋力割断绳索,却已经来不及了。衙役已经带着她走进河里,河水已经抵达她的后腰了。   她的心里着急,而岸上的盛景南也为她着急,不顾衙役的阻拦,冲到顺天府尹的面前劝说:“大人,本案疑点重重,你若不重审此案,恐怕会冤杀好人,到时候一定会后悔莫及的。”   顺天府尹吓得赶紧后退,厉声下令:“岂有此理,给本官重重地打这小子,叫他胡说八道!”   衙役领了命,握紧拳头往盛景南的身上狠狠地揍。盛景南长得清瘦斯文,哪里受得了衙役们的拳打脚踢,顿时疼得站都站不稳,可他依然大声劝说:“大人,冤杀好人,等同杀人,请你慎重啊。”   话刚讲完,他就被揍倒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疼得他蜷缩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看得心惊肉颤,盛家老小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盛爹生怕儿子被活活打死,赶紧劝说盛景南:“南儿!你别说了。”   盛如愿吓得哇哇大哭:“哥哥,呜呜呜,别打我哥哥!”   虽然隔得有点远,但是荀馥雅依旧清晰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对这个顺天府尹气恼不已。她拼命挣扎着,用力隔着绳子,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却感觉河水冰冷刺骨。眼见河水已经淹没到肩膀,她的心里只盼着玄素带来的救兵能赶得及时。   河岸上的顺天府尹见荀馥雅差不多解决了,转头专心对付盛景南。他冷冷看着被拳打脚踢的盛景南,轻蔑地说道:“臭小子,想逞英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凭你也配从本官手底下救人?”   “那我呢?”   一个他所不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阴恻恻的,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十月寒冬,散发着冷冷的寒意。   他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陌生男子,身边站着一个不伦不类的丫鬟,瞬间趾高气扬地质问:“你——谁啊?”   追赶上来的容珏从谢昀的身后走出来,那一刻,仿佛黑夜被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都变得雪亮起来,一下子认出了容珏。   众人面露欣喜的笑容,纷纷恭敬地下跪参拜,不时偷看容珏的天人之姿。   顺天府尹感觉有些不妙,但不得不硬着头皮下跪参拜:“容,容大人!下官参加容大人!”   容珏温文有礼地免了众人的礼,并未理会顺天府尹的刻意讨好,只是淡漠的眼眸看向漆黑的河里,袖中的双手紧攥着,很是担忧。   而谢昀看到这一幕,从皇宫就开始积攒的狂躁感如同狂风暴雨那般在心里面不断地乱窜。   他想杀人,想将这些该死的人全部都杀了,可是荀馥雅不喜欢他杀人,她害怕他杀人的样子。他只好拼命压抑着心中的狂躁和杀意,边走向河流,边狞笑:“呵,原来不认识本将军啊,怪不得如此不知死活!”   经过顺天府尹的时候,他冷不丁地拔剑一挥。   一截血淋淋的断臂在空中抛了一圈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谢昀出剑太快了,众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就连顺天府尹也没能在手臂被砍的那一瞬间察觉到疼痛,等瞧见了自己的左臂落在了地上,他才震惊地回过神来,才找回了痛感。   “啊啊啊——”   顺天府尹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在原地打滚,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畏惧地盯着谢昀,如同盯着恶鬼。   血还在剑尖上滴着,谢昀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认识了吧。”   顺天府尹哪有力气回应,疼得已经神魂聚散了。   岑三站出来,气势十足地大喊:“辅国大将军在此,还不速速下跪!”   众人这才醒悟,眼前的可怕男子竟然是天启的大英雄谢昀,赶紧下跪参拜:“参见谢大将军!”   顺天府尹本来对谢昀愤恨不已,想要怎么弄死他,如今得知了谢昀的真实身份,顿时面如死灰,绝望得很。   有谁不知,如今朝野上下,谁敢得罪辅国大将军谢昀?   谢昀不是容珏,他向来不拘于礼节,随心所欲。   面对众人的参拜,他视若无睹,持剑指向举着笼子的衙役,语气冰冷:“三声之内,把人完好无缺地送回来,否则,死!”   说着,他紧握着剑,开始数数,带着不容拒绝的冷酷霸气。   “一!”   “二!”   “三!”   他一字一顿,众人的心跟着跳动,举着笼子的衙役更是不要命地跑回来,在喊到“三”时,终于勉强两人送到谢昀面前。   衙役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动作麻利地将荀馥雅放出来,给她松绑,给谢昀下跪求饶。   谢昀将剑狠狠地插在衙役面前,无视周围的一切走向荀馥雅。   瞧见狼狈不堪的荀馥雅,在夜风中宛如一只落水受惊的小玉兔,他很是心疼,上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卿卿!”   他在她的耳侧轻念一声,声音低沉温柔,有着说不出的深情。   荀馥雅心头轻颤,眼眸瞬间酸涩难忍,脆弱的心生出了不易察觉的情愫。   伏在地上的人看得一头雾水,只是惊讶于谢昀前一刻是杀伐果断的阎王爷,到了荀馥雅跟前却是判若两人,温柔得就像一缕晨曦之光。   谢昀感受到荀馥雅的轻颤,轻轻推开她,脱下自己的披风,温柔地披在她身上,替她遮挡那一身狼狈。   他紧张又无措地打量着她,眼底有着浓郁的悔恨:“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   荀馥雅难受得泪眼朦胧,许多话都噎在了咽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今日无端受到这等屈辱,是前世不曾遭受过的屈辱,心里头真的很气恼,攒满了满腔的委屈。若不是这个人的任性妄为,她又怎会遭受这种罪?   “啪”的一声,她狠狠地甩了谢昀一巴掌,泪目里隐藏着责备的眼神。   众人吓了一跳,这女子怎敢当众甩谢昀的耳光?这可是堂堂的辅国大将军啊,朝野上下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她不要命吗?   众人皆为荀馥雅的性命担忧,盛景南更是想站起来替荀馥雅说情,可下一刻,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冷酷的谢大将军狠狠地甩了自己两个耳光,温柔地挽起荀馥雅那只打他的手,心疼起来。   他轻轻托起那只手,宛如那是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疼不疼啊?扇耳光我动手就好,你不要动手,手会疼的。”   荀馥雅看着谢昀,泪水,顷刻间止不住哗啦啦直流,宛如那绵延不断的春雨般。   上一世,她是因为绝望了才跳楼自杀的,对死亡毫无感觉,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逼近的恐惧,真的非常非常可怕。   在河水淹没的瞬间,她变得脆弱不堪。一直以来,她都独自战斗,强迫自己坚强,可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再也撑不下去了,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么可怕的事!   所以这一刻,面对谢昀的嘘寒问暖,面对谢昀的柔情似水,她不再伪装坚强了,冲上去投入谢昀宽厚的环抱,哭得娇弱无助。   “谢昀,谢昀……我怕,我怕……”   谢昀心头一颤,见她怕得浑身发抖,心想着她肯定是吓坏了,紧紧地拥着她,怜惜着,心疼着。   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的情侣,激动地相拥在一起,难舍难离。这一刻,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了。   站在一旁的容珏静静地注视着,淡漠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玄素头一回瞧见这般脆弱的荀馥雅,再也忍受不住了,走上前去哭得一塌糊涂:“小姐,小姐!”   荀馥雅瞧见了玄素,眼眶一热,迅速从谢昀的怀里离开,走过去与玄素相拥在一起,闭眼沉默。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定下来了。   玄素边哭边叫嚷着:“究竟是什么人让你遭这种罪呀,实在太可恨了。该死的狗官,也可恨,呜呜呜……”   谢昀见玄素来了,怀里的佳人翩然离去,心里面的那股狂躁感倍增,但又不能拿她们怎么样,只得拿顺天府尹来祭剑。   他拔起剑,拖着剑尖走向顺天府尹,冰冷的眼眸比那剑身更锋利瘆人。   剑尖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勾魂铃声,众人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无人敢抬头看一眼。   顺天府尹整个人吓得面无血色,仿佛已经被勾魂使者盯上似的,僵硬在原地,惊恐地跪地求饶:“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左臂上的血不断在空中挥洒,滴落在地上,旁人看到都觉得痛,可顺天府尹好像没感觉到断臂的疼痛,拼命地磕头求饶。此时此刻,他完全被恐惧支配者,恐惧到已经失了痛觉了。   然而,他的凄惨和求饶丝毫得不到谢昀的一丝怜悯。   此刻的谢昀就像是世上最无情的刽子手,冷酷地说道:“饶命?跟阎王爷说去吧!”   言毕,他面无表情地举剑砍向顺天府尹的头颅,他要将这可恨的狗官劈成两半,方能解气。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声,众人惊惧地紧闭着眼,不敢去目睹这血腥的一幕。   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顺天府尹并没有被劈成两半。   关键时刻,一直冷眼旁观的容珏走过去握住了谢昀的剑柄,致使谢昀的剑刚好砍在顺天府尹的头皮上。   谢昀惊愕地看了容珏一眼,冷然说道:“放手!”   “小师妹已经受惊了,你确定在她面前杀人吗?”容珏静静地看着荀馥雅,淡漠的眸子里多了一份温柔,“你先带她回府吧,这里交给我。”   谢昀转头看向荀馥雅,只见她在夜风中瑟缩着,宛如惊弓之鸟,冷硬的心瞬间为她柔软了。他放开手中的剑,捡回一条命的顺天府尹因惊吓过度晕死在地上,众人暗自松了口气。   “卿卿,我们回家吧!”   谢昀走向荀馥雅,向她伸手,却看到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这种眼神,在他们初遇时,她经常出现。   他怔然看着抓空的手,上面沾满了腥臭的血液,看着就像是专门索人性命的鬼手,十分可怕。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独怕荀馥雅将他推得远远的,他不想荀馥雅怕他,很害怕荀馥雅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他立马掏出手帕,用力擦掉手上的血迹,嘴里不断地向荀馥雅道歉:“对不起卿卿,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对不起!”   他也不想暴戾也不想杀人的,可是他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狂躁,控制不住那股腾腾的杀意。他不知道怎么办,能怎么办?他也不想变成这样的,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   “卿卿,我会把手擦干净的,你不要怕,不要怕!”   他不知所措,越来越用力擦手,就算手擦得干干净净了,依旧在用力擦,硬生生地把手擦除血来,在场的人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   荀馥雅察觉到谢昀的失常,赶紧走过来阻止:“够了,谢昀,真的够了!”   谢昀看向她,那眼神脆弱又无助,仿佛一个要被亲娘遗弃的孩子那般,哀求着荀馥雅:“我已经很努力改变自己了,卿卿,求求你,不要怕我好不好?不要远离我好不好?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   他说得很无助,荀馥雅听得很酸楚,不知为何,泪水就一滴一滴地滑落。   她夺过谢昀手上的帕子,掏出自己的帕子包扎他受伤的手,动容地说道:“我不怕你,谢昀,真的,我没有在害怕!”   或许,从前会害怕,但是,从今往后不会怕了!   谢昀低头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还好没被讨厌!   荀馥雅见谢昀恢复常态,环视周围。   周围的人看谢昀的目光由畏惧变成了怜悯,此时此刻,谢昀在百姓的心目中依旧是那个抵御外敌、保护百姓的大英雄。她心里想着,这一世的谢昀,似乎与前世的他有所不同了。   目光抵达容珏身上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定住了。   自从那一夜的撩拨后,她刻意躲避与容珏见面,没想到再次碰面,竟然是在这种狼狈不堪的场景。她心想着,这一世自己在容珏眼里的形象,肯定是很糟糕的吧!   在她的印象里,容珏就像个世外高人那般神秘莫测,远离凡尘,深居简出,可如今他却在这种地方出现了,她竟然觉得有种诡异的违和。   她不知道容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走到容珏的跟前,款款向他行礼,询问:“大师兄向来不爱管闲事,夜里鲜少出门,不知是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荀馥雅那双清冷灵动的眼眸实在太晃眼了,容珏移开目光,淡漠地说道:“跟随谢昀前来的。”   荀馥雅想到刚才容珏阻止谢昀杀顺天府尹的那一幕,认为容珏是为了阻止谢昀杀人而来了,便道:“大师兄请放心,我不会让谢昀杀人的。”   “嗯!”   容珏轻淡地应了一声,默默无语。   荀馥雅凝视着他的侧颜,发现在淡淡的光晕下显得更加俊美迷人,眼神不由得痴了。   她想到上一世与容珏相处的画面,那真是她的悲惨世界里唯一的幸福时光。   那时候,她被学院那些贵族子弟排斥,荀滢为了讨好他们,故意将她锁在房中让她耽误了上早课的时辰。太学书院一旦上课的钟声响起,大门就会紧闭,不会给任何弟子开门。   那日早上她还要将姜夫子吩咐的功课交给他,这功课关乎她的成绩,不得不交,而且姜夫子从不收迟交的功课。   迫于无奈之下,她只好冒险翻墙进去。岂知,刚从墙上跳下来,容珏忽然出现,猝不及防地,他们撞到了一块,容珏还被她撞晕在地了。她见四下无人,又赶着时间,就想很不厚道地丢下容珏。   临走时,她又贪恋容珏的美色,心想着,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占点便宜应该不会被发现的,遂,故意在他的身上再摔一次,装作不小心撞过去,厚着脸皮去亲了一下容珏的脸。   她左右张望,发现没人,庆幸地笑了,可低头,看到不知何时醒来的容珏正盯着自己看,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逃窜。   此后的三天,她都带着担心容珏找她算账的心情度过。可除了她被罚抄院规给容珏过目,容珏并没有来找她。直到她与赵玄朗打扫藏书阁时,容珏单独来找她了。   她又羞又怕,赶紧找地跑路,却因为过于惊慌,撞到了书架上。书架上的一本书掉下来,而她丝毫未觉,只是怔然看着容珏向自己走过来。   容珏肃然看着她,忽然伸手过来,她吓得一动不动,而容珏那双纤长有力的手在她的头上停下,稳稳地接住了那本书。   “师妹做事情也要顾及自己的安危,切莫大意!”   容珏的手越过她的头将书本放回书架,那一刻,他们的距离很近,她能够轻易地感受到他的男子气息,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墨香。她羞红了脸,心怦然乱跳,这男子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乱她的心神。   她如此紧张,可容珏始终表情淡漠,宛如一道清风那般不留痕迹地离开。   她不想与容珏相处的时间如此短暂,鼓起勇气请求道:“大师兄,我近日的功课落下不少,你能不能帮我补一下功课?”   容珏转身看向她,神色淡漠如常,而她羞敛低垂着眼睑,心如捣鼓,紧张得很,却不料等来的一句却是“男女授受不亲,单独相处对女子的名声有损,还是把五师弟叫上为妥。”   ……   美好的事思忆起来总带着几分甜,荀馥雅微微一笑,心情变得愉悦。   容珏被她一直怔然凝视着,略有几分尴尬,偷看她究竟盯着自己做什么,欲言又止。   而落到谢昀的眼里,却是他们在眉目传情。谢昀此刻感受到重大的危机来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荀馥雅的身前,不客气地对容珏说道:“容大人,此处的后事就有劳你了,我跟夫人先行离开。”   容珏明显看出谢昀的神色不善,并不介意,向他们行拜别礼:“二位慢走,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提到查案,荀馥雅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大师兄需要帮手可以找盛景南,相信他会帮上你的忙呢。”   说着,她指了指正在安抚盛家老小的盛景南。   容珏看了看盛景南,微微点了点头。   谢昀不想他们聊个没完没了,一把将荀馥雅横抱起来。荀馥雅吓了一跳,诚惶诚恐地挣扎着,对谢昀在容珏做出这一亲昵举动很是抗拒。   “谢昀,你快放我下来。”她见谢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赶紧向玄素求助,“玄素,过来扶我。”   玄素会意,一股脑冲过来抢人。   谢昀不想让荀馥雅受伤,只能放手让荀馥雅回到玄素身边。荀馥雅不敢迎接容珏的目光,转身匆匆离开,而谢昀尾随在她们身后。   他吩咐岑三:“岑三,去牵马车,本将军和夫人要回府。”   荀馥雅轻蹙眉宇,觉得谢昀在容珏面前喊她夫人喊得很刻意。   在玄素的搀扶下,她坐上马车。车厢里头的空气有些闷,她撩起车帘子往外遥望,忍不住去寻找那一道朗月清风般的身影。   容珏背负而立,傲骨如竹,江边的夜风将他的袍角吹得猎猎如旗,他依旧是那堆人群里最亮眼。   曾经的他们是离的那么近,处得那么亲密,可如今他就像是天上的明月,而她是地上的暗河,只能偷偷在心湖里荡漾着他的倒影。   “笃笃笃!”   随着马车的远去,她感到,一缕淡而幽长的牵挂正离她远去,渐行渐远。   谢昀坐在后方,体贴地给她再系上一袭披风,低声问:“卿卿在想什么?”   “没什么。”荀馥雅收回视线,放下车帘子,心情不太好。   谢昀犹豫半晌,憋出五个字:“一切皆是命。”   荀馥雅失笑:“你嘴上这么说,心底却从不信命,否则你这一身的斗志和杀气从哪里来?”   谢昀不高兴地咕哝:“我说的是你和容珏,你说我做什么……”   荀馥雅睨了他一眼:“好端端地你说我和大师兄做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大师兄暗藏敌意,可人家也没得罪你啊。”   谢昀忽然借机握住荀馥雅的手掌,用带茧的手指轻轻摩挲:“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还有那关怀备至的态度。”   “反正你看谁都不顺眼。”荀馥雅耳根微热,手向挣脱出来却动弹不得,嗔怒道,“放手,乱摸什么!”   谢昀听而不闻,嘴唇在她的掌心贴了贴,开始耍无赖:“谁说我看谁不顺眼,我看卿卿就哪里都顺眼,看得我都忍不住想要冒犯卿卿了。”   荀馥雅另一只手用力推他,怒道:“你再不松手——”   谢昀见荀馥雅杏眼怒瞪,老老实实松了手,垂着头,一副甘心受罚的模样。   荀馥雅十分气恼,本想赶他下车,可见他这副模样,又狠不下心来,头疼万分地摁住了额角。   谢昀见此,体贴地伸手帮她轻揉着太阳穴,唇角吟着笑意:“卿卿可是因我而头疼?”   荀馥雅本来想推开他的,可这人的按摩手法让她感到挺舒服的,便作罢。她闭目,幽幽地说道:“是啊,所以你很得意?”   谢昀凑到她耳边低笑:“不是得意,是欢喜。至少证明,我的存在能影响到你的心情,是很重要的存在。”   荀馥雅很想说,你何止影响到我心情,简直是要逼得我抓狂了!   可仔细又想,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让谢昀更加嘚瑟?   谢昀这人就是天生的不安分,帮她按摩就按摩吧,竟然又趁机摸摸脸蛋,摸摸耳朵的,趁机占她便宜。荀馥雅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一把将人推开。   “谢昀,你懂不懂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发乎情止乎礼?你这人生出来就是为了挑战道德礼仪的底线吗?”   眼见荀馥雅气呼呼的,谢昀摸了摸手指,回味着笑道:“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讲这些太见外了,这些玩意,夫人应该跟那个容珏讲,他听得懂。”   对于谢昀三番四次地在容珏面前强调她是他的夫人,荀馥雅颇有微词。   等到马车远离人群时,她郑重地提醒谢昀:“谢将军,我不是你的夫人,我是荀馥雅,不是辛月。”   谢昀再次轻轻握着她的手,笃定地说道:“在我调查清楚之前,你就是。”   荀馥雅抽回自己的手,一下子就看出他心里面的小九九,不悦地质问他:“那你什么时候调查清楚?七天?半个月?一个月,还是一年?”   谢昀嬉皮笑脸地说道:“卿卿你别恼,我会尽快查清楚的。”   荀馥雅转过头去不理他,心想着这人的办事效率一向奇快,如今又身居高位,只要派人到清河城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立刻查明她的身份。如今这般拖延,傻子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谢昀见她薄怒,心中戚戚然,凑过头去,柔声细语地向她解释:“你也知道最近我手头上的事情多,我们就暂时将就着过吧,好不好?”   荀馥雅怔然,将就着过,什么叫做将就着过?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不清,有意思吗?   她气恼地将谢昀的头推开,闷声拒绝:“我不想将就着过。”   谢昀坐过去挨着荀馥雅,笑着讨好道:“将就着过的确委屈了你,那就不将就吧。过两日我搬到将军府,会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的。”   说着说着,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攀爬上她的腰搂着。荀馥雅想到上一世当他妾室的那些不堪经历,瞬间觉得这人无比地讨厌,如同一只受惊的猫,敏感地推开他。谢昀怎会被这点力度推开,黏得更紧了。   荀馥雅怒道:“你让我当你的妾?做梦去吧!”   谢昀见她误会,好声好气地解释:“怎么会是妾呢?当然是正妻。”   荀馥雅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冷冷地提醒他:“你的正妻是辛月。”   谢昀听到这话,误以为荀馥雅在吃辛月的醋,笑得十分开心:“哎呀,我家卿卿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荀馥雅见他嬉皮笑脸的,厌恶地推着他搁在肩上的头:“谁是你家的,就知道敷衍我,你这人很无赖!”   谢昀见她动怒了,赶紧凑到她的耳边,哄道:“行吧,我早晚给你一个交代。”   微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朵,荀馥雅蓦然捂着耳朵,冷然拒绝:“不必了,不需要。”   谢昀瞧着这样的荀馥雅,也觉得特别的挠心,目含深意地说道:“要的。”   他心里酸溜溜地想着:否则你跟容珏跑了,我怎么办?   他见好就收,放开荀馥雅,坐到离荀馥雅远一些的位置上。他双手规规矩矩地垂着,头靠着车窗,却目光灼灼地看着荀馥雅,嘴里吟着笑意,似乎心情很愉悦。   荀馥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将玄素叫上马车,头靠在玄素的身上闭眼,舒缓身心的疲劳。   谢昀对此感到很不悦,认为荀馥雅靠的应该是自己。他觉得这个玄素越来越碍眼了,恨不得将人丢出去,可荀馥雅偏偏对玄素极其维护。他有所忌惮,不敢动玄素一根汗毛,只能转过头去看窗外的夜色,舒缓心中的烦躁感。   及至谢府,荀馥雅拒绝谢昀的相送,在玄素的搀扶下回到南雅苑沐浴更衣。   泡在雾气缭绕的浴桶中,荀馥雅闭目沉思。   这次的事是她大意了,要好好捋一捋思绪,她不能平白无故地受到这番屈辱。暗中策划之人必定将今夜之事散播出去,不出意外的是,明日她会成为上京城的笑话,大家都知道了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   她如今挂着谢家少夫人的头衔,外头的人都认为她是谢昀的正妻,若要报复谢昀,不会想到这一出,这事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谢夫人向来重视谢家的声誉,不会傻乎乎地做这种毁掉谢家声誉的事。   那么,做这个事的也就只有那些知晓她是谢昀嫂子的闺阁姑娘们了。是谁呢?孙媚儿虽然会做,但有谢夫人看着,做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赵怀淑即便有心也不会做这种引火烧身的事;荀滢?荀滢向来不敢忤逆荀况,对他言听计从,她知道荀况向来注重门面,决不允许她做这种没品格的事,加上她本身就烦事缠身,不会有精力去策划这个事。   呵,徐芳英吗?   荀馥雅睁开眼眸,清冷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杀气。她起身穿衣梳妆,心里想到上一世她年少成年,风光无限之时,这个女人与她姐妹相称,极其地维护她,端着一脸崇拜的嘴脸跟随在她左右,可背地里散播谣言中伤她。在她遭受冷遇和欺辱的时候,这个女人更是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   重生一世,本不想跟这种女人计较太多,可如今,她没办法放过这个女人了!   另一头,谢昀回到屋里头坐下,喝着茶听手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表情阴晴不定。   末了,他吩咐岑三彻查此事,想了想,又吩咐道:“岑三,你派人发出消息,谁敢非议将军夫人,本将军挨个挨个地问候他全家。”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你去转告香儿她们几个丫鬟,从今日起贴身保护少夫人,不许离开她半步。”   “得令!”   岑三领了命,利索地跑出去。   谢昀看着漆黑的夜,眸里闪烁着浓烈的杀意。   翌日,经过一夜的休眠,荀馥雅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早膳过后,开始寻思着如何还以颜色。   徐芳英这个女人自视甚高,并认为自己不比赵怀淑逊色,上一世也对谢昀怀了些小心思,荀馥雅遂附耳对玄素说了几句。玄素听到荀馥雅的吩咐,眼里有几分困惑,但她从不质疑荀馥雅,二话不说便出去办事了。   玄素出去后,荀馥雅想了想,领着小丫鬟香儿前去找谢昀。及至谢昀的院落,她瞧见守院门的小厮见到她的那一刻神色慌张,想要进屋通报,她察觉有些不对劲,让香儿上前阻止小厮。   荀馥雅想要直接推门进去,被另一个小厮上前劝阻,这让她更加确定里头发生了一些不   得了的事。   谢昀究竟在隐瞒她什么呢?   她冷眼瞧了小厮一下,绕过他,一把推开院门。只见绿草如茵的院门内,一众丫鬟小厮挤在院内的门口,谁也不敢上前,她站在台阶上,刚好看见谢昀一剑刺入丫鬟的心窝。   身穿白色中衣的谢昀抽剑而出,血珠溅到了雪白的衣裳上,点染出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美而瘆人。   “把她扔到乱葬岗喂狗。”   谢昀面无表情地抽剑,明明夏日阳光暖洋洋,众人却因为他的一身暴戾之气瑟瑟发抖。   小厮们抖抖索索地上前将那名丫鬟的尸体抬走,荀馥雅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忘了该如何反应。   这一幕,她还不是不该撞见呢?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当做没看见,悄然离去之时,谢昀看过来,在一众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愕然,方才还凌厉阴鸷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卿卿。”   他激动地喊了她一声,走向她,却又想到昨晚那一幕,想到她会害怕这时候的自己,只得在两步开外止步了:“刚才……”   荀馥雅看着谢昀那副小心翼翼的神色,明白他的心思。她昨晚的惧怕真的不是在惧怕他,而是在经历生死威胁后的应激反应,可面对谢昀的这种误会,她又不知如何解释得清楚,只好作罢,由着他去。   她微微垂眉,心想着谢昀这事来得突然,虽然谢昀手上沾血无数,但他从不是什么嗜杀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要了一个丫鬟的性命。 第67章   她想到前些日子老皇帝给谢昀的赐封和赏赐,这里头就有二十名小厮和丫鬟,这些人多少也有些那些皇子公主大臣的人,有可能是细作,有可能是负责监视谢昀的,也有可能刻意讨好谢昀的等等。   想到此处,荀馥雅眸色忽变,看来谢昀的身边也是危机四伏啊。这朝堂的纷争,他们都不可避免地被卷进来了,看来以后很难抽身了。   片刻后,她看向那堆陌生的面孔,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势,沉声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看到了,再有人胆敢擅自魅惑将军者,一剑刺死!”   谢昀愕然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荀馥雅居然主动帮他圆场,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在荀馥雅的心目中是不一样的?嗯,一定是这样。   谢昀径自肯定,将手中利剑丢给岑三,心情愉悦地迈向荀馥雅。   一众小厮丫鬟见将军来了,齐齐低头:“谨记夫人教诲。”   荀馥雅不排斥谢昀的靠近,继续跟她们说道:“将军正当少年,纳妾是迟早的事,本夫人也不是醋坛子,只要你们安分些,日后也不是没有飞上枝头的机会。”   “奴婢不敢!”   她们哪敢再动心思啊。别人府里那些勾引主子的丫鬟,最大的风险也就是被主母发现了一顿毒打。这位谢将军倒好,一剑就取你狗命,如今就算是当家主母善意安排,她们也不敢侍寝啊。   在荀馥雅的允许下,她们纷纷逃离现场。没过多久,小厮就把丫鬟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迹全部清理干净,偌大个院子里,只剩下谢昀和荀馥雅相对而立。   谢昀皱眉道:“我不会纳妾的。”   荀馥雅:“……”   见荀馥雅默不作声,谢昀一把将人抱住,这一举动吓了荀馥雅一跳。   这白日昭昭的,谢昀不会乱来吧?   “谢、谢昀,你别乱来啊!”   谢昀不回应,将她放在院子上面的石桌上,双手撑在她的左右,挨到她的身上强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那一瓢就是你,明白吗?”   书桌周围的紫荆花开得正好,有一片花瓣正巧落在了谢昀的头上。荀馥雅看到了,忍不住掩嘴一笑:“你快把衣衫换了吧,这样子让人看到了,多不好。”   谢昀有些不太自然地别开眼,轻咳了一声:“岑三,快把本将军的新衣裳拿来,夫人不高兴了。”   “好勒!”   岑三立马给他送来新衣裳,正想给他换上,却收到了强烈的眼神提示,便机灵地退到一旁。   谢昀将内衣脱掉,现出古铜色健壮的肌肤,一身肌肉瘦削坚硬,犹如铁打的一般,围上单衣,系上腰带,引得周围的丫鬟纷纷注目。   荀馥雅看得面红耳热,别过脸去:“你怎么不到屋子里头换衣服,这里人这么多。”   谢昀本来拿着中衣要穿上的,见她害羞,忽然不想穿了。他向岑三递了个眼神,岑三会意,立马领着众人退出院子,悄然关上门。   荀馥雅忽然觉得紧张起来,也想回避,可脚刚落到地面去,又被谢昀猛地抱回石桌上,围了起来。   谢昀痞笑道:“夫人这是要去哪呀?下人们都为你被遣走了,你得帮为夫穿衣服哦。”   荀馥雅躲避他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嗔怒道:“谢将军这是在耍流氓。”   谢昀扬眸,微微扬了扬唇:“夫人说错了,这是秀恩爱。”   荀馥雅悄然往后挪:“鬼才跟你秀恩爱,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谢昀俯身前去,一把抱住她,试图撒娇耍赖:“夫人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呀!”   “你这人……”荀馥雅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能这样呢?   她用力推着谢昀,轻斥道:“快放开我。”   温香软玉在手,谢昀怎会轻易放手,在两人拉拉扯扯之际,他忽然向荀馥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警惕道:“嘘,你听。”   荀馥雅被他弄糊涂了:“听什么?”   谢昀指了指他们头顶上的大树,一本正经地说道:“树上有一只虫子在叫。”   荀馥雅嘴角微微抽搐:“然后呢?   谢昀嬉皮笑脸地说道:“它说,哎呀,树下的那对夫妻好恩爱呀,男的俊女的美,真羡慕死我了!”   荀馥雅被他的胡说八道弄得哭笑不得:“瞎说什么呢,明明是你在欺负我。”   谢昀见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趁机调侃:“夫人也欺负我呀,到现在都不给为夫穿衣服,图什么呢?图我这六块腹肌?”   荀馥雅瞟了一眼他的腹肌,脸上温热,别过脸去:“你这人,从前都这么用美□□骗小姑娘的?”   谢昀痞气一笑:“啧,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爱吃醋,不过我喜欢。来,给为夫亲一口。”   说着,他不管不顾地凑过去,笑得很欠扁。   可当他快要得逞之时,院门外响起了孙媚儿的怒斥声,瞬间扫了他的兴致。   院门被打开,孙媚儿挽着谢夫人的手臂,在一众丫鬟小厮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闯进来,伴随着孙媚儿的叫骂声。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奴才,青天白日地关着门做什么?莫不是在里头做着见不得人的事?”   谢昀不悦地拧着眉,快速穿上方才死活不肯穿的衣裳,套上一件宝蓝色金丝条纹外套,一把将荀馥雅从石桌上抱下来,而后双手背负在身后,迎上前去。   他端着大将军的威仪站在她们面前,在一众丫鬟小厮行了礼后,阴阳怪气地说道:“表妹终于肯现身了?表兄我昨夜可是寻了你们一个晚上呢?你们若是再不出现,恐怕我只能去衙门上报失踪人口了。”   “表兄。”孙媚儿瞧见谢昀,眼前一亮,笑容灿烂地跑向谢昀,可瞧见了谢昀身后的荀馥雅,瞬间没了笑意。?   她不悦地低声嘀咕:“这女人怎么还在?那群废物真没用!”   她的声音虽小,但谢昀是练武之人,荀馥雅是练箭之人,他们的耳朵特别灵敏,因此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的脸色暗了暗,同时在心里面想着:看来这事,与孙媚儿也有关。   人虽然讨厌,但礼不可废,荀馥雅缓缓地向谢夫人行了礼:“阿娘早安。”   谢夫人不想理她,可看了谢昀一眼,还是装作和善地免了她的礼。   孙媚儿不喜欢谢昀跟荀馥雅纠缠在一块,这一声“阿娘”她听着尤为刺耳,忍不住趾高气扬地训斥荀馥雅:“谁是你阿娘,别乱叫。当初在逐郡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谢家,你跟我们谢家已经毫无关系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赖在我们家,是谁给你的脸啊?”   面对孙媚儿的炮语连珠,荀馥雅选择无视,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开,可是谢昀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先一步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   谢昀替荀馥雅回应,说道:“我。”   荀馥雅没想过谢昀会为自己出头,惊讶地看向谢昀,只觉得此刻的他比平日里顺眼多了。   谢夫人绷着脸,一言不发,而丫鬟小厮们只觉得谢昀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大快人心。   只见谢昀冷然看着孙媚儿,质问她:“不行吗?”   荀馥雅听到这话,嘴角隐隐有些笑意,丫鬟小厮们更是觉得谢将军威武霸气。   而被问到的孙媚儿愕然一怔,意识到谢昀这是在替荀馥雅出头,气得半死。   她可是谢昀未过门的妻子,虽然谢昀从未正式承认过,可这谢府上下都知道,连荀馥雅都亲口承认了,谢昀这样做,岂不是让她难看,在这群低贱的狗奴才面前丢脸,被他们笑话?   她一气恼,叉着水蛇腰,那训斥人的架势自然而然地出来了:“二表兄,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你忘记了这个女人全家当年是怎么害谢家,害死姑父的吗?你忘记这个女人是怎么害大表兄的吗?这个女人是狐媚子,喜欢勾三搭四,他见大表兄死了,你又当了大将军,现在不甘寂寞,存心勾引你,你可不要上当受骗呀!”   孙媚儿说的话很难听,连身旁的丫鬟小厮都听不下去,可荀馥雅却表现出一副不痛不痒的神色,毕竟,干那些事的人是辛月,不是她。   可即便是这样,谢昀都气得想杀人。   他强压着心中的暴戾,阴恻恻地说道:“表妹今日还是回洛阳吧,免得没机会回去。”   荀馥雅心神一颤,谢昀竟然为了区区几句话遣走孙媚儿,还动了杀意?是为了她还是另有隐情?   谢夫人看出谢昀暗藏杀机,生怕孙媚儿再说些不中听的话刺激这疯子,赶紧上前将孙媚儿拉回来。   可她还没来记得提醒孙媚儿,孙媚儿的嘴巴就闲不住了。   “我我我为什么回去?”孙媚儿不明白谢昀突然之间为何讲这个事,忽地又自作聪明地想通了,笑声迷人地说道,“哦,二表兄你终于肯到我家提亲了吗?太好了,我爹娘肯定开心死了。”   “……”   这人笨起来,真的能让本来想杀她的人连提剑的欲望都没有。   荀馥雅知晓孙媚儿是得意忘形的人,见缝插针,借机探问孙媚儿:“谢昀是气恼孙小姐你一个闺阁女子一夜未归,要将你遣送回家。”   孙媚儿气恼了,生怕谢昀误会自己,赶紧解释:“辛月你这浪蹄子别乱说,本小姐一夜未归是跟姑母到城外的普渡庙里为二表兄祈福,顺便感谢神明保佑二表兄逢凶化吉,为谢家光宗耀祖。”   说到这,她忍不住指着荀馥雅讽刺她:“哪像你,一夜未归,都不知道是睡死在哪个野男人的床榻上。”   荀馥雅听得不痛不痒,看到旁人指着自己骂别的女人,不知为何,她莫名地觉得好笑。   谢昀察觉到她嘴角那一抹的笑意,误以为她在想容珏那厮,顿时醋意横生,恶狠狠地怒瞪孙媚儿:“她的野男人没有谁,就是我,你有意见吗?”   谢夫人见谢昀一怒为红颜,心里大叫不妙,与之相反的,小厮丫鬟们只觉得谢将军的霸气护妻让人敬佩,崇拜!   可荀馥雅听到这话,感觉怪怪的。想笑,笑不出来,想感动,感动不起来。   “姑母!”最惨的莫过于孙媚儿了。她被谢昀的凶狠吓了一跳,害怕地躲回谢夫人的怀抱里。   她委屈得泪雨连连:“姑母,二表兄他凶我,他居然为了那个狐媚子凶我,明明我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居然为了那个狐媚子凶我,姑母你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   谢夫人听到孙媚儿的哀求,心里十分为难。   谢昀并非她所生,加上谢昀天生是桀骜不驯的狼性子。谢衍在的时候,她尚且能通过谢衍牵制住谢昀,训斥谢昀,让谢昀听从她的,可如今谢衍不在了,而谢衍又身居高位,别说训斥谢昀,让谢昀听从她的,就连让谢昀改口喊她一声阿娘,让她不要让外头的人笑话也很难做到。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只能这般安抚哭得梨花带雨的孙媚儿:“媚儿乖,别哭了,哭了你的容妆就花了,到时候就不漂亮了。”   孙媚儿立马惊醒过来:“不行,我不能不漂亮,那我不哭了。”   她赶紧停止哭泣,掏出手帕来擦掉泪水。随后她又觉得这样不行,便跟谢夫人说了一声,领这丫鬟回屋子里补妆。   孙媚儿走后,谢夫人走到谢昀跟前,温和地劝说道:“昀儿,媚儿终究是你的表妹,你这当表兄的得多让让她,包容她,别跟她计较太多了。”   谢昀冷笑道:“谢夫人,我们这些人的关系如何,你心知肚明,说这些话是恶心我还是恶心你自己?”   荀馥雅上前来质问:“阿娘,婚书上明明写着我跟谢昀的名字,你为何不说?”   谢夫人装傻:“我不知道。”   荀馥雅有意无意地看了谢昀一眼,故意问道:“婚书在谢昀手上,这你也不知道吗?”   “这……”   谢夫人困惑地看了谢昀一眼,心里狐疑着。   婚书明明在她手上,谢昀为何撒谎?   随后,她又想,若此刻指出谢昀没有婚书,岂不是不打自招,告诉他们婚书在她的手上吗?不行,婚书决不能落入他们手里。   遂,她沉默以对。   谢昀早料如此,一把搂着荀馥雅的肩,冷冷地表示:“谢夫人,她是我的妻子,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表妹,不要让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否则,别怪我不顾念表兄妹情面。”   谢夫人心神一震,她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谢昀对荀馥雅的感情竟到了这种程度,瞬间觉得荀馥雅这女人手段太可怕。   她心有忌惮,苦口婆心地劝说谢昀:“昀儿,就算婚书上写的是你们的名字,可她曾经名义上当过你兄长的妻子,谢府的旧人是知晓的,她曾经是你兄长的未婚妻,曾经勾三搭四,逐郡的人都知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你执意昭告天下,会遭人非议的。”   面对三分动情七分理性的劝说,众人动容,就连荀馥雅也认为谢夫人说得很有道理,觉得谢昀这下应该会动摇了吧,可谢昀只是冷冷地回应:“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事到如今,谢夫人不得不出面阻止。   她痛心疾首地劝说:“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娘,但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是谢家的当家主母,如今你是谢家唯一的血脉,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娶了辱没门楣的女子?这让我死后如何向你爹交代,如何向谢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她说得在情在理,声色俱下,连荀馥雅都被震慑到了,小厮丫鬟也听得直点头,认为谢昀这回应该无话可说,会慎重考虑自己的婚姻。   然后,谢昀很任性地回怼谢夫人:“那是你的事,你没资格干涉我的婚姻。”   谢夫人表情尴尬,众人算是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好,加上他们都知晓谢夫人并非是谢昀的生母,心想着谢夫人应该会放弃了吧。   可谢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眼见劝说不行,就来硬的。   只见她的气场瞬间变了,疾言厉色道:“昀儿,她这样的女人,不适合当你的正妻。你应该娶怀淑公主或者媚儿这样的女子。不管你认不认我做娘亲,只要我还是谢家的当家主母,就不会同意这个女人进我谢家的大门的。”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猜测谢昀应该动摇了吧,然而,谢昀也不是轻易服从的主。   他不屑地冷笑:“谢夫人,你同不同意对我来说不重要。我谢昀,向来靠自己,自己为自己做主的。”   他说话的时候铿锵有力,桀骜不驯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地撼动人心,惹得在场之人纷纷侧目,心生崇拜。   小厮丫鬟们以为谢昀这是个性,可荀馥雅知晓,谢昀说的是事实。   她不知道谢昀是如何从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启小太子变成了谢家私生子的,也不知道谢昀为何全无当小天子时的记忆。在谢家,他以为他娘难产而死,是个粗鄙低贱、目不识丁的丫鬟,是个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第三者,他是见得不光的私生子,他爹恨他,他的祖母当他不存在,谢夫人厌恶他。   他从小孤苦无依,遭受至亲的冷落、悔恨、算计和毒打,遭受仆人和同龄人的嘲讽和欺辱,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没有亲人愿意管他,小小年纪就遭受了残酷的人情冷暖,过得连府里仆人的孩子都不如。即便后来从兄长谢衍那里得到一丝亲人的关怀和温暖,可从小体弱多病、先天早衰的谢衍却成为了他的束缚,他的负担,让他无法自由飞翔,让他放弃了许多自己的热爱,承担了许多自己不该承担甚至自己厌恶的重担。   比如,谢夫人。他与谢夫人互相生厌,毫无血亲关系,依照谢昀冷酷的性子,是断不会理会这个女人的。可是,看在与谢衍的情分上,他放弃戎马沙场的意愿,承担起谢家的重担,承担起抚养谢夫人的责任,甚至连谢夫人硬塞给他的未婚妻,所谓的表妹孙媚儿,他也忍受着。   谢夫人也是知晓谢昀所言的是事实,而非意愿,心虚使得她词穷,她怒然提醒道:“谢昀,你别不听劝,将来有你后悔的!”   “就算会后悔,我也绝不会放开她!”   谢昀毅然决然地牵着荀馥雅的手,拿出一副你奈何不了我们的神色,气得谢夫人浑身发抖,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荀馥雅看着被牵着的手,此时此刻,不想抽回来。不管谢昀是在与谢夫人怄气还是对峙,他的心情都不会好,而不知不觉地,她竟然成为了谢昀的唯一寄托。   她似乎成为了另一个谢衍。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这样,是谢衍的设计?还是谢昀的渴望?   谢夫人走后,岑三进来提醒谢昀要到宫里当值。谢昀这才想起,为了能指挥禁卫军,他向老皇帝讨了个官职来做。正巧禁卫军统领忽然暴毙,老皇帝一时之间找不到何时的人,就让他临时顶替,他就领了这个官职来做,所以,需要打仗的时候他是大将军,不需要打仗的时候,他是禁卫军统领,要进宫保护老皇帝的安全。   他带荀馥雅进屋内坐下,命人给她上茶上点心。荀馥雅想起自己来找谢昀的目的,只好等他换上官服再说。   换上官袍后的谢昀让人眼前一亮。只见他内里身穿白色中衣,外头是灰色长袍,套上厚重的朱红色盔甲,盔甲绣着金丝边,银色狮子头像纹路分外清晰,腰间围着铜狮腰带,别着沉重的宝剑,一套装扮下来,显得整个人虎虎生威,霸气侧漏,英姿飒爽。   荀馥雅还是第一回 瞧见他穿盔甲的打扮,心头轻颤,真心觉得这样的装扮真的很适合他,非常触动人心。   谢昀看到荀馥雅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心生得意,痞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有没有爱上我了?”   荀馥雅不理会他的不正经,想到上一世的悲剧,想到昨夜百姓对他的恐惧,她害怕历史重演,神情严肃地说道:“谢昀,不要再动不动就杀人了。”   谢昀感到扫兴,收敛了笑意:“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是的。”荀馥雅看向谢昀,明白自己没立场跟他说教,但还是认真地说道,“如今你身居高位,许多双眼睛都看着,稍有不慎你就会万劫不复。你是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如果还像从前那般动不动就杀人了事,百姓就会畏惧你,把你看作是弑杀残忍的大魔头。”   “我不在乎。”   谢昀理了理袖口,毫不犹豫地说道。   荀馥雅不悦地蹙眉:“我不喜欢你杀人。”   谢昀手上的动作停顿,走到荀馥雅身前,双手放在椅子两侧的手把上,向她俯下身去:“那我可以为了你不杀人吗?如果不是为你,我没办法控制住杀人的冲动。”   看着幽暗冰冷的眼神,上一世的悲惨景象一幕幕地在她的脑海浮现,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行吧,就当是为了我。”   那一刻,谢昀笑了,眼中的冰雪融化了:“那你得对我往后的人生负责。”   荀馥雅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无法适从。见谢昀说了句“我去当值了”,就领着岑三往外走,她站起来跟随上去,道:“谢昀,其实谢夫人说得有道理,你的婚姻应该慎重些。”   谢昀停下脚步,本来愉悦的心情一扫而空,瞬间迎来了狂风暴雨般恶劣的心情。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告诉你荀馥雅,你想我放了你,好让你光明正大地跟容珏在一起,你做梦!你这辈子只能当我谢昀的夫人。”   荀馥雅被他的怒气震了一下,随后又觉得他说得莫名其妙:“这跟容珏有什么关系?”   紧接着她想到了上一世的悲剧,想到上一世这个人害得容珏英年早逝,心里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慌。她不想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容珏,紧抓着谢昀的衣袖,激动地怒吼:“你讲点道理吧,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谢昀见荀馥雅为了容珏这般激动,心生悲凉。   她说话从来都是端庄得体的,即便愤怒也会隐忍着,从不会像现在这般大声怒吼,这般失控。   可见,容珏对她来说,是很不一样的。   谢昀拿掉她的手,语气冷得犹如千年寒冰:“他无辜?长得像男狐狸精那样就算了,还长成你喜欢的模样,他一点都不无辜。”   荀馥雅被他不伦不类的描述弄得哭笑不得:“就算大师兄是那样,你也没必要针对他。我跟他之间清清白白的,你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谢昀听到“清清白白”四个字,眉峰上挑:“我也不想多想,可你看他的眼神,让我不得不想。荀馥雅,若想清清白白,就管好你的眼神。”   荀馥雅气恼了,她什么眼神?怎么说得她在勾引容珏似的,这人真的……怎么能这样说他,实在太可气了!   “你这人,蛮不讲理,我不和你讲了。”   说着,她甩手而去,留给谢昀一阵清风。   谢昀在这一阵清风里面,感受到心里凉拨凉拨的。   荀馥雅气冲冲地回到南雅苑,坐下来连续喝了三杯茶水,觉得心头的火气依旧蹿得老高,又站起来走来走去,越想越恼。   这时,她看到窗外的盆栽,那是谢昀到嘉峪关打仗的第一日叫岑三给她送来的。她没见过那植物,也对盆栽这东西没研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谢昀托人从遥远的西南运送过来的,说这植物像他,生命力顽强,见它如见人。   那植物身上长满了刺,的确像极了谢昀,看着就生气,遂,她一时冲动,拿起剪刀去胡乱剪掉它的刺,却不小心被那刺针扎痛了手。   “啊!”   她痛叫一声,引来了玄素的注意。   “小姐。”   正在忙碌的玄素立马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跑到她跟前,看到她的手指被戳破了,赶紧扶着人进屋里。   玄素扶着她坐下,连忙拿来工具为她挑刺,清理伤口。   玄素边忙活边问:“小姐,好端端的,你怎么去弄那植物呢?那东西长满刺,容易伤人。”   真实的原因,荀馥雅说不出口,刚才的行为实在太幼稚了,也丢人。   冷静下来后,她看着玄素。玄素是个直肠子,从不会撒谎,所以她问玄素:“玄素,你觉得我看大师兄的眼神是怎样的?”   玄素不明白荀馥雅为何突然这么问,替她包扎好伤口后,仰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措辞,直言道:“额,仰慕,迷恋,崇拜之类的吧!反正就是给人一种,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这么完美的男子啊,好喜欢啊之类的感觉!”   荀馥雅脸上一热,心虚地移开视线,随后问道:“那谢昀呢?我看他的眼神又是怎样的?”   玄素挠了挠脑袋,认真地想了想,道:“应该是……头疼,感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之类吧?反正嘛,就是挺嫌弃的,给人一种感觉就是,哎这人怎么长成这样?太讨厌了。”   荀馥雅愕然一怔,这不是一个看神仙,一个看恶鬼的眼神吗?她平时是这样看他们的吗?   此时此刻,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误会了谢昀,有点不好意思了。她问玄素:“有,有这么明显吗?”   玄素认真地点头:“嗯,特别明显。”   荀馥雅羞耻地伸手捂着脸,天哪,这差别待遇,难怪谢昀会生气。   既然你是谢昀第一天上任,第一天到皇宫里当值,可是他很烦躁,心情很不爽,全程黑着脸,见谁都摆着一副很不爽的样子。旁人见到他那冷如寒冰的气场,想要杀人的眼神,总感觉是阎王爷驾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纷纷有意躲着他。   众人猜想,他是不是被老皇帝逼着来上任的,所以才如此地不爽。   得闻宫中传出这种谣言,老皇帝在心里头喊冤,他哪敢逼这厮,明明是这厮时刻在威胁他好吗?   自从上次的宫宴后,老皇帝最怕见到谢昀,特意遣人到谢府,特许谢昀在家修养,不必早早起床来上早朝。他怕上朝的时候,这厮冷不丁地提升官的事,或者提朝廷欠他的钱,又或者提辞官的事。总而言之,身为皇帝的他正努力躲避谢昀,真是越想越窝囊啊!   从前他怕外族,总要看他们的脸色做皇帝,总是心疼地送郡主、送公主去和亲,割地赔款送钱成为了常态。看到谢昀居然能震慑外族,打败一直欺压他的犬戎族,他真的非常喜欢,尤其是这人不仅能文能武,还富有,不贪财好色不攀权贵,连怀淑公主都不想攀附,真的深得他心。所以,他不顾朝臣们的反对,大力提拔谢昀,倚重他,希望通过他能重振天启昔日的威风。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谢昀的脾气这么差。天不怕地不怕,对什么都无所谓,但一生气就狂躁起来,一狂躁就会动手杀人,实在是让他头痛不已。   今日是谢昀第一天到宫里当值,谢昀瞬间就将皇宫的气氛变成了地狱的气氛,弄得人心惶惶的。他想要专心批阅奏章,可始终坐得不安心,心里头总是担心谢昀会血洗他的皇宫,左思右想,终究在午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去偷看谢昀究竟在做些什么?   在贴身太监刘喜的带领下,他们来带了御花园的鱼池附近。一看到谢昀的身影,老皇帝迅速躲在柱子后面,生怕被谢昀发现。   贴身太监刘喜难得瞧见老皇帝如此有趣的一面,不由得偷偷窃笑。   由于他们离得远,老皇帝年纪大了视力不太好,眯缝着眼睛瞧过去,看了半天都看不太清楚坐在鱼池边的两人在做什么,遂向贴身太监刘喜招了招手,盯着远处的两道身影问:“告诉朕,谢昀那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在做什么?是不是准备跟萧敬禾决斗?”   刘喜见老皇帝如此担忧,恭顺地笑道:“启禀皇上,谢将军在跟萧副统领学垂钓呢。”   老皇帝露出惊讶的神色:“就他?嘿,片刻都坐不住的臭小子还学人垂钓?就他那动不动就砍人的凶样,倒映在水里,鱼都被他吓跑了。”   刘喜见老皇帝像个老父亲那般对谢昀絮絮叨叨,不由得笑道:“皇上对谢将军可真是关注啊。”   老皇帝哼哼两声,道:“可不是,朕对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操心过,这个谢昀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刘喜闻言,适当地奉承道:“皇上如此关心谢将军,若是谢将军知晓了,肯定庆幸自己当了您的臣子的。”   老皇帝哼哼两声,忽然察觉到鱼池的动静,赶紧看过去,只见谢昀烦躁地站了起来,摸肩擦拳的,好像要干架。老皇帝看得心急如焚,赶紧跑过去,刘喜与两名太监也紧跟随着。   鱼池边,谢昀活动着筋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今日心情很不好,当值的时候碰巧在走廊遇见慢悠悠走来报到的副统领萧敬禾。狭道相遇,两人碰上,他走左边,萧敬禾走左边,他走右边,萧敬禾走右边,两人来回碰了三四次,就是绕不过去,于是谢昀急躁了,揪着萧敬禾的衣领就想将他丢到河池里去。   可萧敬禾没有一丝的慌张,反而慢悠悠地说谢昀这么急躁暴戾很不好,问他有没有兴趣午膳时间一起去垂钓,垂钓可以改变他的脾气。他当时想到,若是脾气能变好,说不定就能让荀馥雅多喜欢自己一些,便信了萧敬禾的鬼话,吃完午膳后跟他来御花园的鱼池垂钓。   可坐了都半个时辰了,一条鱼都钓不上来,反而坐得他很急躁,他不耐烦地对萧敬禾说道:“萧副统领,你说垂钓这玩意能平复人的心情,让人变得不那么狂躁,可我怎么越来越狂躁呢?”   萧敬禾是个温吞的人,慢悠悠地说道:“万事开头难,习惯就好。”   谢昀苦恼地蹙眉:“若我习惯不了,无法习惯呢?”   萧敬禾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想想你重要之人,想想你变好了她会怎样,那你就想习惯了,就会慢慢习惯了。”   谢昀想到荀馥雅,觉得没那么狂躁了:“说的有道理。”   他拿起鱼竿,想要将鱼钩抛远一些,便用力往后甩。   老皇帝正领着众人气冲冲地赶来,忽然被谢昀甩出来的鱼钩一把勾住了腰带,还没回过身来,人已经被谢昀用力甩了出去。   “嘭!”   鱼池上,顿时水花四溅。   谢昀向来手劲大,也没觉得不妥,看着这画面,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哇,有条大鱼,好强劲!”   众人看懵了,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救命啊,救朕!”   老皇帝在水里难受地挣扎着,发出虚弱的求救声。   还是刘喜最先惊醒过来。   “皇上!”   随着刘喜的一声惊叫,众人也跟着惊叫起来。   刘喜急忙冲过去大喊:“谢将军,那不是鱼,那是皇上,你的鱼钩勾住皇上,把皇上甩进鱼池里了。”   萧敬禾脸色一凝,一向慢性子的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谢昀已经跳下水去营救老皇帝了。   不到片刻,老皇帝被谢昀救上岸,因呛水昏迷不醒,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萧敬禾依旧慢半拍反应,没能跟得上众人慌乱的步伐。   谢昀当机立断,一掌侧切在老皇帝的胸腹处,痛得老皇帝立马将吞咽下去的水给吐出来。众人吓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老皇帝人就醒过来了。   “快快快,将皇上抬回卧室里,快去请御医!”   刘喜在宫中当差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自然是最先冷静下来的。   随着他临危不乱的指挥,众人赶紧将气息奄奄的老皇帝抬回去,手忙脚乱地忙活着。太医院的医院齐齐出动,拎着要箱子急匆匆地跑进老皇帝的正阳殿为他诊治把脉。太监们断水端盆地为老皇帝擦身沐浴,更衣梳妆,还附带嘘寒问暖,给老皇帝做心理建设,总而言之,忙得不得了。   而最闲的人,那个罪魁祸首正翘着双手靠在门边,一副气定神闲的神色,丝毫不觉得自己闯了大祸,终于反应过来的萧敬禾看着他,一直摇头叹息。 第68章   片刻之后,他们终于被老皇帝召见。   “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老皇帝本来是躺在床上休养的,听到谢昀那声音,像打鸡血一样坐起来。仍然心有余悸的他看到谢昀,气得浑身颤抖。他指着谢昀的鼻子,手和嘴抖动了半天,硬是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昀看到他这么难受,好心劝说他:“皇上,臣建议你说不出话就不要说了,免得不小心咽了气。”   谢昀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众人听了都纷纷为他擦汗。老皇帝气得也不顾形象了,从床上冲下来,拿起地上的鞋子狠狠地向谢昀砸过去。   凭谢昀的身手,自然是轻易地躲开。他见老皇帝这么生气,也不想在这里碍眼,便向老皇帝行叩拜之礼:“当值的时辰到了,臣就不打扰皇上休息,先行告退了。皇上,这种事你就看开点吧!”   众人又是悄悄地擦汗。这位祖宗啊,拜托你别说话了!   老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谢昀这厮。可他急气攻心,一肚子的话都骂不出来,最终只能吼出一个字:“滚!”   若不让谢昀这厮走人,他真怕被活活气死。   谢昀啧了一声,拉着反应慢半拍的萧敬禾走出正阳殿。   阳光如斯美好,可萧敬禾却觉得眼前这人在妨碍自己的阳光大道。思前想后,他觉得这人是个祸害,不想与他走得太近,免得遭受连累,遂偷偷移步,想要溜走,却被一把勾住了肩膀。   谢昀丝毫没察觉萧敬禾想要逃走的意图,跟他说:“本将军想了想,钓鱼还是蛮有意思的,我们明日继续吧。”   “……”   萧敬禾瞬间感觉脊背一凉,心里惊悚了。   这人第一次钓鱼就把皇上甩进鱼池里,皇上正气头上,也不知道要被怎么重罚呢,这人居然还有心情约他下次钓鱼?他哪敢再钓鱼啊,再钓下去,只怕他命都没了。   萧敬禾现在极度后悔当初约这人垂钓!正苦恼着如何甩掉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此时,被谢昀派去围困户部的禁卫军副指挥蒙刚前来,向两人行礼后,向谢昀汇报:“禀告大将军,户部尚书徐大人今日早上已经回到户部。他一回到户部,就动员户部的人奋起抵抗。户部本来动摇的人又坚定了起来,坚决不遵从将军的命令。”   谢昀冷笑:“没关系,随他们去,你们只要负责看好他们,别让他们逃出去就可以。”   蒙刚面有难色:“可户部的官员在徐大人的带领下与我们发生冲突,与我们正面硬刚,户部正闹得不可开交,还请谢将军亲自去处理。”   谢昀早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倒是很淡定。他眯了眯眼,眸里迸射出危险的杀意:“徐大人既然回来了,那本将军就去会一会他。”   他转头跟萧敬禾说道:“萧副统领,劳烦你帮我跟皇上告个假,我有要事去办,巡逻的事就拜托你了。”   “这……”   萧敬禾感到很为难,皇上还气头上,他这时候过去帮谢昀请假,岂不是去送人头吗?   他焦急地想着推托之词,可等他慢悠悠地想到,人早已经不见了。   谢昀跟随蒙刚走出宫门,正要坐上轿子前往户部,岑三跟一个陌生男子说了几句,急匆匆地跑过来跟他说:“将军,夫人那个案件现在在大理寺审讯,我们要不要去旁听啊?”   提到这事,谢昀的面色变得阴鸷:“当然去,什么事都没夫人的事重要。本将军倒要看看,能审出什么来。”   蒙刚急了:“将军,那户部这边?”   谢昀狞笑:“找一群狼狗到里面看着他们,顺便把大门封了,你们守在外面。还有,把那两具尸体还给他们的家人,就说是徐大人为了保存自己,骗他们死在本将军的剑下。”   蒙刚一愣,这招太损了。   谢昀关心荀馥雅的案件,没等蒙刚回复,就坐到轿子里,下令前往大理寺。   此时,大理寺内,衙役肃然站立在公堂的两排,百姓站在门口观看,而大理寺卿柳宗言坐在高堂上,神色肃然地俯视台下的犯人顺天府尹杨岁序,心里却有点慌。   他审案多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慌张。   杨岁序这人很懂为官之道,私底下宴请过不少官员吃饭,送过不少钱财礼物,他就是其中一个,因此,平日里有什么事,他都会关照一下杨岁序,而杨岁序知晓他爱金条,每回受到关照,总会很大方地给他送金条,两人走动多了,自然也就有了点交情。   所以,当他看见当今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容珏押送着血迹斑斑的杨岁序前来,让他审理杨岁序的案子时,吓得面如土色,心里猜想着莫不是发现他贪污受贿的事?   当听到审理的案件内容后,他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提心吊胆。就算不是查贪污受贿的事,这事事关那位人见人怕的谢将军,他怎敢保杨岁序?可不保杨岁序,杨岁序说不定狗急跳墙,将他贪污受贿的事捅出来,到时候他也会跟着遭殃的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容珏坐在下方旁听,见柳宗言迟迟没有动静,遂抬头询问:“柳大人,为何迟迟不开堂审讯,可有难处?”   面对容珏的温情关怀,柳宗言心里苦不堪言。   还没开堂审讯他就已经感觉自己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了,若是开了堂,那对他而言,是杀人诛心啊!   虽然极不情愿,但众人都盯着自己看,他也只能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开堂。”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衙役们纷纷高喊着:“威武!”   容珏正襟危坐,看向杨岁序,淡漠的眼眉带着几分厌恶。   柳宗言见此,只能硬着头皮审讯:“堂下何人?”   跪在地上的杨岁序血迹斑斑,断臂处已被草草处理过,但仍渗着血迹,看起来有点吓人。他想到自己跟柳宗言之间的友好关系,心里庆幸容珏找柳宗言来管理此案,笃定与自己休戚相关的柳宗言一定会力保自己的。   他抬头看向柳宗言,规规矩矩地说道:“启禀大人,下官杨岁序!”   柳宗言收到他求救的眼神,全当没看见,肃然问道:“所犯何事?”   杨岁序酝酿了一下情绪,哭诉道:“启禀大人,下官没犯事,下官只是依照律法,将犯了通奸罪的妇人辛月拉去浸猪笼,只因妇人是谢将军的情人,谢将军就把妇人强行带走,还砍了下官的手臂。谢将军目无王法,还砍伤朝廷命官,还请大人为下官做主啊!”   他声泪俱下,伏在地上,看上去态度诚恳,含冤在身,瞬间引起了观堂百姓的议论。   “肃静!”   柳宗言拍了一下惊堂木,正欲说些什么,人群中有人站出来。   “大人,草民盛景南有话要讲,还请大人让草民到堂前讲话。”   只见盛景南恭敬地向坐在高堂之上的柳宗言拱手请示,虽然身着的破旧衣裳让他看起来很寒酸,但那锐利的目光、从容的气魄使人难以轻视他。   荀馥雅和容珏看向盛景南时,眸里都带着几分欣赏之色。   只是,柳宗言对于盛景南的突然介入甚为不悦,厉声怒斥:“大胆刁民,本官在审案,请不要扰了公堂秩序!”   言毕,他毫不理会盛景南的强烈请求,继续审案。他威严地看向荀馥雅,问道:“犯人辛月,你可认罪?”   荀馥雅轻蹙着眉,觉得这位柳大人有些不对劲。想到上一世这人是个贪官,而杨岁序是通过买官得来的顺天府尹,因此,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柳宗言可能收过杨岁序的钱财。   容珏向来不与官员私交,自然不了解这位柳大人,但对于他的言辞不当颇为不悦。他抬头看向柳宗言,善意地提醒他:“柳大人,将军夫人不是犯人,是受害者,请注意言辞!”   柳宗元十分厌恶谢昀,加上心怀着解救杨岁序的意图,自然生了针对荀馥雅的心。他故作糊涂地问道:“可她不是犯了通奸罪吗?”   容珏不理会他,荀馥雅上前质问道:“那请问柳大人,可知民妇的奸夫是何人?”   柳宗言顺着她的话盘问:“是何人?”   荀馥雅轻叹:“哎,民妇也不晓得,不如你问问杨大人吧,他比民妇清楚。”   旁听的群众纷纷抿嘴窃笑,柳宗言觉得这话怪怪的,可一时之间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遂,他问跪在地上的杨岁序:“杨大人,奸夫是谁啊?”   杨岁序想到因为荀馥雅自己被砍了左臂,狠狠地盯着荀馥雅,大声回答:“犯人的二叔。”   荀馥雅不惧地询问:“名字呢?”   站在人群里的盛景南带头起哄:“对啊,犯人的二叔叫什么名字?”   “肃静!”   柳宗言拍了一下惊堂木,声色俱厉地喝了一声,随后警告荀馥雅:“谢夫人,本官没让你发言,请保持沉默,否则本官治你扰乱公堂秩序的罪。”   “好的大人。”   荀馥雅退到一旁,沉默以对。   待人群安静下来,柳宗言方对杨岁序说道:“杨大人,请你说出奸夫的名字?”   杨岁序早有准备,冷哼着说道:“奸夫叫吴好强,已经畏罪自杀了。”   柳宗言没想到会这样,怔然一下,盘问:“葬在何处?家在何处?”   杨岁序心虚地低头:“这个……下官还没调查清楚。”   柳宗言瞧见他这神色,便明白了当中的猫腻,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岂知,人群里的盛景南又闹事了:“柳大人,这狗官在潦草结案,草菅人命,所以许多细节他都回答不上来,还请柳大人还谢夫人一个公道。”   公堂外的百姓多半是那一夜在河边围观的百姓,他们目睹了一切,深信荀馥雅是无辜的,听到盛景南的话,忍不住跟着起哄:“对,还谢夫人一个公道。”   “肃静!”   柳宗言拍了一下惊堂木,声色俱厉地喝了一声。   待人群安静下来,他严厉地警告盛景南:“盛景南,你再扰乱公堂秩序,本官就要处罚你了。”   荀馥雅通过上一世,知晓盛景南查案办案审案的能力,不让他开口实在太可惜了,忍不住向柳宗言提出请求:“大人,盛景南是臣妇的有力证人,请让他到公堂上为臣妇代言。”   柳宗言即便不认识盛景南,也觉得此人并非是省油的灯,断然拒绝:“不可,盛景南身为一介草民,怎能以下犯上,审问朝廷命官呢?”   盛景南解释道:“草民只是找他对质,怎算得了审问呢?”   柳宗言冷眼说道:“这是公堂,不是你斗嘴的地方,若你再不安分,本官只好命人将你赶出去!”   面对柳宗言的威胁,盛景南虽气恼不甘,但只好沉默了。荀馥雅也是无奈。   容珏轻蹙着眉,谦虚有礼地对柳宗言说道:“无论身份贵贱,只要是证人,都有到公堂发言的权利,柳大人当了大理寺卿这么久,难道连这么简单的法例常事都不懂?还是说,你想徇私舞弊?”   说到后半句,淡漠的眼眸里迸射出锐不可当的精光。   在容珏锐利的目光下,柳宗言心虚了,赶忙陪笑道:“容大人说笑了,本官怎可能徇私!”   既然容珏发话了,他也不好再为难他们,只好说道:“盛景南,你且到堂前来说话吧。”   盛景南脸上一喜,拱手笑道:“感谢大人。”   他立马走到公堂,站在荀馥雅身旁。从小,他就对办案特别感兴趣,对天启的案件私底下研究甚多,如今有机会参与案件当中,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雀跃。   柳宗言不知晓盛景南在高兴什么,不愿多看他一眼,转头看向杨岁序,继续盘问:“杨大人,你——”   可他的问话还没讲,盛景南就开口了:“柳大人,请容许草民提醒你一下,当朝廷命官作为犯人被押送到公堂上受审时,审判官要喊犯人的名字,而不是敬称。”   此言一出众人皆用质疑的目光看向柳宗言,百姓低声议论,看得柳宗言如坐针毡。   柳宗言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多事的盛景南赶出去,可盛景南说的话又是事实,只好怒然说道:“本官知道,本官只是一时口误。”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转头盘问荀馥雅:“堂下辛月,别人指证你与你二叔吴好强通奸,你可认罪?”   岂知,盛景南又开口提醒他:“柳大人,谢夫人不是本案的犯人,而且她是朝廷重臣的家属,你直接喊她的名字,属于冒犯,还请慎重。”   “……”   柳宗言气得青筋凸起,怒目圆睁,若不是碍于容珏在场,他必定命人狠狠地重打盛景南五十大板。   气归气,但是盛景南讲的话的确在理,他没办法指责盛景南,只能无视他,继续盘问荀馥雅:“嗯哼,那个,谢夫人,别人举报你与你二叔吴好强通奸,你可认罪?”   荀馥雅没有回答,只是淡然问他:“柳大人,你认识吴好强吗?”   面对荀馥雅的回话,柳宗言心有不悦却又困惑不已:“不认识。”   荀馥雅轻叹:“巧了,臣妇也不认识。”   此言一出,引得哄堂大笑。柳宗言瞬间尴尬得涨红了脸。   “肃静!”柳宗言用力拍打着惊堂木,不等人群安静下来,便很不冷静地呵斥荀馥雅,“谢夫人,请不要捉弄本官,公堂是个严肃的地方!”   荀馥雅丝毫不惧,目光冷然地回应他:“柳大人,也请你别提那么滑稽的问题,臣妇怕笑死在公堂之上。”   人群又发出了一阵哄笑,柳宗言恼羞成怒。   “放肆!你再胡言乱语,别怪本官治你得罪。”   容珏不悦地蹙眉,觉得这位大理寺卿似乎有点德不配位。   他善意地提醒柳宗言:“柳大人,请不要大声恐吓将军夫人。她一介弱女子不受惊吓的,而且她是深受圣上赏识的才女,请柳大人放尊重点。”   柳宗言察觉容珏淡漠的眉目中带有几分不悦,赶紧收敛起所有张扬的火焰,客气道:“感谢容大人提醒,本官会注意的。”   他不愿再在荀馥雅那里碰钉子了,转头看向杨岁序,盘问道:“杨岁序,你说别人举报谢夫人与吴好强通奸,那举报人是谁?本案需要他出来作证。”   杨岁序面有难色,直言道:“那举报人蒙着面,下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吴好强在死之前认了罪,还把证物红肚兜给了下官。所以,下官没有冤杀好人,是谢将军他们阻差办公,以权谋私,欺辱下官,还请柳大人还我公道。”   言毕,他的手下端着装有红肚兜的盒子呈上公堂,此物一出,众人哗然,百姓当中有些人开始对荀馥雅指指点点。   眼见舆论开始倒想自己这边,杨岁序心里好生得意。谢昀砍了他的左臂,他要让谢昀付出惨重的代价,哼!   想到这,他向柳宗言投去只有他们两人看得懂的暗示眼神。J??   柳宗言不动神色,故意大概看了一眼那件证物,心里面在琢磨着如何妥善处理这个案件,才让自己两方面都讨好。   虽然他心里讨厌谢昀这人,但同时也惧怕着谢昀的报复,如今若是让他们各退一步,他也乐得安好。   遂,他向容珏低声请示:“容大人,我看这案子,杨大人明显是受害人。家丑不可外扬,谢将军想要护着谢夫人,掩盖这件丑事,我也是能理解的,不如这案子就此作罢,让他们各自回家吧,可好?”   容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柳宗言一眼,垂眉问道:“柳大人,你一向都是这么办案的?”   “啊?”   柳宗言一时之间摸不清楚他这话这态度是何意。   正要开口探明容珏的态度,公堂之上的盛景南又不甘寂寞地开口了:“柳大人,草民有话要说。”   他忍着一肚子火,想着眼前还是应对容珏要紧,便没好气地丢给盛景南一句:“说什么说,本案都结束了,你赶紧回家。”   岂知,盛景南不依不饶,一正言辞地质问他:“柳大人,此案漏洞百出,怎能结案呢?既然谢夫人说不认识吴好强,那大人应该派人去调查他们是否真的不认识,调查清楚吴好强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确认与吴好强行苟且之事的女子。”   “你——”   柳宗言正要呵斥这不知好歹的贱民,却被大声喝止。   “草民还没讲完,请大人不要打断。”   盛景南一说到案情,就口若悬河:“按照天启律例,举报人需要实名举报,顺天府尹杨大人为官多年,不可能不知晓这一点,可是他连举报人是谁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去捉拿奸夫□□,这一点本身就值得人怀疑。柳大人应该去调查一下杨大人是否与谢夫人有冤仇,或者收了别人的钱财来制造冤案,其次就是派人去调查这个举报人,查一查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人,还是杨大人凭空捏造?若是存在这个人,得调查清楚这个举报人的身份背景,为何会举报谢夫人?”   ……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众人对盛景南果然的洞察力和办案分析能力叹为观止,忍不住对他这个人另眼相看。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众人又开始倒向荀馥雅这边,纷纷对案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也对杨岁序的言行产生了怀疑,甚至连柳宗言的办案能力也怀疑上了。   柳宗言对盛景南厌恶到了极点,可又不能当众对他怎么样。他好整以暇,端着官威,道貌岸然地说道:“盛景南,杨大人刚才都说了,吴好强死之前认罪了,证物也呈上来,谢夫人的罪行是铁板钉钉的事。你需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盛景南不惧他的官威,此时此刻,在他这里,真相才是最权威的。他镇定从容地分析道:“柳大人,审案凡事讲求证据。杨大人所谓的人证,是死无对证,所谓的物证,更是不足为据。”   说到这,他走到已经站起来的杨岁序面前,盘问道:“草民且问杨大人,如何证明这红肚兜是谢夫人的贴身物品呢?”   杨岁序看了柳宗言一眼,不知道为何突然变成了盛景南这小子来审问自己,但是瞧见柳宗言毫无动静,他只好翻着白眼回应:“吴好强给的,他说的。”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盛景南认真地总结,随后又发出了让人深思的疑问,“那么问题就来了,你如何证实吴好强所言属实?”   杨岁序没好气地驳他的话:“他以死谢罪,证明自己所犯的罪行属实,这还不够吗?”   岂知,盛景南听到他这话,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激动,神情肃穆地向众人说道:“天启二十七年间,阳城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书生卢幼黔吊死在曾府门前,留下一封遗书,遗书上清清楚楚地列举了曾家上下的罪状,令人发指。当地的县令相信了这遗书上的罪证,将曾家上下全部抓起来绞死、同年的第三个月,有人为曾家翻了案,众人才醒悟,卢幼黔才是罪不容诛的恶鬼。他垂涎曾家媳妇的美色,欲想玷污她的名节,被曾家的人打得半死,因此他恨透了曾家,为了让曾家的人都不得好死,他想出了这个阴毒的报复方法。”   ……   众人对这个惨案略有所闻,都默默无语。   这个案例的陈述,使得盛景南的话更具有说服力,杨岁序对荀馥雅的指控,呈现出来的所谓证据,瞬间变成了让人猜疑的作案道具。   众人对盛景南的话深信不疑,已经在怀疑杨岁序在制造冤案,而柳宗言在糊涂判案。面对群众的动摇,百姓的不信任,杨岁序心虚不已,而被逼拖下水的柳宗言开始恼火杨岁序了。   盛景南没有去留意每个人的心思,一心想着案情。他看向杨岁序,认真地总结道:“所以,杨大人你口中所说的,以死亡来证实旁人的罪行,是不可行的,得要找出有力的证据来证实犯人的犯罪事实,否则就是在制造冤杀案。”   “这……”   杨岁序哑口无言。他这个官本来是买来的,这么些年审核的案件基本上都是靠收钱来审判的,对司法刑罚案件推理并不擅长,刚才听盛景南分析,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眼前的盛景南虽然身穿麻衣粗布,但气势凌人,让他瞬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在盛爹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小跟班时期。   柳宗言见杨岁序这个蠢货被一介草民逼得毫无招架之力,便当机立断,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宣布:“鉴于盛景南的话讲的有道理,此案就先到这里吧。待本官派人去调查明白,再开堂审讯,退堂。”   怎能就这样退堂呢?   荀馥雅气恼,盛景南想要开口阻止,而此时,容珏开口了。   “不必了。”   容珏终于站了起来。   他看向盛景南和荀馥雅二人,不得不说,荀馥雅的目光很是独到,盛景南在查案办案方面的确天赋异禀,那晚他特意留下盛景南详谈案情细节,在盛景南的帮助下,非常迅速地查明案情,找到相关的证据和人员。   此时此刻,他对盛景南另眼相看,但更欣赏荀馥雅。   他对柳宗言这位大理寺卿感到失望,站起身来,道:“正如盛公子所言,本官已经派人调查清楚,已经将相关人员带过来了。”   说着,他吩咐身旁的随从:“把她们都带上来吧。”   随从领了命,快速跑出去。容珏遂又正襟危坐,向荀馥雅投以淡淡的目光,让她安心。   荀馥雅心里动容,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她了解容珏,要么不管闲事,管起来就没大家什么事了,他做事一向靠谱,她很是放心。   柳宗言这才意识到容珏他们是有备而来的,甚至早已熟知案情内幕,那么,他刚才的那一出在容珏眼里,完全是不堪入目的糊涂办案现场。   想到这,他的后脊梁开始发冷汗,感觉自己坐不住了。容珏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随便一句话都举重轻重,他不能让容珏认为自己办事能力不行啊!   “柳大人,继续审问吧!”   正在心里苦叫时,只听得容珏对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赶紧打起精神来。   “好,好。”他讨好地笑了笑,决定要在接下来的环节,挽回在容珏心目中的形象。   他好整以暇,拍了一下惊堂木,威严赫赫地询问刚上堂的证人:“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吴氏是个普通的民妇,面对这么大的官威,自然吓得战战兢兢地。她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回禀大人,民妇是吴氏,吴好强的娘亲。”   柳宗言听到这话,心里发怵,好家伙,居然一下子把奸夫的亲娘带过来了,真是厉害!   他不动声色地盘问道:“吴氏,你可认识站在你面前的女子?”   吴氏转头看向荀馥雅,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   柳宗言心里暗骂杨岁序审的是什么糊涂案,这种简单的漏洞都有,真是会作死。   他不悦地瞟了杨岁序一眼,继续盘问:“吴氏,你可知你儿子与妇人通奸?”   吴氏愣住了,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啊?我儿子不是因为偷红肚兜被抓去坐牢了吗?”   等反应过来时,她又激动地询问站在身旁的杨岁序:“杨大人,我儿子放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杨岁序像被人点了哑穴一样,说不出一个字来,面如死灰。在吴氏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这回是真的栽了。   柳宗言见杨岁序这么没用,心里一肚子火,但表面不动声色地跟吴氏说:“杨大人说你儿子跟别人通奸,畏罪自杀了。”   岂知,吴氏闻言,斩钉截铁地否认:“不可能,我儿子最怕死了。”   她不相信儿子会自杀,但是又害怕儿子被人杀了,诚惶诚恐地质问杨岁序:“杨大人,你跟民妇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收了民妇的手镯吗?不是说很快就放他出来了吗?他怎么就死了呢?”   内情被曝出,瞬间引起了一阵喧哗。众人已经不怀疑荀馥雅了,开始关注杨岁序的恶行,讨论得非常热烈。???   “肃静。”   柳宗言用力拍打了一下惊堂木,有种想送杨岁序上西天的冲动。   而荀馥雅默不作声,冷眼旁观。   只见容珏无视群情汹涌,淡然吩咐:“传下一个证人上来吧。”   柳宗言怔然:“可本官还没审完呢。”   容珏看都不看他一眼:“没必要。”   这里虽然是大理寺卿,是他柳宗言的公堂,可在他与容珏之间,众人肯定是听容珏的,他也不敢得罪容珏,只好坐回去。   可正当他正襟危坐,准备盘问下一位证人时,瞧见那人娇媚妖娆的面容,他顿时呼吸停滞,如坐针毡。   下一位证人居然是长春院的名妓金枝,他可是她的常客呀!朝廷禁止官员狎妓,而狎妓在这位朗月清风般的容大人面前可是大忌呀,但愿金枝识趣一点,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把这事捅出来的好。   柳宗言偷偷擦了擦虚汗,而那名妓金枝在看到容珏的那一刻,眼里哪里还有他。   须知,平常闺阁女子见容珏一面都难,更何况是她们这种不入流的青楼女子?   金枝从出现到现在,眼光全部黏在了容珏的身上,没羞没臊地向容珏搔首弄姿,搞得容珏尴尬得坐立不安,那双手无处安放。   荀馥雅头一回瞧见如此举足无措又青涩害羞的容珏,不由得掩嘴偷笑。犹记得上一世,她每回去挑逗他时,他总是露出青涩害羞的表情,但嘴角总会吟着微微的笑意,任由她放肆,这让她每回都觉得很甜蜜,有容珏在身边真的好幸福。   “奴家金枝拜见各位大人,”金枝随意地向柳宗言行了个礼,旁若无人地向容珏抛媚眼:“容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有空再过来长春院找奴家呀!奴家免费接待哦哟!”   容珏脸色一僵,别过脸去,表情羞涩,却惹得金枝娇笑连连。众人也乐呵呵地看好戏。   柳宗言的脸色有些尴尬,这个金枝居然在他的公堂上放肆地挑逗容珏,这将他置于何地?   他咳嗽一声,怒喝:“金枝,休得无礼,请注意场合,这里不是你的长春院。”   他的本意是要提醒金枝,要注意言行,岂料金枝没羞没臊地娇嗔道:“好嘛好嘛,柳大人你真是讨厌,来找人家的时候就叫人家放浪些,现在又叫人家休得无礼!”   此言一出,引起了一阵哄笑。不言而明,众人一听就知道柳宗言是金枝的常客。   严肃的公堂仿佛变成了嬉笑怒骂的茶楼,柳宗言变得好生尴尬。他在心里怒骂金枝一声贱人,拿起惊堂木连拍三下:“肃静!肃静!肃静!”   他的脸色不大好,尴尬地向容珏解释:“容大人,请不要误会,下官没有常去长春院,下官去那种地方只是为了办案。”   容珏心想着,你这不是喊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厌恶地垂眉,道:“你没必要说,本官不想知道,”   盛景南见柳宗言神色慌张,趁机指着木盒上的证物,询问金枝:“金枝姑娘,请问你认识此物吗?”   金枝的眼光依依不舍地从容珏身上转移过来,瞧见那证物,顿时娇羞大叫:“哟,要死了,这不是人家的红肚兜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实情让在场之人惊呆了,随即响起了一阵哗然。众人对杨岁序议论纷纷,而柳宗言对杨岁序的愚蠢感到厌恶。   金枝困惑地猜测:“难道吴好强的案子又重审了?不应该呀。”   想到有这个可能,她不悦地质问杨岁序:“杨大人,我可是让你白睡了一晚,你可保证让孙子把牢底坐穿的,你这人怎么这样骗人呢,真讨厌!”   说着,她的目光又忍不住粘到容珏的身上,容珏下意识地坐远一些。   荀馥雅看在眼底,笑在心里,她的容珏大师兄依旧有趣得很。   柳宗言见容珏不理会自己,转过头来怒然质问盛景南:“盛景南,本官在审案还是你在审案,本官还没允许你说话,你骚扰证人做什么,若有下次,本官一定掌你的嘴。”   盛景南嘿嘿一笑,恭顺地说道:“那请大人继续问吧。”   柳宗言冷哼一声,找回自己的主场,威严地质问金枝:“金枝,你说红肚兜是你的,有何证据?”   可下一刻,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痛恨自己为何问这句话。   只见金枝娇羞地掩嘴一笑,嗔怒道:“哎呦,你睡人家的时候不是也看过了吗?人家都告诉过你,这种绣花肚兜的花式是人家绣的,整个长春院只有人家穿这种肚兜。柳大人你真是没记性呀。”   众人轰然大笑,对柳宗言的道貌岸然有了崭新的认识。柳宗言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脸色铁青又尴尬得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恨那让他下不台的金枝丝毫不觉得自己犯了大错,还肆无忌惮地向容珏搔首弄姿,抛媚眼:“容大人,你喜欢吗?人家可以送你几件哦,还带着体香的呢。”   容珏是个修养极好的翩翩公子,即便金枝多次无礼挑逗,他还是谦谦有礼地提醒:“请金枝姑娘自重。”   金枝可是风月老手,最爱挑逗纯情男子,加上容珏生得容姿端丽,她怎能错过与容珏亲密接触的机会呢?   “哎呀,容大人你脸红了呢,真纯情,人家好喜欢哟。容大人!”   说着说着,她突然向容珏冲过去,那股痴迷的劲儿疯狂得很。   众人吓了一跳,连容珏本人也没反应过来,眼见金枝扑到容珏身上,容珏的身前忽然出现了一人,挡了金枝。   金枝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到了荀馥雅身上,荀馥雅被她这么一撞,整个人往后摔。容珏见荀馥雅摔过来,只好伸手将人从背后抱住,阻止她整个人摔倒在自己身上。   荀馥雅惊讶于容珏的举动,愕然转过头来,猝不及防地,与容珏四目相对。   那一刻,他们鼻息缠绕在一起,离得那么近,那遥远的记忆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第69章   荀馥雅失神地凝望着容珏,想到他们上一世地点点滴滴,想要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可容珏临死前的模样吓得她立刻惊醒过来。   她赶紧离开容珏的怀抱,拽着金枝回到公堂的中央站立,而容珏看了看她离开的倩影,垂眉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芳香犹在,余温未散,一种异样的情绪荡漾在心间。   荀馥雅怕金枝打趣自己和容珏,让两人觉得尴尬,先声夺人:“金枝姑娘,请说说你跟吴好强的事。”   金枝正想打趣他们二人两句,听到荀馥雅的话,只好说道:“好吧。事情是这样的,长春院的姑娘们陆续不见肚兜,我担心自己的肚兜也不见了,就故意设计了个小陷阱,结果就逮到了吴好强这个变态。姑娘们把他送进衙门,我这肚兜就变成了证物,就在杨大人那里了。”   “这么说,吴好强应该在坐牢的,可是他死了,莫非是杨大人杀的?”   荀馥雅说着,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杨岁序。   众人也随之将猜疑的目光投向杨岁序,很快将刚才的那一幕忘在后头。   杀人的罪可比贪污的罪大,杨岁序吓得赶紧解释:“没有,本官没杀他,他还在坐牢,人活得好好的。”   “他没有撒谎。”容珏开口道,“把吴好强带过来。”   不到片刻,吴好强被容珏的随从带入公堂。   杨岁序看到吴好强,脸色微变。   吴氏瞧见了儿子,特别激动地上前拥抱,直到柳宗言拍打着惊堂木提醒,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吴好强跪在地上,恭敬地行礼:“草民吴好强参见各位大人。”   柳宗言生怕又被该死的盛景南抢话,威严地盘问吴好强:“吴好强,你可认识这位夫人?”   吴好强转头看向荀馥雅,目光带着几分猥琐:“这位夫人长得这么好看,草民哪有能耐认识啊。大人你这问题也真是的,太瞧得起草民了。”   荀馥雅忍着心里的不舒服,盛景南察觉到,迈步与荀馥雅并立站着,挡住吴好强猥琐的视线。   柳宗言并未觉得他们的举动有何不妥,遂不理他们,继续盘问吴好强:“偷肚兜后你一直在坐牢?”   吴好强点头:“对啊。”   柳宗言厌恶地看了杨岁序一眼,跟吴好强说道:“杨大人说你与人通奸,畏罪自杀了。”   吴好强惊讶地张着嘴:“啊?草民一直在坐牢,哪有能耐很人家通奸啊?”   他转过头,质问杨岁序:“杨大人,你为什么造谣?”   盛景南忍不住插上话:“杨大人,以上种种都在证明,你想谋害谢夫人。”   杨岁序脸色一变,赶紧否认:“本官没有。”   荀馥雅见他事到如今还在狡辩,冷然提醒他:“你可知,你在这里交代了事实,可保你性命,若让我家将军亲自让你交代事实,恐怕你……”   她故意拉长声音,让杨岁序自己去想那恐怖的后果。   果然,杨岁序脸色大变,吓得浑身颤抖。眼见大势已去,容不得自己抵赖,他赶紧改口道:“本官说了,本官说了。是,是徐家二小姐的丫鬟让本官这么做的,徐大人官威大,本官也是身不由己啊!”   此人一出,柳宗言面有难色,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唏嘘,而在人群当中,有人正悄然离去。   “徐小姐想去哪里啊?”   谢昀的声音由远而近抵达,吓得徐芳英僵在原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昀在随从的簇拥下,走到正要逃离的徐芳英面前,翘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参见谢将军!”   除了荀馥雅和容珏,众人纷纷向谢昀行跪拜之礼。杨岁序如见噩梦,跌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左臂又再疼痛了。   谢昀走到荀馥雅的身旁,向她微微一笑,免了众人的礼。柳宗言赶紧命人给谢昀搬来座椅,谢昀见荀馥雅站着,自己不去坐,只是吩咐柳宗言将徐芳英请进来。   徐芳英见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公堂。   不等柳宗言等人盘问,徐芳英便端着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姿态,质问杨岁序:“杨大人,本小姐可不认识你,你别含血喷人。你说是本小姐的丫鬟让你这么做的,你倒是说说看,是哪个丫鬟,长什么样子的?”   杨岁序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道:“她没说名字,蒙住面的,我不知道。但是她跟我说是你的丫鬟。”   徐芳英轻蔑地冷笑:“呵,如何证明她是本小姐的丫鬟?”   “这……”   杨岁序苦恼了,当时他财迷心窍,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啊。   柳宗言看到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很不悦,这些人一个个地把他的公堂当做什么?将他这个大理寺卿置于何地?   他不悦地质问徐芳英:“既然与徐小姐无关,你为何来观看?”   徐芳英心虚了一下:“本小姐好奇,不行吗?”   荀馥雅冷笑了:“你爹还被困在户部,你不呆在家里跟家人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居然跑出来关心我的案子?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你跟这个案子无关都没人相信!”   “对啊!对啊!”   人群纷纷赞同,皆向徐芳英投来质疑的目光。   徐芳英一向是大小姐脾气,哪能受得了旁人的指指点点,一怒之下,干脆指着荀馥雅说道:“好吧,本小姐是来举报你跟谢将军不清不楚的。你与吴好强通奸是假,与谢将军通奸是真。”   说着,她振振有词地向众人说道:“各位,这位谢少夫人其实是谢将军兄长的妻子,是谢家的寡妇,她可不是什么将军夫人,莫要被他们骗了。”   柳宗言吓了一跳,心想着这位徐家二小姐胆子还真够大,居然敢举报谢昀这阎王。   他赶紧提醒徐芳英:“徐姑娘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刻意诽谤和诋毁将军夫人,是会被受舌刑的。”   岂知,趾高气扬的徐芳英不吃他这一套:“你少恐吓我,我有人证。”   说着,她向下人打了个手势:“带上来。”   众人见此,心里明白,这位也是有备而来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见人带上来了,徐芳英向众人介绍:“这位是逐郡的说书人刘伯,在逐郡居住了二十几年,对逐郡发生的事熟悉得很。”   荀馥雅神色变了变,心里有些不安,察觉谢昀的手悄然握住自己的手,她想要甩开,却被死死地握住,泄气地叹了一口气,不做无谓的挣扎了。   徐芳英将这一行为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气恼,转头对刘伯说:“刘伯,你告诉大家,谢家跟辛家的事。”   刘伯摸不透被人千里迢迢送过来是为了什么,但是收了人家的钱,他只能尽职地说道:“谢家很早以前就跟辛家定亲了,是谢家大公子谢衍跟辛家姑娘辛月定亲。直到两年前,辛家姑娘才嫁入谢家,为的是给病危的谢大公子冲喜。”   内幕被爆出,众人哗然,纷纷看向荀馥雅和谢昀。瞧见他们居然在公堂之上旁若无人地牵着手,众人议论纷纷。   面对群众的指指点点,荀馥雅低头看地砖,更不敢去迎接容珏看过来的目光。   柳宗言觉得他今日的公堂开得都不像公堂,像个故事会,内幕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劲爆,真比说书的还精彩。   他严肃地询问刘伯:“刘伯,你说的可是实话?”   刘伯笃定地说道:“小人不敢说话,谢家在我们逐郡是有名的富豪,这是谢家的大事,镇上许多人对这件事是知晓的。”   话都到这份上了,众人也不再质疑他的可信程度,对荀馥雅开始指指点点。   徐芳英非常满意这个效果,给柳宗言介绍另一个证人:“柳大人,这位是逐郡谢家的旧仆素娟。”   柳宗言会意,盘问道:“素娟,公堂之上要说真话,这位谢少夫人当初嫁给的是哪位谢公子?”   素娟看了荀馥雅一眼,恭顺地说道:“启禀大人,这位谢少夫人是嫁到谢府来为大公子谢衍冲喜的。”   众人哗然,徐芳英在一片哗然声中,掷地有声地说道:“大人,这位谢少夫人不守妇道,身为寡妇在守寡期间勾引二叔,还请大人严惩这样失德的妇人,以儆效尤。”   “这……”   柳宗言看向面无表情的谢昀,心有忌惮。   他对谢昀的传闻早有耳闻,此刻真怕谢昀一个不高兴,血溅公堂,不由得坐远一些。   在场之人也是熟知谢昀的行事作风,也在害怕他抽剑砍人。荀馥雅紧握住他的手,防止他砍人。   谢昀看着她紧张又担忧的神色,知晓她在害怕什么,笑道:“既然你上证人,那本将军也上一个。”   说着,他掷地有声的下令:“岑三,押上来。”   很快,守卫在外头的岑三将一名丫鬟押送到公堂上。   谢昀冷冷地丢给丫鬟一句:“自己交代吧。”   丫鬟金环宛如惊弓之鸟,赶紧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交代出来:“启禀各位大人,奴婢是徐家二小姐的贴身丫鬟金环,是二小姐指使我拿一小箱子金条去找杨大人,说只要杨大人将辛月的女子拉去浸猪笼,不仅给她这点钱,以后尚书大人保他步步高升。”???   徐芳英没想到自己送走的丫鬟,居然被谢昀抓到这里了,瞬间就慌了神。   “胡说八道,大胆恶仆,竟敢构陷尚书府,说,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金环被徐芳英的凶样吓了一跳,可心里更畏惧谢昀,哭着说道:“小姐,明明就是你这么交代我的呀。”   谢昀向岑三示意,岑三将从杨岁序那里搜刮出来的一小箱子金条搬到众人面前,亮出来,瞬间又引起一阵轰动。   谢昀冷漠地告诉徐芳英:“她一个丫鬟,纵然要诬陷尚书府,也拿不出这么多金条。金条上面还有尚书府的官印呢。”   徐芳英面色一僵,心里一阵恐慌。   柳宗言盯着那些明晃晃的金条,视线舍不得离开,直接就这么盘问杨岁序:“杨大人,是不是这样的啊?”   杨岁序面如死灰,想着谢昀既然能搜出他藏匿的金条,自然也会搜到别的东西,生怕他都搬出来,只好承认:“是,是这样的。”   面对铁证如山,徐芳英无法否认,只好转移众人的注意点:“就算是这样,那辛月的罪名也是铁板钉钉的,本小姐没有诬陷她。”   岂知,谢昀巴不得她拿这个事来说,冲她痞笑:“那行吧,我们就请兄长的生母谢夫人前来说话。”   谢夫人在孙媚儿和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公堂,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但是很淡定从容,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与孙媚儿向众人拜礼后,向众人自我介绍一番,便站着等候提问。   徐芳英瞧见她们,并不慌乱,反而更加趾高气扬。因为就是她们告诉自己这些信息的,她们比自己更厌恶辛月这个人,所以她笃定,她们是绝对不会帮辛月脱罪的。   柳宗言看着这一家子,心情复杂地盘问道:“谢夫人,刚才徐小姐等人所言是否属实?辛月是你买来给长子冲喜的新娘吗?”   谢夫人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大人,那只是小人恶意的谣言。大人请看,这婚书上写着的是我家昀儿的名字。”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婚书,展开来给众人看,而后递给衙役。衙役接过来,快速送到柳宗言的面前。   此举又引来了一阵轰动。   荀馥雅愕然看向谢昀,婚书居然在谢夫人手里,谢昀这个大骗子。   随后,她有冷静地想到。谢夫人一心想让谢昀娶孙媚儿,想将她踢出谢家,如今居然拿出来明示,破除谣言,那肯定是谢昀跟谢夫人做了某种交易换来的。是什么呢?   她盯着谢昀冷峻的脸,心里在琢磨着,却不曾发现身后的容珏看着她,黯然神伤。   而徐芳英和孙媚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这个事实对她们来说是个噩耗,是个非常沉痛的打击。   孙媚儿异常激动,揪着谢夫人质问:“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姑母,你骗我的对不对,这婚书是假的对不对?”   “媚儿!”   谢夫人欲言又止,眼里尽是心疼的神色。   孙媚儿意识到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嚎啕大哭:“呜呜呜,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她难受地冲出公堂,感觉世界都在抛弃她。   徐芳英看着谢夫人,依旧不死心地念着:“不、不可能,你们明明跟本小姐说……”   谢夫人现在有些恼恨这个女人,若不是她把事做得不好,自己和媚儿就不会弄到如今这般田地。她冷漠地说道:“徐小姐,清官难审家务事,请你不要将我们家事闹到公堂上,免得自己难堪。”   徐芳英愕然醒悟,尴尬不已:“那、那是本小姐误会了,先告辞。”   鉴于她的身份,无人敢阻拦她或者想阻拦她。   可盛景南这人注重律法,怎容得这个女人如此儿戏。   眼见人要夹着尾巴逃离,他挡住去路,一正言辞地说道:“站住,律法面前,岂容你儿戏。你一句误会就差点毁了谢夫人的名誉,差点害死她,简直在无视律法!”   荀馥雅心里头对盛景南此举大为称赞,干得好,盛景南!   她见柳宗言不作为,上前质问徐芳英:“徐小姐是因为嫉妒本夫人,才这么诋毁诽谤的?”   徐芳英否认:“当然不是。”   不等荀馥雅开口,谢昀总结道:“那就是记恨本将军将你父亲困在兵部了。”   “不是。”徐芳英被他们一唱一和地质问着,心里慌得不得了,“这、这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荀馥雅想到这些天自己遭受的耻辱,攥紧了拳,“要不徐小姐也被官府拉去浸猪笼试一试?看看这是不是一场误会?”   徐芳英看到众人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吓得赶紧搬出尚书大人的威名:“你、你们别乱来,我爹是当朝户部尚书。”   她不顾礼仪地跑到容珏身旁,向柳宗言和容珏求请:“柳大人、容大人,这真的是一场误会,请你们看在跟我爹同朝为官的份上,不要让谢将军他们为难我呀。”   柳宗言与徐立言交情深厚,自然不想让他的宝贝女儿被为难,赶紧提醒她:“既然你误会了谢夫人,得向她道歉啊。”   徐芳英立刻会意,毫无诚意地想荀馥雅说了句:“对不起,谢夫人,我误会你了。”   “……”   荀馥雅攥紧拳头,冷冷地看着她。   柳宗言众人僵持着,出来打圆场:“谢将军,你看吧,这事闹大了也不好,徐小姐也道歉了,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以和为贵。”   谢昀不想听他说废话,凉凉地说道:“柳大人,不用管本将军,结案吧。”   “好的。”柳宗言脸上一喜,赶紧结案,“堂下肃静,此案源于一场误会,经过多番考证,证实了谢夫人是清白之身,并没有做苟且之事。鉴于徐芳英是因为误会才举报谢夫人的,她的态度良好,已经当众向谢夫人道歉了,本官就判她在家闭门思过,禁足一个月。徐芳英的丫鬟金环对当朝官员行贿,诬告主子,行为恶劣,赐绞刑。至于杨岁序贪污受贿,导致谢夫人名誉受损,鉴于他是朝廷命官,本官暂时将他收监,待此事向皇上汇报,再做处置,退堂。”   一声“退堂”掷地有声,他的心里感到特别踏实,特别安定。这一场审讯真是一波三折,幸好最终的结果是他满意的。而徐芳英和杨岁序也是十分满意。   观堂的百姓对这样的结果感到很无语,却敢怒不敢言。盛景南紧握着拳头,非常不满地怒瞪着柳宗言,容珏看也不看柳宗言一眼,对这个柳宗言已经全然没了好感。   “等等。”就在众人离场时,谢昀淡淡地说了句,“柳大人是觉得本将军的脾气很好吗?”   “……”   正笑眯眯离开座位的柳宗言听到谢昀这话,脸上的笑意凝结了。   荀馥雅瞬间紧张起来,见谢昀拔剑,她赶紧上前阻止,然而,谢昀出手太快了,为时已晚。   下一刻,公堂上传出了杨岁序凄厉的惨叫声。   “啊——”   荀馥雅惊颤了一下,不敢去看那血淋淋的场面。   众人循声看出,顿时汗毛竖起。杨岁序居然被谢昀一剑刺瞎了,正躺在地上打滚,血迹斑斑,分外渗人。   谢昀扬起血淋淋的剑,人比剑冷:“杨岁序,你应该感激本将军的夫人,因为本将军答应夫人,不再杀人。”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对谢昀心生惧意。   可荀馥雅却没了方才的惧意。她睁开了眼,瞧见人没死,看向谢昀,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他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很好。   柳宗言当大理寺卿多年,位高权重,从没有人如此嚣张跋扈,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还是他的公堂上公然伤人,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气急了:“谢将军你——”   谢昀强忍着心中的狂躁与杀意,冷冷地提醒他:“柳大人,本将军觉得你的脑子不好使,很想砍了它,所以你最好别说话。”   那一瞬间,柳宗言感觉自己被阎王盯上了,遍体生凉,遂紧张地握着自己的脖子,畏惧地躲在衙役身后。   谢昀不屑地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徐芳英,冰冷的眸里全然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本将军脾气不好,最受不得夫人被欺负了,不见点血难消我心头的怒火!”   他利索地转动着手中带血的剑,一步步逼近,宛如地狱里的勾魂使者般恐怖。   徐芳英吓得心脏紧缩,惊慌失措地,连滚带爬,竟误打误撞地爬到了容珏的脚下。她赶紧向容珏求救:“容大、大人,救我呀!”   容珏向来不爱管闲事,没有去看她一眼。可就在她感到绝望之际,容珏站起身来,跨步挡在她的身前。   “让开。”   谢昀提剑指向容珏。   容珏淡漠的视线对上谢昀杀人的眸,淡然道:“不让。”   谢昀怔然盯着容珏片刻,无数种情绪从心底掠过。   他讨厌别人骑在他头上,可容珏就像一尊大佛在他的头顶,稳坐大师兄的宝座,所以当年他干脆叛出师门。他想让荀馥雅喜欢自己,可容珏偏生成了荀馥雅喜欢的模样,拥有荀馥雅喜欢的所有优点,而且还有能耐让他提不起杀意。   此刻,他很想知道,一向淡漠从容的容珏,在死亡的威胁下,那张完美无缺的模样是否会出现狼狈不堪的一面。遂,他抡起剑,想跟容珏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容珏,你——”   只是,当他举起剑的那一刻,荀馥雅不要命地冲到跟前,将容珏护在自己的身后:“谢昀,我不许你伤我大师兄。”   有些狼狈地收回剑,手臂不小心被利刃划伤,渗出点点血丝,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黯然神伤地问她:“你就这么怕我伤他吗?”   荀馥雅想到上一世这人是如何逼害容珏的,神情坚决地表示:“对。”   “……”   容珏心神一震,淡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情绪。   “……”   谢昀面无表情地盯着荀馥雅,不发一言。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皆紧张地盯着谢昀手中的剑,为荀馥雅和容珏的安危担忧着。   而当谢昀再次举起剑时,众人吓得呼吸都停滞了,荀馥雅更是怕得紧闭眼眸。容珏在那一瞬间上前将她搂起来护在自己的怀里,背向谢昀去挡剑。   “啪!”   一剑劈碎公堂上的案桌,吓得柳大人差点魂儿都飞了,可罪魁祸首就这么扬长而去。   荀馥雅愕然,看着谢昀远去的背影,忽地又担忧起他来,遂迅速离开容珏的环抱,向他行礼告辞:“大师兄,对不起,我先行告辞了。”   “……”   容珏凝视着她匆忙的背影,淡漠的眼眸微动。   谢昀心情烦躁地走出大理寺,察觉有人紧跟着,以为是荀馥雅,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可转头瞧见的却是谢夫人那张充满算计的嘴脸,瞬间冷了脸。   谢夫人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冷淡地提醒他:“昀儿,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往后要喊我阿娘。”   谢昀嗤笑道:“行吧,既然你受得起,我改口便是了,阿娘。”   尾句的那一声“阿娘”充满了讽刺的味道,可谢夫人却不介意。她只有自己的考量,只要谢昀能在人前这么喊她便足矣。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坐上轿子离开。她还要回去哄孙媚儿呢!   谢昀心情很狂躁,想找些乐子来消解心中的狂躁感,遂坐上轿子,吩咐岑三:“去户部。”   岑三领了命,吩咐轿夫抬轿前行,自己扶着轿子跟随。   还没走出五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荀馥雅的喊声。   “谢昀,等等。”   谢昀正气头上,赌气地说道:“不用理她,走。”   岑三也是个铁憨憨,不懂谢昀的心思,赶紧扶着轿子迅速离开。   谢昀坐在轿子里头等啊等,以为会等到荀馥雅追上来,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一点动静,连声音都没了。   他觉得不对劲,问道:“岑三,夫人有没有追上来。”   岑三看看后头,老实回答:“启禀将军,没有。”   谢昀愣了一下,随即骂道:“你们没脑子吗?走这么快,夫人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跟得上,不会慢慢走吗?”   岑三愕然,试探着问“那奴才……叫轿夫倒回去?”   谢昀满意道:“快走,见不到夫人本将军就将你发配边疆。”   “……”   岑三为了不被发配边疆,只好催促脚夫拼了命往回赶。不到片刻,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将轿子停在荀馥雅面前。   荀馥雅与香儿看着他们,再看看一动不动的轿子,一脸困惑。   坐在轿子里面的谢昀等啊等,就是等不到一点声音,心里很烦躁:不是找我吗?怎么不说话。   终于,他忍不住发问:“岑三,怎么没有夫人的声音,夫人是不是走了?那恭喜你,你被本将军发配边疆。”   岑三欲哭无泪:“将军,夫人就在你前头啊。”   “……”   “……”   隔着一张帘子的两人相对无语。   片刻之后,谢昀撩开帘子,从轿子里走出来,脸上有些许尴尬。他站在那里,等荀馥雅说话,可荀馥雅看着他,但笑不语。   他有些恼了,瞧见了从大理寺走出来的柳宗言,嘴硬道:“别以为我是回来找你,我是回来找柳大人的。”   说着,他走向柳宗言:“柳大人,本将军有事找你聊——”   瞧见柳宗言吓得拔腿就跑,他脸色一沉,威吓道:“柳大人,你再往前一步,休怪本将军一剑甩过去。”   柳宗言暗道倒霉,转身挤着牵强的笑容,迎向谢昀:“谢、谢将军找本官有何吩咐?”   莫不是来跟他秋后算账的?   谢昀睨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偷看荀馥雅:“没吩咐就不能找你吗?”   “能,能的。”   柳宗言苦涩一笑,心里后悔死了,早知道刚才就跟容珏一起送徐芳英回府。   荀馥雅不想谢昀再肆无忌惮地得罪朝廷命官,走过来拉开谢昀:“谢昀,我有话要跟你说。”   可谢昀不领情,故意说道:“本将军没话跟你说,你没见到本将军找柳大人聊事情吗?”   荀馥雅觉得这人太幼稚了,不理他:“那你聊吧,我走了。”   言毕,她与香儿转身离去。   谢昀暗骂自己嘴真欠,心里着急了。他欲想跟过去,可柳宗言没眼力见地拦着他问:“请问谢将军找下官聊什么呢?”   他不耐烦地推开这碍眼的家伙:“聊什么聊,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   柳宗言哑口无言。   谢昀懒得理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上前去,不容分说地一把将荀馥雅捞起来,带进轿子里面。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弄得荀馥雅是猝不及防。等荀馥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谢昀从背后紧抱着,轿子已经在行走了。   荀馥雅挣扎着嗔怒道:“谢昀你放开我,你这样子像话吗?”   谢昀痞笑:“怎么就不像话吗?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正妻。”   荀馥雅正色道:“可我不是辛月,我是荀馥雅,你是知道的。”   谢昀耍赖:“目前还没查证,你就是我的辛月,我的正妻。”   荀馥雅气恼:“谢昀,你别耍无赖。”   谢昀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暧昧地向她的耳侧吹气:“对妻子耍无赖也是一种情趣,你不知道吗?”   荀馥雅的耳朵敏感地耸了耸,红了,语气带着几分羞涩:“这轿子太窄了,你放我出去,我们回家再好好谈谈。”   谢昀贴近她,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耳廓,痞笑道:“说的有道理。”   下一刻,他吩咐外头的岑三:“岑三,牵一辆宽敞的马车过来。”   荀馥雅抗议道:“没必要换,我坐回我的轿子里面就可以了。”   谢昀低笑道:“卿卿,路途险恶,人心不古,还是为夫送你回家吧。”   谢昀命人将两顶轿子都抬走,拉着不情愿的荀馥雅坐上豪华又宽敞的马车。   车厢里,谢昀瞧见碍眼的玄素不在,心情舒畅得很,故意挨近荀馥雅坐着,问她:“奇怪了,今日玄素怎么没来?你们想来不是砣不离称,秤不离砣的吗?”   荀馥雅转过身来说道:“这种场合,我没让她来,她跟你一样,喜欢冲动行事。”   岂知,谢昀贴得她太近了,两人的鼻尖擦过,瞬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   荀馥雅赶紧转过身去,故作冷静地说道:“谢昀,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你不要再得罪朝廷的官员了,这样会让你的处境变得危险。”   谢昀摸了摸鼻子,见她耳尖微红,娇羞的样子就像那海棠花般明媚动人,不由得上前从后面拥着她的肩。   他动情地问道:“你刚才维护容珏,也是因为这个?”   荀馥雅垂眉,道:“不然呢?”   她不能让谢昀知晓真实的缘由,心想着这样的误会也是挺好的,便轻声细语地说道:“大师兄深得民心,又深得皇上的倚重,你不要跟他过不去,好不好?”   谢昀凑到她的青丝里嗅了嗅,低声道:“好的,都听夫人的。”   荀馥雅觉得他们之间的动作太亲密了,虽然上一世他们做过更多更亲密的事,但是此刻她还是不太自在。   “谢昀,你不要越来越放肆。”   一想到上一世谢昀迎娶身怀六甲的赵怀淑,她推开谢昀,坐到车厢的另一头。   为了避免尴尬,她迅速撩开车帘子,看向外头,却发现看到的不是房屋,而是辽阔的原野,顿时愣住了。   “你不是说送我回家吗?”   “是啊,可能是马车走错方向了。”谢昀心虚地移开视线,心想着,难得玄素那个碍眼的丫鬟不在,怎能错过两人独处的机会呢?   他向荀馥雅露出神秘的笑意:“既然出来了,我们就欣赏一下田园风光吧,为夫带你去个好地方。”   荀馥雅看着这人,知晓他早有预谋,但是不想扫他的兴致,便随他去。   呆在上京城里实在过得压抑了,就当是出来放松一下吧!   郊外原野辽阔,青山绿水,禾田悠悠,景色宜人,令人阔人开朗。   这远离尘嚣的景致,容珏最是喜欢。上一世,他总是带着她或者带着师兄弟们一起到郊外采风作画。他是个很有灵性的人,在音乐艺术上天赋异禀,造诣奇高,每回在野外弹奏吹箫,似乎山间的精灵都在聆听,万籁俱寂,鸟兽都停下来看着他,仿佛整个天地都被他吸引似的。   那时候,她总是偷偷仰望着他,总觉得他是自己高不可攀的梦,不可能看上自己,因此将自己的恋慕暗藏了多年,如今想想,若是当时自己能勇敢一点,她与容珏之间的爱情,是否就不会变成了意难平呢?   马车到了郊外的一处幽静的农庄门前便停了下来。农庄建立在树荫下,与大树比邻而居,农庄周围被篱笆围着,而篱笆上攀附着许多各色的喇叭花,显得这个农庄像个花园般美丽。   在谢昀的搀扶下,她下了马车。谢昀跟岑三交代了几句,并没有带她进入农庄,而是绕过农庄来到了一处青山绿水的水潭附近。   此处风景如画,挨挨挤挤的荷花像一位位婀娜多姿的姑娘在嬉水玩闹。翠绿的荷叶像一把把绿伞,调皮的鱼儿在这绿伞下游来游去,寻找一方宁静。临水改造的人工钓台上,一个与谢昀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正端坐着,宛如石像般一动一动地垂钓,默默等待着鱼儿上钩。   “嘿,萧敬禾,本将军找到你了。”   鱼儿容易受惊,随着谢昀的一声喊叫,鱼儿四散开来。   萧敬禾是个慢性子的人,对于谢昀的突然造访愣了半日都没反应过来。他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这人居然就立马找上来了,还真是急性子啊。   直到谢昀偕同荀馥雅走到跟前,他才反应过来,看到刚上钩的鱼儿跑了,心里暗叹,这人到哪里都会弄得鸡飞狗跳的,是个会让人劳累的麻烦人啊,当初就不该招惹这个人的!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与两位互相行了礼,缓缓问道:“谢将军不是忙着户部的事吗?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里找属下?”   谢昀搬过小木凳给荀馥雅坐下,道:“就那点事,早就解决了。”   萧敬禾心想着:这人做事情还真是快速啊!   谢昀又搬来小木凳,坐到荀馥雅身旁,催促道:“萧敬禾,别废话,一起钓鱼吧,我今日要钓一条鱼给我家夫人尝尝。”   萧敬禾偷偷瞧了荀馥雅一眼,坐下来拿着鱼竿,心想着,原来这位大才女就是谢将军的夫人,难怪谢将军这样急性子的人会为了她学垂钓!   荀馥雅本来以为谢昀带她到野外打猎或者爬山涉水什么的,因为这都是谢昀喜欢的活动,上一世他总是带她干这些事,累得她半死不活的。她万万没想到,急躁性子的谢昀居然跟慢性子的跟萧敬禾学钓鱼,心里很是吃惊。   她静静地观察谢昀,发现他做的很认真。   只见他先打开鱼竿,再把没有带钩的线绑在鱼竿最细那端的红布条上,后把鱼漂插在鱼线上面,将鱼饵挂在鱼钩。准备工作完成后,他一手持着鱼竿,另一只手将鱼线往后拉一下,再将鱼线猛地朝水里一扔,扔到了池里的水草边。   完事后,他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鱼漂,静静地等待着。   这样安静的谢昀,她还是头一回见,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人连听人说完一句话都缺乏耐心,居然跟随萧敬禾学垂钓?   莫非这个萧敬禾是个世外高人,拥有制服谢昀的本领?   如此想着,荀馥雅不禁对波澜不惊的萧敬禾高看起来。 第70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昀这里还没有动静,而萧敬禾那里浮漂一头向下沉了,只见萧敬禾迅速用力提起鱼竽,一条大鲫鱼被提上岸。   “哇,萧副统领好厉害啊!”   荀馥雅兴奋地叫了一声,对萧敬禾由衷地佩服。   萧敬禾抓住鱼取下鱼钩,把鱼放进了装有水的小桶中,羞敛地笑了笑,道:“将军夫人过奖了,这只是普通的垂钓而已。”   谢昀心里很吃味,不悦地吼他:“萧敬禾你安静点,别吓跑本将军的鱼。”   萧敬禾用渔网盖住水桶的口子,默默地坐回去。   荀馥雅见谢昀将一条大蚯蚓穿在鱼钩上,心想着这人是想钓大鱼?   水潭上清波漾漾,鱼儿始终没有上谢昀的钩,气得谢昀仅存的耐心全无。他伸脚踢了一下萧敬禾的木凳,愤然道:“萧敬禾,你这鱼池的鱼是不是在欺负本将军,这么好的鱼饵都不上钩,它们是瞎了吗?”   萧敬禾慢悠悠地指点道:“钓鱼要有耐心,要专心。”   谢昀看了一眼安静坐着托腮的荀馥雅,又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鱼漂。忽然,他发现鱼漂好像动了一下,高兴地大叫起来:“哈,鱼上钩了,本将军终于钓到鱼了!”   他好像在这一瞬间吐气扬眉似的,兴奋得像个孩子,等鱼漂再动一下,就迅速提起鱼竽。只是,他惊喜地一看,却发现钓上来的原来是一根小木棍。   “……”   谢昀的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   他气哄哄地把鱼竿扔到一旁,萧敬禾憋着笑意,想笑又不敢笑,而荀馥雅乐呵呵地笑了。   谢昀见荀馥雅笑得如此欢畅,心里也跟着乐:“行吧,钓不到鱼,本将军下去抓鱼。”   水潭清澈,清得仿佛可以看见河底的鹅卵石,谢昀动作利索地脱掉鞋袜,卷起衣袖,走进水潭。   萧敬禾看着少年心性的谢昀,不由得感慨道:“谢将军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很讨厌钓鱼,偏要跟我学垂钓,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学垂钓就可以改善暴躁的脾气。他一个功成名就的铁血将军,人人都仰仗着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去改脾气。”   荀馥雅起初也觉得奇怪,谢昀这种急性子的人怎会与慢性子的萧敬禾混在一起呢?原来是为了学垂钓,努力压制自己的狂躁和杀意。原来,谢昀真的又把她的话记在心上,在努力去改变。   想到这点,荀馥雅心里很动容。   此时,一条小鱼从谢昀的身边游过,她忍不住开口提醒:“谢昀,有鱼啊!”   谢昀朝荀馥雅看过去。   与平日里沉稳冷清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她专注地盯着水里,两眼亮晶晶的,灵动活泼,让人眼前一亮。   他微微勾唇,朝水里一看,迅速捕捉到鱼的踪迹。他悄悄靠近,趁鱼儿不注意,用手一抓,但还是被滑走了。   荀馥雅鼓励他:“别灰心,下次会抓到的。”   谢昀耐着性子,瞄准一条一尺长的黑鱼,用手一抓,这回就抓住了。他瞬间兴奋地举起黑鱼,向荀馥雅炫耀:“卿卿,我抓到了,厉不厉害?”   水潭旁的麦穗随风波动,树枝上的鸟儿唱着清脆的歌声,少年的笑容纯粹又灿烂,仿佛又变回到了那个谢衍还在世,少年心性的谢昀。   荀馥雅笑道:“厉害,很厉害!”   谢昀好生得意,遂又问萧敬禾:“萧敬禾,怎么样,本将军厉不厉害?”   萧敬禾漫不经心地奉承道:“谢将军自然是厉害的!”   “啊呀!”   正当谢昀拿着战利品向荀馥雅走过来时,一个不慎,食指被鱼咬到了。   他向萧敬禾投诉,言语间也没多少怒气:“萧敬禾,你这鱼还会咬人呀。”   “可能……”萧敬禾迟疑了片刻,慢悠悠地说道,“你抓的鱼比较凶一些。”   谢昀低头看那黑鱼,外表十分奇特,身上排着五六行黑斑,背上有一条长长的黑黑的鳍。他小心地将它的嘴掰开,发现里面还有几颗锋利的牙齿,看起来挺厉害的!   “啧,小家伙真不听话!”   谢昀见它又蹦又跳,遂将它扔进桶里。   随后,他眼珠一转,向荀馥雅伸出自己的手,故作虚弱地撒娇:“哎哟!我的食指被鱼咬到了,疼死我了,卿卿你看!”   荀馥雅仔细一看,手指被鱼咬了几个牙印,便道:“这鱼确实是凶了点,连谢将军都敢咬,就罚它今晚成为我们的盘中餐吧!”   谢昀无声地笑了笑,萧敬禾也跟着微笑。   日落西山,他们的肚子也饿了,便收拾渔具,回到农庄做了一顿烤鱼吃。   席间,他们闲聊了几句,其中提及到禁卫军用谢昀的方法,屋子里头那群人不敢闹了。户部死去的官员尸体被送回家,其家人收到了尸体,误以为户部尚书徐立言在利用他们去做枪头鸟,导致他们死亡,遂带领家眷前往尚书府闹起来,闹着闹着,不知道为何就打了起来。户部的其他官员家人得知了此事,开始拿钱来赎人,徐立言在户部官员那里已经失了威信。   与萧敬禾分别后,天色已晚,谢昀与荀馥雅乘坐马车回谢府,两人难得处得这么温馨,心情都很愉悦。   劳累了一天,荀馥雅乏了,坐着便打瞌睡。意识朦胧间,她仿佛又回到上一世,回到谢昀带她出在狩猎回程的时刻,她怕谢昀一个不高兴又往死里来折腾她,下意识地靠近谢昀,头靠在他身上,乖巧地蜷缩到他的怀里。   谢昀受宠若惊,一直以来,荀馥雅都在抗拒他,从来没像现在这般主动与他亲近。这是否代表他的努力有成果了,荀馥雅开始喜欢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爱抚着荀馥雅的发丝,一寸一寸的目光里尽是柔情。   马车颠簸,他又怕太颠簸了打扰了荀馥雅的睡眠,遂吩咐岑三将马车的车速放慢,无比要平缓地前行,因此,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走了三个时辰才抵达家门。   不知道是否因为与谢昀的关系修复了,荀馥雅的心境越发不平静。这一天夜里,她断断续续地做了三个噩梦,每一个噩梦都梦见谢昀被杀了,而杀死他的那个人拖着他的尸体,在宫殿里拖出长长的血痕。那人走到金銮宝殿上,转身变成了身穿龙袍,头戴龙冠的模样,端坐在龙椅上,嘴角露出邪魅的笑意。荀馥雅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容,却总是在靠近的那一刻,双眼被一双无形的手捂住了。   耳边总有个人对他说:“别看,会死的。”   翌日,她醒来时,已是巳时末。   她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只觉得头脑昏沉,难受得很,遂怏怏唤玄素端来茶水。   玄素伺候她喝了杯温水,又用拧了湿帕子替她净面。   “小姐可好些了?若是还头疼,我叫香儿过来给您按按头?”玄素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絮叨着,“香儿手上的功夫还是不错的。”   荀馥雅接受玄素的好意,梳妆完毕后,喝了点小米粥,便坐在软塌上,让香儿给自己的额头按摩。不知是否这一世总是费脑想事情,她的头总会隔三差五地疼痛,实在是折腾。   玄素坐在一旁,好奇地询问:“小姐昨日跟谢将军发生了什么好事呢?谢将军抱你回来的时候,那模样像捡到了金子似的,非常的开心,还打赏了屋子里头每个丫鬟呢。”   荀馥雅神色一顿。   经玄素这么一提,她就想起了昨日之事。昨日跟萧敬禾吃烤鱼的时候,她忍不住喝了两杯,回来时困意加醉意催发了她的情绪,再对着那张熟的不能再熟的面孔,就难免混淆了前世今生,竟对谢昀做了些亲昵的举动。   如今向来,实在是有些失态了。   荀馥雅敛了眸,语气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跟他出去见了个朋友。”   说到这,她询问道:“谢昀呢?”   “在宫里当值呢。”   玄素如今对谢昀的观感相当好,之前她还不理解小姐为何要留在这么个少年人身边,可眼下看来,谢昀虽然有时候轻浮了些,脾气也不好,但是待小姐是真真的好,做事也相当牢靠,小姐跟着他,她是挺放心的。   “嗯!”   荀馥雅端起一杯茶喝着,不禁想到昨夜那噩梦,有些心绪不宁。   她心想着,希望不要出什么事的好。   正想着,岑三走进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夫人,不好了,顺天府尹杨岁序昨夜死在大理寺狱里,外面都疯传是将军杀死的,大闹尚书府也是将军策划的。如今一些官员在御书房外头跪请皇上处决将军,将军被皇上召去问罪。”   “砰!”   荀馥雅手上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昨夜那噩梦,是否在暗示着谢昀要被老皇帝处死?   不、不行,上一世谢昀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没有救老皇帝,导致老皇帝和孝贤皇后不得善终,这一世,她绝对不能让他们骨肉相残的悲剧再发生了。   可这回,要如何解救谢昀呢?   此时,皇宫里的御书房内,老皇帝端坐在奏折堆积如山的案桌上,与跪在地上的谢昀正在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周围一片寂静,站在一旁的太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老皇帝终究是年老眼花,抵不过谢昀的眼力。他收回有些发疼的目光,不悦地质问:“谢将军,朕的好将军,你看看跪在外头的官员,朝廷有一半官员都跪在外头求朕处死你,你不觉得你这个将军当得很失败吗?”   谢昀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道:“皇上你说这话就不厚道了,支持臣的都在外头打仗,驻守边疆呢。外面那些都是闲着没事就开小灶的文官,他们看臣不顺眼是因为臣没跟他们开小灶。难道皇上希望臣不去战场杀敌,天天留在上京城跟这群人开小灶?”   老皇帝心想着谢昀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他的这些臣子总在关键时刻不作为,当缩头乌龟,平日里就喜欢背地里搞关系。可这不是饶恕谢昀所作所为的理由。   “你别瞎扯!”他呵斥一声,冷冷地戳穿谢昀的把戏,“你围困兵部,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还煽动兵部的官员家属到尚书府闹事,弄得鸡犬不宁,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面对老皇帝的质问,谢昀毫不畏惧地表示:“天启这些年总是打败仗,皇上心里就没点数吗?若不是臣家底丰厚,又有几个家里有矿的朋友支持,恐怕臣的十万将士都变成了饿死鬼,还会给天启大胜仗?臣相信其他部门也不无辜,但既然让臣抓到了兵部,就只能给兵部来一顿狠操作,以儆效尤,震慑他人,否则的话,这次臣打仗就克扣军饷,下次打仗难保又出其他幺蛾子。”   “……”   老皇帝默不作声,无可否认,这次若不是派谢昀出去打仗,恐怕又是一场败仗,他又要看外族的脸色做皇帝了。   他没想到兵部居然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克扣军饷,因此十分震怒,想给兵部那些官员一个深刻的教训,震慑一下朝野,因此才纵容谢昀的铁血行为。   谢昀见老皇帝沉默,心里有几分委屈,说道:“皇上若对臣的做法不满意,那就请皇上自己想办法,让兵部将克扣的军饷吐出来,也保证往后臣在前线打仗无后顾之忧。”   老皇帝不悦了,跟他算账:“你别总拿这些事来威胁朕。谢昀,朕都对你围困兵部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居然还让兵部的家眷们去大闹尚书府,实在是太过了?”   提到这事,谢昀面色微寒,冷笑道:“皇上知道是何人让顺天府尹拉臣的夫人去浸猪笼的吗?是徐芳英,徐尚书的二千金。”   老皇帝愕然了,浸猪笼对女子是极大的侮辱,这徐芳英也太恶毒了吧?徐尚书怎么会养成这样的女儿?   收敛了一下神色,老皇帝说话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些:“这女子犯法可以交给官府处置,你何必闹成这样?”   老皇帝这话瞬间寒了谢昀的心。   谢昀阴恻恻地说道:“皇上,臣非常愤怒,你知道吗?”   “……”   老皇帝看着他,一脸迷茫,只觉得他神色阴鸷,很是可怕。   谢昀激动地怒吼:“你根本不明白臣的心情,当臣看到自己的夫人差点被淹死,众人对她指指点点的时候,你知道臣有多愤怒吗?臣恨不得将杨岁序碎尸万段,恨不得血洗尚书府,将徐芳英剁了喂狗!”   吼完过后,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所以皇上,对徐家,臣已经很仁慈了。”   谢昀的无礼也挑起了老皇帝压在心头的怒火,老皇帝站起来,戟指怒目:“你仁慈?你仁慈天底下就没有恶鬼了。谢昀,朕封你当大将军是让你稳定江山社稷的,不是扰乱江山社稷的。你看看你,回到上京城干的好事,文武百官没几个人是不想你死的,这一大堆的奏折都是弹劾你,求朕将你处死的。”   说着,他怒然将面前的一堆奏折迎面丢向谢昀,气得胸闷气喘。   天子一怒,众人颤抖,太监们纷纷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喊着:“皇上息怒!”   “……”   谢昀虽心有不服,但垂眉不语,他怕自己再说话,会当众活活气死老皇帝。   一缕阳光忽然从窗台上投射进来,落在了谢昀的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阴森可怕。   老皇帝回眸审视着谢昀,瞧见他那与孝贤皇后有几分相似的眉目,心又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   归根到底,这也不算是谢昀的错,是他硬要谢昀当这个大将军,为他抵御外族,震慑内臣的。是他将谢昀推到风口浪尖的,谢昀的出现牵扯到了文武百官的利益,文武百官都容不下谢昀,谢昀也是活得步步维艰啊!   想到这,他问谢昀:“谢将军就没什么话跟朕讲的吗?”   谢昀想了想,道:“有。”   老皇帝笑了:“哦呵,知道害怕了,想跟朕求情了?”   “不是,”谢昀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臣想辞官。”   “……”   老皇帝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反应不过来。   谢昀幽幽地说道:“臣从前不当官的时候,过得是逍遥自在,整个逐郡,没人敢欺负我谢家人的。可当了当将军,屁事一堆不说,隔三差五就有人欺负到臣的夫人头上,这种窝囊将军不当也罢。臣还是解甲归田,回去逐郡当臣的土霸王吧。”   反应过来的老皇帝对他这种说辞惊得瞠目结舌:“你、你就这点出息?”   “皇上,臣的心就这么大。”谢昀认真地用手势比了比,坚定地说道,“装不下你的江山社稷,只能装得下臣的夫人。”   “谢昀,你少给朕来这一套。”   老皇帝对他这种言辞感到很不悦,区区一名女子怎可以跟朕的江山社稷相提并论,这谢昀实在太没志气了,怎能耽于美色呢?   见谢昀默不作声,似乎去意已决,他更是恼火,疾言厉色地训斥他:“你杀了顺天府尹,弄得天启朝野乱成一锅粥,哪能是你想走就走的。”   岂知,谢昀振振有词地说道:“杨岁序那厮不是臣杀的,臣答应过夫人,不会再杀人,就只是刺瞎了他的眼睛,砍了他的左臂,容大人和柳大人都可以为臣作证,当时这厮叫得很大声,一看就死不了。”   他的率真言辞逗得太监们抿嘴偷笑,却把老皇帝气得半死。   老皇帝颤抖着手指指着他,气得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你们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太监总管刘喜瞧见老皇帝气得艰难喘气,赶紧上前来劝说:“请皇上消消气,龙体要紧,别气坏了身子呀。”   老皇帝气上心头,一把推开刘喜,冲到谢昀面前,厉声吼道:“砍伤朝廷命官,还是在大理寺,当着百姓当着官员的面行凶,谢昀,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目无法纪!”   面对老皇帝的斥责,谢昀非常不服气,怒然怼回去:“臣拼了命地打胜仗回来,你不肯给臣升官,你的臣子还明目张胆地拉臣的夫人去浸猪笼。皇上,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明着欺负。欺负臣,臣尚且能忍一忍,可欺负臣的夫人不行,还浸猪笼,换皇后娘娘被拉去浸猪笼,皇上你受得了吗?”   “放肆!”   老皇帝气得差点晕过去。   岂知,谢昀全然不管,倔强地大喊:“臣再放肆也不会在外族面前卑躬屈膝!再放肆也不会克扣军饷,寒了十万将士的心!再放肆也不会欺压百姓,贪污受贿!”   他说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震得老皇帝心神一抖,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   那一瞬间,老皇帝满腔的怒气喷发不出来了,轻叹道:“谢昀啊谢昀,朕让你当大将军,你就当得人神共愤,朕让你暂代禁卫军统领,你就害得朕差点淹死在鱼池里,你说说看,你还能干些什么?”   谢昀看向老皇帝,想到那日老皇帝被自己甩到鱼池的画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心想着老皇帝居然不拿这件事问他的罪责,人还是不错的,便得寸进尺地笑道:“皇上,瞧你这话说的,难道臣说臣能当皇帝,你也让臣当吗?嘿嘿。”   老皇帝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太狂妄太放肆了,顿时又气得炮轰他:“你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给朕滚出去,去天牢呆着,朕不想再见到你!”   说着,忍不住伸脚踢过去。   “好的,臣这就去。”   谢昀从来不是乖顺的主,哪会乖乖被踢,身手敏捷地躲开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御书房。   他无视侍卫的押送,走出御书房后瞧见跪在太阳底下的官员们,优哉游哉地走过去,还故意拍一拍这个人的脑袋,提一提那个人的膝盖。   走到中间时,他故意大声说道:“哟,各位大人都这么齐心啊,都一起跪着求皇上处死本将军呢?这膝盖不疼吗?啧啧啧,不得了啊,都是烈士!佩服佩服!看来本将军得记一下你们的名字才行,免得到时候心情不好,想砍人的时候找不到对象!”   “……”   此言一出,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胆小的官员迫不及待地偷溜了。   老皇帝听到谢昀的话,担心这厮又闯祸了,赶紧跑到窗边偷看外头的情况,却瞧见他那些官员吓得陆续逃离,顿时感到头痛不已。   “这混账东西……哎呀,头痛,头痛!”   他边骂着谢昀,边难受地捂着额头。   刘喜见此,贴心地说道:“皇上快坐下,让杂家给你揉揉吧!”   他赶紧将老皇帝扶到座位上坐下,为了让老皇帝宽心,笑着说道:“皇上,老奴觉得呀,您跟谢将军每回相处,都感觉不像君臣,倒是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呢。”   老皇帝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几分喜悦,但嘴上却冷笑:“呵,朕要是跟他是父子关系,早就被他气死了。”   说到这,他忍不住问刘喜:“对了,他爹尚在人间吗?”   刘喜笑着回答:“已经不在了,听说是英年去世的。”   老皇帝似笑非笑:“呵,肯定是被这混子给气死的。”   沉吟了片刻,老皇帝又冷静地说道:“谢昀这小子气焰太嚣张了,年轻人做事不知分寸,朕得趁机压一压他的锐气,但户部那边也不能放纵,你吩咐萧敬禾,不,萧敬禾压制不了那群官员,你叫容珏去帮谢昀看管几日吧。”   “遵命!”   刘喜抿嘴偷笑,伺候老皇帝多年,他自然摸清楚老皇帝的脾性。旁人看不出来,可他看得出来,老皇帝很喜欢谢昀。   老皇帝将辅国将军谢昀打入天牢的消息不到片刻,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谢昀的事迹又再次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那些忌惮谢昀或者记恨谢昀的朝廷官员蠢蠢欲动,隔三差五就上奏弹劾谢昀的罪状,请求皇上将这恶人赐死,而被困在兵部的官员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准备联合他们的家人奋起与看守他们的禁卫军对抗,岂知,在剑拔弩张之时,容珏出现了。   对于谢昀,他们不是不敢得罪,而是怕他发疯杀人;可对于容珏,他们不怕他,却不敢得罪。这不是因为容珏本人有多厉害多恐怖,也不是因为他是贵族子弟之首,容国公的嫡长子,而是因为他是民众的万人迷,痴迷他的男男女女多不胜数,无处不在。得罪这样的人,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容珏临时授命,前来接替谢昀的职责,瞧见这群被饿得消瘦的户部官员,淡漠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怜悯。   他们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或者官家老爷,被活活饿着这种滋味恐怕也是平生第一次,能熬到现在也是有点骨气的。   他走到众人面前,端庄地行了个礼,善意地提醒道:“各位同僚,皇上命容珏替谢将军处理户部的事情,现在只要你们把钱交上,就可以回家了。”   荀凌洲心里很不乐意,站出来提出异议:“可是,我们没有克扣军饷呀,这一切都是谢将军诬陷我们,还望容大人替我们做主哇。”   “对啊对啊!”   众人纷纷附和,感到很委屈,纷纷抱怨了起来。   容珏耐心地听完他们的抱怨,等无人交谈了,方体贴地说道:“若是这样,为何你们还在这里挨饿受冻呢?你们可以先交了钱,然后去大理寺找柳大人替你们讨回公道的。”   他待人谦逊有礼,说话又能说到众人的心窝里去,一下子获得了众人的好感。   众人纷纷赞同。   “是哦!”   “对哦!”   “容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   可就在众人纷纷命守在外头的家眷掏钱交付之时,荀凌洲又提出异议:“可是,我们都没有克扣军饷,为何要交钱?”   众人惊醒,皆看向容珏。   容珏从容地说道:“各位同僚,只要柳大人替你们洗刷冤情,还愁要不回钱吗?容珏只是奉命前来收个钱,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说着,他恭敬有礼地向众人拱手。   他出身高贵,名动天下,深得皇帝青睐,却对他们谦卑有礼,加上长得宛如谪仙般好看,众人很难对他生出反感。   权衡再三,众人决定给容珏面子,相信他。   “容大人说的太有理了,我们现在就交钱,出去后就去找柳大人!”   见众人纷纷让家眷来交付银子,荀凌洲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个钱他不愿意交。他恨透了谢昀,不想让谢昀那厮称心如意。   本来他当兵部侍郎当得好好的,押送谢昀上京,想着会立功会被赏,可老皇帝就赏了他几句不痛不痒的称赞,却封了谢昀做大将军。   自从谢昀翻身当了大将军,他生怕被谢昀为难,就哀求荀况给他换个官位。   谢昀风头正盛,荀况也不想他去招惹,户部肥水多,于是就将他塞进户部。   他很是开心,带着他爹是首辅这个光环,在户部混得风生水起,在京圈公子哥面前抬起了头。可当了没几天户部侍郎,谢昀回来了,围困了户部,还让他当众出丑,成为同僚的笑柄。   如今还要他花一大笔钱来赎身,又怎会愿意?他就坚决不从,看那厮怎么跟皇上交代,他相信很多人都不想受这等窝囊气的。   可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众人陆续交付了钱,连徐尚书都交了,只剩下他。事已至此,它寡不敌众,虽然不情愿,也不想让容珏为难,只好也命仆人回家要银子来交付。   当他交付完毕,正要离开时,一座轿子停在众人的面前,一位女子从轿子里走出来。   女子长得娇美,容姿虽然不及赵怀淑那般美艳动人,倾国倾城,但是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才女气质,沉静冷傲,特别吸引人。尤其是她那双清冷灵动的眼眸,他看着就移不开视线了。   荀馥雅向众人落落大方地行礼,道:“各位大人,请留步。”   众人打量着她,发出疑问:“你是……”   不等本人回话,已经有人替她作答了。   “她是谢昀的妻子。”徐立言面对荀馥雅,神色很不友善,“怎么,谢将军被皇上关进天牢,谢夫人替夫君过来为难我们,想将我们困死在户部?哼,无知妇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敢出来撒野!”   容珏走到徐立言身前,神情严肃地要求道:“徐大人,请尊重女性,莫要欺凌女子。”   “……”   徐立言被容珏当众劝诫,面子挂不住了,可又不能与容珏起争执,只能忍气吞声。   荀馥雅心里感激容珏的贴心维护,直面徐立言:“徐大人,你稍安勿躁。”   她从容地向众人抛出诱饵:“各位大人莫名其妙地被困在户部遭罪,想必心里很憋屈了吧?那么,你们想不想知道是何人害你们遭受这样的罪呢?”   荀凌洲忍不住大喊:“不就是你的夫君谢昀吗?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   他露骨地盯着荀馥雅,心想着:等谢昀被处死,我就趁机霸占这个女人。   荀馥雅被荀凌洲淫邪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躲在玄素的身后。元素察觉到这点,凶恶地怒瞪着,我,吓得荀凌洲立刻躲藏到人群里。   荀馥雅抬起头,想到上一世,谢昀大闹尚书府,将尚书府拆了也只在枯井里找到几具丫鬟的尸骸,后来才从徐立言名下的一处偏远宅子的湖底和枯井里捞出被克扣的军饷。   她推测出,应该是那日她去看的那一处宅子。徐立言急着出售,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为了确认,她暗中吩咐岑三先派人去确认,并将精于查案的盛景南带上。   岑三离开后,她才故作神秘地向众人说道:“是不是,我们到了徐大人家就自有分晓了。”   她笑问徐立言:“徐大人,我们去你家,不知欢不欢迎?”   徐立言摸不透她在搞什么,想着东西不在尚书府,谅她也玩不出花样,便道:“想来就来,本官倒要看看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转身向各位同僚发出邀请:“各位同僚,赏脸的话,到本官府上一聚吧,让本官好好款待你们。”   “好,感谢徐大人款待。”   众人也对荀馥雅打的哑谜感兴趣,遂不与徐立言客气。而荀凌洲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对荀馥雅感兴趣,也就跟了过去。   徐立言将他们带到尚书府,荀馥雅却不进去。她表示,要大家去的地方不是这里。   此时,岑三来了,向她投递眼神,她带众人来到了徐立言的私宅。   徐立言瞬间脸色微变,怒斥荀馥雅:“你带人来本官的私宅做什么?”   此时,徐芳英闻声走过来,瞧见了荀馥雅,心里很是恼恨。   “爹,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徐立言回应,她便厌恶地下荀馥雅下逐客令:“辛月,你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荀馥雅笑了笑,道:“徐小姐制造冤假案,害得杨大人死在大理寺狱里,居然没被柳大人收监关押,杨大人还真的死得冤啊!”   徐芳英顿时慌了,她爹还不知道她干的好事。   她赶紧说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杨大人分明是被谢昀杀死的。”   荀馥雅故意问她:“是吗?你看见了?”   徐芳英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没看见,但他这么恨杨大人,肯定是被他杀死的。”   荀馥雅冷然看着她,反问:“他也恨你啊,怎么没把你给杀了呢?”   “……”   徐芳英无言以对。   眼见女儿落于下风,徐立言不悦地吼道:“好了,你这女人休要胡言乱语,你带大家来本官的私宅究竟要做什么?”   荀馥雅冷笑:“徐大人别急,臣妇现在就给你变个戏法。”   她转过身来面向湖面,在空中拍了拍手,岑三立马命人带着工具下水,不到半刻,从湖底捞出一箱又一箱的官银。   徐立言一时之间慌得面无血色。   荀馥雅领着众人去看,大声说道:“各位大人,这些,就是克扣的军饷,也就是害你们受罪的罪魁祸首。”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徐立言又怎会轻易就范?只听得他气势十足地向众人狡辩道:“栽赃!这一定是谢昀命人偷偷放在这里,让她的夫人出来栽赃本官的,大家不要相信,这是阴谋。”   荀凌洲听到是斥责谢昀罪行的,想都不想就附和:“徐尚书说得对,徐尚书的为人我们很清楚,他怎么可能干克扣军饷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这一定是谢昀那厮干的。”   徐立言听到他这番言辞,却脸色不太好。   众人议论纷纷,对荀馥雅的所谓证据提出了质疑。   荀馥雅并不惊慌,也不急着反驳,领着众人来到了后院的枯井里。   岑三派来的人已经从枯井里挖出了一具又一具的骸骨,盛景南正在检验骸骨,寻找破案的细节,瞧见荀馥雅,便走过来向她行礼,以及向诸位大人行礼:“各位大人,经草民初步查验,这些骸骨大部分都是女子,有些是女童,死亡的时间各有不同,有些死亡的时间长达十年之久。”   众人议论纷纷,对徐立言的人品有了深度的怀疑。   徐立言面如死灰,搞不懂是怎么被发现的。   接着,荀馥雅走到假山后面,看着徐立言的惊恐脸色,一把打开机关,让藏于假山密室里的金银珠宝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岑三等人将里面的黄金一箱又一箱地搬出来,众人看得是瞠目结舌。   荀馥雅对众人说道:“各位大人,这些官银也是克扣的军饷,不过是时宋将军需要的军饷。”   听到这话,被谢昀带回来的方言走出来,向众人行礼后,指着徐立言,怒然控诉:“各位大人,下官是时宋将军的部下方言。李尚书克扣军饷,导致前方战士吃不饱穿不暖,时宋将军就是吃了这个亏,才败了战,惨死在沙场的。”   证据如山,徐立言一言不发,徐芳英见势不妙,赶紧溜走。   宋家老小也被荀馥雅带过来了,他们藏于人群里,听到这骇人的真相,纷纷跑出来,揪着徐立言的衣领,激动地哭诉。   “徐立言你这个畜生,还我儿子命来!”   “还我丈夫命来!”   “还我爹爹命来!”J??   “还我兄长命来!”   ……   群情汹涌,徐立言被宋家老小摁在地上捶打,却无人上前阻拦,只是站在原地议论纷纷。   荀馥雅向众人拱手请求道:“各位大人,徐尚书实在是罪大恶极,还请诸位大人为死去的宋将军讨回公道!”   她知晓这群人的德行,适时补充了一句:“也为自己连日来受的苦讨回公道!” 第71章   本来坚定不移地站在徐立言那边的朝臣们意识到徐家是要倒了,纷纷站在他的对立面,义愤填膺地斥责。   走出户部的那一刻,徐立言心里盘算着如何带着朝臣们将谢昀往死里弄,却万万没想到,连饭都没吃上,就被荀馥雅这一招打得措手不及。事到如今也只能沉默以对,祈求永乐侯李琦捞他出来。   而徐立言心中所念的永乐侯李琦,此刻正站在摘星楼上。他手持目镜看过来,只是目光只停留在荀馥雅身上。   依靠在李琦身上伺候的辛月察觉到异样,抬眸瞧见了他嘴角那一抹诡秘的笑容,顿时醋意横生。   她深知李琦不喜欢女人在他面前拈酸吃醋,遂攀附在他身上,吐气如兰:“主人,辛月的伺候,您舒服吗?”   李琦伸手掐着她的发,暧昧地摸索,却没移开视线来看她:“嗯,不错,继续。”   辛月伸手描绘着李琦的下巴,心里极不情愿李琦出手救徐立言。只有徐家倒了,徐家那个狐狸精才不能勾引李琦。   她贴近道:“徐尚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的人留在主人身边办事,奴婢好担心他会坏了主人的大事呢!”   李琦搂着她的水蛇腰,阴狠一笑:“小妮子,放心吧,荀姑娘都出手了,本侯又怎会留他在人间呢?”   辛月眸里闪过一丝嫉恨,又是荀馥雅,这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她伸出修长的玉臂勾着李琦的头,媚笑道:“主人,赵怀淑来找奴婢,让奴婢揭穿荀馥雅的身份呢,奴婢要不要配合呢?”   李琦移开目镜,垂眉看到怀里的女子媚眼如丝,身姿妖娆,不禁咽喉一动:“先配合本侯吧!”   说着,他毫不吝惜地一把将辛月推倒,与其共享鱼水之欢。   徐立言私宅那头,容珏命禁卫军副指挥使蒙刚将徐立言押送到大理寺狱,剩余禁卫军将财物全部带走。户部官员带着家眷赶回家吃饭,陆续散开。   时将军的家人上前感激荀馥雅一番,便回去准备为时将军讨回公道的事宜。荀馥雅命岑三带人护送他们回家,转头找容珏商量如何为谢昀脱离牢狱之灾。   容珏看着满地的尸骸,认为这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遂命盛景南带人在这里看好现场等待柳大人的到来,自己与荀馥雅先行离开。   他们走出了徐立言的私宅,容珏瞧见不远处有一处临近醍醐,绿杨阴柳环绕的长亭,遂带荀馥雅前去。他们走进长亭,玄素跟随从们识趣地守在长亭门口。   容珏掏出手帕,细心地擦拭长亭的石凳,谦谦有礼地向她做了个请座的手势:“师妹,坐下来详谈吧。”   看着荀馥雅坐下来,他才撩起衣摆,四平八稳地坐在她跟前。   荀馥雅偷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容珏,心仍然止不住的紧张。容珏这人总带有一种不自知的魅力,叫靠近他的女子都为之心动。   她知晓容珏一贯不爱管闲事,也不喜欢以权谋私,便垂眉向他提出自己的担忧:“大师兄,杨大人的死颇为蹊跷,此事若是交给柳大人去调查,我有些不放心啊?”   容珏见她面色忧虑,温柔地安慰她:“师妹不必太忧心的,盛景南已经考上了大理寺司直,查案之事他也有份参与。况且,大理寺卿掌平决狱讼,事儿多的很,若是查案这事柳大人也要来管,岂不是忙死?”   “大师兄说的有道理。”   柳宗言是担心杨岁序指证他收受贿赂,如今人死了,他也就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容珏察觉荀馥雅依旧蹙着眉头,继续安慰道:“师妹不必担心谢将军,他对天启很重要,皇上是不会轻易杀他的,最多,也就小惩大诫。”   荀馥雅感觉有些犯愁,虽然容珏说的有道理,但是那个噩梦,还有可能重生归来的李琦,让她的心里头很不安。   为了防止上一世的悲剧重演,她还是未雨绸缪,做好两手准备吧。   她垂眉轻叹道:“师兄,圣心难测啊。”   容珏神色一顿,觉得眼前的荀馥雅真的不像个及笄的少女,总是忧思难忘,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似的。   这样的她让他心生怜悯,忍不住想要帮一帮她。   他柔声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荀馥雅愕然一怔,感觉有些受宠若惊:“大师兄不是向来不管闲事吗?”   容珏觉得她吃惊的模样挺可爱的,淡漠的面容上隐隐有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你的事,怎么能算闲事?”   荀馥雅心头一震,抬眸凝望容珏那双淡漠又迷人的眼,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两人之间的过往。   上一世,容珏也跟她说过这句话,那时候她开心得不得了,吃的东西是咸的,她都觉得很甜,连续三晚都睡不着觉。如今听到这句话,恍如隔世,心境却大不相同,怦然心动的感觉全然被感动代替了。   那一刻,她仿佛找回了上一世彼此的深厚情分,不禁放肆起来:“师兄,我想私下见一见孝贤皇后。”   她必须让孝贤皇后注意到谢昀的存在!谢昀的身世早日被挖出来,说不定上一世皇家的骨肉相残、兄弟相争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   容珏怔然审视着她,并不回应。   容珏最讨厌别人算计他,尤其是算计到他家人的头上,这算是他的忌讳。孝贤皇后跟容珏阿娘是同胞姐妹,经常往来,有容珏的安排,私底下见孝贤皇后,可谓轻而易举。   见容珏淡漠的表情上没有一丝情绪,荀馥雅担心惹他不高兴,又担心被冷然拒绝: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撒娇道:“大师兄,你能帮帮我吗?”   面对祈求的目光,我见犹怜的小师妹,容珏心软了:“师妹!”   他深知有些事要适可而止,但还是忍不住帮她:“明日,我派人到谢府接你吧。”   言毕,他没再多看荀馥雅一眼,便匆忙离开。   荀馥雅松了口气,虽惹容珏有些不痛快,但好歹让事情有了进展。   翌日,容珏的人一大早就将马车停在谢府门口。   荀馥雅想到今日事多,招惹了许多不该招惹的人,此行可能会遇到一些突发事件,为防万一,便带上弓箭和画像。   她与玄素、香儿等五位丫鬟上了容珏备好的马车,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容珏与随从付博站在城门口不远处等待。   待容珏走上车厢,坐到离她最远的角落,她开口询问:“大师兄为何在这里等我?”   容珏谦逊有礼地说道:“避嫌,免得你招人说闲话。”   荀馥雅心头一热,心中很是动容。女子的名节很重要,即便重生一世,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容珏依旧体贴地为她着想,在乎她所在意的。   这时,容珏拿出一方面纱,让玄素拿来给她,道:“带上吧,别太惹人注意。”   “谢谢大师兄提醒。”   面对容珏的周到考虑,荀馥雅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她从玄素的手上接过面纱,蒙上了自己的半分面容。这样的话,即便被相似的人瞧见她与容珏在一起,也不会知道是谢夫人与容珏同坐一个车厢里。   面纱上面残留着容珏的温度和气味,给人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犹记得上一世,中秋宴会上,容珏的出场引起了轰动,贵女们纷纷侧目,向他投以倾慕的眼神。容珏一身青衣,气质清雅,待他从她身旁走过时,她故意让手中软帕落在地上,想引起他的注意。容珏冷若冰霜,生平最厌恶脂粉味,众人等着看她的笑话,谁料,一贯冷心冷情的容珏竟然帮她拾起了帕子。   当时,他神情淡漠地将帕子递到她的手里,只低声说:“拿好了,小师妹。”   她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他那淡漠透亮的眼眸里映照着的是她的模样,引得她脸红耳热,怦然心动。   “没什么。”耳侧传来了容珏淡漠又有几分疏离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不敢再去多看容珏一眼,怕自己的心被前世的意难平所左右,遂撩起车窗帘子,问:“大师兄,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容珏回答:“感业寺。”   感业寺,禁苑内的皇家寺庙。自从年幼的太子失踪后,孝贤皇后每个月总会有一日到感业寺拜佛上香,祈求太子平安归来。   荀馥雅听到这个地方,神色微变。掐指算了算,上一世,孝贤皇后就是这段时间在感业寺离奇失踪的。   当时,老皇帝为了削弱谢昀的势力,有心提拔李琦与之抗衡。谢昀为了转移老皇帝的注意力,让他没精力来削弱自己的权利,便暗中命人制造孝贤皇后失踪案,可惜在掳走孝贤皇后的途中被一群神秘黑衣人截胡了,孝贤皇后从此不知所踪。   谢昀忙着争权夺利,无暇顾及,也只是吩咐下人留意上京城内有没有孝贤皇后的踪影,后来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发了疯地寻找孝贤皇后,却无法在一百多具的尸骸里将她的尸骸辨认出来。那时候的谢昀绝望到引火自焚,可看瞧见她在火场惊惧逃离的模样,又不忍心拉着她一起去死,随后又不顾一切地将她救出去……   如今,所有的事都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化,荀馥雅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有所转变。万一谢昀的命运改变无法催动所有人的命运改变,那么,该发生的悲剧也会不可逆转地发生啊。   细想当年,若不是谢昀派人掳走孝贤皇后,那么另一批人也会掳走孝贤皇后。能在感业寺这种地方掳走当朝皇后,肯定是当朝势力强大的权贵,当时除了谢昀有能力做这件事之外,还有荀况、李琦有能力做这件事。   当时她荀况底下做事,并未察觉荀况有做这件事的意图,那么做这件事的人极有可能是李琦。而如今李琦极有可能是重生之人,那么,孝贤皇后就危险了。   想到此处,荀馥雅脸色发白,紧张地抓紧窗子边缘:“大师兄,能不能让他们加快速度呢?”   容珏端详着她的神色,以为她不舒服,便提议道:“师妹,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我们改日吧。”   “不行。”荀馥雅察觉自己的情绪激动了,赶紧收敛起来,低声解释道,“我想早点见到孝贤皇后,师兄,求你了。”   面对她自来熟的撒娇求助,容珏出现了片刻的愕然,稍有结巴:“行、行吧。”   他吩咐玄素照顾好她,扬声吩咐随从付博策马飞奔,加快速度。   不到片刻,马车便抵达气势恢宏的感业寺。   容珏跟寺里的小和尚打了声招呼,领着荀馥雅一起去跟住持打照面,随后一行人到寺庙的后院厢房见孝贤皇后和容夫人。   荀馥雅察觉暗处有名和尚在盯梢,凑到香儿身旁,低声叮嘱她去留意那个人的动向。香儿领了命,不动声色地走开。   他们在住持的带领下,来到了孝贤皇后和容夫人平日里休憩的厢房,却见门窗关闭,里面安静如鸡。   住持敲门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容珏和荀馥雅对视一眼,感觉不妥当,立马推开门跑进去,岂知迎面扑来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厢房里烟熏缭绕的。   “赶紧憋气,是迷香。”   随着容珏的一声提醒,众人赶紧捂着口鼻。   玄素察觉住持想要逃走,一掌将他劈晕在地。   众人瞧见容夫人已经昏迷在木榻上,孝贤皇后不知所踪,一时之间有些慌神。   容珏冷静地上前察看母亲,而荀馥雅也从容地吩咐底下的人:“快去找孝贤皇后。”   此时,空中响起了烟花信号,这是谢府独特的信号,是香儿发出的!   荀馥雅当机立断,喝令众人:“是香儿,她定是发现了什么,大家快去支援!”   众人领了命,纷纷手持武器赶过去。荀馥雅也不做多想,与玄素一同追过去。   容珏见此,将容夫人交给随从付博好生看守,也手持宝剑追上去。   他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感业寺的和尚早已消失不见,一批黑衣人正护送一个大黑麻袋,与香儿缠斗着从后院的门逃离。   这些黑衣人的身手非常了得,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老手,香儿正在跟他们奋力对抗,荀馥雅吩咐随行的一名侍从将马车驾驶过来,心急如焚地观战。她战斗力弱,不敢参与缠斗,玄素一马当先,领着众人,与容珏冲过去与黑衣人抢人。   不到片刻,侍从驾着马车过来,荀馥雅上了马车,背起箭楼,虽然黑衣人离得有点远,但是无碍于她的发挥。她命侍从驾着马车冲过去,自己冷静地拉弓射箭,将驮着麻袋的黑衣人给射杀。   当大麻袋掉地时,众人纷纷跑上去抢夺。荀馥雅射出三箭,将三名黑衣人射杀,紧接着又射出三箭,将意图靠近大麻袋的黑衣人逼退,终于助得容珏、玄素和香儿三人护在大麻袋的周围。   他们带领随从们与黑衣人展开了激烈的搏杀,听到动静的皇家守卫军闻声赶来,杀手们见势不妙,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荀馥雅察觉到他们的意图,赶紧大声提醒:“玄素,大师兄,护着皇后,他们可能会下杀手!”   说着,她拉弓射箭,将意图靠近大麻袋的黑衣人射杀。皇家守卫军已经赶到,黑衣人见势不妙,只能训练有素地往山林逃离。   容珏命皇城守卫军去追,自己蹲下身来,紧张地打开麻袋,检视到孝贤皇后只是晕过去,松了口气。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把孝贤皇后带回感业寺。容珏吩咐守卫军将感业寺里里外外翻查一遍,竟然发现感业寺里面的和尚全部被人杀死了,尸体丢到了水井里,也就是说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那些和尚都是假的,其实是杀手假扮的。   众人细思恐极,摸不透这些杀手的来历和幕后黑手的目的,想起那还没死去的住持,正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容珏立刻派人去寻找,命下达了通缉令。   荀馥雅和容珏在屋子里头,玄素等丫鬟侍从守在门口。孝贤皇后和容夫人几乎是差不多时间醒来的,她们表示两人坐在厢房里闻着熏香就睡着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容珏简单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们,她们大惊失色,表示这感业寺是皇家看管的寺庙,竟然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觉得事有蹊跷,命容珏一定要彻查到底。   荀馥雅听到她们的对话,忽然想到了上一世从谢昀手中劫走孝贤皇后的黑衣人极有可能是李琦的人,推测策划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也极有可能是李琦。   孝贤皇后正色道:“珏儿,可知这些杀手的来历?”   容珏恭敬地回禀:“暂时不知,珏儿已经命人通知皇上,相信皇上很快派人来接娘娘回去了。”   想到自己竟不知不觉落入贼手,孝贤皇后扔心有余悸。她愤怒不安的同时,不禁想到了当年太子失踪的情形,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厉声强调:“这些杀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占据了感业寺,杀了这里的和尚,跟当年太子失踪的情形很相似,你一定要彻查!”   容珏明白孝贤皇后对这事的重视,郑重地回应:“珏儿明白。”   荀馥雅忍不住上前恭敬地提醒道:“娘娘身边的人还是换一批的好,这么紧密而迅速的掳人计划,没有里应外合是做不到的,恐怕娘娘身边潜伏着奸细。”   面对荀馥雅的唐突打扰,孝贤皇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但没有斥责,而是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   容夫人却对荀馥雅感到好奇,率先开口询问:“珏儿,这位姑娘是……”   能让她这冷心冷情的儿子亲自带来这里,这位姑娘对她儿子必定是不一样的,她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然而,荀馥雅却落落大方地向她与孝贤皇后这般介绍自己:“臣妇辛月拜见孝贤皇后,容夫人。”   孝贤皇后这才找回一点记忆,客气又疏离地说道:“原来是谢夫人啊,你看本宫这记性,这才想起是你。”   相对于孝贤皇后的波澜不惊,容夫人的态度显得激动。   “哎,亏我刚才还高兴我家珏儿开窍了,终于带姑娘给我瞧瞧呢,真是白高兴了!”   孝贤皇后笑着打趣她:“天底下哪位姑娘不迷恋你家珏儿,你急什么?”   容夫人忧心忡忡地说道:“问题是他一个都没瞧上啊!整日闷在屋子里钻研这钻研那的,不交朋友也不近女色,就差出家当和尚了。”   说到这,她忍不住耳提命面地叮嘱容珏:“珏儿啊,娘可警告你,你别以后真的当和尚哦!你是容家九代单传,要是当了和尚,容家就绝后了。”   容珏在荀馥雅的面前略显尴尬,提醒道:“娘,你在谢夫人面前说这些作甚。”   “啊,对哦。”容夫人这才警觉还有外人在场,的确不适合谈论容珏的私事,便笑着向荀馥雅说道,“不好意思啊,谢夫人,我忘记你在场了,失礼了。”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荀馥雅都十分喜欢待她亲切的容夫人。她由衷地笑道:“容夫人,你不用这么客气的!我是容珏的小师妹,也算是自家人,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叫我的小名卿卿的。”   容夫人恍然大悟,不禁亮着眼睛打量荀馥雅,满眼的喜欢:“哦?原来你就是姜夫子新收的女徒弟啊,是位了不起的才女呢!长得很讨人喜欢啊!那好吧,以后我就叫你卿卿。”   说到这,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便上前握着荀馥雅的手,提议道:“说实在的,家里头就只有一个不会哄人的老头和一个只顾着修仙的儿子,我闷得很呐,要不我收你为义女,你常来容国公府陪我?”   容珏觉得他娘越说越离谱了,上前提醒道:“娘,师妹找皇后娘娘有要事,我们先出去吧。”   说着,他温柔地扶着容夫人。   容夫人也不强求,任由容珏扶着,边往外走边取笑他:“唉,你这孩子,娘收个义女也不会缺了对你的关爱,你怎么还吃醋了呢?”   众人对容夫人的神经跳脱早已习以为常,也任由她去。   荀馥雅怔然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离去,心里有种不舍的情绪在蔓延。   上一世,容夫人很喜欢她,左一句媳妇右一句媳妇地叫她,叫得他跟容珏都害羞不已。那时候,容夫人总是隔三差五给她炖汤炖补品,向她嘘寒问暖,生怕她不会跟容珏好似的,总是紧张兮兮地守着她。想不到这一世,容夫人对她一见如故,即便她已嫁为人妇,容夫人都想收她为义女,这是何等的福分啊!   无论是容珏,还是容珏他爹他娘,对她来说,实在太美好了。经历了上一世,她已经没勇气拥抱这些美好了,只愿此生他们都好好的,幸福美满地走完一生。   “谢夫人竟然能让容珏这孩子动用关系,手段不一般啊!”   正想得入神,耳边传来了孝贤皇后的冷漠讽刺。   荀馥雅赶紧回过神来,转头垂眉,恭顺地聆听着孝贤皇后的教诲。   孝贤皇后觉得荀馥雅心机太深了,不太喜欢她,冷然戳破她的心思:“如果你想通过本宫说服皇上放了谢将军,那本宫劝你打消了这个念头,后宫不得参政,况且本宫跟珏儿一眼,不喜欢管闲事。”   荀馥雅知晓孝贤皇后动怒了,赶紧拱手请罪:“皇后娘娘请恕罪,臣妇不是来求您替谢昀求情的,臣妇是来让您看一幅画的。”   她生怕遭到拒绝,赶紧将背在身上的画拿出来,展开谢昀的画像给孝贤皇后看。   孝贤皇后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蹙眉:“你拿国舅爷年轻时的画像给本宫看,意欲何为?”   荀馥雅提醒道:“皇后娘娘,您看清楚一点,这不是国舅爷。”   孝贤皇后这回认真地端详着画像,察觉画像上的谢昀跟她的眉目有几分相似,也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并不完全像她死去的兄长,她的神情显得有些许激动:“这是……”   “谢昀。”   荀馥雅恭敬地将画像放到孝贤皇后身旁的案几上,快速回到原来的地方站立,垂眉聆听。   “……”   孝贤皇后瞟了一眼谢昀的画像,不悦地盯着荀馥雅看。   对于谢昀的横空出世,她不至于忆子成狂而丧失理性。她心想着:找个相似的人来糊弄本宫,想让本宫认为他是失踪的太子吗?这女人,心机不一般啊!   荀馥雅察觉孝贤皇后的面色很不善,心中一凛,惊惧了。可想到上一世的惨绝,她只能硬着头皮,跪在地上磕头:“皇后娘娘,请您看在谢昀与您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有空的时候,能不能见一见他,跟他说说话。”   “……”   孝贤皇后本以为她会借机替谢昀求情,恳求自己向皇帝求情,放谢昀一马,可如今她突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一时之间毫无反应。   似乎第一次见面,这女人也想她见谢昀一面。这些莫名其妙而又唐突的举动,让她生出了一种怪异的违和感。   这女人提出这些无礼的要求,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荀馥雅无视孝贤皇后投递过来的眼神有多尖锐凌厉,跪在地上,言情恳切地说道:“谢昀他从小就没有了亲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娘长什么模样的。现在的谢夫人是他的继母,她跟谢昀说,谢昀的生母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鄙丫鬟,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贱婢,可即便谢夫人这么说,谢昀还是很想念他的生母。见到皇后娘娘您,我想着,谢昀的生母大概是长这样的吧,所以,你能不能让谢昀见一见呢?”   孝贤皇后轻轻垂眉,那张貌美的容颜上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怒意。   虽然要求唐突,但是这话说得动情有理,叫人无法反驳。   她认为荀馥雅是个有心计的女子,不愿给她好脸色,质疑道:“这……真的是你的请求?”   荀馥雅恳切地回应:“是的。”   孝贤皇后幽幽地说道:“只让本宫见谢将军一面,你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吗?这明明不是一件着急的事。”   荀馥雅意识到自己不讨孝贤皇后喜欢,但事到如今,只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委屈地向孝贤皇后说道:“群臣都跪请皇上处死谢昀了,臣妇怎能不急?臣妇是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撼动群臣的能力,只能在夫君死之前尽些微薄之力,恳请皇后娘娘让谢昀见一见,让他在死之前知道自己的生母大概长什么样子的吧。”   孝贤皇后怒斥:“大胆,你可知你这个要求很放肆,也冒犯了本宫。”   荀馥雅也知晓自己用这个方式这种理由去请求孝贤皇后见谢昀,不仅惹恼了孝贤皇后,也不会顺利让孝贤皇后见谢昀,但她志不在此,只要引起孝贤皇后对谢昀的注意,只要引起一丝丝的怀疑,就足够了。   有时候越是拙劣,越是烂的戏码,越引起人们的注意!   荀馥雅拿出视死如归的态度对着孝贤皇后,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妇知晓这个要求很无礼,臣妇也不奢望皇后娘娘一定会应允,只是,夫君危在旦夕,身为妻子的我,只能冒险试一试了。”   “谢夫人,有些事,是不能试的,是会掉脑袋的,希望你今后谨记。”   孝贤皇后冷冷地丢下一句,拿着谢昀的画像,迈步走出去。   荀馥雅浑身一颤,吓出了一身冷汗,可抬头瞧见案桌上的画像不见了,暗自松了口气。   守在门口的玄素瞧见孝贤皇后领着众人离开,赶紧走进来扶起荀馥雅,荀馥雅一时腿软,差点又倒下去了,幸亏玄素及时扶稳。   容珏本来是进来告辞的,瞧见荀馥雅柔柔弱弱的模样,心里不放心,关怀地说道:“师妹,我送你回去吧。”   不等荀馥雅回应,屋子外头的孝贤皇后威严地下令:“珏儿,跟本宫走。”   荀馥雅这才意识到,孝贤皇后极不喜欢她与容珏走近,立马识趣地说道:“大师兄,你护送皇后娘娘和容夫人回去吧,我有玄素和香儿,不会有危险的。”   容珏担忧地看了她两眼,心里也担心孝贤皇后和容夫人的安危,只好拱手告辞:“那行,你多保重!”   言毕,他转身出去,搀扶着容夫人,跟上孝贤皇后的脚步。   老皇帝派来的禁卫军已经牵着豪华的车厢,停在正门口,孝贤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进去。皇家禁卫军护在周围前行着,她与容夫人并排而坐,手里还拿着谢昀的画像,心思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很反感荀馥雅这种愚蠢的做法,但是她的心里却有了见一见谢昀的念头。毕竟思念儿子多年,蓦然出现了一个与她如此相似,又深得朝廷倚重的少年,她多少也会有点好奇。   她忍不住询问容珏:“珏儿,你跟谢将军很熟?”   容珏不知道姑母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心想着肯定是与荀馥雅找她的事有关,便淡然回应:“不熟,但常见。”   孝贤皇后又问:“他为人如何?”   容珏想了想,道:“挺好的,就……”   见容珏欲言又止,孝贤皇后有些紧张:“就什么?”   容珏直言道:“脾气不太好。”   孝贤皇后深知容珏从不撒谎,而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他说谢昀脾气不好,那真的就很不好了。   她犹豫片刻,又沉默了片刻,终究忍不住问一句:“你觉得他长得像本宫吗?”   “我……”容珏愕然,深知这是忌讳,便道,“不太看男人的长相。”   “……”   孝贤皇后愕然看着他,清冷的眼眸里渐渐有了担忧。   不招惹女子也不看男人,这侄子不是有问题就是对某人一往情深,无法自拔!   脑海中忽然闪现荀馥雅的音容,让她觉得很有危机感。她转过头来,语重深长地叮嘱容夫人:“妹妹啊,珏儿成亲这事,得抓紧时间了。”   “啊?”容夫人后知后觉,愣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刚才你不是还嫌我太急吗?怎么这会反倒催我呢?姐姐,你这脸也变得太快了。”   孝贤皇后善意地提醒她:“你家珏儿再不成亲,恐怕会出问题啊。”   容珏是什么个性,她太了解了。能得到他这样破例相帮的,那位谢夫人在容珏心目中的地位肯定不轻。容珏没有涉及情爱方面,对这里面的门道一窍不通,自然没有察觉到这当中的缘由,可她看得明明白白。   那位谢夫人,一身的才气,那样的眉眼,太招人了!   容夫人不懂孝贤皇后的心思,自顾自地说起来:“哈,姐姐你也怕我家珏儿会出家当和尚了吧?”   她托着腮帮子,认真地思考着:“唔,回去我得让上京城最好的媒婆上府,替珏儿慢慢挑姑娘才行。”   岂知,端坐在一旁的容珏闷声说了句:“不急。”   气得她一巴掌拍过去:“不急什么不急,你这个闷葫芦,你不急着成亲,可娘急着抱孙子呀!现在娘可不管啊,你姑姑都支持了,我得给你物色一位女子,帮你谈一门亲事。”   说到这,她笑眯眯地凑近容珏,询问:“珏儿,说说看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娘给你找。”   容珏垂眉道:“观音。”   “……”   “……”   容夫人与孝贤娘娘无言对视着,心里想:还是尽快成亲吧!   荀馥雅从感业寺走出来,刚巧瞧见侍卫们正在搬运杀手的尸体。她走过去查看,发现杀手的手腕上居然刻印着火焰图纹,顿时震惊不已。   这可是荀况养的死士。荀况的死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荀况居然要掳走孝贤皇后?不应该啊。上一世,荀况明明没有参与此事,这一世,他掳走孝贤皇后做什么?   难道,他已经跟李琦联手了?   上一世,自从谢昀翻身当了大将军,荀凌洲当兵部侍郎的日子不好过,总怕被谢昀为难,就哀求荀况给他换个官位。户部肥水多,荀况便将荀凌洲塞进户部,岂知,荀凌洲当了没几天户部侍郎便出事了,逼得荀况和荀夫人不得不花一大笔前去填荀凌洲贪走的钱财,保住他一命。荀家恨极了谢昀,荀况便打着拉拢李琦打压谢昀的主意。   李琦这人好色变态,不喜欢跟男子谈事情,只喜欢跟女子谈事情。上一世,荀况是让她去求见李琦的,这一次,没有她被荀况利用?荀况会派谁去找李琦谈合作呢?   是夜,永乐侯府的一间豪华厢房内,纱幔飘飘,红鸾大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位曼妙的女子,而李琦正手执刻刀,沾染着朱砂,给她们雕刻图纹,没有轮到的女子皆如水蛇般缠上了李琦。   李琦邪魅一笑,正与十二金钗谈论人体的奥妙,府中的侍从前来汇报:“荀首辅之女荀滢来求见。”   李琦并不急着回应,拿起毛笔点染朱砂,在女子身上描画图纹。他边描画,边邪笑:“这荀况倒是识趣,知道本侯喜欢女子,就派女儿过来,若他派荀凌洲那只肥猪过来,恐怕他要谈的事就黄了。”   一副牡丹图纹画好后,他将毛笔随手一丢,坐到床前□□道:“将卫夫人请进来吧,让美人着凉了就不能玩了。”   “嘻嘻嘻……”   他身后的十二金钗发出了浪荡的笑声。   这一声声的娇笑,哪个男人忍得住?李琦不禁扑过去与她们嬉戏。   荀滢从小被荀况和荀馥雅刻意培养成知书达理的才女,一走进来瞧见这□□的画面,顿时羞愤得无地自容。   李琦见她垂眉看着地板,不敢抬头看一眼,便坐在床前,放肆地打量她。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回味上一世见荀馥雅时的画面。   那时候的荀馥雅虽然羞涩又气愤,但不会坐以待毙。搬来个凳子背对着他们坐着,一张伶牙利嘴说着许多扫兴的话,还不断地给他们念经,做出一副要超度妖孽的高僧姿态,有趣多了。   同样是荀况的女儿,这荀滢怎么跟荀馥雅差这么远呢,难道是因为生母不同的关系?   算了,也是个温婉妇人,多少与荀馥雅有点相似,暂且就拿来当替身用吧。 第72章   李琦搂着一名姬妾秀情,却似笑非笑盯着荀滢:“卫夫人是专程过来看本侯房中的地板的?”   “嘻嘻嘻……”   十二金钗横七竖八地倒在红床上,笑得花枝乱颤,那精神状态看起来十分诡异。   荀滢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浑身的头皮都在发麻。   她很想拔腿就跑,可从小到大,她都不敢忤逆长辈,也不想让她爹失望,只能硬着头皮,向李琦行礼道:“参见侯爷,爹爹让臣妇过来跟您谈合作的。”   岂知,李琦伸出一只脚垂在床边,不屑地冷笑:“把衣服脱掉爬过来,本侯跟你爹的合作就达成了。”   荀滢倍感羞辱,气恼地怒斥:“侯爷,我可是卫国公的媳妇,请您放尊重点,不要出言侮辱。”   见她装模作样,李琦嗤笑道:“呵,你的夫君卫燕京不就是喜欢边辱骂暴打边发泄的变态方式吗?这你都能接受三年,本侯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他突然厉声怒喝:“贱人,还给本侯装,赶紧给本侯滚过来,别扫了本侯的兴致。”   “姐姐,过来一起玩吧!”   床上的十二金钗更是带着诡异的笑容向她招手。   荀滢如同瞧见了众多恶鬼向自己招手般,吓得脸色发白,畏惧地后退:“侯爷,臣妇是代表爹爹过来跟您谈合作的,您这样子是不想跟我爹合作了吗?”   李琦走下床,站起来邪笑:“呵,你以为你爹不知道吗?天真的卫夫人,你还不明白你爹送你过来是要做什么的吗?”   荀滢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不,不可能的。”   李琦迈步走向她:“卫家父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些年在卫国公府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以为你爹会不知道吗?跟本侯谈条件就必须送女人过来,你以为你爹不知道送你过来是做什么的吗?”   荀滢畏惧地后退:“不,我爹不可能这样对我的,不可能的。”   当后背抵达门板时,李琦已经逼近,将她圈入怀中。   李琦嗅了嗅她发间的香味,虽比不上荀馥雅的冷梅香气,但也令人食指大动。   他用力捏着荀滢的下颚,让她的脸转向外头,邪恶地笑道:“大门在那里,你随时可以走,只是,若你下次再来,本侯可能就没兴趣了,可能就要辛苦你伺候本侯府上所有的侍卫了。”   说着,他甩开荀滢的脸,回头扑向软绵绵的大床。他丝毫不担心荀滢会跑,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只要略施手段,就会乖乖就范。   荀滢盯着屋子外头发呆,心里好像被万条荆刺拉扯着,心里除了疼痛,还是痛!   从前她就明白,在爹爹的眼里,权利最重要。可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还是亲生的。她坚信爹爹不会那么残忍,不顾她的幸福安康,明知道她痴情于容珏,还将她当做获得权利的棋子那般嫁到卫国公府的。爹爹肯定是不知道卫国公夫子是怎样变态的人,肯定是被逼无奈,才会将她嫁过去的。今夜派她过来跟永乐侯谈合作事宜,也一定是看重她的能力。   可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叫她如何再自欺欺人下去?   想想这些年她在卫国公府过得那些不堪入目的屈辱日子,想到这些年她的不堪,爹爹的不闻不问,难道还不清楚吗?她不过是权利的一颗棋子,什么骨肉亲情全都是骗人的!   回去?如今她要如何回去?回去挨爹爹的骂?回去跟爹爹算账吗?可她都被卫燕京玩弄得像破布那么脏了,她的人生都毁了,有意义吗?   她绝望地闭上眼,流出了最后一丝希望。   转过头,她缓缓地走进那大红的床榻,刺眼的鲜红仿佛是她心头滴下的血,已经凝固了。   漫长的屈辱和折磨后,她失神地盯着天花板,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够肮脏恶心的。这个世界除了容珏,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去地狱!   李琦满足了,一脚将她踢下了床,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看破布:“回去告诉荀况,犬戎使者正在为迎回妙光公主和巴桑王子的事头痛,要想办法让犬戎人接回妙光公主和巴桑王子,他们这么恨谢昀,肯定会找谢昀麻烦。”   他走下床,恶劣地将纸条塞进她的嘴里,语带讽刺的笑道:“念在你姓荀,本侯不介意玩破布。以后随传随到,明白吗?卫夫人。”   荀滢难堪地将嘴里的纸条拿下来,紧攥着,屈辱地哭泣。她不明白,上天为何待她如此残忍。   她哭着捡回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用它们一层又一层地盖住那肮脏可耻的身子,麻木地走出永乐侯府。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二个不堪回首的噩梦,她发誓,终有一天,要宰了这些畜生。   她打开纸条,看到上面写着二皇子赵启仁的行踪。李琦很明显是暗示,如果犬戎使者抓了二皇子赵启仁,犬戎使者用他来跟天启谈条件,肯定能成事。   她偷偷誊抄了一份,将原稿藏在写给容珏的那些情书里,才过去书房将誊抄的那一份给荀况,向他转达李琦的意思。   三日后,因杨岁序被盛景南证实不是谢昀所杀,是被大理寺狱的狱卒所杀,而这名狱卒被人收买,但是没有说出幕后主使就服毒自杀了,案件就这么被柳宗言结案。   盛景南虽不服气,但也没办法抵抗柳宗言的势力,只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徐尚书的案情来。   柳宗言想要草草结案,无奈盛景南找到容珏镇压他的官威,这才顺利查出那些被害的女子皆是徐夫人所害,因此,徐夫人被关到了大理寺狱,与徐大人结伴。   这两桩案件轰动一时,成为上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而盛景南的名气如日中天,被百姓称为“当世少年神探”,风头盖过了柳宗言。   正当众人等待着当今圣上圣裁徐尚书的消息时,犬戎使者再次来洽谈迎回妙光公主和巴桑二王子的事。在国事面前,所有的私人恩怨都已经是不值得一提了。   最终,孝贤皇后没有召见谢昀,谢昀因老皇帝需要他来镇压外族使者,被放了出来。   而谢昀被放出来的消息一传出,那些卖力上奏弹劾谢昀要求处死的朝廷官员,个个面如土色,完全把谢昀当做被放出笼子的猛兽,怕得寝食难安,求神拜佛。   与之相反,谢府上下热闹非凡,个个都喜上眉梢,大摆筵席为谢昀去除晦气,大肆庆祝。   听到谢昀回来的那一刻,荀馥雅正好奇地盯着谢昀送给她的那一盆名叫“仙人掌”的绿植。按理说,植物饱受摧残,不浇水,没几日就会枯萎的,可这仙人掌居然还活着,还长得比昨日精神,还真是奇特的植物。   谢昀究竟是从何处弄来的?   正想着,谢昀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将人抱起来转圈圈:“卿卿,我可想死你了!”   荀馥雅吓了一跳,用力拍打他的手臂:“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谢昀轻吻了一口她的脸颊,才放她在地上。   荀馥雅被他转得有些晕头,没察觉他做的事。她扶着谢昀定了定神,方嗔怒道:“你这人真是,怎么越来越放纵了!”   垂眉看到自己的纱裙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血迹,她上下打量谢昀一番,紧张地问:“你受伤了?”   谢昀向她摊了摊手:“没有,卿卿你别担心,这是老鼠血。天牢不干净,经常有老鼠出来作案,我顺手灭了他们,为名除害。”   “沾了老鼠血你都不洗手,刚才还抱我,你这人真是太脏了!”   荀馥雅气恼地剁了脚,回屋里,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准备沐浴更衣。   瞧见谢昀跟随过来,她有些嫌弃:“你跟过来做什么?”   谢昀笑嘻嘻地把脸凑过去:“不是嫌我脏吗?你屋子有水,我进来清洗的。”   荀馥雅隐约嗅到不一样的气息,脚下向旁边挪动:“我要沐浴更衣,谢将军还是回你屋里清洗吧。”   “夫人,为夫都脏了,不在你这里清洗,恐怕洗不干净呢。”谢昀轻轻搭上荀馥雅的肩头,不怀好意地啧了一声。   荀馥雅见丫鬟小厮纷纷推出去,暗叫不妙,欲想叫玄素进来,谢昀却单手扣住她腰身,毫不费力地拽到软塌上。   “玄素正跑出去收江骜的情书呢,咱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谢昀你放开我,我要生气了。”   短短片刻,荀馥雅已经深刻感受到彼此体能和武力上的天壤之别。她有些怕,如果谢昀此刻全然不计后果,想要霸王硬上弓,该如何是好?好端端的,这人怎么一出狱就发疯?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刺激到了?   荀馥雅紧张之余,颇有些疑惑,幸好,谢昀没有做进步一动作。   他将她抱到浴桶旁边的,用木勺舀水,给她净手,顺道把自己的血手也洗干净。   “刚才刺激么?”谢昀用干毛巾擦拭双手,“我还以为夫人会挣扎很厉害,或者拳打脚踢呢?”   荀馥雅不知如何回应他,难道跟他说,因为知道挣扎也没用,至于叫喊,更是白费力气,万一换来一句恶俗的“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还不是恶心到自己。   她低头盯着身上的血迹,很是受不了。   谢昀早已习惯血腥味,觉得读书人的洁癖有点好笑,说道:“要不直接脱掉吧,还是为夫帮你?”   荀馥雅赶紧伸出一只脚抵住他身,阻挡他靠近:“我们可是假夫妻,请你自重,拿捏好分寸。”   “好的,我会拿捏好的。”   谢昀低头盯着白净的玉足,不由得想起那个春梦。   荀馥雅觉得目光太炽热了,赶紧缩回脚:“希望你遵守——”   话还没讲完,谢昀蓦然伸手搂住她,一手扣着后脑勺,低头就吻。   荀馥雅浑身僵硬,脑海一片空白。   对方含着她的双唇肆意纠缠,舌头霸道地撬开齿关,攻城掠夺,缠住她的舌尖吮吸不止。   这个吻既情热如火,又强硬不容抗拒,而谢昀的大手如同一柄利刃,将她稳稳地钉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荀馥雅想要用力推开,手还未抬,就被谢昀一把拿住手腕,快速抱回软塌。在躺下的那一刻,她的手腕被压在头顶,唇舌辗转倾轧,堵得她透不过气。   不到片刻,她憋红了脸,“嗯嗯呜呜”地寻求呼吸的时机,手肘狠捣施暴者的腰腹,尝试反抗。她不反抗还好,越反抗谢昀就越兴奋。   只见谢昀用一只手攥紧她的双腕,空出的手撕扯她裙带。   荀馥雅大急,猛咬他的舌头。   谢昀机敏地撤回唇舌,哑着嗓子,阴狠威胁:“再挣扎,当心胳膊脱臼。”   荀馥雅喘气道:“谢昀,你要泄火换其他人!”   “我这不是泄火,是爱到浓时情不自禁,非夫人不可的。夫人何必如此吝啬,不施舍一点点怜悯给为夫呢。”   哦,反倒是我的错了。荀馥雅被他的强盗逻辑冲击得要吐血。   “夫人的嘴好像也被弄脏了,为夫给你洗洗?”   谢昀趁着空档,像野兽似的叼住那娇艳欲滴的唇,舌头伸进去翻搅。(此处省略一百字,随便发挥想象吧,都是需要和谐的内容,但声明一点,男女主没发生关系哦,只是被占便宜,哈哈!)   完事后,谢昀不顾荀馥雅的打骂推搡,死皮赖脸地拥抱着她,无声求和解。   荀馥雅眼下手酸脚软、口干舌燥,没有力气再与蛮狠不讲理的谢昀计较,只得任由他抱着。   谢昀等荀馥雅平静下来后,整理好衣裤,净过手,到茶几上倒了一杯温茶,端过来伺候她喝下。   整理好衣装的荀馥雅咕嘟咕嘟喝完,胸口的憋闷感稍减。   岂知,谢昀在这时候伸手过来,用指腹揉她湿润殷红的嘴唇,恋恋不舍地吻了一下。   荀馥雅轻触唇上那伤口,发出一声:“疼。”   想到刚才不小心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都是因为眼前这男人,想想都来气。   一丁点的伤口,还没一粒米大,倒叫一向冷酷残忍的谢昀心疼起来。   他与荀馥雅贴近了坐,温声细语地安抚道:“别太在意了,这伤口让你看起来很美!”   荀馥雅实在是拿这个打不过骂不动的混子没辙了,揉着太阳穴道:“皇上真不应该放你出来的,当初我就应该跟大臣们一起请求处斩了你。”   “夫人才舍不得呢。”谢昀低声笑,“没跟夫人成为真夫妻之前,为夫怎会就算变成了鬼,也会回来找你做恩爱夫妻的。”   荀馥雅头疼:“你少嬉皮笑脸的。”   谢昀见荀馥雅似乎咽喉不舒服的样子,边走过去倒茶,边得意地笑道:“嗯哼,这下容珏没机会了。”   荀馥雅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好好的,你提大师兄做什么?”   谢昀端着茶水走过来,递给荀馥雅:“夫人少瞒我,我都听岑三说了,你跟容珏去见容夫人和孝贤皇后了,这家长都见了,我不快点下手,恐怕以后都没我的事了。”   “胡说八道。”   荀馥雅轻叱一声,接过茶水来喝。   她就知道这厮发疯肯定是听到闲言碎语的,就没想到是岑三打的小报告引起的。   喝完茶后,她感觉咽喉舒服多了,将茶杯递给谢昀,谢昀却突然坐过来,贴近她追问:“那你为什么跟容珏去见家长?”   荀馥雅吓了一跳。   还不是因为你?   她心想着不能让谢昀知晓实情,便默然往旁边挪动。   谢昀期待她的解释,可她偏偏一个字都不给,心里很受挫。   他扑倒在上软榻上,唉声叹气:“我不就是懒懒散散没啥进取心吗,老天爷至于这么惩罚我?好不容易娶了个妻子,妻子却总想爬墙。”   荀馥雅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失笑:“谢昀你够了,为什么总是跟大师兄过不去。”   “不是我非要跟他过不去,是他跟天底下的男人过不去。”谢昀咬牙切齿道,“反正我就不喜欢你看他的眼神,唔,得找个妖精去收了他才行。”   荀馥雅瞪他:“还是让妖精先收了你吧。”   谢昀大笑,扼住她的后颈又是一阵深吻:“你不就是那个小妖精吗。”   荀馥雅推开他:“我要沐浴,麻烦你出去。”   谢昀痞笑一声:“好吧,既然夫人害羞,那为夫先到宴会上等吧。”   此时,岑三送来一件雪青色新衣,他便在岑三的伺候下换上,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荀馥雅看着人走了,无力地躺倒在软榻上,心情很复杂。   怎么又栽在这个人的手里呢?   若历史会重演,到了谢昀不得不娶赵怀淑的地步,谢昀还是选择弃了她,选择赵怀淑和权势吗?若真有那一日,自己还能毅然决然地离开谢昀吗?   她有些迷惘了。   沐浴更衣后,玄素笑眯眯地拿着江骜的情书进来,一眼望过去,完全是个怀春少女。她将姜贞羽写给荀馥雅的书信递过去,便拿起梳子替荀馥雅梳妆。   荀馥雅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来看。这回信上的信息让她颇为震惊。   姜贞羽查探楚江家的秘密,江夫人的秘密,父母双亡的真相,在路子峰的帮助下,查到了江夫人在嫁入江家前生下了一个女婴,却被负心汉抛弃,她想要一死了之。将女婴托给一对膝下无儿女的夫妻照顾后,就跳江自杀,可没死成,被江老爷救了,成了江夫人。而那个女婴就是姜贞羽。   江夫人不想让江老爷知晓她不堪的过去,没有认回姜贞羽,但是又想念女儿,所以故意让姜贞羽和江骜从小玩在一起,可没想到十几年后,姜贞羽与江骜竟然互生情愫了。看到骨肉相爱,江夫人只能让姜氏夫妻带姜贞羽离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后的姜氏夫妻突然有一日又回来找江夫人,他们谈得不欢而散,随后姜氏夫妻就死了。   荀馥雅放下信纸,姜贞羽和江骜居然同母异父的姐弟,这个真相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姜贞羽曾经钟情于自己的胞弟,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打击啊!   事情到了这里,她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姜贞羽会远走他乡不回来。上一世,江家倒了,江骜死了,路子峰又对她爱理不理,她又怎会不走呢?幸好这一世,路子峰对她紧张起来。   想到这,荀馥雅突然想到了一个化解江家危机的办法,既然江骜给谢昀一大笔钱打仗,何不让谢昀借机帮江骜谋个户部的官职呢?江骜虽然不是当官的料子,但是他在上京城当高官,跟谢昀有个照应,指不定那幕后之人不敢动江家,江骜也不会惨死在南陵破庙里。   玄素已经梳妆完毕,荀馥雅对着铜镜看了看,满意地站起身来,前往客厅参加宴席。   这次的宴席是家宴,也就是谢夫人和孙媚儿替谢昀庆祝的。自从上次谢夫人到公堂作证,她与谢昀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谢昀见到她也会行礼喊一声“阿娘”。   她们本来跟谢昀笑着说话,瞧见荀馥雅来,便都不说话了。   谢昀招呼荀馥雅坐在身旁,谢夫人神色怪异地看向荀馥雅,问:“你嘴怎么破了?”   荀馥雅心虚地说道:“上火了长泡,蹭破的。”   谢夫人不说话,孙媚儿却直言道:“本小姐看着不像上火,倒像是被咬破的。”   “……”   谢昀低头抿嘴窃笑。   荀馥雅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大腿,面上却露出茫然之色:“我没有咬嘴唇的习惯呀。莫不是上火了夜里磨牙,咬了也不知道?”   孙媚儿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两眼,总算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头跟谢夫人有说有笑。   荀馥雅对于这两人的关系,真的又羡慕有迷惑。那日谢夫人在公堂作证,她以为孙媚儿会恼恨谢夫人,一气之下回家,可孙媚儿并没有。谢夫人不知跟孙媚儿怎么说的,孙媚儿居然没有闹起来,也没有怨恨她,依旧跟她相处融洽,还真是神奇。   谢昀端详着近在咫尺的脸,正心旌摇荡,眼光从微颤的睫羽一路滑到殷红嘴唇。荀馥雅察觉到他的异样目光,又在桌子低下狠狠地捏了他一把。   “怀淑公主到!”   此时,一个不速之客来临,众人顿时收敛起所有的神色,出门迎接这位就不临门的公主。   无事不登三宝殿,赵怀淑没有接到邀请,却在犬戎使者来谈判之时大驾光临,不用想这次来肯定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关于这次的和谈,荀馥雅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本来天启抓住了妙光公主和巴桑二王子占据上风,加上上次被荀馥雅打败后,犬戎使者应该不会这么快来的,可犬戎使者这次不仅来得快,还态度嚣张得很。   说这当中没问题,还真没人信。   赵怀淑免了众人的礼,坐在客厅的主人位,喝了杯酒水,端着公主的威仪,直言这回是来找谢昀谈重要的事情,要求跟谢昀私下聊,闲杂人等需要离场。   众人识趣地告退,可荀馥雅纹丝不动。   开什么玩笑,男女单独相处,有损女子名节。若真让谢昀与你单独闲谈,回头你让人散播此事,皇上还不逼着谢昀娶你吗?   既然无法逃开谢昀的纠缠,那就决不能让谢昀娶你。   她上前轻挽着谢昀的手臂,对赵怀淑笑道:“抱歉啊公主,臣妇爱吃醋,不想你与我的夫君独处,你不介意臣妇在场吧?”   面对荀馥雅的主动亲近,谢昀乐得心花怒放,对赵怀淑之事瞬间没了兴趣,伸手握着荀馥雅的小手。   赵怀淑心里不悦,但面上却笑吟吟地提醒:“本宫与谢将军谈论的是国家大事,还请谢夫人识大体,行个方便。”   她表面说得客气的,但话语的内容暗讽着荀馥雅不识大体。   荀馥雅抽回被谢昀摩挲着的小手,不动声色地笑道:“既然是国家大事,臣妇也很方便参与的,毕竟国家有难,人人有责。”   “夫人所言有理。”谢昀帮腔道,“还请公主让我家夫人留下吧。”   赵怀淑面露为难之色,委屈地凝望着谢昀:“谢将军,其实本宫与你谈论的是本宫的私事,如此私密之事,本宫不希望有第三人知晓,万一被传播出去,本宫会很为难的。”   她这话意有所指,摆明就是说荀馥雅会将她的私事宣扬出去。   荀馥雅并不在意她这种小伎俩,只是担心谢昀被美色诱惑,对赵怀淑动了恻隐之心,遂暗中掐了一下谢昀腋下的肉。   谢昀吃痛,误以为荀馥雅在吃醋,心头一动,看都没看赵怀淑一眼便敷衍道:“怀淑公主,既然是你的私事,那本将军也不想知晓,你还是找别人聊去吧。”   说着,他握住荀馥雅作乱的小手,笑容暧昧看着她:“夫人,我们去聊我们的私事。”   荀馥雅脸上一热,嗔怒道:“你这人。”   看到两人旁人无人地卿卿我我,赵怀淑气得要死,但想到事关二皇兄,只好忍气吞声,道:“谢将军请留步。既然谢将军强烈要求,那本宫尊重你的要求便是了。”   荀馥雅愕然,看来赵怀淑这次是有求于谢昀,而且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之事。是什么呢?   细想上一世这个时间段发生之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事。   出于好奇,她一把拽住想要继续往前行的谢昀,与他坐下来听赵怀淑详说。   赵怀淑并不认为是荀馥雅让谢昀留下,而是谢昀想要留下来关怀自己的,遂看着谢昀,忧心戚戚地告诉他,老皇帝准备接受新任犬戎对于犬戎王袭击天启逐郡、陈县、阳城三城的敷衍说辞,只要求犬戎族送上粮食马匹作为补偿。   荀馥雅皱眉:“妙光可是堂堂公主,巴桑可是犬戎二王子,换这些太可惜了吧?”   谢昀眸色一凛:“只要他们住在天启,犬戎族就会有所忌惮,我们问犬戎族要什么,他们就会给什么。为何要在此时放他们离开?”   赵怀淑脸色微变,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淡绿龙纹玉佩,递给谢昀,道:“起初是这样说的,可是今日早上,犬戎使者嚣张地表示他们不愿意送上粮食马匹,给父皇呈上了这块玉佩。”   谢昀接过玉佩看了看,没看出门道,便拿给荀馥雅看。荀馥雅好奇地对着玉佩看了又看,从上一世的记忆搜刮出来的信息得出,这是皇子的玉佩。   她眼珠子转了转,结合种种迹象,便想到了二皇子。二皇子赵启仁很可能落入了犬戎族的手里,所以老皇帝才如此忌惮。   不等她发问,赵怀淑已向谢昀垂泪地倾诉:“这是我二皇兄的玉佩。他被那该死的犬戎族抓走了,犬戎族要求拿妙光公主和巴桑二王子来交换,可是群臣反对,父皇也在犹豫,还请谢将军为我二皇兄筹谋啊!”   谢昀沉着脸,盯着玉佩片刻,扬声道:“岑三,你进来。”   岑三一直守在门外,闻声进来:“将军,请问有何吩咐?”   谢昀指着玉佩,吩咐道:“立刻找人去查一查,二皇子是怎么被犬戎族抓走的。”   “得令!”   岑三领了命走出去,荀馥雅却陷入了沉思。   皇子留守在封地,那可是他的地盘,怎可能轻易被犬戎族掳走呢?除非……   谢昀转头看向赵怀淑,眼中闪过森寒光芒,沉声问:“你认为值得这样换?好不容易抓到妙光公主和巴桑二王子,相当于让犬戎族失去了主心骨,放了他们等于放虎归山,为天启竖一劲敌。”   “可是……”听见谢昀话里有拒绝之意,赵怀淑浑身猛然一震。   她与二皇子赵启仁从小亲厚,若不是赵启仁是下一任储君的呼声最高,旁人也不会忌惮她这个妹妹,高看她。   想到自己与赵启仁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赵怀淑拉下脸来,乞求地哀求谢昀:“谢将军,求你救兄长吧。若你赞成交换,父皇一定也会同意的。只要兄长平安救回来,我会以身相许,我的皇兄也会助你官途亨通的。”   谢昀冷下了脸:“没兴趣。”   赵怀淑没想到谢昀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心里很是无助。随后,她又想到谢昀痛恨犬戎族,恨不得杀了妙光公主和巴桑王子,不肯帮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难受地咬了咬唇,琢磨着如何才能让谢昀改变主意。   荀馥雅知晓谢昀是个注重大局的人,否则当初就杀了妙光公主和巴桑王子了,如今二皇子赵启仁被掳走,谢昀应该也觉得很头痛,很担心老皇帝会爱子心切,同意交换。   她担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赵怀淑为了达到目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安抚赵怀淑说:“怀淑公主您不要担心,谢昀一定会救二皇子的。他虽不赞成交换人质,但会在不交换人质的前提下将二皇子救出来,对不对,谢昀?”   她转头瞪着谢昀,谢昀饶是铁石心肠,也被软化了,应声道:“夫人说的都对,为夫就是这么想的。”   赵怀淑凝望着谢昀,眼眶里波光涌动:“谢将军,本宫好怕,听说犬戎族生性凶残,手段狠毒,二皇兄在他们的手里,只怕……”   她本就生得倾国倾城,如今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试问哪个男子见了不心生怜悯,为之动情。   然而,谢昀却不耐烦地吼她:“你别在这里说废话了,进宫帮皇上想办法拖延交易的时间吧,别在这里妨碍我想办法救人。”   赵怀淑面露尴尬之色:“那、那本宫就告辞了。”   言毕,她抹着眼泪站起来,走出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地剜了荀馥雅一眼。   荀馥雅自然是收到,但并不在意。   她现在在意的是,上一世并没有发生二皇子赵启仁被犬戎族掳走这事,可这一世却发生了,而且二皇子被犬戎族掳走还这么地轻而易举。   她在心里推测,二皇子被掳走,要么他运气不好,刚好走进犬戎族的领域,被逮个正着,要么,就是被内奸出卖。很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最大。谢昀刚才要岑三去查,显然是想到了这点。   可她怎么觉得这事是有人在幕后策划?而且很可能是藏匿在上京城的皇族或者高官?   赵怀淑一走,谢昀见四下无人,一把将荀馥雅拉过来搂在怀里,搂着就吻了起来。   “……”   正在思考问题的荀馥雅懵然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   这人居然在客厅……   “呜……呜呜……”   荀馥雅气愤地双手挥拳,被谢昀熟练地抓起来反压在背后。   “夫人,气氛正浓呢,不要说扫兴的话。”   谢昀呵呵轻笑,一扫刚才在赵怀淑面前露出的阴沉脸色。   荀馥雅捶他,嗔怒道:“谁跟你气氛正浓,这里是客厅,你疯了吗?”   谢昀退后一步,眯起眼睛打量荀馥雅,环起手啧啧道:“那我们回房探讨吧!”   言毕,谢昀不容拒绝地将荀馥雅横抱起来,抬脚就快速往南雅苑跑去。   外头的谢夫人与孙媚儿瞧见他们这般亲密举动,脸色变了变,而小厮丫鬟纷纷掩嘴窃笑。   荀馥雅觉得没脸见人了,挣扎着低吼:“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这个流氓!”   谢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痞笑道:“夫人明知我是流氓还撩我,不就是喜欢我耍流氓吗?”   荀馥雅被他的歪理气得哭笑不得:“我、我那是做戏给怀淑公主看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进了厢房,谢昀一脚将门关上,急急忙忙将人放在软榻,死皮赖脸地凑过去:“反正谁招惹我都可以,但是夫人不行,会让我招架不住的。”   荀馥雅脸红如霞,在软塌上发生的事情如今还记忆犹新,某处还疼痛着呢。她有些惧怕地后退:“你若乱来,我就要生气了。”   “夫人请放心,我不乱来。”谢昀颇有威严地点头,可是把手强横地搭在荀馥雅腰间,把她扯到自己怀里尽情亲吻。   亲完后,他轻咬荀馥雅耳垂,呢喃道:“不过你今晚要让我吃一顿饱的。”   荀馥雅喘着粗气,觉得他有半句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挪开距离,不明所以地说道:“你饿了就早说?我现在传香儿她们送吃的进来,你吃完就去忙你的事吧。”   谢昀蓦然凑过去,在荀馥雅耳边低沉笑了两声,又开始用舌头□□荀馥雅耳垂:“不许装傻!我要吃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荀馥雅这下意识到他话里暗含的意思,登时涨红了脸,推开他:“谢昀你够了,我还疼着,你还是不是人啊。”   谢昀展颜大笑,抚着荀馥雅腰肢道:“那我给夫人揉揉,说不定今晚就变成了虎背熊腰,得劲得很!”   “虎背熊腰是这么用的吗?”荀馥雅拍开谢昀的大手,作出严肃的样子,教训道,“我好歹也当过你的授业夫子,你这样胡乱用词,对得起我当初的用心教导吗?”   谢昀闪了闪神,不明白为何暧昧的气氛瞬间变成学堂那种严肃的气氛,准备插科打诨:“夫人跑偏题了,我们……”   面对谢昀的嬉皮笑脸,荀馥雅肃然道:“罚你将这个成语的解释抄一百遍,现在就抄,字给我写端正些,写太潦草了得重写。”   谢昀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不是,你现在又说不是我的夫子,是我的夫人啊。”   荀馥雅睁着眼盯着他:“那你去不去啊?”   谢昀立刻怂了:“去!立刻马上就去!”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书桌上坐下,叫来一名小厮研墨。   荀馥雅丝毫没有惭愧之色,走到书架前,找来一本书,翻到有“虎背熊腰”这词的解释那一页,放到谢昀的面前。   谢昀执笔抄了一句,想耍赖,道:“夫人,我都会了。我将解释背一次给你听,剩下的九十九次,能不能免了?”   荀馥雅坚定地摇头:“不免,这是对你的惩罚。”   谢昀正经八百地抗议:“我都会了你还罚抄,没意义啊。夫人,不如你罚我肉偿吧,这样有利于我们的身心健康。”   荀馥雅皱眉:“不许肉麻。你再说不正经的话,我就、我就罚你抄《女德》。”   谢昀咂舌:“《女德》不是女子抄的吗?我可是堂堂男子汉,抄这些没用。”   荀馥雅微微一笑:“你抄了就变成《男德》了,很有用,你要不试一试?”   谢昀怂了:“夫人威武,我还是静静地抄我的“虎背熊腰”吧。”   说着,他右手执笔写了几句,忽然想到荀馥雅说自己太潦草得重写,遂又换了左手抄写。   荀馥雅看着他认真抄写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第73章   “谢昀,你打仗的时候江骜不是给了你一大笔钱作为军饷吗?现在军饷已经找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荀馥雅询问道。   谢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明白荀馥雅心中的打算:“夫人这么问,是不想我将钱还给江骜?”   荀馥雅盯着谢昀,重重叹气:“生逢乱世,手里有点权势还是好的。你不如趁机将钱捐给朝廷做军饷,替江骜向皇上要个官来做。”   谢昀觉得前半句非常有道理,故意问道:“依夫人之见,给江骜谋个什么职位好呢?”   荀馥雅蓦然换上轻松的表情,对他眨眨眼睛:“我看户部侍郎就不错。”   谢昀宠溺一笑,他家夫人使坏了,还坏在点子上,真是可爱极了!   他挑了挑眉:“你讨厌荀凌洲?”   “对。”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极度厌恶这人。   谢昀一边奋笔书一边询问:“为什么?”   这各种复杂的缘由,自然是不能告知谢昀。荀馥雅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当初若不是他押你到上京城,我们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荀馥雅担心谢昀不相信这蹩脚的理由,神情担心,乌黑的眼珠不敢眨动一下。   而谢昀也不回应,向小厮挥了挥手。待小厮退出房门,他才放下笔,走到荀馥雅跟前,眼神幽深地盯着她:“我怎么不知,夫人这么在意我呢?”   荀馥雅摸不透他的心思,赶紧转移话题:“那让江骜当官这事,你怎么看?”   “事关兄弟个人意愿的事,我不好干预,”谢昀见荀馥雅面露一丝失望,一指点在她秀气的鼻尖上,笑道,“不过夫人想让他当官自然有夫人的理由,我派人先去问问江骜的意愿吧。”   接着,谢昀将唇附在荀馥雅耳边,用仅可以听到的声音说:“若这事成了,夫人要如何奖赏我呢?”   荀馥雅瞪大眼睛,简直不相信这种话这人都说得出口:“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要奖赏也是你奖赏,哪轮到我这种平头小百姓奖赏你?”   谢昀见荀馥雅露出初生小鹿般的神态,心头一热,向她眨眨左眼,做个令人脸红的手势。   “好,那本将军就赏你被我吃掉!”   荀馥雅果然脸红,狠狠瞪他一眼:“抄你的解释去。”   谢昀开怀大笑一阵,便又回到书桌上,规规矩矩地抄写。   荀馥雅不想继续跟谢昀单独呆着被他隔三差五的调戏,遂悄然走出去找玄素。   她走出门口没多久,就瞧见玄素一人表情丰富地站着,似乎在幻想着美好的事情,走过去笑道:“玄素在想什么呢?一个人站着傻乐。”   玄素看到荀馥雅,笑得两眼亮晶晶:“小姐,江郎在信上说要来上京城。他肯定是想奴婢来着,这人真是的,太黏人了,呵呵!”   江骜来上京城,恐怕是因为跟姜贞羽的事,不想呆在南陵,可又无处可去,所以来上京城找谢昀诉苦来的吧!   江骜是如何看待玄素的,荀馥雅心知肚明,可面对玄素的激动和欣喜,她真的无法说扫兴的话。   她心情复杂地坐下来,道:“坐下来讲吧。”   玄素知道自己憧憬过度,腼腆地挠头:“不用不用,奴婢就站着,多站一下对身体有益。”   此时,香儿跟几位丫鬟走过来,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东西。   香儿兴奋地笑道:“夫人,这些都是将军买给你的礼物,你要现在拆开来看吗?”   荀馥雅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礼物,困惑地蹙眉:“好端端的,怎么给我买这么多礼物?”   香儿笑道:“这还用想吗?肯定是想讨夫人欢心呗!”   同行的丫鬟秋兰一脸艳羡:“将军对夫人真是好啊,一出狱就往夫人这里跑,还叫我们给夫人准备了这么多礼物,真是叫人羡慕呢!”   秋月爆料道:“还不是岑三跟将军说,若将军不积极点,夫人就要被容大人抢走了。”   岑三这个大嘴巴子!   荀馥雅在心里暗骂一句,想到如何处理好与两人的关系便觉得头疼。   偏偏这些丫鬟不嫌事大,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谈得非常起劲。   “哎呀,容大人,上次奴婢近距离看容大人,心都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简直都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心脏快要停止了呢!”   “哎呀,容大人是不是神仙下凡啊,我怎么就觉得他跟凡间的臭男人很不一样呢!”   “对啊,容大人长得真好看,待人又温文尔雅,我好几个姐妹都把他当做梦中情人呢!”   “何止啊,写书的人都把容大人当做男主来写,只是不敢写他的大名,我的姐妹们都抢着买来翻阅呢。我屋子里刚好有一本,你们要不要看啊?”   “要!要!当然要!”   “唉,听说地下拍卖行有人私下出售容大人的物品,一条手帕就卖了五百两。”   “这事我也听说了,听说最高价的还是容大人的画像,好像卖了一万两,被一名神秘女子买走了。”   “哎呀,我也想要容大人的私人物品啊,可惜我没钱,我穷我活该呀!”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跟着夫人近距离看容大人,已经是三生有幸了,我的姐妹们都羡慕死了!”   “嘿嘿,都是托夫人的福呀!能跟随夫人左右真是好!”   听到丫鬟最后提及自己的话语,荀馥雅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她能理解这些丫鬟的心情,曾经她也迷恋过容珏,只是没她们这般疯狂而已。她想要跟她们解释清楚自己跟容珏的关系,可转念又想,似乎没必要。   偏偏几位丫鬟围上来,信誓旦旦地表示:“夫人,下次见容大人,可不可以都把我们带上啊,我们一定会誓死保护你的!”   “不如送你们过去当容大人的妾室,可好?”   一把阴冷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正在热头上的丫鬟们并未反应过来,兴高采烈地应声。   “好呀好呀!”   回头一瞧,便瞧见了她们阴狠暴戾的谢大将军正铁青着脸,眼神冷得如同千年寒冰。   “将、将军!”丫鬟们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跪地参拜,“奴婢参见将军!”   谢昀慢慢踱到荀馥雅身边,转头翘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几个丫鬟:“啧,容珏这个祸害,都祸害到本将军身边来了!”   偷偷瞟了荀馥雅一眼,他似乎有意说给她听,不满地抱怨:“怎么一个个就知道迷恋那厮呢,眼瞎了吗?本将军也长得英俊潇洒、威风凛凛啊,差哪了啊?”???   荀馥雅被他这么幼稚的较劲逗笑了。   谢昀瞧见她笑,心里的怒气就消散了,一屁股挤到荀馥雅的座位上,也不嫌狭窄,跟她同坐到一块,严肃地询问那几个丫鬟:“都起来吧。你们说说看,本将军跟容珏差哪了?”   丫鬟们松了口气,一起拍拍胸口,又互相看了一眼,才掩着嘴笑了起来。   香儿最胆大,站起来问谢昀:“启禀将军,你是要听实话,还是假话呢?”   谢昀道:“自然是真话。”   香儿留了个心眼:“那你得恕我们无罪。”   谢昀不耐烦地催促:“废话少说,讲吧。”   香儿清了清嗓子,也不跟他客气,直言道:“将军你是长得不差,可你的脾气很差,我们的容大人脾气可是非常好的。”   “……”   谢昀的脸瞬间绿了。   可丫鬟们提到自己仰慕的男子,哪里注意到周围,你一言我一语地笑着交流起来。   “将军身上的臭毛病特别多,我们的容大人是完美无缺的。”   “对,将军是地狱里的恶鬼,容大人是天上的神仙。”   “非常赞同!将军太可怕了,容大人可亲可敬!”   “总的来说,不是说将军你差容大人哪里,而是你跟容大人对比,显得容大人特别的好,你特别的差。”   “够了!”   谢昀气得一拳捶在了石桌上,非常难以接受这种事实。   吓得丫鬟们赶紧向荀馥雅求救:“夫人,救命啊!”   荀馥雅抿嘴笑了笑,这些丫鬟的嘴还真是厉害,每一句都总结到了精髓,又戳到了谢昀的痛处。???   她向她们挥一挥手:“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丫鬟们如临大赦,跟荀馥雅谢礼后,赶紧开溜。   谢昀担心荀馥雅也是这么认同的,非常幼稚地跟荀馥雅说道:“夫人,这群女人肯定是容珏派来的细作、间谍!容珏这厮真是阴险狡诈、用心险恶,丧尽天良,居然将谢府的丫鬟都变成这样,天天在你面前吹捧他有多好多完美,真是不要脸!”   思来想去,他拍了一下大腿,下了个决定:“不行,得立刻换一批丫鬟才行,要换一批讨厌容珏的丫鬟!”   荀馥雅用力推了一把他的脑袋,不悦地训斥他:“换你的头啊!我们谈得好好的,你出来做什么?”   谢昀笑眯眯地站起来,故作彬彬有礼地笑道:“启禀夫人,为夫是出来交罚抄的。”   言毕,他故意学着容珏温文尔雅的模样,拿出抄写的宣纸,双手递给荀馥雅。   荀馥雅不理他的作妖,认真地批阅,发现字迹苍劲果敢、恢弘大气、浑厚有力,颇有颜真卿这种大家的字迹风范,与平日里那狗屎一样的字简直是天差地别。   虽然知晓谢昀不可能作弊,但她还是忍不住质疑:“这是你抄的?怎么完全不像你的字?”   “夫人,我绝对没作弊!”谢昀伸出他的左手,笑得没个正经地说道,“你不是说字写得不端正就要重写吗?那我只能用左手写了,写得还可以吗?”   荀馥雅怔然,困惑地询问:“既然你左手写字这么好看,为何平时用右手?”   谢昀挨着她坐,用右手搂着她的纤腰,凑到她的耳侧低笑道:“夫人你有所不知,是个男人都喜欢右手,右手可是我们男人的兄弟啊!”   “……”   荀馥雅脸上一热,觉得这人在讲她所不知的荤话,只是苦于没证据。   此时,眼尖的她瞧见有人来,一把将谢昀推开。谢昀猝不及防,差点摔在地上。察觉有人来,他赶紧收起自己的不正经,站在荀馥雅身旁,装模作样地端着大将军的凛凛威仪。   回来复命的岑三小跑到谢昀身边,跟着谢昀、荀馥雅一同跟传达旨意的太监行了礼。聆听口头圣旨后,丫鬟小厮招待太监到屋内坐下,谢昀到屋内换一身官服。   荀馥雅趁着这空挡,偷偷叮嘱岑三:“岑三,你多和达官贵人们的心腹打打交道,随时探听朝廷下面的动静,有消息要第一时间上报给谢昀。”   岑三受教地点了点头,见谢昀换好衣服出来了,遂跟随他一同进宫。   谢昀进宫议事,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荀馥雅心里想着,这回犬戎族与天启站在对等的位置上,恐怕没那么难击退,消磨的时间应该很长。   难得清静,她就回屋里,懒洋洋地睡了一觉。   许是今日丫鬟们议论到容珏的事,前世关于与容珏的一段往事竟然毫无预兆地入了梦里来。   前世,老皇帝驾崩,朝廷大乱,七皇争霸,死伤无数。   玄素死后,荀馥雅不想替荀况卖命,想找容珏一起离开上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容珏心系家族国运,无法抽身离去,让荀馥雅等他,可等来的却是容珏护送五皇子赵玄朗离开上京城了,她被孤零零地抛下。   她不恨容珏,容珏有他的做人原则和使命,身在朝野,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若容珏不护着赵玄朗离开上京城,那赵玄朗只能死路一条。赵玄朗是她的五师弟,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她只叹造物弄人,当容珏再次回到上京城,大局已定,二皇子赵启仁当上了皇帝,谢昀当上了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荀家成为了阶下囚,而她成了谢昀的妾室。   容珏回来的那日,她回书院看过他,也跟他客气地聊了几句,只觉得物是人非,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纠缠。没曾想,在皇家狩猎苑,她与容珏再次相遇了。   那时候,她正被赵怀淑雇的杀手追杀。她利用箭术勉强捡回了一条人命,而容珏刚巧碰见她杀人的场面。   那一刻,她觉得无地自容。   在容珏面前,她永远是纯洁天真的小师妹,可如今她肮脏血腥,已经没资格当他的小师妹,没资格与他并肩而行了。   她强忍着身上的重伤离开,一双手却温柔地抱住了她。在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她只看到他身上竹青色的长衣,心头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觉得很熟悉,很温暖……可混沌的意思让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不沾染一丝烟火气的容珏站在窗前,背负而立,正凝望着窗外的雪景。   她看着容珏的背影,想到每次容珏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的背影,眼眸有了一丝湿润。容珏是个笨拙的男人,不会说话哄女孩子欢心,也不会冒失地跟女孩子做越轨的事,只会固执地等在原地,固执地深爱着。明知道她已经变得面无全非,他再也等不到曾经的她,也固执地等待着。   她迅速起身,却见因她弄出的动静,容珏回过神来,蓦然回首,却与她四目相对。   她想为这种无谓的固执笑,可是心里又难受的很,连一句“你不要再等了”也说不出口,因为说什么都是伤害。   背上的痛处为一双手轻轻抚过,掌心里有热力吞吐,渐渐缓解了后背的剧痛。荀馥雅不知不觉醒了过来,睁开眼便见容珏弯腰坐在床头,宽大的袖子抚过她的脸颊。   她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之下被容珏救了,再次与他独处,两两相望,无言以对。曾经哪点露水情缘,谁也不想提。   屋内的沉默难免带了一种让人坐立不安的尴尬。最后还是容珏先开的口:“我请了大夫来察看你的伤势,应该很快就到了。”   “谢谢,不必了,我并无大碍。”   她别过脑袋,不想看到他的脸,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   容珏的声音里多了一份悲戚的无奈:“卿卿……”   “不要乱叫!”她激动地吼了一声,似乎将身上仅剩的力气都用完了,以至于后半句有气无力,“曾经的卿卿已经死了。”   容珏看着她半垂过去的侧脸,与记忆里那个娇柔天真的小姑娘很像,可又似乎变得不一样。他的心里面感觉很不是滋味,有许多话想要跟她说,可此刻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仿佛那些解释的话语,那些深情的话语,说出来了就是侮辱了如今的她,让她变得更加不堪,更加难受。   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他的任何解释了,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他的小丫头了。这个事实让他悲痛欲绝。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疼吗?”   她艰难地咽下心中的泪水,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没事,多谢你出手相助。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即便相见也当作不相识吧!”   言毕,她决然往光亮的门口走去,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   容珏沙哑着动听的声音,问道:“相见也当作不相识?你是在恨我吗?恨我当初没带你走?”   她淡然有坚决地说道:“不恨。你也是身不由己。”   容珏面上有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之色:“那为什么?”   她手指猛然一紧,几乎要嵌入她的肌肤里,脸色变得煞白:“我现在已经是谢昀的妾,人尽皆知……”   话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心如刀割。   容珏看到她如此痛苦,一向淡漠从容的他,突然一拳重重砸向墙面,如玉般的手背砸出了刺眼的血红。   她忍着泪水,淡然道:“你别自责,我的事真的不是你的责任,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们之间的事,也只怪我们有缘无分,你往后还是忘了我吧!”   你终究还是我触摸不到的明月。   她想着,就直接走向门口,毫不留恋地去拉门。   可就在这一刻,容珏从身后紧紧抱住她,那双胳膊是如此用力,几乎要令她窒息。她只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容珏在她的印象里,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是淡漠冷情,温雅从容,端庄雅正的,可此刻他却失控了,脸深深埋在她头里,炽热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脖子,哭得像个丢失了宝贝的孩子,那么悲伤,那么无助。   原来,男人的眼泪也会这么炽热,哭起来也会这么地悲伤。   每一滴眼泪在他们之间滑过,都是深深的折磨。   可长痛不如短痛,无论它们是以什么理由告终的,拖下去只会让人泥足深陷,毁得面无全非!   她不想毁掉容珏,他是她向往的所有美好!   她强撑着咬住牙,低声道:“放手。”   容珏不愿放手,就那样执着地抱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卿卿,我放不下,我放不下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声音低不可闻:“不要这样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做回那个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女人,被他捧在手心里百般宠着。可时光不可倒流,虽然他依旧是朗月清风的容大公子,可她已不再是誉满天下的才女荀馥雅,只是一名遭人唾弃的妾室,就算他们是倾心相爱的,却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容珏明知道不能放手,可他还是放了,因为他感觉到他的小师妹要哭了。   他放开她,走到窗边,静静望着窗外的雪中冷梅,过了许久才又说:“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我会保护你,让你此生安安静静地过下去的。”   她听到这话,心里更难受了,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容珏。   她闭上眼,决然道:“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再承你的情,我真的不想。”   容珏被她这话激得猛然转身,想要冲过去紧紧地将她拥抱着,却又怕让她难堪,只好缩回伸出的手。他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迷茫又痛苦地说道:“卿卿,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样活下去了,你不该这样活着的。”   “我不该这样活着,那我该怎样活着,现实能让我做出选择吗?”她红着眼颤声说着,突然无法承受地痛哭出声,“大师兄,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真的不想见到你。”   你的出现让我觉得很难堪,真的非常难堪啊!   容珏意识到这点,含泪绝望地点头:“好,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着心情,可看到容珏这么绝望,又不忍心地安慰他:“大师兄,我很喜欢你,比你想象中喜欢你,想过嫁给你,想过跟你过一辈子。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掺杂任何东西,是很纯粹的。”   容珏酸红了眼,难受得捂着脸痛哭:“大师兄知道,大师兄一直知道。大师兄也很喜欢你,很纯粹地喜欢。”   看到他这样,她无法面对,决绝地奔向那光亮的大门。   ……   梦醒时分,荀馥雅带着这种意难平的悲伤情绪,失神地凝望着门口。   重生一世,为何不跟容珏再续前缘呢?因为她怕,怕再次伤害到他!怕彼此再承受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简直生不如死,绝望透顶!   醒来时已经是夜幕降临,已过了晚膳时候。谢昀至今还没回来,她饿得慌,命丫鬟给自己烧了几道菜,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饭后,她带着玄素和香儿到荷花池附近闲庭散步,没曾想迎头碰上了一个莽撞的丫鬟。   那丫鬟激动地扑过来,抱着她的腿脚喊着:“谢夫人,求求你救救我爹娘吧。”   荀馥雅仔细一看,眼前这个狼狈低微的丫鬟居然是那个自命不凡的徐芳英,顿时吓了一跳,赶紧甩开她。   “徐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如今徐家人成了上京城人人喊打的老鼠,谢夫人和孙媚儿不可能那么傻,还与徐芳英生出瓜葛的,所以一定不会是她们放进来。   荀馥雅上下打量了徐芳英一番,瞧见她穿的是丫鬟的服饰,那肯定是自己偷偷混进来的。徐芳英一向想让她死,还是离远一些的安全。   如此想着,她又后退了几步,玄素和香儿很有默契地挡在面前护着。   徐芳英面露尴尬之色,并不想交代她是怎么混进来的,只是绝望地向荀馥雅求救:“谢夫人,从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针对你的。你是个心善的人,你能不能救救我爹娘啊,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荀馥雅垂眉看着素面朝天的徐芳英,想到徐立言和徐夫人罪大恶极,极有可能被判斩立决。徐家倒了,徐芳英的姐姐尚且有婆家照拂,但徐芳英就成了落难千金,孤身一人了,处境相当凄惨。可这,与她何干?   “徐小姐,你不是跟怀淑公主感情很好吗?怎么不去求她?”   提起赵怀淑,徐芳英的脸上出现浓烈的恨意:“别提了。赵怀淑这个贱人,平日里装得自己有多么地菩萨心肠,与我情同姐妹。现在我家出事了,我去找她帮忙,她连门口都不让我进,看到我还让下人赶我走,这翻脸不认人的臭女人!”   荀馥雅对此表现平淡:“徐小姐,老实说,你来求我,我也是无能为力。”   看来今夜不适宜散布,她转身走向屋子。   徐芳英急得火烧眼眉,想要追上去,却被玄素和香儿阻拦,只好大声说出自己的底牌:“谢夫人,永乐侯想要对付谢将军,当初给我爹一张字条,说会给谢将军带来麻烦,我把字条偷走了,给了赵怀淑那个贱人。看在我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份上,你能不能帮帮我呀,求求你了!”   荀馥雅停下了脚步,徐芳英的话让她觉得意外,却又不觉得吃惊。   上一世,谢昀是李琦的宿敌,这一世李琦想要对付谢昀,是再正常不过的。   只是,那张纸条上写着什么,让她觉得有点在意。   她问徐芳英:“你可知纸条上的内容?”   徐芳英愣住了,为难地说道:“我、我没看,不知道。”   荀馥雅轻叹一声,想到纸条上的内容可能与这次二皇子赵启仁失踪有关,可又觉得不太可能,以赵怀淑跟二皇子赵启仁的关系,她绝不会不会害二皇子的。   她想了想,在徐芳英以为看到希望的时候,善意地提醒一句:“徐小姐,我劝你不要想不开去做傻事,免得后悔莫及。”   她迈步走回明亮的屋子里,徐芳英的喊叫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静寂的夜里。   荀馥雅撑着脑袋,想要想事情,却觉得额头又疼了,便命香儿过来给她揉一揉太阳穴。   被赶出来的徐芳英痛恨荀馥雅,也痛恨赵怀淑,发誓一定要让她们不得好死。她如今有家归不得,穷困潦倒,姐姐的夫家也不欢迎她,犹豫了一下,她决定去找永乐侯李琦。   永乐侯李琦是出了名的好色,她不相信以自己的姿色,拿不下这个男人。只要成为了侯爷夫人,她一定会让这些落井下石的臭女人好看。   她花掉身上的银子,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到永乐侯府求见李琦,不出所料,很快,永乐侯府的侍从礼貌地将她请进去。   她以为永乐侯府会热情地招待自己,李琦会出来讨好自己,可没想到,刚走进去,就被侍从拽着头发,一直拖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面,血迹斑斑,垂挂着许多瘆人的道具,她吓得赶紧逃跑,却被侍从一脚踹倒在地。   她疼得龇牙咧嘴,耳边传来了颤颤巍巍的声音,这时,她才发现地上跪着三名如花似玉的姑娘,而她们的前面站着一名神秘男子。   神秘男子身穿墨黑色连帽斗篷,头上套着帽子,脸上带着鬼面,青面獠牙的,显得神秘又阴森。   三名女子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面前求饶时,他兴奋地抠着手指,眸里闪烁着阴毒的精光。   他如同毒蛇般爬到其中一名姑娘的身旁,轻轻摸着她的嘴,温柔地问道:“姑娘的红唇如此娇艳,有点像她呢,我能不能一亲芳泽呢?”   不等姑娘吱声,他忘情地亲了一下她的嘴,仿佛能通过这样亲到自己想亲的人似的,瞬间感到兴奋愉悦,可亲完之后,他看着姑娘的眼神变得阴毒,吓得姑娘浑身发抖,拼命摇头。   他并不理会姑娘的恐慌,抓起另一名姑娘的手,轻轻摸着,温柔地问道:“你的手好像也有点像她呢,像不像呢?”   然后,他又转到另一名姑娘面前,趴在姑娘的身旁,动情地笑了笑:“你的身子看着有点像她,又有点不像呢,好苦恼啊?”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你们这些赝品,这些该死的赝品,为什么就不像她呢?”   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旁若无人地诉说着:“她真的,怎么就不喜欢我呢?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呀!她那么地倔强又那么低好看,让我不敢靠近。所以,我只能一直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她,偷偷地藏她的东西,偷偷地肖像她!”   两名姑娘看着眼前这个变态,惊惧地向他求饶:“放过我们吧,求求你!”   神秘男子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安抚她们:“不要害怕,好吗?我只是想跟你们深入交流一下而已!”   神秘男子不理会两位姑娘眼中的恐惧,一把扑了过去……   完事后,他带着未退的余韵,看着左边的姑娘,又看看右边的姑娘,冷笑道:“哼,一群垃圾玩意!”   他的眼神变得比毒蛇猛兽还要狠毒几分,吩咐手下:“将她们处理干净!”   徐芳英听到这话,吓得心胆俱裂,剩下的那名姑娘更是拼命磕头求饶。   神秘男子走到那名姑娘面前,狠狠地捏着她的嘴:“你这张嘴居然说他们两个很般配?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他眼都不眨一下,拿着匕首拼命捅那名姑娘的嘴。姑娘瞬间血流成河,晕死过去,徐芳英吓得已经面无血色了。   神秘男子不悦地看着手上的血,厌恶地擦掉:“砍了喂狗吧,这种人不配活着。”   徐芳英赶紧跪着跑过去向神秘男子求饶:“公子饶命啊,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看不到,你放过我吧,让我走吧,呜呜呜!”   神秘男子掀开面罩,露出那张邪里邪气的英俊容颜,邪里邪气地笑道:“徐小姐不是来找本侯的吗?怎么还没说上话就走了呢?”   徐芳英做梦都没想到这么变态阴毒的男子居然是永乐侯李琦,心里非常后悔自己居然拥有那么天真的想法,居然跑过来诱惑这样的恶鬼。   李琦蹲下身来,捏着她的下颚询问:“你是想来求本侯救你爹娘的?打算怎么求本侯,□□吗?”   徐芳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畏惧地摇了摇头。   李琦对徐芳英这种人没兴趣,便道:“既然你这么会勾引人,就去勾引谢昀吧!不成功的话,你的下场会比她们更惨哦!当然,我会派人帮你的,你不用担心!”   “……”   徐芳英从小到大锦衣玉食,逢人见她都会礼让三分,可曾受过这般惊吓和威胁?   她惊吓过度,没撑多久,就晕了过去。   翌日,荀馥雅用过早膳后,孙媚儿没头没脑地跑来跟她说了句“我不会让你做大房的”,便气哼哼地走了。   她正琢磨着孙媚儿为何对自己说出这话时,谢昀就来了。   将军府落成,今日要搬到将军府居住,谢昀命小时丫鬟们收拾东西,准备搬迁,遂,大家各自忙活起来了。   荀馥雅原先没打算住将军府,可谢昀在也由不得她,加上两人已经弄成这种关系了,也只能跟随着去。她认真地想了想,吩咐玄素和香儿如何清点物品,哪些物品要怎么收拾,哪些物品不需要搬过去。   等吩咐了一遍,她又想去收拾一下书架上的书籍,结果被谢昀拉到一旁。   “夫人让下人忙活去吧,我们到外头榕树下聊聊天。”   荀馥雅还没回应,已被扶着走出屋子。   阳光正明媚,虽然临近立秋,但是炎热依旧没有散退。大伙依旧穿着青衫薄衣,在阳光下行走着。   荀馥雅与谢昀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想到和谈一事,遂问:“将军,天启这边跟犬戎使者那边谈得怎样了?”   谢昀蹙眉,伸手轻握着她的手:“卿卿,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叫将军有些生分了,我不喜欢?”   这人来人往的,荀馥雅甩开他的手:“那我喊你什么?喊老爷吗?”   谢昀笑道:“喊相公。”   荀馥雅面有难色:“喊不出口。”   谢昀道:“那喊二郎吧。”   荀馥雅提议:“不如喊子非?谢子非?”   这个名字代表谢昀在书院读书的黑历史,他怎会愿意?只好泄气地说道:“那还是喊将军吧。”   荀馥雅见他面露受打击的模样,一时心软,安慰道:“若你日后表现好,我会喊你相公的。”   谢昀勾唇一笑:“怎样才算表现好?在某些方面表现好算不算呢?”   荀馥雅脸色一热,怒瞪他一眼:“说正经事。”   谢昀笑了笑,道:“和谈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犬戎族想用二皇子换妙光公主和巴桑二皇子,天启朝臣只接受一换一。皇上默不作声,朝臣与犬戎使者对骂,吵得很。”   荀馥雅感叹道:“皇上也挺为难的。”   谢昀冷笑:“他为难什么,帝皇家最是无情。在江山与儿子之间,他肯定是选择江山的。他之所以不表态,是认为我能救出他儿子,没必要接受这种条件。老皇帝精得很,故意在拖延时间。”   荀馥雅抬眼看着他:“那你亲自去救人?”   谢昀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是皇帝的儿子,能不去救吗?”   说到这,他灵机一动,忽然凑到荀馥雅的耳边,低声笑说:“卿卿,此行凶险,临走时你满足一下我呗。”   荀馥雅红着脸瞪着眼:“又不是我让你去救人,你找皇上满足你吧。”   谢昀做出心碎的动作:“卿卿你好恨的心啊!我都怀疑你不爱我了。”   荀馥雅挑了一下眼眉:“本来就没爱过好吗?”   若不是你死皮赖脸加强悍夺取,我能跟你发生那种事?   谢昀察觉不妙,荀馥雅想跟自己秋后算账,赶紧伸手捂住额头装晕:“啊,昨夜酒喝多了,宿醉后有点头晕呢,卿卿扶一扶我吧。”   荀馥雅站起来大喊:“玄素。”   “在。”   玄素立马出现在他们面前。   荀馥雅向她传递了个眼神,她立马会意,向谢昀伸手:“将军,奴婢来扶您吧。”   谢昀白了她一眼:“扶什么扶,男女授受不亲,你就不怕江骜吃醋吗?”   玄素赶紧收回手:“那我不扶了。”   见碍事的玄素识趣地站到一旁,谢昀站起来,死皮赖脸地往荀馥雅身上靠:“卿卿,我头好晕啊,扶我扶我!”   荀馥雅想要推开他,可这人像黏皮糖那样粘着,还对她肆无忌惮地动手动脚,占尽便宜。她恼了,瞧见谢昀身后的仙人球,萌生一计。   她笑着抬眸看向谢昀,故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咽喉、衣领。她轻轻地挑逗他,撩拨他,缓缓地推着他往后退,凑到他的耳边暧昧笑着:“还晕吗?”   谢昀哪受得了这般诱惑,失了神:“不晕了!”   可就在他极度享受撩拨时,荀馥雅一把将他推倒,他的屁股不小心坐到了仙人球上,顿时痛得他“啊”的一声惨叫。   他立马将仙人球□□:“这什么东西?”   荀馥雅笑道:“你送的东西,它在警告你不要白日宣淫。”   谢昀这才想起这东西是阿蛮托人送过来的,他觉得奇特,就送给荀馥雅了。   “啧,阿蛮送的东西真不行。”他将仙人球扔到一旁,不悦地吩咐道:“岑三,扔了。”   荀馥雅立马将仙人球捡起来:“不行,扔了你都不能仍它。”   谢昀咂舌:“卿卿你这话我不爱听了,难道我还不如这玩意?”   荀馥雅微微一笑:“你才知道。”   说着,她端着仙人球,坐在石凳上摆弄。众人抿嘴窃笑。   谢昀面露尴尬,向众人怒吼:“笑什么笑,都干活去!”   转头瞧见荀馥雅正在精心搬弄仙人球,他吃醋了:“你该不会是因为知道这是阿蛮送的,才舍不得扔吧?”   荀馥雅真不知道这人的脑袋是怎么想的,咬牙切齿道:“不是。我打算放到闺房里防狼。”   很明显,那只狼就是他,谢昀!   谢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想要坐在石凳上与荀馥雅对话,可臀部带刺,只好蹲在荀馥雅身旁。他拉着她的衣裙,故意笑眯眯地说道:“夫人,告诉你一个趣事,这次和谈,容珏那厮居然没出席,我特意去打探一下,才知道这厮被他娘拉去相亲了,哈哈哈……”   荀馥雅手一抖,仙人球掉下来了,砸到了谢昀的手上。   “啊!”   谢昀吃痛。   荀馥雅立马回过神来:“抱歉。”   谢昀心里很不悦,心想着容珏相亲你就这么的魂不守舍吗?   可表面上他向荀馥雅伸手装可怜:“夫人,我手痛。”   荀馥雅心有愧疚,拿起他的手,细心地为他拔刺。   谢昀难得享受荀馥雅的伺候,瞬间又觉得这仙人球砸得划算。   搬迁到将军府的途中,他心想着也要让容珏那厮尝一尝被仙人球扎的滋味,遂暗中吩咐岑三,让阿蛮送二十盘仙人球过来,专程送给容珏。后来,收到仙人球的容珏误以为谢昀是在跟自己示好,就觉得谢昀这人还是不错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发错版本了,这是正确的版本哈 第74章   众人忙活了一日,终于在崭新的将军府安顿下来,夜晚举行了乔迁之宴。   如今谢昀是朝中新贵,深得老皇帝的重用,朝中许多官员都趁此机会前来与谢昀走动关系,因此,宴会举办得很热闹,客人络绎不绝,收到的礼物多不胜数,这把谢夫人给乐坏了,连带对着荀馥雅也是笑眯眯的,好声好气地说话。   谢衍死了,谢昀是谢夫人唯一的依仗,谢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不敢与谢昀闹得太僵,自从谢昀名正言顺地喊她一声阿娘之后,荀馥雅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谢昀的生活也不再像上一世那样过得冷硬无情。   容珏向来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宴会,只命人送了贺礼前来,而萧敬禾带着几条鱼过来,被孙媚儿撞见,当面讽刺他这么寒酸的礼物也好意思送。后来,孙媚儿知晓萧敬禾是禁卫军副统领,与谢昀相交甚欢,脸色变得很难看,整顿饭食不知味。   荀馥雅如今是谢昀名正言顺的正妻,理所当然地坐在谢昀身旁,与各位朝臣敬酒用膳。谢昀整个晚上都在装可怜,喊着自己手痛,逼着她给他喂酒喂食。这举动在旁人看来,他们倒是成了恩爱夫妻,羡煞旁人。   在晚宴进行到一半时,江骜来了,带着一身的风尘和失意潦倒。他向谢昀简单恭贺了几句,便找了个角落,独自喝闷酒。   谢昀没耐心去看江骜寄过来那些长编大论的书信,不知晓江骜那些破事,也懒得理他,一心扑在想荀馥雅撒娇讨伺候这件事上。   瞧见江骜整个人瘦了一圈,全然没有往日富家公子那种傲视众人的光彩,玄素的心里很是心疼,跟荀馥雅请示后,走过去伺候江骜,嘘寒问暖一番。江骜也一改往日的抗拒,与玄素相谈甚欢。   荀馥雅看在眼里,心情却复杂得很。   宴会结束后,他们送走了各路官员。转头不见江骜和玄素,荀馥雅有些紧张,人在失意和醉酒的时候总喜欢自暴自弃,做些糊涂事,她担心玄素会吃亏,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遂拽着谢昀去找他们。   走到后院回廊处,谢昀手一用力,一把将荀馥雅拉到自己的怀里,笑道:“哎呀,夫人,他们小两口在谈情说爱,我们干嘛去骚扰他们呢?”   他在月色朦胧中拥着荀馥雅,头抵在她的肩上,附耳调情:“明日我就和岑三离开,难道你今晚不想我吗?嗯?”   荀馥雅耳边一热,缩了一下:“正巧,你明日就离开了,今晚跟江骜说说当官的事吧。”   江骜的未来牵扯到玄素,不得不在意。   谢昀却不了解她的在意,不依不饶地挨近:“江骜那小子哪是当官的料,不用问他都不想当官啊。月色正美,我们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荀馥雅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灵机一动,提议道:“那我们去问问他,如果他拒绝当官,今晚你就来我房。”   “那赶紧走。”   谢昀不做多想,牵着她的手便去找江骜。   他们找到江骜时,江骜正在河池边,枕着玄素的腿,喝着闷酒,嘴里说了句。   “还是你对我好啊,玄素。”   谢昀想要上前找江骜问话,荀馥雅将他退到身后:“我来问。”   她轻咳一声,眼前的两人赶紧分开,她询问江骜:“江公子,你之前给谢昀做军饷的那一批钱,我们打算将它捐给朝廷,为你谋个户部侍郎的官位,你可有兴趣?”   江骜愕然一怔,随即无所谓地笑了:“啊?还有这么大的好事啊,那就有劳了。”   玄素听到江骜要留在上京城当官,喜上眉梢。   而谢昀就很不满了,事关他今夜的幸福,他恶狠狠地提醒道:“江骜你这小子不是不喜欢当官吗?你家在南陵,你在京城当官,以后就要定居上京城了,你好好想清楚。”   岂知,江骜一改往日的怂样,无所谓地低笑:“这不是挺好的吗,反正你兄弟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去了。”   谢昀愕然,这才意识到这位兄弟似乎遇到了很不如意的事。   他走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仗义地说道:“好吧,你爱怎样就怎样。我明日离开上京城,你暂且住在将军府吧,等我回来再帮你向皇上要官职。”   江骜闻言,挑眉:“谢疯子,你整日到处跑,小心嫂子跟别的男人跑了。”   谢昀用力勾住他的脖颈,一手砸在他的手上:“臭小子,哪壶不该提哪壶,欠揍是吧!”   两人玩闹了一阵,随后又喝起酒来。   荀馥雅有些乏了,向他们告辞,在玄素的陪同下回房休息。   待她睡下后,玄素又跑出屋子外头,她辗转难眠,这醉酒最容易出事了。   想了想,她还是坐起来,穿戴整齐,出去寻找玄素。可走到湖畔,人没寻到,反而瞧见了醉醺醺的谢昀。   她刚要开口喊谢昀,却见一名身姿妖娆的丫鬟主动上前扶着他。因为离得有些远,又是夜晚,她没看清楚丫鬟的模样,只是瞧见那名丫鬟凑到谢昀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让谢昀任由她扶着他回自己的房间,举止亲密得很。   好你个谢昀,这么快就沾花惹草了?   荀馥雅气恼地剁了一脚,欲想不理他,可又忍不住跟过去。她心想着,若今夜谢昀跟那名丫鬟发生了点什么,她一定离开,跟这人老死不相往来。   鬼鬼祟祟地跟踪到厢房附近,她心里很不安,想要推门进去抓奸,此时,屋内传来了谢昀的怒吼声。   “岑三,将这女人丢尽湖里!”   岑三吓了一跳,领着众人跑进屋子里,瞧见自家将军与那丫鬟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那名丫鬟他认得,竟然是徐尚书的二千金徐芳英。   徐芳英眼见自己要被狼狈拖出去,气恼地怒吼:“谢昀,本小姐都纾尊降贵,主动诱惑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本小姐不比辛月差!”   谢昀眸色一沉:“滚,丑人多作怪。”   岑三知晓将军已再爆发边缘,赶紧与小厮们拖着这个疯狂的女人离开。   守在外头的荀馥雅瞧见那名丫鬟居然是徐芳英,心情很复杂,但对于谢昀跟徐芳英弄得衣衫不整这事,她更多的是生气。   她暗骂了谢昀一声,欲想转身离开,却听到屋子里传来了非常大的动静,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   只见屋子里的桌子倒了,谢昀狼狈地撑在地上,面色潮红,两眼痴迷,明显是着了道。荀馥雅瞬间明白了谢昀为何如此动怒,要将徐芳英扔到湖里,他们都同时中了媚药,若有一方不清醒,这干柴烈火的,后果不堪设想啊。   徐芳英好歹是名门闺秀,怎会有这种药,做出这么下贱可耻的事呢?   “卿卿,我好难受啊,你帮帮我吧?”   正想着,谢昀一把扑向她,俯身就是强吻,痴迷地向她索求。   面对强取豪夺,荀馥雅暗叫不妙,赶紧推他:“门还开着,你这样成何体统,快让我起来。”   然而,本来还保持一份理智的谢昀,在看到荀馥雅的那一刻,已经丧失了最后的理智,不管不顾地遵从欲望。   “我好难受,好难受啊,卿卿,我要你,要你……”   “你——”   在荀馥雅看来,谢昀此刻就像一头发情的野兽,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情急之下,她想到了衣袖里的香包,在谢昀兽性大发之时,一把拿着香包捂住他的口鼻。   不少片刻,谢昀被迷晕过去了。   荀馥雅简单收拾衣物,赶紧命人去找大夫过来。   经过大夫的诊治,众人得知谢昀这媚药药性非常烈,相当于毒药,若是通过行房来缓解,双方暴毙,幸亏及时下药医治,否则人就一命呜呼了。   众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对徐芳英的所作所为愤恨到了极点,遂将人送官查办。   可荀馥雅觉得,徐芳英不可能做这种事,唯一的可能是,这件事有内幕。   翌日醒来,香儿给她端来了咸菜白粥,她闻着香,便吃了两碗。   察觉玄素不在,遂问香儿:“玄素呢?”   香儿笑答:“玄素姐姐昨夜去找江公子了,一夜未归呢。”   在众人看来,这对玄素是好事,可荀馥雅听到这事,神色微变,赶紧放下碗筷,急匆匆地跑向江骜所居住的厢房。   还没抵达,便瞧见了玄素从江骜的房里走出来,一脸的娇羞,荀馥雅顿时呼吸凝滞,生出了满腔怒火。   她吩咐玄素去梳洗一番,自己推门进去。瞧见屋内的江骜正在就餐,她走过去,厉色道:“江骜,你可以不喜欢玄素,也可以骗她,但不可以伤害她,伤她的心,占她便宜!虽然她在你眼里是个粗鄙丫鬟,但她对我来说,比你们任何人都重要,你敢伤害她我绝不会饶你!”   这一番话气势汹汹,说得激荡人心,江骜愣了愣,随即心虚地低头,不发一言。   折返回来的玄素在外头听到这些话,眼眶红了起来。   其实她知道江骜不会看上她这么一个丫鬟,但她就是喜欢他!只要他愿意让她呆在身边,她已经无所谓了。   从江骜的厢房走出来,荀馥雅觉得自己的气还没消,玄素被占了便宜,她必须让江骜负责。   她边行走着边问香儿:“将军人呢?”   香儿跟荀馥雅说道:“将军昨夜就跟岑三他们出发了,如今应该抵达桥头镇了吧。”   荀馥雅停下脚步,疑惑蹙眉:“他怎么走得这么急?”   她还以为这人今早会来道别道歉,却没想到这人居然不告而别,心里有些不悦。   香儿恭敬地告诉荀馥雅:“将军是怕夫人生气,所以连夜就跑了。”   荀馥雅冷哼一声,这人哪里是怕她生气,明显是做贼心虚。   想了想,她打算到顺天府尹询问徐芳英那个药是何人给的,遂找来玄素,与香儿和其余四名丫鬟一同出府。岂知,抵达顺天府尹时,狱卒告诉她,徐芳英今日早上在牢里离奇消失了,新任的顺天府伊周大人正头疼着呢。   她听到这话,心里更加确定此事的背后必定有人。   针对谢昀又能唆使徐芳英,事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从顺天府尹的大牢里带走,符合这些条件的基本上只有荀况和李琦了?究竟是谁呢?   荀馥雅的心情有些沉重,但是她并不惊慌,重生一世,她已经有了敌对的勇气,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随后,她与丫鬟们去见那个房产中介,又挑选了几处宅子,可都不满意。   介绍人见她对徐家私宅情有独钟说,便悄声告诉她。徐家的宅子都被官府封了,看样子是要充公,到时候官府会将房子拍卖出去。   得到这个小道消息,荀馥雅就没有看房子了,打道回府。   而在回将军府的路上,许久不见的梅久兰阻拦了她的去路,要带她到公主府做客。   赵怀淑肯定是知晓,若是向她发邀请函,她必定会找理由拒绝去公主府赴约,因为之前她已经拒绝了好几次。这回特意派梅久兰来接人,如此强硬,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想到上一世玄素被赵怀淑害死,荀馥雅不想让玄素与赵怀淑有过多的接触,便吩咐玄素回将军府,自己带着香儿和四位丫鬟跟随梅久兰前往公主府做客。   再次抵达金碧辉煌的公主府,荀馥雅的心境发生了些许变化,似乎没有起初那般惊惧不安了。她不知道这种变化好不好,只知晓有些人还是不得不提防。   与上回一样,这回赵怀淑依旧在后花园设宴款待,邀请那群喜欢咬舌根的闺阁姐妹,她们的位置跟上回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化,只是少了徐芳英。   徐芳英的位置空出来,赵怀淑特意让侍女带荀馥雅坐在那里,荀馥雅了解赵怀淑的小心思,并不放在心上,悠然自得地坐下来。香儿和四位贴身丫鬟站在身后。   赵怀淑瞧见这阵势,心里很不舒服,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容和煦地与荀馥雅嘘寒问暖几句,便命侍从将贡品端上来。   瞧见篮子里的果子长满了棕色的,有蹴鞠般大小,似乎硬邦邦的,众人皆议论纷纷,荀馥雅对这种新奇的水果也感到好奇。   只听得赵怀淑自傲地说道:“这种椰果是南蛮的贡品,据说他们那里一年四季干燥缺水,都是靠这种水果解渴的。父王送了本宫一些尝尝,本宫想到众姐妹,今日便拿来分享了。”   众人面露喜色,纷纷称赞公主人美心善,重情重义,开始了各种阿谀奉承,谁也没有提及徐芳英这个名字。   赵怀淑敷衍地笑着,目光却投向荀馥雅这边,心思微动。   南蛮进宫这种水果,却故意不告诉她父皇吃法,还吹捧说天启人聪明,定然会知道如此食用。这分明是在为难父皇,看父皇的笑话。当时她为了替父皇解忧,便将水果要了过来,扬言不出一日就能知晓如何食用。   可这水果外壳硬邦邦的,连用刀都切不开,她实在猜不透如何食用。无奈之下,她只好以设宴款待为名,邀请这群人,并且派梅久兰去将这位将军夫人请来。   她不动神色地笑道:“谢少夫人,谢将军昨日的乔迁宴本宫有事没能出席,今日这水果就让你先食用吧,当做是本宫给你们赔罪了。”   荀馥雅早料到这是鸿门宴,只是没料到赵怀淑竟然给自己出这样的难题。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也不动声色,谦卑有礼地回复:“公主身份尊贵,我们怎敢劳烦你大驾光临。公主说这话是折煞了民妇啊,这水果民妇是万万不能先食用的,若使用了,就显得太狂妄了。”   赵怀淑难过地轻叹道:“看来谢少夫人是不接受本宫的赔罪啊!哎,也是,谢夫人有谢将军这般肱骨之臣当夫君,自然是不用将本宫这个公主看在眼里的。”   众人闻言,义愤填膺,纷纷指责荀馥雅。   “谢夫人,做人不能太狂,公主是金枝玉叶,即便你夫君很厉害,你也不能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啊。”   “就是。可别忘了你是乡野出身,比不得我们这些小姐高贵。”   “哎,乡野出身的女子就是不识大体。出门都带着五名丫鬟,公主都没你这么大的派头。”   “谢夫人来公主府都带这么多丫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公主府侍从众多,难道还会怠慢了她不成?实在太失礼了?”   “这样的女子怎能当将军夫人呢?岂不是让谢将军成为笑话吗?我看啊,将军早晚会娶个名门小姐当正妻。”   “我看将军求娶的肯定是怀淑公主,这天底下的男子谁不想娶怀淑公主啊?”   “笃!”   桌面上突然发出的一声一响,瞬间让众人吓了一跳,讨论的声音嘎然而止。   她们循声望去,只见荀馥雅正面无表情地手持匕首,而匕首的剑身扎进了硬邦邦的椰子里面。   周围鸦雀无声,闺阁小姐们瞧见了神情肃穆的荀馥雅,心里有些发怵。   赵怀淑见她们这就怕了,暗骂她们没用,但表面笑容和煦,开口圆场道:“看来谢夫人的脾气不太好,受不得旁人说她。各位姐妹还请多多包涵,给本宫一份薄面,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好吗?”   荀馥雅瞪着眼睛,表情无辜地问道:“公主你在说什么呢?不是你让我先食用耶果吗?我现在在打开来食用啊?”   言毕,她拔出匕首,端来一个碗一个瓷碟,捧起椰果将里面的果汁倒进碗里,而后用刀子敲开椰壳。耶壳分裂后,她徒手将其掰成几瓣,再用刀背将黏在上面的果肉敲落。不到半会儿功夫,果肉已经全部敲完了,瓷碟里放满了一堆让人垂涎的果肉。   众人恍然大悟,望眼欲穿,以为荀馥雅会分给她们享用。岂知,荀馥雅自己喝着果汁,将果肉分给了五名丫鬟吃,还不忘叮嘱她们打包,带一些回去给丫鬟玄素吃。   在荀馥雅的眼里,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小姐竟然不如低贱的丫鬟,顿时气得她们咬牙切齿,更有人戟指怒目。   “谢夫人,这可是贡品,你怎么可以给下人吃?”   荀馥雅反问:“贡品就不可以赏给下人吃吗?谁规定的?”   她转过头,问赵怀淑:“怀淑公主,你刚才说让臣妇先吃,当作赔罪,没说臣妇不可以赏一些给下人吃吧?如果你真的要问罪,臣妇也只能找皇上请罪了,毕竟是贡品,我不想连累公主。”   赵怀淑脸色微变,她本来就是想利用这个女人解决难题,然后去跟父皇邀功,就算这女人解决不了,也会当众丢脸。   古今这女人破了难题,她怎么可能让父皇知道呢?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她收敛神色,笑道:“既然那个耶果是给谢夫人吃的,谢夫人自然有权处理。说找父皇请罪,太严重了,谢夫人不必如此。”   荀馥雅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站起来向她辞行:“今日感谢怀淑公主赏臣妇吃贡品,臣妇不胜感激。臣妇家中还有要事,请允许臣妇先行告退。”   目的已经达到,赵怀淑也不想让她在面前碍眼,便体贴地说道:“既然谢夫人有要事,那本宫也不强留了。久兰,送谢夫人出府吧。”   荀馥雅向赵怀淑行礼,因她如今的位份比这些闺阁女子高,无须向她们行礼,只向荀滢行礼后,便离开了。   荀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遂向赵怀淑告辞。   出了公主府,荀馥雅拒绝梅久兰的相送,另外雇了一辆马车。   坐进车厢后,马车咕噜咕噜地行走着。她撩起车窗帘子,瞧见梅久兰已经进屋子复命,转头吩咐车夫往城郊的方向我走。   香儿好奇地询问:“夫人不回将军府吗?”   荀馥雅无奈地轻叹:“回不得。怀淑公主会再找我的。”   “啊?为什么呀?”   香儿困惑地看着荀馥雅,水灵灵的大眸子装满了好奇心。   荀馥雅解释道:“因为她们开不了耶果。”   “不会吧,夫人您都演示了一遍了,她们还不会?她们这么笨吗?”   香儿对于此事感到很难理解。   荀馥雅懒得解释个中缘由。   上一世,老皇帝也是因为这个耶果被难住了。他召集文武百官一起解决这个难题,可官员们没有一个到过南蛮的,都不认识这种水果。他们翻阅了书籍也没找到相关的记载,很是头疼。   那时候,谢昀想到了年少时就到处游历的路子峰,便将路子峰找来,结果路子峰一下子就把这难题破了。   这耶果,又名叫椰子,是热带水果,是南蛮最钟爱的美食和饮料。但是要打开它来饮食,得按窍门来开,否则很容易让里面的果汁流失。   方才赵怀淑她们只是远看着她用匕首砸开椰子,并没有认真观察她那一剑插在何处,估计这回发现,匕首不是插不进椰子里就是把椰子弄坏,将里面的果汁流掉。   赵怀淑还等着向老皇帝复命呢,找不到开耶果的窍门,此刻肯定已经派梅久兰到将军府请她。   虽然很想看看赵怀淑找不到人后的表情,但是今日还是出外游玩,避一避风头吧!   马车出了城门,城门往西有片林子。这片林子看上去有些独特,草叶蓊郁,古木参天,显得野趣横生。   她让车夫把马车停在林子里,自己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林子绿树成荫,深处隐约可见茂林修竹处那竹屋的檐角,屋子四围编竹篱,篱下栽种着蔬菜瓜果之类,让人看着便感受到田园情趣。   荀馥雅站在林中一片稍开阔的空地,觉得这是个练习骑射的好地方。她心想着他日平民书院建成后,就带弟子来这里练习骑射。   如今她出门都带上弓箭,便忍不住拿来露两手。   香儿看得兴高采烈,忍不住荀馥雅她拜师,请求荀馥雅教她射箭。   荀馥雅看到香儿渴望的眼神,不由得想到了小川,不知他在江家过得怎样,学业上有没有精进。   她将弓箭递给香儿,见她左手挽弓右手拉弦,便走到她的身后,用心地指导她,提醒她射箭的诀窍。   “本侯也想学射箭,不知谢夫人能不能言传身教呢?。”   气氛正好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   那声音如鬼魅一般诡异,荀馥雅此生难忘。   永乐侯李琦,他怎么会在这里?糟了,大意了。   众人纷纷向李琦行礼,只有荀馥雅站着,满怀戒备地盯着他,如临大敌。   李琦身材高大,肩宽腿长,给人一种先天性的压迫感。他目光炯炯地向荀馥雅走来,轻笑道:“谢夫人,许久不见了,甚是挂念呀!”   荀馥雅浑身鸡皮疙瘩竖了起来,上一世的恐怖记忆瞬间笼罩着荀馥雅,迫使她下意识的后退。   岂知,李琦突然快速上前,一手扶她肩膀,一手握她的手,几乎将她整个儿裹在怀中,一条腿挤进来。   荀馥雅吓了一跳,膝盖用力顶向他的腿弯,怒斥道:“李侯爷,我与你不熟,你为何这般轻薄我?你再不放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放开我家夫人!”   香儿和四位丫鬟瞧见夫人被轻薄,也顾不得李琦的身份有多尊贵,立马冲过来,想要将李琦拉开,岂知,李琦带来的随从早料到会这样,先一步袭击她们。   虽然她们的身手不弱,但李琦的随从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被缠上,一时半会无法脱身。   荀馥雅又担心又气恼,用力挣扎,可李琦这厮竟然手掐她的脸蛋,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肆无忌惮地缓缓划动,宛如乐师弹琴那般,轻拢慢捻抹复挑,指尖所至,酥麻遍生。   李琦轻笑一声:“身端体直,用力平和,双腿再分开些,本侯等着你的不客气哦。”   荀馥雅一颤,李琦这人从小流连在花丛中,是出了名猎艳高手,自然知晓如何挑逗女子的感觉。夏末时分的衣裳尚且轻薄,衣衫被李琦有意无意地蹭过,反复磨蹭,她无声地抽了口气,用力去掰对方的手:“李琦,我要你不得好死!”   “呵呵,谢夫人竟敢直呼本侯的名字,就不怕被本侯治罪吗?”李琦几乎贴在她耳畔细语。   他那本就低沉浑厚的声线此刻压得更低,竟带出一种烫金似的华丽感!   可这磁性中带着优雅的嗓音让她打了个巨大的寒颤:“有本事你将我押到皇上面前治我的罪,李琦,我不怕你!”   “呵呵,本侯真是爱死谢夫人的伶牙俐齿了!真的让人热血沸腾!”   李琦贴在她耳畔的嘴唇也向下游移,灼热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肌肤,在她转身避开之前,他的舌尖如蜻蜓点水,轻而快地舔了一下她的脸颊。   荀馥雅感觉这舌头如同毒蛇的舌头,舔得她惊颤不已。那一刹那,不屈的灵魂在负隅顽抗,她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一把向李琦刺过去,成功地把对方的脸逼退。   李琦极惑人地低笑一声,指尖往上,摩挲他的嘴唇:“谢夫人的嘴唇破了呢,是被谢昀咬破的吗?他不知道这样的你更诱人吗?居然敢放你出来,心还真是大啊!”   荀馥雅恼火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变态!”   说着,她手持匕首,毫不留情地向李琦刺过去。岂知,李琦这疯子竟然不躲,让她的匕首插入他的胸膛,人却伸手一把将她揽住,那唇舌就袭击过来。   她猝不及防,被准确无误地占了便宜。虽然嫉妒痛恨这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嘴是人间名器,足以挑拨女子所有的欲望。   她稀里糊涂地想,猛地推开李琦,踉踉跄跄地冲出几步,手扶树干,吐了个稀里哗啦。   李琦面上乌云笼罩,显得分外阴沉,全然没了刚才的风流笑意。   在这方面他一向是无往不利的。女子有被吻到风骚入骨的,被吻到气喘吁吁的,被吻到抛却礼义廉耻自动宽衣解带的,唯独没有像荀馥雅这般,被吻到呕吐不止的。   酸臭味随风飘来,他虽然大受打击,但是非但没有觉得恶心,反而觉得这样的荀馥雅更有意思了。   他上前一把将荀馥雅横抱在怀里,不理会她的挣扎,沿着碎石小路往竹屋子的方向走去。   竹屋子外头有一处水源,清澈的山间清水由一节节竹筒引入石槽,向低处流淌进另一节竹筒。李琦将荀馥雅放下,露出一个风流疏慵的笑容:“洗漱一番吧,谢夫人!”   荀馥雅素有文人的洁癖和讲究,顾不上李琦的用意,连忙用手舀水,痛痛快快洗漱了一番,又喝了几口清甜的水。   李琦掐准时机,胳膊一伸,揽住荀馥雅的腰身,毫不费力地抗在肩头。   “谢夫人忙完了,就轮到本侯忙了。”   他一脚踢开竹屋子的门,直奔内室,将荀馥雅重重地掼在被褥齐整的床榻上,利索地脱了外衣。   “本侯向来怜香惜玉,讲求你情我愿的,从不让任何一个红颜知己吃疼受委屈。不过谢夫人你独树一帜,需要本侯特别对待,强取豪夺似乎更适合你呢!”   匕首还插在李琦的身上,荀馥雅下意识地后退,后脑勺撞到了床板。因为用力有些猛,引来了一阵眩晕。她趁着李琦拔掉匕首的瞬间,想翻滚下榻,往门外跑。   可李琦眼明手快,伸手用腰带扣住她,轻轻松松地将人拽回来,又给扔回床上。???   “谢夫人真是一只不安分的小野猫呢,本侯真期待你的野性带给本侯的快乐!”   他三两下扯掉腰带,用腰带将她的双手捆绑,打了个死结,吊在架子床的围板上。   荀馥雅看到这阵势,不由得想到了上一世的屈辱,李琦这个变态真的很喜欢这样对待女人。   “李琦,你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愤恨地盯着李琦,若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李琦已经被杀了好几遍了。   可李琦并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开始宽衣解带:“虽然有人捷足先登,已经享用过你了,但是本侯不在乎,今后你是本侯的,就可以了。”   “你痴心妄想!”   荀馥雅用力扭动手腕,撕扯布结。   李琦视若罔闻,脱衣的动作极为娴熟优雅,好像在人前演练过无数次一样,绛紫色金丝纹绣外袍、白色中单……一件件放在旁边的竹凳上。   他身材伟岸,腰窄腿长,肩膀尤为宽阔。前胸后背有些陈年旧疤,纵横交错,尤其是腹部的剑伤旧伤口,看着非常可怕。这显然是当年谢昀插进去的那一剑,而被她的匕首刺伤的伤口并不大,却有点深,至今还渗着鲜血。   荀馥雅虽然极其痛恨这人,但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身子非常硬朗,这都不死。   她愤怒地用双腿蹬床板,想把自己从死结中解脱出来。   李琦洞悉她的心思,心情忽地好转,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卿卿,本侯劝你省点力气,以免待会儿想哭都哭不出声。当然,若你肯迎合,本侯保证让你欲死欲仙。”   眼见难逃一劫,荀馥雅反倒冷静下来:“侯爷怎会知晓我的小名?”   李琦坐在床沿,俯身抚摸荀馥雅的眉眼:“你猜?”   荀馥雅不想去猜,猜到了也没意义。   她想到前世,李琦平日里浪荡得很,谁也说不得,说了他就会拿出更荒唐的做派来,有时候连老皇帝也不得不礼让他三分。但是他又是那种遇软退三尺,遇硬就想进三丈的性子,只要认输服软,他就会消气,换出一副温柔情人的面孔。   虽然嫉妒不愿意与这人虚与委蛇,但是眼下这情形,她也只好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羞涩模样,向他服软:“侯爷,这种事你情我愿才有滋味的,你不如给臣妇一些时间慢慢接受吧。”   岂知,李琦不上当:“别人嘛,本侯或许会相信。但是你嘛,本侯已经上过当了,怕了!”   说着,他慢慢低下头,眼里仿佛蕴着无限的浓情蜜意,又仿佛藏着冰冷的厌倦,狠狠地吻住了荀馥雅的唇。   “砰!”   就在此时,竹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人影冲进了室内,在床前两丈外生生刹住脚步,像是被面前情景震惊到了。   荀馥雅和李琦转过头看去,出现在门口的人影,竟然是个始料未及之人。   这妥妥的是大型的捉奸现场啊。只是,为何来的人是荀滢呢?   荀滢最近的日子过得好黑暗,在公主府见到荀馥雅发光发热的那一瞬间,她被吸引了,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荀馥雅能救她脱离苦海,帮她摆脱那些肮脏的事情。   鬼使神差的,她悄然跟随荀馥雅出城,没想到竟然碰见了李琦轻薄荀馥雅,心里十分后悔,不应该追上来的?   她本想当做看不见,一走了之,可瞧见荀馥雅竟然能刺伤李琦这个恶鬼,心情很激动,不想走。瞧见他们进了屋子许久没动静,她心想着李琦是不是被杀死了,忍不住推开门,却没料到看到如此暧昧不堪的一幕。   瞧见李琦居然没死,荀滢吓得手扶门框,脚步虚软,似乎已负担不起身体的重量了。   这个恶鬼,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没死?   荀馥雅心念电转,当即朝荀滢大喊:“卫夫人,是不是卫国公在附近?麻烦你赶紧去喊人来救我!快救我!”   她自然知晓,弱柳扶风的荀滢是救不了她的,也跑不过李琦,呼救不过是为了转移李琦的注意力,为了撇清关系。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也有个认证证明她是被逼迫的。   而且,荀滢这样的妇道人家居然会突然找到这里来,秀美如画的眉目间显露着愤恨凄苦,很显然与李琦的关系不简单。   李琦叹口气,起身挑起旁边的衣物,从容地穿上:“你怎么来了?”   荀滢恍若未闻,惊惧得喉头梗塞,无法言喻,只是不断地掉眼泪。   李琦见她哭起来我见犹怜,咽喉一热,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泪水:“本侯不会责罚你的,你不要害怕。你可是跟卫国公府的人来的?”   这后面一句才是重点。虽然他从来不将卫国公府的人放在眼里,但他们的在场让他无法再对荀馥雅出手。   荀滢哽咽道:“不是。民妇和丫鬟前来的。民妇不期而至,坏了侯爷的好事,请侯爷恕罪。”   听到这话,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李琦误以为她是来捉奸的。对于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他向来都很厚道。   他上前揽住荀滢的腰肢,温言软语:“想不到你这么在意本侯,本侯很高兴。滢儿啊,只要你对本侯痴情不改,本侯心里自然有你的一席之地。”   荀滢惨笑,谁稀罕你的一席之位,我只想一刀宰了你这畜生! 第75章   荀滢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反抗。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坚忍。   如今的李琦虽然低调了许多,但是他的势力连她爹都要忌讳三分,更何况他是人高马大的习武之人,要杀他,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绝望过后,荀滢自暴自弃地说道:“一席……之地?侯爷的心里还要容纳多少席位呢?”   荀滢虽比不上荀馥雅吸引,但好歹也是个温婉美人,加上如今她痴情于自己,李琦待她的态度自然温柔了些许:“滢儿啊,女人的嫉妒和吃醋会让她变得丑陋的,本侯不希望你变成本侯讨厌的模样。你温柔缱绻,又善解人意,本侯自然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   李琦伸指轻拂她脸上泪痕,嘴角挂起若有若无的哂笑:“做人不可如此贪心,既要利益好处,又要情爱,有了情爱,又想独宠。这样的话,可能命不长哦。”   言语间,隐隐带着怒意和威胁。???   荀滢浑身颤抖,赶紧说道:“荀滢知道了,还是不打扰侯爷了!”   “等等。”当她转身逃离时,李琦倾身吻了吻她的眉心,“乖,擦干净泪水,到外面洗个脸再走。等本侯今夜得空了,自然会派人接你。”   荀滢自然是晓得李琦接她去做什么,脸色极为难堪:“民妇……民妇知道了。”   荀滢艰难地挪动脚步,踉踉跄跄走出内室。   李琦见碍事的人离开了,才重新关门,可转身望向床榻,已空无一人。   原来,荀馥雅趁他与荀滢拉拉扯扯之际,用牙咬松了绳结,挣脱了束缚,然后悄无声息地翻窗逃之夭夭了,连同她用力刺伤他的匕首也被带走了。   李琦怔了怔,失笑,笑中含怒:“好你个荀馥雅!”   荀馥雅脱身出来后,偷偷摸摸地回到车厢里,驾着马车接回五个丫鬟。待香儿上了车,她立马手持弓箭,瞄准那些想要追上来的侍从射杀过去。   李琦的侍从大抵都知晓荀馥雅的箭术百发百中,不敢上前来追,而是赶紧回到竹屋里寻找他们的主子。   荀馥雅不敢大意,紧攥着弓和箭,直到顺利回到将军府,才松了口气。   “夫人!”   踏入将军府大门时,忽然腿一软,人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觉得头痛难忍,脑子里的神经都绷得很紧,紧得感觉脑子快要炸裂了。   大夫说她忧思过度,患了偏头痛症,不宜受到刺激和惊吓,需要好好修养,切勿劳心费神。   众人闻言,对她也是千叮万嘱的。她坐在床上,轻叹一声,命香儿给了大夫一些赏银,将人送出府。   玄素从随行丫鬟们的口中得知荀馥雅被李琦轻薄,又气又悔,趴在她的床前痛哭了起来:“对不起小姐,奴婢不应该只想着江郎的,若是奴婢也跟着去,你就不会被欺负成这样了,呜呜呜……都是奴婢的错……呜呜呜……”   荀馥雅轻轻抚着她的脑袋,温柔地安抚道:   “玄素,这怎么能怪你!谁也没料到李琦那变态会出现那里。再说了,是我让你回来的,要怪也是怪我自己。”   玄素抬起哭的一塌糊涂的面容,吸着鼻子说道:“小姐你别这么说,你都被人这么欺负了,心里一定很难受吧!我给你做好吃的吧,这样心情会好一点。”   荀馥雅轻轻一笑,知晓玄素肚子饿了,道:“快去吧!”   玄素伸手随便擦了两下泪水,便大大咧咧地跑出去。   确定玄素走远了,荀馥雅向正在忙碌的香儿招手。   香儿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声音清脆地询问她:“夫人诱惑吩咐呢?”   荀馥雅肃然吩咐:“香儿,这个事不要告诉你家将军。”   香儿困惑地眨眼:“为什么呀?让将军替夫人出头不是挺好的吗?”   荀馥雅轻叹:“他能帮我怎么出头?就他那个性子,知道了还不冲到永乐侯府砍了李琦?”   李琦可是当朝侯爷,地位崇高,加上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连当今皇上都要忌惮他三分,谢昀在朝中的势力根基未稳,跟这人起冲突,恐怕会吃力不讨好。   香儿想了想,没明白过来,只是知道夫人不想这事让将军知晓,心里很苦恼。   她直言道:“夫人对不起,我们已经飞鸽传书,告诉将军了。”   荀馥雅头痛地扶额,可以想象得到谢昀知道后那发疯的样子,但愿岑三能劝得住他,以大局为重。   香儿见荀馥雅头疼,赶紧上前替她按揉太阳穴,并且告诉她她们的难处:“对不起夫人,都怪奴婢擅作主张,可是你都遇到这种事了,人都晕过去了,若我们不立刻报告给将军知晓,将军会砍了我们的。”   荀馥雅愕然,近些日子的和睦相处让她差点忘记了谢昀原本是个什么样可怕的人。   当谢昀的手下不容易,她也就不想为难她们了。   今日这一出,来得太突然了。若不是李琦平日里派人盯紧她的动向,就是有人泄露她的行踪。而且李琦的举动很奇怪,让人无法理解。   他回来上京城以后一直很低调,如今谢昀风头正盛,他应该避其锋芒,怎么可能来招惹她这位将军夫人?   李琦不是那种单纯的好色之徒,他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而且城府很深,今日这一出恐怕没那么简单,最大的可能是为了引谢昀掉进他设计好的陷阱里。又或者,他是重生的李琦,趁着谢昀不在,来做他上辈子没完成的事。   认真斟酌了一下,荀馥雅很是不放心,荀滢跟李琦之间的亲密关系显然昭示着荀况已经跟李琦联手了。   她果断地吩咐香儿:“香儿,你们再飞鸽传书一封,替我告诉谢将军,不要冲动,大局为重。”   想了想,觉得这话说服力不够,她又有些羞敛地不上一句:“我不想守寡。”   香儿抿嘴笑:“好的,奴婢这就去。”   相信谢将军生的气再大,听到后半句,也一定会乐起来的!   香儿领了命,走出去飞鸽传书。   荀馥雅想到今日之事,身上都被李琦触碰过,觉得恶心极了,遂命丫鬟小娟准备浴桶与沐浴物品的,自己去漱口。   大约漱口了七八遍,府里伺候谢夫人的刘么么前来跟她禀报:“少夫人,怀淑公主来了,在前厅候着您呢!夫人催你赶紧过去。”   荀馥雅拧着眉,赵怀淑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刚回府,这人就来了,若不是透过前世知晓这人跟二皇子赵启仁是一伙的,跟李琦是敌对关系,她肯定会怀疑今日的事有这女人的一份。   荀馥雅的食指轻轻弯曲,在漱口杯上扣了扣,面露温和的笑意:“麻烦刘嬷嬷替我回去转告阿娘,我身上不小心沾染了泥土,需要沐浴更衣后,方能见客,请她陪客人一会。”   刘么么上下打量荀馥雅一番,洁净无比,根本不像她所说的那样。   刘么么心下便认定她在摆谱,心里暗叹她不懂事。   她曾经教导过荀馥雅礼仪,打从心里头喜欢这位落落大方的姑娘,善意地提醒她:“少夫人莫要置气了,怀淑公主似乎很着急见少夫人您,若少夫人不立刻去见她,恐怕她会怪罪少夫人啊。”?   面对刘么么的苦口婆心,荀馥雅一笑置之:“没事,她有求无我,就算心里很不悦,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发作的。刘嬷嬷你放心去就是了。”   刘么么恍然大悟,便不再多说:“遵命,夫人。”   此时,坐在前厅等候的赵怀淑,心不在焉地与谢夫人和孙媚儿客套。   曾经,她指望着利用这两个女人得到谢昀,成就自己的美名和地位,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如此没用,到头来一点忙都帮不上,害得她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发现这两个女人不堪重用后,她便不想刻意与之往来,若不是对荀馥雅有事相求,恐怕这辈子都不太愿意搭理这两人。   想到荀馥雅这女人刻意隐藏正确饮食椰果的诀窍,害得她在众姐妹面前出丑,她便气得牙痒痒,若不是急着向父皇汇报成果,她定然让这女人好看!   而谢夫人与孙媚儿那边,对于赵怀淑自从与谢昀的婚事谈掰了之后,就不怎么与她们往来,谢夫人倒不在意,她现在在外人看来,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府老夫人了,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威风得很。   孙媚儿却对赵怀淑没了昔日的好感,认为赵怀淑这女人很不厚道。她有利用价值就对她各种讨好,什么好事都叫上她,认为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无情地丢到一旁。   因此,当赵怀淑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笑容和煦地与她们嘘寒问暖时,她们的态度迥异,各怀心思。   谢夫人拿出当家主母的派头,端庄有礼地向赵怀淑客套:“怀淑公主今日大驾光临,真是让我将军府蓬荜生辉啊,不知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呢?”   不等赵怀淑开口,孙媚儿便尖酸刻薄地讽刺赵怀淑:“怀淑公主恐怕还不知我二表兄出远门了,不在家中,如果您是来找他,恐怕是让你失望了。”   谢夫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垂下嘴角,一言不发。   崔氏欲想开口斥责孙媚儿,被赵怀淑伸手按住。   赵怀淑看着孙媚儿的脸,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孙小姐误会了,本宫今日是来找谢少夫人的。”   谢夫人与孙媚儿面面相觑,搞不懂赵怀淑何时与那个女人关系变得如此友好。   孙媚儿冷哼一声,敷衍地问道:“不知怀淑公主来找我表嫂,所谓何事呢?”   赵怀淑微微一笑,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十足的狡黠:“孙小姐这么一问,本宫就有些为难了。因为这是本宫与谢少夫人之间的私事,不方便让他人知晓,还请孙小姐体谅一下本宫啊。”   孙媚儿气恼了:“怀淑公主找我表嫂谈的私事无非也就是关于我二表兄的,还能有别的吗?装什么神秘。”   谢夫人见孙媚儿终究沉不住气,忍不住严厉地呵斥她一声:“媚儿,不得无礼。”   岂知,孙媚儿委屈得捧脸痛哭:“你们总是说我,总是骗我。一个说好了让我当二表兄的正妻,一个说好了让我当二表兄的二夫人;一个说当我的好姑姑,一个说当我的好姐妹,可是现在呢?我呸呸呸,都是假的!”   她歇斯里地地发泄一番,而后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媚儿!”   谢夫人想要追出去,无奈赵怀淑在场,她不可怠慢公主,只好按住心中的担忧,坐下来替孙媚儿向赵怀淑道歉:“公主,对不起,媚儿不懂事,老身替她向您道歉,还请公主公主不要责怪她。”   赵怀淑谦逊有礼地笑了笑,只是笑意没有抵达眼睛里:“怎么会呢?本宫是真心将媚儿当好姐妹的,只是近日事儿多,所以才冷落了媚儿,还请谢夫人替本宫说说情去,叫她不要恼本宫。”   “公主海量大度,老身替媚儿感谢您。”   说着,谢夫人站起来,向赵怀淑行了个大礼。   赵怀淑正想免她的礼,此时,老么么回来复命。听到荀馥雅需要沐浴更衣后才来,众人心里都有气。   谢夫人气恼荀馥雅不给她面子,赵怀淑气恼她的嚣张,而崔氏的气恼纯属是为赵怀淑抱不平。   崔氏冷言讽刺道:“这位谢少夫人派头真是大啊,公主都来到府上找她了,她不但不出来迎接,还要我家公主等到她沐浴更衣完?简直不把我家公主放在眼里!”   谢夫人担心因为辛月而连累谢家,赶紧向赵怀淑解释道:“公主请见谅,辛月是乡野出生的,不识大体,不懂礼仪,请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谢夫人不用紧张,本宫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谢少夫人的粗鄙了,怎会与她计较呢?”赵怀淑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的笑意却是温和的。   她伸手握住谢夫人,动情地轻叹道:“只是有这么一位媳妇,辛苦了谢夫人你操作偌大的将军府了。”   “可不是吗?”谢夫人盯着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心有感慨地叹息,“唉,若是我家昀儿娶了公主您,老身有公主您这样识大体的媳妇,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也不知道昀儿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高攀不起公主您,真孩子真实,总喜欢替在意的人着想,还请公主您莫要生他的气。”   赵怀淑听到这话,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的假笑带着几分真切。   谢夫人趁机向她提议道:“对了,公主,老身的百花园花正开得艳丽,若公主觉得闷,不如让老身带你去赏一赏花?”   赵怀淑心想着,辛月那个女人让本公主等,她也配?   她不想在这里等待荀馥雅的来临,这样看起来显得她特别的低等,遂接受谢夫人的邀请:“也好,就有劳谢夫人了。”   谢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客气有礼地领着赵怀淑前往自己精心栽培的百花园。   夏末午后的阳光依然充足,百花争艳的景致在一缕缕光线下显得分外动人,映入眼帘,成了一幅如诗如歌的画。??G   老皇帝喜欢栽花养花,为了讨得他的欢心,赵怀淑在这方面做足了功课,自然很懂得赏花、栽花和养花。   她瞧见这些被精心栽培过的鲜花,心情大好,由衷地称赞谢夫人:“这花儿开得真好啊,谢夫人真懂得栽花养花呢,我父皇也很喜欢栽花养花。”   在赵怀淑提到老皇帝时,谢夫人温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狠的异色,但很快消失不见了,所以无人察觉。   她笑着与赵怀淑客套说:“老身这点小伎俩小兴趣。老身怎能跟皇上比呢。”   赵怀淑笑了笑,盯着眼前美丽的笑话,眸里的温度却渐渐冰冷:“不过我父皇说,越是美的花,越是碰不得,有些花的花瓣对人来说可是剧毒,只能远观,不知府里的人除了谢夫人,其他人知不知晓这里头一半的花都是有毒的呢?”   谢夫人愕然:“啊?不会吧?那就危险了,我得去找花匠将有毒的花移走才行。公主,老身先行告辞了。”   说着,她向赵怀淑行了个礼,急匆匆地跑开,似乎受到了不少惊吓。   赵怀淑刚才还怀疑这位夫人不简单,如今瞧见她如此惊慌,像个普通愚昧的妇人,便打消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此时,一个长相平庸的丫鬟单手提着热水桶路过,正巧与要离开的谢夫人碰上,赵怀淑记得她是荀馥雅的随身丫鬟之人小娟。   丫鬟小娟向谢夫人行了礼,谢夫人忍不住向她训斥道:“小娟,回屋里叫你家少夫人动作迅速点,让堂堂公主等她,像话吗!”   “是的,夫人。   小娟恭敬地回复,提着热水桶急急忙忙地逃离。   谢夫人没有去看她,急着去找花匠。   赵怀淑看到那名丫鬟不太聪明的样子,暗生一计,向崔氏使了个眼色后,便带着其他侍从走回客厅。   崔氏陪伴在赵怀淑身边,自然知晓她的一言一行所包含的意思。在赵怀淑离开后,她假装不经意地与那名丫鬟小娟邂逅。   “小娟姑娘是在为谢少夫人准备洗澡水吗?”   小娟姑娘抬起头,瞧见是个陌生的面孔,困惑地询问:“你是?”   “哦,你叫我容嬷嬷就好。”崔氏生怕被细问自己的身份,赶紧指了指百花园,转移话题,“你看那边的花是不是很美啊?”   果然,小娟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她看着美丽的百花园,认真地说道:“是啊,那是谢夫人种的花,平时不让我们这些下人经过的,我们都不敢靠近。”   崔氏瞧见她这憨厚老实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但面上却亲善地搭着小娟的肩,说道:“我告诉你啊,刚才我听说谢夫人找花匠过来,将其中一部分她不喜欢的花铲掉。你看那些花多好看,就这么丢了真可惜啊。我听说花瓣浴能让人的肌肤变得嫩滑芳香,正巧你家夫人要沐浴,不如你摘一些花瓣回去,让你家夫人美美地泡个花瓣浴呗,我相信你家夫人肯定很喜欢。”   小娟恍然大悟:“对哦,我以前的主人也很喜欢泡花瓣浴,可香着呢!少夫人平日里对我们这些丫鬟这么好,我等一下也给她准备一个花瓣浴,让她好好沐浴一番才行。”   小娟真诚地感谢道:“谢谢你啊,崔嬷嬷,你人真好。”   崔氏和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小丫头真讨人喜欢。”   目的已经达到,崔氏便装作一副很忙很赶的样子,功成身退:“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做事了,以后有空再聊吧。”   “嗯嗯!再见了容嬷嬷。”   小娟笑着与她挥了挥手,却总觉得这个嬷嬷有点脸熟。   由于她要忙着给荀馥雅准备洗澡水,又要过来采摘鲜花,也不多想了,急急忙忙地将热水提回去,而后来到百花园附近。   果然,如崔嬷嬷所言,花匠前来将鲜花铲掉,她赶紧从那些不要的鲜花里面采摘一些新鲜的花瓣,完全没有察觉到崔嬷嬷躲在一旁观察,露出诡异的笑容。   小娟高高兴兴地采了一篮子鲜花,准备回去放在浴桶里,很倒霉地与气在头上的孙媚儿撞到一块。   孙媚儿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负她,如今连个丫鬟都欺负到她的头上,而且还是荀馥雅的贴身丫鬟,顿时气得狠狠地揪住小娟的头发,对其一顿猛烈抽巴掌。   小娟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对方是谢昀的表妹,她不敢动手,只能被动地忍受着,不到片刻,娇嫩的脸蛋被打得红肿难看。   孙媚儿觉得没那么气了,却眼尖地瞥见了那一篮子鲜花,便踢了踢篮子,居高临下地问小娟:“这些鲜花不是我姑母栽种的吗?你居然敢偷我姑母的花?说,是不是辛月那个贱人让你偷的?”   “没有没有!”小娟担心给荀馥雅添麻烦,赶紧摇头解释,“是谢夫人不要,命花匠铲掉,奴婢看着可惜,就去将花瓣采摘起来的。”   孙媚儿挑了挑眉:“你拿着一篮子鲜花花瓣去哪里啊?”   小娟老实地回答:“回禀表小姐,奴婢拿回去给少夫人准备花瓣浴呢。”   孙媚儿冷笑一声:“哼,就她那股狐狸骚味,花瓣的芳香能遮盖吗?”   她翘着双手,嚣张地向自己的贴身丫鬟紫鹃命令道:“紫鹃,给本小姐拿过来,本小姐今日要泡花瓣浴。”   眼见为荀馥雅精心准备的花瓣没了,小娟赶紧请求道:“表小姐,这是给少夫人泡澡用的,如果您想要泡花瓣浴,请容奴婢再给您摘一篮子吧!”   “哼,我姑母栽种的花,那个贱人也配用来沐浴?”孙媚儿一脚将小娟踹倒,狠狠地踩着她的手指,“本小姐就要用这些花瓣泡澡,你有意见吗?”   小娟疼得脸色发紫:“没,没意见。”   “谅你也没意见,哼,我们走!”   说着,孙媚儿仰起头,气焰嚣张地扬长而去。   小娟为痛失鲜花感到惋惜,想要回头去采摘,发现鲜花已经被花匠全部填埋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不敢让荀馥雅瞧见自己这副猪头样,怕给荀馥雅添加麻烦,便随便给脸擦了点药,盖上棉被,蒙头大睡一觉。   荀馥雅沐浴更衣后,在玄素的陪同下,缓缓走到客厅。   向赵怀淑和谢夫人行礼后,她端坐在赵怀淑对面,淡然道:“怀淑公主这么着急找臣妇,请问是为了什么事呢?”   赵怀淑看了谢夫人一样,谢夫人会意,赶紧找个理由,站起身来告退。   等到只剩下她们二人时,赵怀淑才开口道:“谢少夫人如此聪慧,定然猜到本宫的来意,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荀馥雅睁着眼装无辜:“公主太瞧得起臣妇了,臣妇又不是公主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公主想什么呢?还请公主直言吧!”   赵怀淑气恼地咬了咬牙,尤其看到荀馥雅那双清冷灵动的眸子。   她心想:这样的眸子太有神太漂亮了,会勾魂摄魄,也许就是因为这双眸子,谢昀才钟情于这个女人的。否则,论出身论才貌,这女人怎么比得过自己?   她收敛起自己的不甘和恨意,表面温和有礼地向荀馥雅请教:“那贡品耶果究竟要如何正确饮食,还请谢少夫人告知本宫这里面的窍门。”   荀馥雅困惑地眨了眨眼:“那日大家不是都看清楚了吗?民妇都亲自演示了,公主如此聪慧,又怎会掌握不到要领呢?公主你是在跟臣妇开玩笑的吧?”   赵怀淑听到这话,一时之间气得没缓过气来。这话不异于在她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这不明摆着讽刺她愚蠢吗?   不过她没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故作糊涂地笑道:“本宫那时候在想事情,没看清楚,谢少夫人可否再演示一下呢?   说着,她将从旁边的锦盒里拿出一个椰子。   荀馥雅抿嘴笑道:“怀淑公主可是在找理由再请臣妇吃一回耶果?”   赵怀淑愕然,心想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不让你吃吗?   她挤出牵强的笑意:“对,对的,既然让谢少夫人猜到,那本宫就不装了。”   说着,她走到荀馥雅的身旁站着,专注地盯着椰子。这回她一定要看清楚荀馥雅是怎么弄的。   荀馥雅笑了笑,手持匕首,猛然赐向椰子壳,故意装作被坚硬的椰子壳反弹的样子,将匕首甩向赵怀淑。   赵怀淑顿时吓得心胆俱裂,赶紧后退。   在她还心有余悸之时,荀馥雅满怀歉意地说道:“哎呀,公主,对不起,椰果太硬了,臣妇的手都被震麻了。   赵怀淑怀疑荀馥雅是故意的,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忍着怒气,牵强笑道:“没事,你继续。”   见荀馥雅拿起匕首,这次赵怀淑提高警惕,走到荀馥雅对面,隔着桌子。   她心想着,这样匕首就碰不到自己了。   可事实上,匕首这回被荀馥雅紧紧抓牢了,椰子却猛然转过去,差点砸到她了。她一个躲闪,椰子掉地上了   “你——”   荀馥雅打断她说道:“哎,公主,臣妇已经尽力了,这椰子臣妇开不啊。”   赵怀淑忍着怒气,心想着,好你个辛月,跟本宫来这一套,暂时就让你嚣张一阵,等日后再慢慢收拾你。   她的面色已经恢复平静,坐下来好脾气地笑道:“怎么会开不了呢,你上次不是开得很好吗?”   荀馥雅勾起唇畔,好样的,这都能忍,我倒要看你能不能忍到最后。   她耸了耸肩,轻叹:“民妇不敢满公主,上次臣妇是胡乱开的,也就运气好,歪打正着。”   赵怀淑嘴角微微抽搐,黑着脸说道:“那你回忆一下,照葫芦画瓢,照着来开吧。”   荀馥雅见她的眉宇间蕴着怒气,拿起匕首,正要插进去时,却突然耷拉着脑袋想了想,询问对面的赵怀淑:“公主可知民妇上次是怎么开来着?”   赵怀淑额头的青筋微微跳动着:“早上做过的事,你不要告诉本宫你忘了?”   荀馥雅垂着眼,一脸的不安和内疚:“民妇不敢满公主,民妇下午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现在记忆还有些混乱了呢。大夫叫我不要劳神费事,一动脑子就会头疼,一头疼呢就会什么事都想不起来。”   “……”   赵怀淑面色变了,霍然起身。   荀馥雅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向她解释,眸里却没有半分惧意。   “我说的是真话,大夫刚走没多远呢,不信的话我命丫鬟找来让你核实一下?”   “不必了。”赵怀淑断然拒绝,心思转换间,淡淡地问,“本宫就问你一句,你要如何才不头痛,如何才会想起来?”   她在心里冷笑,这种乡村野妇,不过是想趁机图点小利,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然而。这回她想错了,荀馥雅并未提出要求,反而感到左右为难:“公主这么问民妇,民妇也很难回答啊,毕竟连大夫都不知道的事,民妇又如何知晓呢?”   “……”   赵怀淑再有涵养,此刻也是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通红的。   荀馥雅小心翼翼地抱起椰子,低声提议:“要不,民妇拿回去研究研究,等想到了,再立刻派人到公主府告诉您?”   赵怀淑死死地盯着人畜无害的荀馥雅,不发一言。   她今日就要向父皇汇报成果,怎可能等?这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想她堂堂一国公主,皇室贵胄,这上京城哪位闺阁女子或者贵妇不是诚惶诚恐地和自己说话。可她好声好气地请求荀馥雅,竟然被荀馥雅一口气顶在胸口上,顶得胸口生疼,勾出了极大的火气来。   可她偏不能发怒,平日里就算是再生气,也不能大声说话的,这是世家的体面。她出身高贵,自然要不怒而威才能体现出她的尊贵。   偌大的客厅,一下子安静如鸡,赵怀淑与荀馥雅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良久,赵怀淑淡淡地说道:“谢夫人,本宫虽然脾气好,但容不得旁人三翻四次捉弄。”   荀馥雅知道,现在和赵怀淑对上是不明智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前世倒是安分守己,也不过是落个棋子的命运,今生还不如下手搏一搏,将前世欺负自己的人全部都弄得不痛快,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她也不甘示弱地回应:“这个民妇当然知晓,公主是金枝玉叶,怎能被人三翻四次捉弄呢?民妇相信这天底下也没能捉弄得到冰雪聪明的公主的!”   赵怀淑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手指因为用力已经如雪一样白了,身子颤得不成样。而荀馥雅却是微笑着,没有半点怯懦的模样。   赵怀淑恨不得让这女人死,想到花瓣浴的陷阱,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煦笑脸:“既然谢夫人身子抱恙,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本宫明日一大早会带御医来替你诊治的,希望能助谢夫人早日康复。”   荀馥雅佩服赵怀淑的惊然忍耐,心想着反正自己生病是事实,便笑道:“那民妇就恭敬不如从命,明日在家中候着了。”   赵怀淑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两眼,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后,荀馥雅抱着白送上门的椰子,高高兴兴地找玄素分享去。   且说孙媚儿这头,她用过晚膳后,美滋滋地享受花瓣浴,而后心情愉悦地睡觉去。可夜幕渐退的凌晨时分,她忽然感觉肌肤痛痒难忍,便不停地抓,不断地大喊着守在外头的紫鹃。   紫鹃跑进来,瞧见孙媚儿脸上长满了各种疙瘩,十分难看,便吓了一跳,赶紧跑去请来大夫,再请来谢夫人。   孙媚儿不断地抓痒,肌肤开始出现损伤,谢夫人为了不让她伤害自己的肌肤,命人将她两只手捆绑起来。等到大夫来时,孙媚儿的情况已经变得很糟糕,只好给孙媚儿服下用安眠作用的药物。   经过大夫诊断,孙媚儿中毒了。   谢夫人震怒,命人去彻查,发现是花瓣浴惹的祸。   花瓣的毒素入侵了孙媚儿的肌肤,已经药石难医,随着时间的推移,机会会慢慢溃烂,人会毁容,变得面无全非,丑陋无比。   谢夫人震惊不已,命令众人不可让孙媚儿知晓这个残酷的事实,而后靠着门板掩面痛哭。   她哭了一阵,冷静了些,命人将伺候孙媚儿的丫鬟统统抓起来审问,从紫鹃的口中得知,花瓣是从小娟的手里拿过来了。   谢夫人十分震怒,命人去将紫鹃拖过来,因此紫鹃一觉睡醒后,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就被人拖到客厅离去受罚。   将军府的东厢房内。   荀馥雅坐在屋子里,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盘算着如何合理使用皇上赏赐的一百两黄金。   玄素脚步轻盈地从门外走进来,还哼着小曲儿,看上去心情很愉快。   她将一双绣好的鞋子捧到荀馥雅面前,笑道:“江郎瞧着奴婢脚上的鞋子旧了,就给奴婢买了一双绣着彩凤的鞋,你看看,漂亮吗?”   荀馥雅看了一眼,见这双绣鞋大红的缎面,金色的彩凤,上面的丝线非常精致,十分的耀眼,显然是用了很大心思的。   她有点看不懂,那日都把话撂下了,为何江骜心安理得地接受玄素的好,又为何突然送上这么别致漂亮的绣花鞋讨她欢心?   玄素小心地看了荀馥雅一眼,笑道:“小姐你不觉得好看吗?”   荀馥雅不想扫了玄素的兴致,回以微笑:“好看。你喜欢的东西,怎么会不好看呢?快试穿看看吧!”   “嗯!”   玄素点了点头,当着她的面试了下鞋子,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完全像是个得到心爱礼物的天真少女。   荀馥雅暗自轻叹一声,低下头帮着玄素整理她鞋子上的串珠,随即状若无意道:“玄素你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了,现在江骜就住在府上,你别傻乎乎的等,要跟他问清楚。女子的青春有限,是等不得的。让你等的男人都是渣男,要不得的,知道吗?”   玄素装作没听懂,仔细地望着自己的鞋子。   荀馥雅实在忍不住,仿佛不小心地说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只有自己傻乎乎地乐,还要看看对方是什么态度啊。有些事是马虎不得,含糊不得了!”   玄素突然抬起眼睛,荀馥雅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跳。   荀馥雅担心玄素回忍不住嚎啕大哭,赶紧说道:“是小姐不好,小姐多嘴了!”   谁知玄素却笑嘻嘻地道:“小姐,这双鞋子真是漂亮!跟小姐漂亮,奴婢跟穿着这双鞋子,也会听小姐的话!奴婢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的,小姐你不要再为奴婢的事忧心了,大夫说你不要劳神费事,要静养。”   “玄素!”   荀馥雅上前拥抱着玄素,不知为何,就伤感起来了。   此时,香儿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大喊着:“不好啦,少夫人,夫人要将小娟活活打死!”   “什么?”   荀馥雅和玄素皆震惊地看过去。   谢夫人平日里待下人也算亲善温和,自从谢昀喊她阿娘后,连对荀馥雅也变得和善客气起来,怎么会突然要打死小娟呢?   能让谢夫人动了杀意,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事。   荀馥雅的脸色微变,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事情比较紧急,容不得她们坐下来详谈细节。荀馥雅和玄素在香儿的带领下,边走边听香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一遍,很快,行至将军府后院。   后院的空地上,赵怀淑和谢夫人端坐在椅子上,丫鬟小厮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热闹,一名负责保护将军府安全的侍卫正举起木棍狠狠地责打被捆在长木凳上的小娟。   小娟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嘴里喊着破碎的求饶声。谢夫人不让小厮丫鬟行刑,却让练武的侍卫行刑,很显然对小娟恨之入骨,要将她活活打死。   小娟是谢昀挑过来贴身保护自己的丫鬟之一,荀馥雅怎能让她平白无故被打死呢?   “住手!”   荀馥雅走过去,向侍卫下令。 第76章   侍卫不是谢夫人养出来的人,自然会把荀馥雅的话放在心上,便暂时停了手。   谢夫人对此很不悦,待荀馥雅行礼后,蹙眉道:“辛月,这种毒害主子的贱婢,你不要维护。此事就算闹到昀儿那里,你也护不了她的!”   荀雅馥知晓孙媚儿出了这样的事,谢夫人肯定很伤心难过,对小娟恨得咬牙切齿。但是……   “阿娘,小娟老实诚恳,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   谢夫人见荀馥雅铁了心要护着小娟,愠怒道:“你是她的主子,如果她做不出来,那这个事就是你授意的。”   众所周知,孙媚儿与荀馥雅关系很差,孙媚儿经常针对荀馥雅,如今孙媚儿出了这个事,身为小娟的主子,荀馥雅很难脱离嫌疑。   小娟急忙喊着解释道:“不是,不关少夫人的事!夫人,少夫人是不知情的,奴婢可以拿性命发誓!”   然而,小娟这话毫无说服力,荀馥雅是她的主子,她自然是要护着的。   谢夫人冷冷地讽刺道:“你这条烂命死十次都不足以弥补我家媚儿一点伤害,拿这条烂命来发誓,岂不是更让本夫人怀疑是有人故意唆使你故意将花瓣给媚儿泡澡?”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看向荀馥雅。   荀馥雅面对众人的猜疑,一下子就想到了赵怀淑。赵怀淑一来,便发生了这个事,还是冲着自己来的,想不跟她联想起来都难。   她并不惊慌,冷静地询问谢夫人:“阿娘,这事你想私下处理还是公事公办?”   “谢夫人眼眸闪过一丝狠厉:“什么意思?”   荀馥雅不愿增加仇恨,走到谢夫人跟前站着,正色道:“私下处理就是放了小娟,将此事交给我查明真相,我会给你和表小姐一个交代。公事公办就是将小娟送官查办,让官府还表小姐一个公道。”   谢夫人抬眸看向她,疾言厉色:“家丑不可外扬,你之前闹的丑事还不够让上京城的人看笑话吗?昀儿今非昔比,我们将军府丢不起这个脸。”   说这话时,谢夫人特意给荀馥雅脸色看,在场之人皆看得清清楚楚,明白谢夫人这是在嫌弃荀馥雅,认为她德不配位。   荀馥雅静静地看着谢夫人演戏,心里冷笑着:那些事还不是你们有意为之么?若不是你们到处乱说谢家的秘事,至于让家丑外扬么?若不是你故意将婚书藏起来,我至于被拉去浸猪笼,被拉去对簿公堂?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来倒打一耙,还真有你的呀!   她明白谢夫人这是在下马威,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凝,完全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早慧。   “那就是私下处理,是吧?”   “还有什么好审查的,这丫鬟全都招了,紫鹃和媚儿都说花瓣是这丫鬟给的。”谢夫人想起孙媚儿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就心疼不已,怒然站起来,厉声怒喝,“这丫鬟今日必须死。”   谢夫人一向疼爱孙媚儿,如今孙媚儿出了这种事,自然是痛心疾首,不杀几个人都能以消除心头之恨。荀馥雅知晓她现在最想杀的人是自己,但碍于谢昀,不敢动,只能拿小娟的死来震慑自己。   荀馥雅能理解谢夫人此刻的心情,却不认同她这种做法。愤怒使人盲目,尤其是这人还夹带私心的。她不能让这件事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过去,让小娟不明不白地死去,以低姿态请求谢夫人。   “阿娘稍安勿躁,请听媳妇一言。”   见谢夫人与众人都看过来,荀馥雅打定了主意,脸上表现出了一丝犹豫和担忧,故意结结巴巴道:“天……天启的律法严明,规定不能动私刑。我们是将军府的家眷,暗处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若是不小心被人抓到了把柄,恐怕……在劫难逃啊。”   谢夫人惊地脸色猛地发白了,跌坐回座位上。   谢家好不容易有今日的风光,可不能因为她而毁于一旦啊!   她死死地握住椅子的手柄,因为被荀馥雅戳中了要害,心里对荀馥雅更加恼恨。   她冷哼道:“哼,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想保住这丫鬟的性命。”   荀馥雅波澜不惊地辩解道:“我只是想阿娘给点时间,调查清楚,免得冤杀无辜的人。”   “无辜?”谢夫人嘴里念了一下,似乎觉得荀馥雅说了个非常冷的笑话,无情地回怼,“这世上根本没有无辜的人!你这样做是不是想拖到昀儿回来,让他给你撑腰,保住这丫鬟的性命?休想。”   荀馥雅也懒得跟她争辩,只是淡然地提醒道:“阿娘别忘了,小娟虽是我的贴身丫鬟,但她是将军派来保护我的人,你若是这般杀了她,不怕谢昀不高兴吗?”   谢夫人一怔,倒还差点忘记这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下人基本上都是谢昀的人,都听令于他。她还不容易亮出底牌,与谢昀搞好关系,将来还指望谢昀力捧自己为诰命夫人呢,决不能让一切毁在这里啊。   虽然荀馥雅的话很不中听,但是不无道理,遂,谢夫人只能含恨地应了荀馥雅所求:“好,我看你能给出什么样的交代。”   言毕,她站起来,想到可怜的孙媚儿,便在刘么么的搀扶下,走向孙媚儿所居住的西厢房。   荀馥雅无奈地轻叹一声,虽然孙媚儿一向不待见自己,但女子遇到这种事比丢了性命更可怕,因此,她此刻觉得孙媚儿非常可怜。   在谢夫人走后,荀馥雅想了想,上前跟那位侍卫道歉,而后命人将小娟抬回屋子。   她的心情颇不平静,站在窗台前遥望远方,心想着,不知谢昀那边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玄素和香儿给小娟上完药后,小娟哭着不断向荀馥雅道歉:“少夫人,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太愚笨了。奴婢只是想让少夫人美美地泡个花瓣浴,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的,也没想到那些好看的花瓣竟然有剧毒,对不起少夫人,小娟罪该万死,给你惹麻烦了!”   她讲得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荀馥雅却不介意。   看到小娟因为疼痛难忍而脸色发白,冷汗测测,荀馥雅走到她的床榻前,安抚道:“小娟你不要自责,这事不怪你。不是对花颇有研究的人,根本不会知晓有些花的花瓣带有毒素。”   小娟心中一暖,觉得他家夫人真是顶级的大好人,人美心善,比任何女子都强!   她一辈子都没干过什么坏事,如今无意之间害得孙媚儿肌肤溃烂、容颜尽毁,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哀哀戚戚地说道:“可是奴婢害表小姐变成那样,奴婢的心里好难受啊!表小姐和夫人也一定要奴婢以性命相抵的,只盼到时候少夫人不要再为奴婢出头了,奴婢不值得啊!”   荀馥雅见她愧疚又惊恐,忍不住坐在她的床榻上,轻抚着她的头,给与温和的安抚:“你先别急着给自己顶罪。你把事情的经过重新给我讲述一遍,必须要细讲,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好的,少夫人。”   小娟知晓自己的叙述对少夫人来烁很重要,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详尽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一遍。   听到是一名小娟并不认识的嬷嬷向小娟提议采摘花瓣给自己沐浴的,而那位嬷嬷姓容,荀馥雅的脸色微寒。   将军府上上下下总共一百余人,人员的名册她也没用心看过,对这些下人们并不熟悉,但她了解谢昀,这人绝不会让一个姓容的人进他的将军府做事。   她沉吟片刻,询问小娟:“你可告知谢夫人关于容嬷嬷的事?”   小娟回应:“奴婢说了,而且说了好多遍。”   荀馥雅的眼眸暗了暗,觉得谢夫人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谢夫人并非是蠢人,以她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手腕和头脑,绝对能看出这可疑之处。而且,她清楚府里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又怎会不知容嬷嬷这人呢?   可现场除了刘嬷嬷,并没有其他嬷嬷。   想到这,真相似乎呼之欲出,在这之前,她向小娟求证:“你告诉夫人后,夫人是什么态度?有没有派人去找容嬷嬷?”   小娟委屈地摇了摇头:“夫人听到后不相信奴婢,呵斥奴婢在狡辩,说府里根本没有什么容嬷嬷,全都是奴婢胡编乱造的,要将奴婢乱棍打死。可是,少夫人,真的有容嬷嬷这个人,奴婢若是撒谎,就立刻去死!”   “好了,别激动,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荀馥雅笑着安抚了小娟一句,见人情绪平复了下来,便垂眉沉思。   依照谢夫人的个性以及她对孙媚儿的宠爱程度,定然会将涉事者全部拉出来杖毙,却一口否认了容嬷嬷地存在。要么,真的不存在这个人,要么,谢夫人知晓这个容嬷嬷是何人。   想到今日赵怀淑前来,身旁还跟随着崔氏。那么显而易见,小娟口中的那位容嬷嬷,不姓容,姓崔。世人皆知老皇帝钟爱鲜花绿植,擅长栽花养花,赵怀淑这种人能得到老皇帝的宠爱,那肯定会在花草这方面下了功夫,能看出谢夫人铲除的那些花有毒也不足为怪。   荀馥雅将思绪理顺了一下,命人准备文房四宝,玄素研墨。她闭眼想了想,将崔氏的模样描画出来,将画像递给小娟看。   得到小娟的认证后,她更加确定是赵怀淑在背后搞鬼。   细想一下,若是她方才晚到一步,小娟成了亡魂,而谢夫人有意包庇,那她可能这辈子都不知晓这个“容嬷嬷”的存在。   细想一下,若不是花瓣被骄横跋扈的孙媚儿抢了去,那如今孙媚儿的下场就是自己的下场。   荀馥雅细思恐极,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赵怀淑实在太狠毒了!   谢夫人为了不让孙媚儿知晓真相,封锁了她的院子,扔掉所有的铜镜。孙媚儿一向娇惯,怎能忍受这种强制性行为,加上每日痛痒难忍,她天天大发雷霆,最直接的受害者是她的贴身丫鬟紫鹃,不是被拳打脚踢就是被砸破脑袋。   想到孙媚儿替自己挡了一劫,荀馥雅忍不住带着玄素偷偷去看她。   还没靠近屋子,远远便听到了孙媚儿对自己的谩骂声。   “辛月,如果不是你非要泡什么花瓣浴,本小姐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本小姐诅咒你不得好死!”   “辛月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唆使丫鬟故意让本小姐将花瓣抢走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不得好死!”   “二表兄回来,本小姐一定会让他看清楚你这个恶毒的面目。”   “姑母,呜呜呜,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呜呜呜……”   “好好好,只要媚儿乖乖吃药,姑母一定会为你做主,打死辛月那个贱人的!”   听到最后一句谢夫人的温和安慰,荀馥雅忍不住走过去,走到她们两人的面前,看她们还有什么话要讲。   瞧见孙媚儿那副容颜尽毁的鬼模样,那一刹那,她惊呆了。   她强忍着恶心呕吐的感觉,在心里暗暗发誓:赵怀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谢夫人与孙媚儿两人瞧见了她,先是心虚地一惊,而后孙媚儿将手中的药碗狠狠地砸向荀馥雅:“你这贱人还来做什么?”   玄素一手将药碗接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荀馥雅移开视线,淡淡地说道:“来告诉表小姐,我会替你寻找好的医师给你医治的。”   毫无意外地,孙媚儿对于荀馥雅的关心很是不屑,激动地怒吼:“不用你假好心,你这个贱女人,给本小姐滚!本小姐不想见到你。等本小姐好了,一定会让二表哥杀了你的。”   她坐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水和黄浓,顿时惊呼起来:“我,我的脸怎么了?”   她激动地拽着谢夫人的手臂追问:“姑母,我的脸怎么了?”   仿佛天要塌下来般,她完全陷入了恐慌,不等谢夫人的回应,便到处寻找铜镜。   可她不知,铜镜早已在她昏睡之时被谢夫人全部收起来了。   荀馥雅看到这一幕,莫名地悲伤,惋惜道:“表小姐,你千万别再碰脸了,以免造成感染!”   孙媚儿觉得她在假惺惺,气急败坏地跑到荀馥雅面前,戟指怒目:“你这个贱人,扫把星,都是你!都是你害本小姐的!”   她的手指几乎点到了荀馥雅的鼻子上,玄素恼了,上前将孙媚儿的手推开。   荀馥雅淡淡看了孙媚儿一眼,重声道:“表小姐说这话有失公允。花不是我种的,花瓣不是我送的,若不是你强行抢夺,花瓣怎会落到你手里?我的丫鬟小娟可是当场被你抽打,到现在脸还肿着呢!”   荀馥雅并没有恶言相向,这样的话却把孙媚儿气个半死。   孙媚儿虽然心肠狠毒,可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一生气就大叫大闹、甚至大打出手。此刻,   她气得伸手就要掐荀馥雅的脖子,嘴里还大叫着:“你太不要脸了!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还敢把话说得振振有词,我掐死你!”   玄素眼明手快,立刻横冲过来,将荀馥雅护在身后,将孙媚儿推倒在地。   “住嘴,不许侮辱我家小姐!你这德行,还像个大家闺秀吗?”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谢夫人上前狠狠地甩了玄素一巴掌,目光凌厉如尖刀,“狗奴才居然敢对小姐无礼,反了天是不是?”   “……”   玄素没有觉得委屈,只是怕荀馥雅为难,握着拳低头不语。   荀馥雅心疼玄素,将她在身后,冷冷地回敬谢夫人:“阿娘说这话有点可笑了。她不是你们的奴才,是我的丫鬟,她的小姐只有我,她保护我这个当小姐的,又怎会无礼?”   谢夫人愣了一愣,孙媚儿却气得眼睛血红:“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我杀了你!”   她从地上爬起来,几乎要扑上来将荀馥雅撕碎,幸亏被紫鹃死死拉着。   荀馥雅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冷意,也不留在这里刺激她了。   临走前忍不住安慰她一句:“表小姐,请你放宽心,天下名医众多,定然会治好你的。”   却换来孙媚儿极度厌恶的一声怒吼:“滚!”   荀馥雅轻叹一声,心想着赵怀淑这回应该带着御医抵达将军府了。   不出所料,刚回到东厢房,赵怀淑就在丫鬟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来。陪伴在赵怀淑左右的崔氏果然没有跟来。   在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赵怀淑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假惺惺地询问:“少夫人昨夜和今日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可以告诉王御医。王御医可是医术最高明的御医,定然会将你的病情治好的。”   荀馥雅的神色微动,知晓赵怀淑此刻肯定很奇怪自己为何会安然无恙。   接二连三出事,荀馥雅的心情不由得变糟糕,对着赵怀淑那张虚情假意的嘴脸,也没兴致怼她。   招呼赵怀淑坐下后,她命人给赵怀淑上茶,道:“多谢公主关心,臣妇除了头疼,没有别的不舒服!”   等赵怀淑微微仰头喝茶时,方淡然询问一句:“崔嬷嬷今日怎么没跟公主一起来?莫不是不敢来将军府了?”   赵怀淑猝不及防,呛了一下,脸色变得煞白。   她放下茶杯,觉得荀馥雅肯定是故意的。可瞧见荀馥雅左手拖着腮帮子,垂眉看着其他地方,似乎没精打采的样子,她又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   今日的荀馥雅似乎有些不同!   虽然有点在意,但是赵怀淑没忘记今日前来的目的。   昨夜入宫向父皇汇报情况,推脱说研究椰子的正确食用方法需要再花一日时间,以父皇对她的宠爱,自然是答应的,但是对她的能力有了些许怀疑和失望。   她很气恼,为了抓住荀馥雅的把柄,逼荀馥雅说出正确食用椰子的窍门,她特意驾临王御医家,苦苦哀求他破例一次,王御医这才跟她过来。   她可不想白忙一场,遂向王御医打了个眼色,转头向荀馥雅温和地笑道:“依照约定,本宫替谢少夫人你请来御医,还请少夫人行个方便,让王御医给你诊治一番。”   赵怀淑她容貌美丽,所以说话也是温文可亲,可是听在荀馥雅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伪善和可憎。   明明是她擅自决定,擅自带王御医到将军府,如今却歪曲事实,刻意营造她的美好形象。   荀馥雅真对这女人感到无语,简单向她道谢后,客气有礼地向王御医伸手:“有劳王御医了。我这是偏头痛症,想来是旧疾,顽劣的很呐!”   赵怀淑轻轻皱起眉头看着荀馥雅,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谢少夫人请宽心,王御医不比普通的庸医,医术高明的很,无须你刻意说出病情,他就能准确无误的诊断出来的!”   荀馥雅刻意不去理会赵怀淑,客气有礼地向王御医咨询:“王御医,据民妇所指,中医讲求望闻问切,这个问嘛,是要询问病人的病情,臣妇提前将以往的病史告知您,不知有没有做错呢?”   “没有,将军夫人的举动并无不妥。”王御医对妇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司空见惯,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尽责地提醒道,“还请诸位保持安静,诊断病情的时候不能嘈杂。”   可他不知这话相当于狠狠打了赵怀淑的脸,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诊断过后,王御医确定荀馥雅所言非虚,的确身患偏头痛症,且属于旧疾。   诊断一出,一下子消除了赵怀淑的怀疑,却让她大失所望。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找荀馥雅麻烦的理由。   她没心情留在这里看荀馥雅得意的嘴脸,想要带王御医离开。等王御医开好了药方,她站起来说道:“既然少夫人身子抱恙,那本宫和王御医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岂知,荀馥雅听而不闻,对王御医客气地笑了笑,面上一派的温和:“王御医,您德艺双馨,堪比那悬壶济世的神医华佗,不知能否帮府上的表小姐看一下诊呢?”   赵怀淑脸色突变,以她的聪明才智,一下子就想到了中招的人极有可能是孙媚儿。   荀馥雅向来狡诈,她担心荀馥雅此举会搞出幺蛾子,端着公主的威仪,厉声斥责:“谢少夫人,王御医只为皇家成员看诊治病的,不比外头那些普通大夫,为你诊治也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王御医已经破例一次了,还望你不要得寸进尺。”   荀馥雅却丝毫不在意,依旧执着地说动王御医:“既然都到将军府了,表小姐就在十几步外的厢房里,危在旦夕。王御医何不顺便瞧一瞧呢?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让将军府欠你一个人情,说不定日后可保命呢!”   王御医本不想理会这位将军夫人的,可听到后半句,动摇了。   他们这些做御医的,其实没有得宠不得宠的,治得好,得到一些微博的赏赐,治不好,动不动就是拖出去砍了。   再者,为皇室成员看诊治病,风险很大,指不定某日就被指责是庸医,指不定某日皇帝不高兴喊着“治不好某某就拖出去砍了”,指不定不小心窥见了某人的隐私遭到暗杀……谢昀的权势如日中天,朝中无人敢得罪,老皇帝对他青眼有加,也忌惮三分,能让这人欠下人情,的确可以保命。   而且,他之所以跟随赵怀淑前来替荀馥雅看诊,并非是因为赵怀淑的面子大,而是怕得罪谢昀。这朝中上下谁不知晓谢将军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正妻,为了她敢跟皇帝要官,敢跟皇帝辞官,敢威胁皇帝,叫嚣皇帝。他一个小小的御医算老几啊,若是让谢昀知晓自己拒绝为荀馥雅治病,若荀馥雅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这位将军提着刀就砍了他全家。   面对王御医的一言不发,赵怀淑冷冷地斥责荀馥雅:“谢少夫人少在这里危言耸听,王御医是我父皇最看重的医师,谁敢动他?”   言毕,她给了荀馥雅一个不善的脸色,甩手便迈步离开,岂知,身后的王御医并没有跟随过来。   反而,说道:“那有劳谢少夫人带路了。”   王御医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无疑是狠狠地打了赵怀淑的脸啊!   赵怀淑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僵硬,一下子就记恨上他王御医:这个王御医,不仅没用,还不会做人,以后有你后悔的!   荀馥雅有意无意地瞟了赵怀淑一眼,将她眼眸里闪过的恨意放在了心上。随后,带着玄素,引领王御医前往孙媚儿居住的西厢房。   眼见王御医跟随荀馥雅过去,赵怀淑犹豫了片刻,决定跟过去探听一下情况。   及至西厢房,赵怀淑从那些严密看守的丫鬟小厮身上,看出了异常,却不动声色。跟随荀馥雅进入孙媚儿的闺房。   丫鬟紫鹃瞧见她们一行人入内,赶紧将荀馥雅带人来看望的消息悄悄告知了躺在帘子后面软塌上的孙媚儿。   孙媚儿听到荀馥雅又来了,还带了一群人过来,认定荀馥雅是带人来看自己笑话的,顿时气得火气攻心。她腾地站起来,在荀馥雅撩起帘子想要入内的时候,抄起旁边桌子上的五彩花瓶,便扔过去。   嘴里还愤恨地怒吼:“滚!你这个贱人立刻滚!”   荀馥雅有玄素护着,那花瓶自然是砸不到身上。花瓶破碎,鲜花、瓷片、清水溅得满地都是,孙媚儿的怒吼一下子穿透了重重珠帘,传入了正要进入帘子里面众人的耳中。   王御医面露一瞬间的尴尬,玄素愤然握拳,赵怀淑幸灾乐祸地看向荀馥雅,却见对方一双清凛凛的眼眸像水波闪亮,正好和她打了个照面,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赵怀淑心虚地移开视线,心想着:这个辛月真不简单。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少会觉得尴尬的,可这个她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似的,若非是真的愚钝无知,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一个在乡间长大的野丫头,怎会如此不简单呢?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众人顾忌孙媚儿是病患,只好在帘子外头等。而刚才步入帘子的那一瞬间,赵怀淑已经看到了孙媚儿那副恶心的模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等孙媚儿发作的时候已经退回帘子外头了。她怕夜里做噩梦,梦见这种人不人鬼鬼鬼的脸。   孙媚儿知晓了荀馥雅带王御医过来给她看诊,情绪很激动,在帘子后面的床榻上歇斯里地地尖叫:“叫那个贱人带着那个什么御医给本小姐滚,都来看本小姐是怎么凄惨的,都是没安好心的贱人!   坐在她床榻上的谢夫人慈爱地安抚:“媚儿,你冷静点,你不要这样子。”   瞧见孙媚儿那张漂亮的脸蛋日渐腐烂,谢夫人心如刀割,转头恶狠狠地怒斥荀馥雅:“辛月,你赶紧离开吧!媚儿都这样了,你还来刺激她,心肠实在太歹毒了!”   荀馥雅早已习惯了她们两人的恶言相向,并没有多在意。   她的目光已轻轻带了笑意,笑容和往常一样,没受到半点影响。   “阿娘,王御医是最好的御医,一向只为皇家成员看诊治病,难得他肯赏脸,破例为表小姐看诊,还望阿娘劝表小姐不要意气用事,身子要紧。”   谢夫人虽然对荀馥雅的成见很深,但是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转身劝说孙媚儿:“媚儿,不要跟自己的病过不去,一切等治好了再说,好吗?”   孙媚儿自然是知晓谢夫人是为自己好,可心里难受的很,一想到自己只是泡了个澡就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她就吓得浑身发抖。   她无助地哭诉道:“可是姑母,我看到辛月那副没安好心的嘴脸,我就怕,我不敢给她带来的人医治。”   赵怀淑这下完全确定是孙媚儿中招了,虽然不知道为何是孙媚儿中招的,但此刻的她在心里一方面骂崔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方面又骂孙媚儿这个蠢货坏她好事。   表面却摆出一副很为孙媚儿着想的样子,对孙媚儿假惺惺的慰问一番,笑容和煦地说道:“表小姐请放心,王御医是本宫请来的,谢少夫人还没有那个面子请得动王御医呢。”   玄素听到了火冒三丈,忍不住为说话:“王御医明明是我家小姐——”   却被荀馥雅及时阻拦:“玄素,不要说。”   她按住玄素握拳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事关人命,只要孙媚儿肯接受治疗,一切其实都无所谓的。   此时,屏风里面传出了孙媚儿不屑地讽刺,是对赵怀淑的讽刺:“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玄素忍不住窃笑一声,荀馥雅抿嘴笑,而赵怀淑身边的侍从厉声怒喝孙媚儿。   “大胆,竟敢辱骂公主,活腻了吗?”   孙媚儿这人骄纵又胆小,听到这般威严的怒喝,顿时又惧怕又委屈,吓得扑倒在谢夫人的怀里,嚎啕大哭:“姑母,我都这样了,她还骂我,还骂我,呜呜呜……”   谢夫人爱怜地扶着孙媚儿,深知对方可是一国公主,孙媚儿对公主辱骂可是要被问罪的,便替孙媚儿向赵怀淑求情:“请公主见谅,媚儿被老身宠坏了,乱说胡话,请公主对媚儿网开一面,老身感激不尽。”   赵怀淑自然是猜到谢夫人的心思,不由笑了笑,道:“孙小姐遭受这样残忍的事情,本宫又怎么忍心怪罪呢?”   为了表示对孙媚儿的关爱,她转头吩咐王御医:“王御医,请帮这位可怜的小姐好好看诊治病吧,她是我的好姐妹,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尽管跟本宫说就是了。”   谢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对赵怀淑充满了感激:“感谢怀淑公主,您真是宽厚大量菩萨心肠啊。”   说到这,她在孙媚儿面前替赵怀淑说好话:“媚儿,看来你真是误会公主了,赶紧跟公主道歉吧。”   孙媚儿向来头脑简单,对谢夫人又是极度的信任,瞬间就显出了对赵怀淑的误解,真诚地笑道:“对不起公主,媚儿错怪你了。我那样辱骂你你还当我是好姐妹,你人真的很好!”   赵怀淑心里冷笑,哼,真是个蠢货。但表面却笑得咪咪的,好声好气地带王御医入内,还不忘递给荀馥雅一个蔑视的眼神。   荀馥雅视若无睹,孙媚儿在无意之中替自己挡了一劫,为孙媚儿找来王御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不想听屏风后面三个女人的废话,看了看玄素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心揪了一下,带人离开。   这一巴掌打的这么恨,迟早还回去的!   回到东厢房,荀馥雅命香儿端来一盆冷水,将毛巾浸湿、拧干,替玄素敷一敷有些红肿的脸。   巧的是,江骜过来找玄素,碰见这一幕,忍不住关心一下:“玄素,你的脸怎么啦?”   玄素有些犹豫,荀馥雅替她说道:“被谢夫人打的,还骂她是狗奴才。”   说到这,荀馥雅忍不住问江骜:“江公子,这件事你要怎么办?”   江骜心里明白,谢夫人之所以敢这样对待玄素,全都是因为知道他不可能娶玄素,也不可能喜欢玄素,之前的那些,只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   他含糊地敷衍道:“等有空的时候,我会跟谢夫人说说的。”   荀馥雅怎容得他敷衍了事,言辞犀利地质问他:“那江公子什么时候有空?你有空花天酒地,没空管玄素的事了是吧?”   江骜恼了。他大少爷娇生惯养,不喜欢别的丫鬟伺候,玄素在这段日子将他伺候得很舒坦。他见今日玄素没来,忍不住过来找人,可没曾想被荀馥雅逮住审问,态度十分让他不爽。   他跟玄素之间从来是你情我愿的,他江大少爷何曾逼迫过玄素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她一个粗野丫鬟,让她贴身伺候自己,难道还委屈了她吗?   “谢夫人今日火气这么大,江某还是不打扰了,告辞。”   敷衍了拱了拱手,他带着满腔怒火离去。   不就是一个丫鬟,他再寻一个满意就是了。   “江郎!”   玄素急叫一声,却见那人的身影毫不迟疑地远去。   她赶紧向荀馥雅说道:“小姐,奴婢去去就回。”   “玄素!”   荀馥雅喊了一声,却见人丢了魂似的,毫无反应,急匆匆地追过去。   她无奈的轻叹一声,对这份并不看好的孽缘感到头疼不已。   这辈子帮玄素躲过了赵怀淑给她的杀劫,玄素却没能躲过与江骜的情劫,真是让人忧心不安啊!   次日,上京城流传着关于赵怀淑的美谈。众人皆说,怀淑公主关心将军府家眷,请来医术精湛的王御医替将军夫人以及将军的表妹医治离奇疾病,真是人美心善,可亲可敬啊!传言一经传播开来,赵怀淑在百姓和朝臣的心目中更享有美誉了。   玄素和香儿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赵怀淑实在太无耻了。而荀馥雅对此毫不在意,这是赵怀淑一贯的手段,她只是提醒她们,不可议论当朝公主,免得祸从口出。   经过昨日一事,赵怀淑肯定已经有了防备,那狡猾的崔氏肯定躲到公主府不出来,或者躲到别的地方去,反正不会让荀馥雅轻易逮住。   小娟的冤情还没有洗清,荀馥雅怎能放过那个恶仆呢?她记得上一世,崔氏的宝贝儿子崔永福与盛景南结下了不少梁子,崔永福平时作威作福,做了不少恶事,只要去找盛景南一起想办法将这人拿下,关进监狱里,她就不相信崔氏不会出现。   打定了主意,荀馥雅换上一身白色水仙花纹的男装。自从上次跟容珏一起去找孝贤皇后,回来她就觉得行事还是谨慎些好,遂命人依照自己的身段,做了几套男装,方便出行。   丫鬟们瞧见荀馥雅换上了男装,像个娇弱的粉嫩小公子,抿嘴笑了笑,玄素和香儿更是忍不住打趣她几句。   荀馥雅笑着怒骂她们越来越放肆,都是被自己惯出来的。   盛景南如今虽然当官了,但是为人刚正不阿,又清廉得很,没能力购买一处大宅子,只能在胡同附近寻了一处尚且不错的民房。在乔迁宴的那日,他便特意将地址告诉了她,说他家小丫头总是想见她。   所以,这次出行,去的地方是个偏僻的小地方。鉴于上一次遇见李琦的惊险,这一回除了五位丫鬟,她特意带了几名侍卫。   马车经过闹市时,她感觉到外头特别的吵闹,忍不住撩开帘子,却意外地看到了官差押送犯人到刑场的画面。   只见徐立言和荀夫人身穿囚服,手脚套着铁链,被官差押送着行走,脸上已经毫无生气,像个游走在白日的孤魂野鬼。   看来徐家的案子已经背叛了。   荀馥雅心里想着,徐立言的情况本来就不容乐观,碰巧遇到老皇帝的儿子被劫持,老皇帝被威胁,老皇帝心情不好,他们的下场肯定就是很惨的了。   看到这样的徐立言和徐夫人,荀馥雅很难想象他们之前是那么地嚣张瞧不起人,心里不由得唏嘘起来。   百姓们对贪官从来都是很痛恨的,对残杀少女的人也是恨之入骨,因此不断地拿东西砸他们,谩骂他们,议论他们的事。   “皇上英明啊,判他们处斩,徐家被抄家,宅子被充公,真是解恨!”   “哎,恶有恶报,只是时辰未到!听说徐家大小姐被夫家休了,说她不知廉耻,跟别人暗结珠胎。”   “不是吧,现在人在哪里?”   “谁知道啊。”   “徐家二小姐也不见人。”   “徐尚书养的这两个女儿真没良心啊,爹娘都被问斩了,还不出来送行。”   “哼,老的不是好东西,小的又怎么会是好东西呢?反正全家都不是好东西!” 第77章   听到街头听到街头百姓的议论,荀馥雅心中感慨万千。墙倒众人推,上一世荀家倒了,她也经历过。这万物皆变脸,冷暖自知的滋味很不好受。   她轻叹一声,放下车帘子,看向玄素,吩咐道:“玄素,让车夫改道,去拍卖场。”   玄素往车厢门帘探出头,吩咐了车夫,而后坐回来,好奇地问:“小姐,怎么好端端地去拍卖场啊?”   荀馥雅挨着她,温柔地解释道:“徐家私宅要拍卖了,那地方很抢手的,不赶紧去,恐怕已经被人买走了。”   玄素恍然大悟:“明白。”   马车咕噜咕噜地行走着,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寂静而单调的声音让荀馥雅忍不住闭目养神。   上京城的拍卖会,上一世,她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对这个地方不太熟悉,只是晓得这个地方一开始是由一些黑心商人为了牟取暴利而开展,后来出了命案,而且牵连甚广,连皇室成员也牵涉。当时的□□皇帝非常震怒,勒令禁止这种经营。   到了老皇帝这一代,因为长期饱受外族的入侵和剥削,国库一天比一天空虚。朝廷发现可以通过拍卖这个方式来,将那些犯事的官员或者商人的房产变成更多的钱财,充盈国库,便下令重新开展拍卖会,由朝廷官员主持。   “小姐,到了。”   玄素的一声喊叫,把她给惊醒了。   刚才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她从不会在这种时候睡着,也是奇怪。   在玄素的搀扶下,她下了马车,只见气势恢宏的皇家庄园门口挂着显赫的三个字“拍卖会”。   拍卖会会场设置在宽敞明亮的皇家别院,守卫森严。荀馥雅本来想将丫鬟和侍卫一起带进去的,但是会场规定只能带三名以上的随从,而且不能随身携带武器,只好带香儿和玄素入内,让其他人在附近待命。   皇家别院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有上京城的达官贵人,富豪乡绅,也有各行商人,甚至还有看热闹的百姓。吸引他们前来的不仅是拍卖会的拍品,还有这座风景如画,魏巍壮观的皇家别院,这皇家别院除了开卖会期间开放,平时是不允许进入的。就算拍卖不到物品,进来感受一下这皇家别院的气派也值了。   不过,这皇家别院不能乱走,只能呆在官府规定的地方。荀馥雅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一处摆满凳子的空旷草原,侍卫表示,拍卖会开始后,负责人会出现在离草原1米高的平台上进行拍卖,价高者得!拍卖成交后,房产转移契约会盖官府印象,证明是合法转移到财产。   荀馥雅感谢侍卫的相告,等人走后,随意逛了一圈,没发现李琦那个变态,便放下心来,找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坐下来,等待拍卖会开始。   坐着歇会,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以为又遇到李琦那个变态,瞬间惊悚了。   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熟悉又稚嫩的笑脸,不禁勾唇一笑。   “五师弟!”   上一世,赵玄朗将太学书院弄得鸡飞狗跳,夫子们拿他没辙,老皇帝对这个小儿子特别头疼,幸好姜夫子当机立断,派容珏来督导他。当时,她这插班生也是个异类,因经常受到同窗的设计和排挤,经常跟赵玄朗一块被罚,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知己好友。托赵玄朗的福,她不仅能近距离接触容珏,还被容珏亲自教导。上辈子她真觉得赵玄朗就是她的福星。   赵玄朗对这个称呼非常不满。老气横秋地纠正道:“是五师兄,别乱了辈分啊!”   荀馥雅恍然,刚才下意识就像前世那样唤赵玄朗为五师弟,幸好赵玄朗不是谨慎多疑的人!   赵玄朗是老皇帝最小的儿子,因年龄小被老皇帝带在身边管束着,可他偏是混世魔王的性子,厌恶被管束。上一世,他到了太学书院,虽然与她同时拜入姜夫子门下,但因年龄小,成了众人的小师弟,被上面的师兄师姐管束着。他很憋闷,总是不服气,叫嚷着下辈子死也不当老幺。   这一世好不容易被他当一回师兄,他自然是踌躇满志,非常在意非常高兴的。而且,他虽然贵为皇子,但从小跟随在容珏身边,耳濡目染,毫无皇子的架子,也不喜欢跟师兄师姐们客客气气,拿身份来隔开这同门之宜,因此,上一世,他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与他们总是师兄弟互相称呼,是天启最不像皇子的皇子,所以就算他口无遮拦,经常闯祸,大家都很喜欢与他相处。   荀馥雅低声笑道:“五师兄好,请原谅我刚才的口误吧!”   赵玄朗勾唇一笑,对她的称呼十分满意:“原谅原谅,我就你这么一个小师妹,宝贝还来不及呢,怎会责怪呢?当然,若刚才你喊我七殿下,那我就生气了,我就喜欢人家喊我师兄。”   荀馥雅瞧他那稚气未脱的笑脸,故意向他眨了眨眼睛:“师兄,你怎么把我认出来的,我明明是男子装扮,男子的容装。”   想当年李琦那个变态也没看出她是女儿身。   赵玄朗跳到凳子上蹲着,心情愉悦地解释道:“不是我认出来的,是大师兄认出来的。”   说着,他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容珏。   荀馥雅惊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湖提边,紫藤花下,容珏头戴黑红官帽,身着黑红相间的官袍,在阳光的照耀下,明艳照人,自成一幅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画。   他正遥望过来,察觉荀馥雅看过去,向她微微点头浅笑,风在那一刻吹动着紫藤花,紫色的花瓣飘散在容珏周围,显得非常唯美,非常让人心动。   荀馥雅感觉此刻的容珏像个会勾魂的妖精,让人怦然心动,他却不自知,非常折腾人,就像上一世折腾她一样。   上一世与容珏相处,容珏的不经意举动总是撩拨她的心弦,让她总误以为它对自己有意思,可每当她想鼓起勇气告白时,他又是那样的淡漠疏离,让她无法确定他是否也对自己有意思。   时过境迁,她对这人已经不执着了。重生一世,她承认自己对容珏毫无抵抗能力,但即便再喜欢,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容珏不能属于她。   不等她开口,赵玄朗就好奇地询问:“小师妹,你怎么也来这里啊?难道你知道这次拍卖会是大师兄主持的,特意来捧场的?”   荀馥雅眼眸震惊地闪亮着:“这次负责拍卖会的官员居然是大师兄?他不是翰林院士吗?为何会负责拍卖会这等闲杂事?”   赵玄朗跳下凳子,凑近荀馥雅耳边,低声说道:“嗨,这朝廷官员很多,但是能用得上,还能镇压其他官员的人很少啊,所以我们的大师兄啊,是非常辛苦,一身兼多职?最近好像又被我父皇提升为太师了。”   荀馥雅惊怔,她一向是知晓老皇帝倚重容珏,可没想到会这么地倚重。欲戴王冠,须承其重,大师兄真是劳苦功高啊!   不过细想一下,朝廷官员关系错中复杂,盘根交错,官官相卫,利益一环扣一环。户部克扣军饷那事,若不是谢昀出手,恐怕很难处理徐立言。单看那些弹劾谢昀、跪求处死谢昀的官员超过朝中官员大半,就可以看出徐尚书的根基很深,人际关系很庞大。   老皇帝自然是深知这些,才会纵容谢昀那些行为的。而徐尚书的财产充公,房产被拍卖这些事,老皇帝显然是打算让谢昀负责的,无奈突然发生了二皇子赵启仁被犬戎族掳走事件,只能派谢昀去救人。   那么,能代替谢昀的人是谁呢?自然就只有容珏了。徐立言的房产是上京城中配置顶级、地理优越的大宅,许多官员都盯着这些肥肉,妄图动用关系来趁机霸占。能让这些豺狼虎豹一样的官员打消念头,也就只有容珏了。而且在容珏面前,他们也不会愚蠢到显示自己庞大的财力,毕竟容珏是老皇帝的心腹。   想到这,荀馥雅不由得想到,像容珏这般刚正不阿、身份高贵惹不起的官员在朝廷独树一帜,如今多了个谢昀,若是他们两个联手,那离天启海晏河清的日子还远吗?可是谢昀那厮……哎!   荀馥雅无奈地轻叹一声,仔细观察周围,发现各种大人物潜伏在人群中,看来她将拍卖会想得太简单了。这竞争如此大,身上那点微薄的钱财恐怕不够啊!   哎,看天意吧,凡事不可强求。   赵玄朗见她神色呆然,不禁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困惑地询问:“嘿,小师妹,在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说话呢。”   “啊?”荀馥雅回过神来,刚才想得太入神了,压根就没听清楚赵玄朗在说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五师兄,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赵玄朗笑眯眯地说道:“听不到就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走,师兄带你去大师兄那里。”???   说着,他利索地跳下木凳,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尘土,理一理衣裳。   荀馥雅站起来,却犹豫:“我就不去了吧,我又不是朝廷官员,会被人家非议的。”   赵玄朗晒然一笑:“嘿,怕什么呀,你现在是男子装扮,若不是熟人,谁会知道你是妇道人家呢?再说了,我们是师兄妹关系,走得近很正常。”   经他一番说辞,荀馥雅便不再犹豫了:“那行吧,我们走。”   今日来拍卖会的人员众多,这个位置还不错,她担心离开后折返,位置就被占了去,便吩咐玄素和香儿留守在这里,自己随赵玄朗去找容珏。   跟容珏打探一下这拍卖会的拍卖情况也是好的。   赵玄朗有些着急,催着她赶紧跟上,可想到自己如今是师兄了,得在这位小师妹面前稳重些,便学着容珏的模样,背负而立,缓缓行走,可走不到两步忍不住大步流星,如此不伦不类的模样,逗笑了身后的荀馥雅。   荀馥雅抿嘴笑道:“五师兄,你学大师兄做什么?你这是东施效颦啊,起反效果了。”   赵玄朗也知道自己学不来了,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容珏就是个老头子,我学不来不是很正常吗?”   荀馥雅宽慰道:“你的个性本身就很讨喜,干嘛学别人呢?”   赵玄朗听到她的话,乐了,转过身来惊喜地追问:“你觉得我的个性很讨喜?”   荀馥雅继续往前走,不回应反而问他:“难道你觉得你的个性很讨打?”   他是不觉得,可他父皇、母后、姜夫子、容珏等人都觉得他很讨打。   他砸了咂嘴,走在荀馥雅身旁看着她,老气横秋地感叹道:“小师妹你这张利嘴啊,啧啧啧,人间名器!”   荀馥雅但笑不语。   在赵玄朗的带领下,他们经过回廊,越过一扇中间门,走到了一处宁静湖边。杨柳依依,在微风中轻轻吹荡着,荀馥雅在见到容珏正站在杨柳下等待的那一刹那,仿如隔世,一时之间与那双淡漠的眼睛视线对上了。   上一世,容珏总是会在树下等她,安静如树,傲骨如竹,她感动的同时,总觉得那样的容珏美得不真实。   她缓缓走到容珏身前,向容珏行了个礼,喊道:“大师兄,我厚着脸皮跟五师兄来打扰你了。”   容珏微微一笑:“不打扰,我在等你。”   荀馥雅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容珏移开视线,沉默了许久,闷声道:“反正,就是知道。”   “……”荀馥雅晃了晃神,猜不透这话是什么意思,故意不去在意。   藏匿在林中的小鸟不时扑闪而过,他们静静地走在林荫小道上,容珏看向前方,她看着容珏的身影,默默无语。只有赵玄朗围着容珏说个不停。   荀馥雅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想到了上一世。那时候,他们三人总是一起行走,起初的时候,因为她与容珏并不熟悉,又倾慕于他,没勇气根容珏行走在一起,总是默默地跟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容珏跟赵玄朗讲话。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赵玄朗在说,容珏在听。她与容珏都是喜静之人,而赵玄朗就像个话匣子,总有无穷无尽的话题,总是滔滔不绝。有他在场,他们从不冷场,气氛总是热热闹闹的。   后来,她与容珏熟悉了,关系有了转变,变成了她与容珏走在前头聊天,嫌弃赵玄朗在旁边烦扰他们,而赵玄朗对此感到很不能理解,在后头不断地猜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走到容珏身旁,将话题转移到拍卖会上:“想不到大师兄是这次拍卖会的主持者,我是拍卖者,这样跟你走在一起,会不会遭人非议呢?被人说你提前将拍卖竞价和内幕告诉我,那就不好了。”   不等容珏回应,赵玄朗拍拍胸膛说道:“嗨,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吗?”   荀馥雅看向赵玄朗,似笑非笑地问他:“我还没问五师兄你是来做什么的呢?莫非也是来竞拍的?”   竞拍?月钱都被母妃扣押了?父皇又不让出来独立,没钱买宅子,买了也住不了啊。   赵玄朗憋闷地想着,不想被小师妹笑话,便翘着双手,老气横秋地说道:“学习啊。来跟大师兄学习的。”   荀馥雅怎会不知赵玄朗的处境,瞧见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他:“确定不是来拖后腿?”   赵玄朗登时装不下去了,叉着腰怒诉:“小师妹啊小师妹,有你这么瞧不起师兄的吗?”   荀馥雅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没有瞧不起师兄,是瞧得起混世魔王赵玄朗。”   瞧见她这么灵动可爱,赵玄朗不怒反笑:“你这师妹,有意思,我喜欢!”   岂知,在一旁默默聆听的容珏,冷不丁地提醒他:“五师弟,请谨言慎行。你这话若是让谢将军听了去,恐怕他会找你麻烦。”   赵玄朗知晓这不是危言耸听,大师兄因为长得出色,被谢昀三翻四次找麻烦,还被警告远离荀馥雅。若他将喜欢说出口,那位谢大将军的剑说不定就追着他来砍了。   想到这,他对谢昀更加不待见了,咂舌道:“谢昀他就是个醋精、疯子!这种人肯定天天气他爹的。”   容珏淡淡地怼他一句:“你们是半斤半两!”   荀馥雅被逗笑了,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   赵玄朗瞧见荀馥雅笑了,脸露尴尬之色,嘴里嘀咕着埋怨容珏让他在荀馥雅面前丢了脸面,而容珏淡然看了荀馥雅一眼,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扬起了嘴角。   赵玄朗是小孩子心性,气消了就把事忘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言不讳。   他瞧着双手,倚靠在树干上,煞有介事地向荀馥雅感叹道:“哎,小师妹,也不知道你家里人怎么想的,怎么就把你嫁给谢昀这种疯子呢?怎么看你都是喜欢像大师兄这种类型的男子呀。要是你没嫁给谢将军,大师兄肯定会挑你当他的妻子。毕竟他也喜欢你这类型的。”   荀馥雅心头一紧,紧张地看了容珏一眼,见人垂眉不语,便道:“五师兄,你说这样的话,不怕谢昀出现在你身后吗?”   赵玄朗本来是气定神闲的,听到这话,脸色微变。   他真害怕谢昀就在身后,疑神疑鬼地往后看,见身后没人,才定下心来:“小师妹你不厚道啊,吓坏了五师兄,谁赔给你啊!”   荀馥雅冲他盈盈一笑:“你也知道怕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上一世,他就是乱说话,被谢昀逮个正着。她为了不让谢昀找他麻烦,可是盯了谢昀整整一个时辰,搞到自己天天做噩梦梦见谢昀那张阎王脸。   赵玄朗虽然怕谢昀,但是在荀馥雅面前不想丢失师兄的威严,便挺起胸膛,有些激动地说道:“谁怕了谁怕了,你师兄我天不怕地不怕!就算谢昀现在就在我眼前,我也照说实话!”   “啊?”荀馥雅眼珠一转,故意向他身后招手,逗他,“谢昀,你怎么来了?”   赵玄朗吓得立马躲到容珏身后,瑟瑟发抖。   荀馥雅呵呵一笑,心情愉悦得很。   她这一笑,整个人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了,就像一幅画瞬间变得活灵活现一样,惊艳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容珏将这样的荀馥雅看在眼底,嘴角微微上扬。   躲在容珏背后的赵玄朗听到荀馥雅的笑声,知晓自己上当了,尴尬了一下,旋即跳出来怒骂荀馥雅:“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师妹,有你这样吓唬师兄的吗?”   荀馥雅瞪着眼装无辜:“啊?你刚才不是说不怕谢昀的吗?我怎么知道你口是心非。”   “小师妹你——”   赵玄朗气得又尴尬又憋闷。   忽然瞧见荀馥雅身后的紫藤花,灵机一动,嘴角一勾,像只猴子那般拽到紫藤树上,用力摇拽着。刹那间,紫藤花簌簌作响,花瓣片片纷飞,打落在荀馥雅的身上。   “小师妹,这是五师兄送给你的见面礼,喜欢吗?哈哈哈……”   荀馥雅被不断坠落的花瓣袭击,弄得有些狼狈,无法睁眼,只有些恼意地喊着:“啊!五师兄你这个混蛋,快住手!”   赵玄朗混世魔王的名号不是白叫的,见荀馥雅被捉弄得手足无措,乐呵呵地笑了:“有本事你上来拽我下去呀,咧咧咧!”   容珏不忍见荀馥雅受欺负,上前轻斥赵玄朗:“五师弟,不可欺凌小师妹,快下来,成何体统!”   赵玄朗撇撇嘴,虽不情愿,但容珏的话不听,后果很严重,只好停止撼动,却还蹲在树杈上。   花瓣没有再坠落,荀馥雅感觉好多了。睁眼瞧见容珏正看着自己,她有些尴尬地背过脸去,快速拍掉黏在身上头上的花瓣。   整理完毕,她抬头找赵玄朗算账:“五师兄,你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赵玄朗晃荡的双腿,笑声里带着几分稚气:“你才不跟你谈,我讨厌你,你跟大师兄谈吧,他喜欢你。”   容珏淡漠的神色有了一丝紧张,但并未没察觉。   荀馥雅被赵玄朗这话弄得哭笑不得:“你又不是大师兄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他喜欢呢?”   赵玄朗哼哼然地说道:“我就是知道。”   提到容珏的事,赵玄朗忽然来了兴致,从树上跳下来,端着八卦的嘴脸,激动地跟荀馥雅透漏:“师妹啊,你别看大师兄这人清风道骨的,其实骨子里头闷骚得很,满屋子都是女子的画像,有一回我偷偷溜进去,看到那里面的女子都长一个样,长得像——”   话还没讲完,就被容珏一把捂住了嘴,拽到远一些的地方狠狠地训斥。   荀馥雅头一回看到容珏这么失态,很肯定那位女子在容珏心目中的位置很重,不禁对画像里面的女子感到好奇。   上一世,她因为倾慕容珏,对他的所有事情了解得很透彻,可不曾听说过这个事,即便后来两人短暂地在一起,也没听说容珏有过心仪的女子。   今日得知容珏对一位她所不知的女子这般深情,一时之间无法释怀。   她缓缓走过去,想要告辞回到会场。   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讲些什么,只听到容珏一本正经地训斥赵玄朗:“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情爱?”   赵玄朗嘿嘿一笑,上前搂着容珏的肩笑道:“嘿,你别小瞧我,我可精着呢!”   容珏轻蹙眉,默不作声。   荀馥雅却在他的身后笑道:“五师兄既然那么精,为什么还经常被夫子罚抄书抄院规,课业总是不能独立完成?”,   赵玄朗脸上一红,尴尬了,不满地怒瞪容珏:“大师兄,你太不厚道了。你怎么能把我的糗事告诉小师妹呢?我这师兄的高大形象没有了。”   原本他是要在荀馥雅面前树立起让她仰慕的师兄形象的,这下全白费了。   容珏挑眉:“就你?有什么形象可言。”   荀馥雅抿嘴笑了笑,调侃道:“五师兄还是有个形象的,叫混世魔王。”   “嗯,很贴切。”   容珏转过头来,与她相视而笑。   忽地,他收敛起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缓缓靠近。   荀馥雅吓了一跳,容珏就像个会妖法的狐狸精,让人无法抗拒他的靠近。当容珏靠得很近时,身上他独特的青竹淡香瞬间笼罩了全身。她屏住呼吸,忍不住闭上了眼,心怦然跳动着。   她心里害怕容珏做什么越轨之事,却又苦恼着万一他做了,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应对。然而,当青竹淡香远离的时候,只听到容珏淡淡地说道:“师妹的头上有一块花瓣,我已经将它摘下来了。”   容珏只是伸手将她头上的花瓣摘下来,并没有想做什么,是她想多了。   她睁开眼眸,怔然对上那一双淡漠清澈的眼眸,那一刻,似乎看到了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深情。那一刻,他们似乎又重回了上一世的光景,重生回到他们在太学书院的紫藤花下,容珏温柔地替她摘下头上的花瓣,而她的心只为他剧烈跳动着。   看到两人互相凝视却没有只字片语,眼眸似乎藏着深情,似乎又什么都没有,赵玄朗摸不透,   他挠了挠脑袋,拍了一下容珏的肩,催促道:“嘿,你们不要不说话呀,都快把我给闷死了。”   两人回过神来,移开视线,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容珏淡然怼他:“闷死了好,免得到处闯祸。”   荀馥雅接话道:“放心,我们一定将你风光大葬的。”   赵玄朗咂舌:“嘿,挺幽默契的呀,合伙来欺负我呀,我都怀疑你们上辈子是夫妻了!”   荀馥雅愕然一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容珏手里紧攥着那一片花瓣,垂眉不语,转身往前走。   赵玄朗跟随上去,像只小狗围绕主人般在容珏身边转来转去,追问容珏:“嘿,大师兄,你为何不回应啊,是在害羞吗?”   容珏淡然轻斥:“休得胡言乱语。”   荀馥雅静静地跟随在他们身后,心想着,毕竟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了,他们之间也生分了,往后还是得注意点,别将这一世与上一世的情意混淆了。   她张口正要告辞,却在此时听到赵玄朗提及容珏的亲事,一时之间又哑然了。   赵玄朗好奇地询问容珏:“大师兄你去相亲的时候,也是这么害羞的吗?哎呀,你这般害羞,将来怎么娶妻生子呀?”   容珏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荀馥雅,道:“我没去。”   “嗯?”   荀馥雅左右张望,一脸困惑。   这是要跟我说吗?可是为什么看着我说呀?又不是我问的。   赵玄朗没有察觉气氛有些诡异,围过来追问:“那容夫人是不是很生气呀?”   容珏苦恼地蹙着眉:“倒没有。反倒是皇后娘娘骂了我一顿。”   “哈哈哈……”   赵玄朗发出爽朗的笑声,笑意很浓,也把荀馥雅感染得嘴角微扬。   容珏的神色略显尴尬,此时,拍卖会的侍卫前来汇报,拍卖的事宜一切准备妥当。容珏命赵玄朗将荀馥雅送回会场,自己跟随侍卫前去主持。   遂,荀馥雅在赵玄朗的护送之下,回到了拍卖现场,坐回原来的位置。赵玄朗任务完成,就屁颠屁颠地回到容珏的身旁。   容珏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向众人宣布:“各位拍卖者,拍卖会现在开始,第一个竞拍的房子是徐家西郊大宅。从十万两开始喊价,请竞拍者站起来喊价。”   随着声音的消散,“嗖嗖嗖”几声,荀馥雅瞧见一堆人争前恐后的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喊价。   “十万二。”   “十一万二。”   “十五万。”   “二十万。”   “三十五万。”   “一百万。”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竞争者一个个泄气地坐下来,人群中发出一声声的哗然。   荀馥雅随着众人望去,只见那人长得赤眉鹰眼,算不上丑陋,也算不上英俊,身上却带着贵族气息,此刻在众人眼里,更是财大气粗的主儿。   荀馥雅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直到人群都坐下来时,她瞥见了坐在这个男子身旁的荀滢,方想起来。   这人是卫国公之子卫燕京,荀滢的夫君,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实则是个变态,而且全家都是变态。   荀馥雅至今也不知道荀况和荀夫人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女儿嫁给这样的家庭。上一世,荀滢可是被这家人折磨得神经失常,疯疯癫癫的。   结果已出,容珏从高台的座椅上站起来,瞧见卫燕京时,眉头明显一皱,清朗的嗓音在空中响起:“徐家西郊的大宅由卫燕京公子买下,竞价一百万两。”   宣布完毕,他转过头,有意无意地看向荀馥雅这边,宣布道:“接下来拍卖的是徐家城南私宅,价格由十万两黄金开始竞价,请竞拍者站起来喊价。”   随着声音的消散,“嗖嗖嗖”几声,一堆人争前恐后的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喊价。   “十二万两黄金。”   “二十万两黄金。”   “五十万两黄金。”   “八十万两黄金。”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纷纷绿着脸坐下来,站着的五名竞拍者也犹豫不决。   荀馥雅咬了咬牙,想着大不了将老皇帝赐给的一百两黄金都花出去,便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大喊:“一百两!一百两黄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五名竞拍者纷纷摇头坐下来,而那名喊价“八十万两黄金”的男子回头看了荀馥雅一眼,脸色变了变,赶紧坐下来。   荀馥雅愕然,方才紧张过度,竟然没发现这人是荀凌洲。   这拍卖会真是邪门,竟然让他们荀家三兄妹集聚在这里。   想到这,荀馥雅在心里苦笑。   容珏暗自松了口气,宣布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徐家城南私宅由将军府买下,竞价一百万两黄金。”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这回不是因为钱多,而是因为将军府三字。自从徐家倒了之后,在众人眼里,谢昀、将军府,代表不好惹,不能惹。   接着,容珏又宣布下一场拍卖。   荀馥雅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就无心去聆听。刚到手的一百两黄金,一瞬间就没了,她哪里有心情去听无关之事呢?   会场的人员众多,空气有些闷,荀馥雅带着香儿和玄素走出来。及至湖边的回廊处,阴凉舒服,她便坐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湖里的鲤鱼嬉戏。   “啪!”   一个用力扇巴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她们一跳。   紧接着是不堪入耳的谩骂声:“贱人,吃我的住我的,让你在这里伺候我,你委屈什么?你嫁给我卫燕京就要一切都听我的,满足我所有的需求,让我尽情发泄,这是你的本分。”   话音刚下,裂帛之声响起,荀滢发出绝望的尖叫:“不要啊,燕京,求求你不要这样羞辱妾身!”   荀馥雅听到这,蹙紧眉头,怎么走到哪里都碰到这种让人不省心的事。   人家毕竟是夫妻,虽然有些伤风败俗,但是外人不好去管这种事,况且她还是个女子,算了,当做没听见,回会场吧!   打定了主意,荀馥雅站起来,领着已经红透脸的香儿和玄素往回走,却被一些陌生男子的笑声震慑住了,停下了脚步。   “哈哈哈,还是卫公子你会玩。当着我们的面玩夫妻恩爱,就不怕我们上火了,要找卫夫人灭火吗?哈哈哈……”   卫燕京变态地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嘻嘻!”   这该死的卫燕京,竟然如此变态!   荀馥雅恨得咬牙切齿,理智上让她不要多管闲事,但这种屈辱她上一世也在李琦那里受到过,围观者是一些青楼女子,可这卫燕京更可恨,竟然让一群男子围观,把自己妻子当做什么了?简直猪狗不如!   她旋即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向回廊尽头的围墙后面,看到那场景,呼吸停滞。   只见荀滢被卫燕京粗暴地摁倒在墙根上,衣衫凌乱,一截衣衫已被撕裂,露出伤痕斑驳的玉臂,而脸上两个火辣辣的巴掌印,肿胀得不忍目睹。   她试图挣脱钳制,却被卫燕京屈膝压着。三四名男子围在周围观赏,对荀滢评头论足。   荀滢泪流满面地哀求卫燕京:“燕京,求求你了,妾身身子不适,请你不要这样子,放妾身离开吧!”   卫燕京用力掐着她的脖颈,不悦地怒吼道:“让你伺候就别废话,这是你作为我妻子的本分,不要惹我生气!”   荀滢艰难地呼吸,痛苦地挣扎着:“至少,至少不要在这里?燕京,求求你了,求你不要这样羞辱我,我们是夫妻,这事若传了出去,会让卫国公府颜面尽失的。   卫燕京哪里理会她的哀求,盯着那雪白肌肤,随着她的呼吸而胸膛起伏,眼眸越发幽暗疯狂,表情也几乎是狰狞的:“那简单,只要休了你就可以了。”   荀滢面如死灰,围观的男子更是肆无忌惮地叫嚣起来,嚷着到时候一定要玩一玩。   此时,荀凌洲经过,瞧见这情形,愣住了。   荀滢仿佛看到了希望,哭喊地向他求救:“兄长,兄长救我啊!”   然而,荀凌洲哪敢得罪卫国公府,冷漠地说道:“嫁出去的女人就是夫家管的,我这做兄长的管不了。”   他好声好气地向卫燕京陪笑道:“妹夫请继续,我当没看见,告辞了!”   言毕,一溜烟地跑开了。   众人哈哈大笑,直夸荀凌洲上道。而荀滢面对荀凌洲的无情无义,绝望到了极点。   卫燕京揪着她的脑袋就往头上狠狠地撞了几下,边撞边怒吼:“贱人,让你伺候我,你居然向别的男人求救?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是卫燕京!”   说着,卫燕京惩戒似的,指节发狠划过少女顽固处娇嫩的肌肤,白皙的肌肤上登时浮现出清晰的红痕。   “不要啊,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荀滢的身子因畏惧而轻轻颤抖,她知道卫燕京会用更恶劣的手段欺负她,   只怕今日在劫难逃,也只怕今日之后,她再也没脸留在世上了。   她恨,恨苍天无眼,让她生为荀况的女儿。   她恨,恨卫燕京,恨卫国公全家。   她恨,恨永乐侯李琦,恨荀凌洲。   她恨不得这些人通通都死掉,全部都不得好死! 第78章 打爆狗男人的头   卫燕京好像寻得什么新的乐趣,脸上难掩愉悦,视线落到她的抿着的唇瓣上,便掐着她的雪腮,强迫她张开嘴,狠狠地吻过去,却被狠狠地咬破了唇舌。   “贱人!”   卫燕京怒然扇了荀滢两巴掌,还不解气,掐着她的脖颈,要将她掐死了再玩。   围观的公子哥们只是图个新鲜的玩法,没想过要闹出人命,纷纷吓得面如土色,却深知卫燕京的性子,不敢上前劝说。   “啪!”   清脆的巴掌声猝然响彻周围。   那五名公子哥闻声抖了抖。   “咚!”   卫燕京被玄素用力拽开,一脚踢翻在地。   五名公子哥霎时面如土色,暗道不好。   他们跟了卫燕京玩弄女人多年,头一回见着敢对他动手的人!这突然闯进来的三个粉嫩小公子只怕要横着出去了。   “你们居然敢打我?知不知道我是卫燕京!”   卫燕京捂着发痛的肚子,在五位公子哥的搀扶下站起来。   荀馥雅脱下自己的男装披风,披在荀滢的身上,转头横眉冷对:“知道,打的就是你,卫燕京!”   卫燕京发狠地吐了一口血水,捂着疼得出火的侧脸,凶狠质问:“你,你究竟是何人?”   荀馥雅对这人厌恶到极点,不想多看他一眼,不搭理他,扶起狼狈不堪的荀滢离开。   荀滢这模样让熟人碰见了,恐怕以后没脸见人了。   荀馥雅如此想着,可卫燕京看到她这样的举动,却是另一种想法。   他不相信上京城中有人会这么大胆,敢得罪卫国公府,遂上下打量了荀馥雅一番。   见男子容姿的荀馥雅长得娇俏,脂粉味十足,身上那种文人傲气倒与容珏有几分相似,他想到荀滢这个贱人一直倾慕容珏,心下断定,这人肯定是个相公,是荀滢找来的容珏替身。   想到这女人在自己装模作样,端着大家闺秀的礼仪,背地里却在外头养野男人,给他戴绿帽,卫燕京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脚踹死这对狗男女。   他面容凶恶地冲荀滢怒吼:“好哇,贱人,你居然背着我在外面养相公,我要送你跟你这小白脸入浸猪笼。”   荀馥雅听到“浸猪笼”三字,脸色变得很难看。   而荀滢吓得瑟瑟发抖,赶紧甩开荀馥雅的手,哭着跪向卫燕京,解释道:“相公,妾身没有养相公,妾身不认识这个人的,请你相信妾身。”   卫燕京见荀滢跪地求饶,哭得楚楚可怜,本来想发怒的,忽地产生了一个邪恶的主意。   他蹲下去来,怜惜地抚着荀滢红肿的脸,露出淫邪的笑容:“你不愿意跟我欢好,那就在这跟这位相公欢好吧,逗得我开心了,就放你们一马。”   荀滢整个人好像坠入了冰窖,全身冰冷得毫无知觉。   这人怎么能这样对她?她怎么就嫁给了这么恶心变态的男人?   荀馥雅没见过这么无耻又恶心的人,恶心到连隔夜饭都想吐出来了。   她一把扶起悲戚绝望的荀滢,怒斥卫燕京:“你这个人渣,你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你还是人吗?”   卫燕京哈哈大笑,反过来骂:“你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这贱人养的相公。你以为攀上她很值得骄傲吗?她不过是我为国公府养的一条母狗,而你不过是伺候母狗的杂种!”   荀馥雅看了荀滢一眼,都被侮辱成这样了,她却只知道委屈地哭。   荀馥雅轻叹一声,对着卫燕京疾言厉色:“你连狗都不如,说你是杂种都委屈了杂种这个词!你这个人间极品!”   在场之人忍不住偷偷窃笑。这笑容无疑刺激了卫燕京的神经。   “很好!卫燕京眼珠幽幽盯着荀馥雅,怒喝道,“暗卫,给本公子收拾他们,我要他们死无全尸。”   此言一出,只见躲在暗处的三名暗卫杀气腾腾地向他们冲过来。   玄素和香儿毫不畏惧地迎上去。   对方人多势众,情况有些不妙,荀馥雅赶紧扶起惊慌失措的荀滢,快步往出口走去。   然而,卫燕京怎容许她带着荀滢逃之夭夭,带着五名公子哥气势汹汹地追杀过来,及至门口,将她们团团围住。   守门的侍卫认识卫燕京,却不认识荀馥雅,自然是不敢管卫燕京的事,只是提醒他不要在门口闹事。   卫燕京正气头上,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揪着荀滢的头发往后拽:“贱人,敢当着我的面跟这小白领跑,活腻了!”   荀馥雅欲想上前帮忙,被那五名少年围着,只好冷眼相对:“你们敢碰我一下,谢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五名少年听到谢昀的名号,瞬间面色大变,不敢拦她,要知道,他们只是想看热闹,不想搞丢命的事。   卫燕京见他们被唬住,恼恨不已:“废物,他是吓唬你们的。”   他正骂着,被荀馥雅一脚踹开。   荀馥雅趁着他松手之际,将荀滢拉过来护在身后,并且低声告诉她:“卫夫人别怕,我是谢少夫人。”   荀滢愕然,这才认出荀馥雅来。但是心情变得好复杂。   此时,拍卖会的钟声敲响,代表拍卖会结束。拍卖者纷纷领着随从离开,刚巧撞见这一幕,便都站在一旁看热闹。   卫燕京见次,换了一张嘴脸,有恃无恐地大声斥责荀馥雅:“你这个好色之徒,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轻薄我家夫人,还逼迫她跟你走,你当我卫燕京死的吗?”   他顺便向五位少年使了个眼色,五位少年会意,立刻帮腔指责荀馥雅,坐实她的罪名。   围观者议论纷纷,轻蔑地看向荀馥雅。   荀馥雅期望荀滢这时候替自己说句话,可惜荀滢被卫燕京吓得一怵,蜷缩在一旁,不敢替荀馥雅说话,只是委屈地哭。   卫燕京十分得意,向荀滢温柔地伸手:“夫人别怕,这么多人在,这登徒子不会拿你怎样的,现在回到相公身边吧,相公帮你出头!”   荀滢不想过去,可是想到利益和体面,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荀馥雅抓住她的手臂,摇头:“不要过去。”   却换来荀滢一声轻不可闻的“对不起”。   荀馥雅不明白,这样回去就算不会被打死,也会被折磨得很惨,为何还要回去呢?   卫燕京很满意荀滢的识趣,亲昵地搂着她的肩,挑眉盯着荀馥雅:“敢打我夫人的主意,我卫燕京今日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就枉为他的丈夫!”   他故意说得义正严辞,争得在场之人的支持,而后凶狠地向荀馥雅冲拳,却被荀馥雅敏捷地躲掉。他再冲拳,又被躲掉。   这让他很恼火,死死地盯着荀馥雅。   此时,门口不远处来了百号人,有披甲执锐的甲兵,有身着青衫的小子,个个精神抖擞,庄严肃穆。   有人注意到中间那辆黑漆银边上的马车。马车宽敞,可以容得下十来人。没有大红大紫的颜色,乍一看不惊艳,却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两匹良驹更是长得油光锃亮,处处显示低调的奢华。   坐在这样的马车里头,必定是不简单的人物。   马车缓缓行进着,帘帷摆动间,一截剑柄轻轻挑开车帘,又快速放下。   快得人们只来得及看清他苍蓝色的衣袖一角。   平整,却染了些风尘,显然是从外地赶路过来的。   有人猜想,这是不是从外地赶来参加拍卖会的大人物?   身心被愤恨包裹的卫燕京哪里会去注意这些,经过几番扑打下来,一拳都没砸到荀馥雅身上,这让他感到丢脸又恼恨。   “帮我捉住他!”   他也顾不上卑鄙无耻,用眼神示意少年们帮忙擒住荀馥雅。   荀馥雅见势不妙,赶紧转身逃跑,却被少年一个一边拽住,被卫燕京从背后狠狠地踢了一脚,顿时整个人痛得咬牙切齿,跌向前方。   身后,是容珏威严的喝令声和赵玄朗急切的喊声。   “住手!”   “小师妹!”   那一瞬间,她青丝散落,扑倒在突然出现的结实胸膛上。   有人认出从车厢里跳出来的男人,震惊地大喊:“谢将军!”   容珏和赵玄朗本来急速跑过来帮荀馥雅解围的,见这人出现便知没自己什么事,止步看着,   而卫燕京和那五位少年吓得面如土色,更有少年忍不住下跪求饶。   荀馥雅抬头仰望那人冷峻的面容,委屈得泪花闪闪:“谢昀,我疼。”   谢昀低头凝望着那双蕴着泪意的眼眸,心疼不已。怎么自己一离开,他捧在手心里的夫人就被人欺负呢?   他悔恨方才没有注意到她,没有及时下车保护。   他温柔地将荀馥雅拥进怀里,轻声问:“哪里疼了?”   荀馥雅将头埋在他身上,带着哭腔说道:“后背。”   听到这声音,看到她后背硕大的男子脚印,谢昀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他日思夜想的可人儿,捧在手心里的娇妻,竟然被人给踹了,顿时怒得想大杀四方。   但是,他答应过她不杀人的,也不想娇妻再度受到惊吓。   他忍着强烈的杀意,不想那些人多看娇妻一眼,横抱起她,将人放进低调而不失奢华的车厢里。   “我带你回府,让女大夫给你瞧瞧伤势吧。”他让荀馥雅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有些颤动,“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身边了!”   荀馥雅轻轻点头,不知为何,听到后半句,感觉很安心。   似乎,从此以后就不会再遭人欺负。   背部的伤太痛了,痛得她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   谢昀见人晕过去了,心如刀割,心胸压抑的怒意和杀意宛如巨浪滔天,再也掩盖不住。他想厉声怒喝,但又怕惊扰了怀中的娇妻,便撩开帘子,向岑三招手。   岑三会意,动作利索地跑过去聆听吩咐。   谢昀冷冷地扫了一眼卫燕京等人,咬牙切齿道:“本将军带夫人回府,你带兵将现场所有人都围起来,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手碰过夫人的男子,手砍了。”   岑三点头,小心翼翼地询问:“将军,卫燕京如何处置?杀了?”   谢昀眼眸里迸射出浓烈的杀意,可怀里的人动了动,他只好强忍着,压低声线道:“这畜生竟敢踹你夫人后背,你往死里踹他后背十脚,打碎他的双腿,让他以后无法走出家门。”   “岑三领命!”   岑三恭敬地低头拱手,心想着,被他们这种行军习武之人这么踹,卫燕京那后脊梁估计就碎成渣渣了,肯定会半身不遂。   谢昀担心荀馥雅的伤势,瞧见玄素和香儿从拍卖会的门口急匆匆跑出来,气恼她们保护不力,放下帘子,吩咐车夫驱赶马车离去。   得知荀馥雅负伤,被谢昀带走,玄素和香儿心急如焚,赶紧跑回将军府。临走前告知岑三,她们带过来的人马不见了。   岑三觉得此时不简单,遂厉声下令道:“谢将军吩咐,将这里围起来,所有人一律不许擅自离开,违者当场斩杀!”   众人还沉浸在荀馥雅清丽动人的美貌当中,还震惊在卫燕京口中的奸夫少年竟然是将军夫人这个惊人的真相当中,突然被杀气腾腾的将士们重重围住,顿时惊醒过来。   距离谢昀带兵围困户部还不到半个月,那户部尚书今日就被处斩了,众人心有余悸,很怕步他们的后尘。他们虽然骚动起来,却都不敢贸然反抗。   风姿卓绝的容珏站在骚动的人群里,波澜不惊,只是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轻轻握了一下手中的紫藤花瓣。   岑三持剑走到卫燕京和五位少年面前,围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眼眸冷如霜:“你们老实交代,为何这般欺辱我家夫人?敢有半句谎言,叫你们人头落地!”   容珏闻得此言,轻蹙眉,担心谢昀又会杀人惹事,便与赵玄朗走过去。   五位涉事的少年听到岑三的威胁,面如死灰,仿佛看到了阿鼻地狱。   谢昀为了他家夫人怒斩犬戎王,逼死顺天府尹,甚至端了徐尚书一家,他们都是耳熟能详的。刚才他们还配合卫燕京欺辱他的夫人,碰触了他的夫人,他们还有活路吗?   而卫燕京在看到荀馥雅那青丝飘动的美貌时,已经开始后悔了,在得知对方居然是谢昀的夫人时,更是悔到肠子都青了。   他爹卫国公的品阶比谢昀高,不是徐尚书、顺天府尹之流的官能比的,他自然不惧怕谢昀找自己算账,深信谢昀不敢拿自己怎样。   只是那一刻,他想到荀滢经常跟随怀淑公主到谢家走动,不可能不知晓对方是将军夫人,那么,他是被这贱人设计了?   想到这,他狠狠地扇了荀滢一巴掌,将人踹倒在地:“贱人,敢设计陷害我,活腻了!”   荀滢捂着发痛的肚子,跪在地上拉着卫燕京的衣摆,惨戚戚地摇头解释:“相公,我没有啊!”   卫燕京哪里会信她?一把扯开自己的衣摆,故意当着岑三的面前怒斥她:“那人明明是将军夫人,你却让我误以为她是你的奸夫,害我对她动手,得罪了谢昀。你这毒妇,想谋害亲夫?若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我一定会现在就打死你!”   说着,他忍不住抬起脚向荀滢踢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容珏怎能容许这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踢打妇人?想到这人刚才就是用这只脚踢荀馥雅的,他眼眸一暗,抬脚用尽全力将他的腿踢回去。   “啊!”   卫燕京吃痛,惨叫了一声,恶狠狠地怒瞪容珏。   容珏收脚,站立如青松,并不看他,却声色俱厉:“卫燕京,适可而止吧!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卫燕京看着这人的侧脸,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疼痛。   他心想着: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还是个男子!   他故意凑上前去,欲将手搭在容珏的肩膀上:“呵,这不是我们的皎皎君子容大人吗?你不是向来不爱管闲事吗?怎么来管我们夫妻的事?”   容珏察觉他的意图,闪过身去,躲掉他的靠近。   卫燕京耸了耸肩,故意调侃道:“难道……你知道这贱人喜欢你,所以忍不住出手了?”   见容珏神色淡然,他故意揪着荀滢的头发,让荀滢发出惨叫,果然瞧见了那张绝世容颜有了些许微动。   他一把甩开荀滢,笑道:“这贱人你想要,我给你就是了,反正我也玩腻了。”   容珏不悦地蹙着眉,肃然提醒道:“卫公子,休得胡言乱语,妇人的名节很重要的。毁其名节等于杀人。”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毁她名节。”卫燕京随意地敷衍了一句。   他见容珏即便生气也谦和有礼,别有一番风情,不由得色眯眯地调侃道:“啧啧啧,容大人这绝色容颜真是天下无双,比女子更让人心痒痒,不如尝起来的滋味有多销魂呢?”   “放肆!”   容珏怒斥一声,觉得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岂知,卫燕京向来好色胆大,怎会被他这么轻易吓唬呢?   他深知像容珏这样的人物不可能被自己玩弄,但在口舌上意淫容珏也是非常爽的。   这事若传来出去,以他是卫国公独子的身份,最多被爹娘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骂几句,但是在猪朋狗友面前却成为一桩让人羡慕的风流韵事。   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这么当众调戏、言语猥亵容珏的。   他有恃无恐地盯着容珏看,故意说出更加下流的话来:“你生气起来比那些勾栏院里的小官美艳多了,我真想将用在小官身上的花样玩到你身上,把冰清玉洁的你变成我身下的□□!”   容珏被恶心到不行,眉头深锁,紧握着拳头,欲想抬脚狠狠地教训这人一顿。   岂知。   “啪!”   有人替他狠狠甩了卫燕京一巴掌。   转头看去,竟然是怯弱被欺凌的荀滢。   即便满身伤痕,狼狈不堪,但荀滢的眼眸窜出的两团熊熊烈火,足以震慑旁人。   “不许你侮辱容大人!”   这话是绝对的维护。   容大人愕然,有些无法理解这位妇人的举动。   而卫燕京捂着发痛的脸,气得火冒三丈。成婚三年,这女人恪守妇道,唯唯诺诺,从来都不敢反抗他一下,任由他欺凌。   这是她打他的一巴掌,竟然是为了维护别的男人打的,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打我,反了你!”   说着,他犹如凶残的野兽般,扑向荀滢,欲想将她撕碎,却被赵玄朗和岑三同时踢倒在地。   赵玄朗虽然腻烦容珏总是管他,但怎能容许旁人这么欺辱他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师兄呢?   卫燕京被踢倒在地,他坐到卫燕京的身上,狠狠地拳打他:“我看你才是反了,居然敢当众侮辱我大师兄,我不揍死你这混球!”   人群骚动,容珏不想赵玄朗卷入这些低端的纷争,一把将人抓过来,板着脸训斥他:“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官员之子,身为皇子,你这样成何体统,不许冲动行事!”   “可是——”   赵玄朗不服气。   被容珏怼回去:“没什么可是,记住你的身份,做符合你身份之事。”   此时,岑三已经盘查完毕,那五名少年也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他不想将事情闹大,向士兵下达命令,除了卫氏夫妇和五名少年,其余的人都放他们离开。   得到释放,众人不敢停留,也不敢凑热闹,匆匆忙忙地离去。驾车的驾车,骑马的骑马,行路的行路,反正不敢耽搁一刻。   等众人散去,岑三才命人将那两名抓住荀馥雅的少年抓起来,拔剑欲将他们的手臂砍掉,却被容珏阻止了。   “不要杀人!”   岑三向容珏行礼,解释道:“请容大人放心,将军没有杀人的意思,只是吩咐小人小惩大诫。”   说着,他眸光一闪,利索地将两名少年的一只手臂砍下来。   刹那间,两名少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容珏面有难色,这就是小惩大诫?小惩大诫这个词语是这么用的吗?   “干什么你们?你们干什么?”   还没回过身来,就听到卫燕京嚣张的叫喊声。   容珏知道,以谢昀的个性,绝对不会轻饶这人的。他不想多管这人的闲事,在岑三一脚踢向卫燕京的后背时,他置若罔闻,拽着拍手叫好的赵玄朗离开。   荀滢瞧见容珏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心里很难受。   她倾慕的男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救了她,感动了她,却从来没有认真地凝望她一眼。   岑三下手很不留情,狠狠地将卫燕京的后背踹了十脚,将人的脊梁骨硬生生地踹碎裂。当不可一世的卫燕京像一块破布瘫软在地上时,岑三命手下将他双腿狠狠地砸碎。   卫燕京一直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从最开始的气焰嚣张,到痛苦求饶,最后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惨叫。   荀滢目睹这个一直欺凌自己的男人被活活变成了废人,并不惧怕着血腥残忍的场面,反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原来,将痛恨的人撕碎,是这般的快活!   完事后,岑三瞧见荀滢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心想着这女人真可怕!   刚才被派去去查找的几名士兵回来了,其中一人凑到岑三的耳边,汇报荀馥雅带来的人马全部惨死在暗巷里。   岑三脸色大变,心想着这事要赶紧汇报给将军,遂吩咐手下将这些人安全送回他们家,自己策马回将军府。   将军府内,人员骚动,颇不平静。   谢昀抱着受伤昏迷的谢夫人回府,消息一下子在将军府传开。   正在陪伴孙媚儿的谢夫人一收到风声,立马领着紫鹃和刘么么跑过来找谢昀哭诉。   东厢房内,大门紧闭,女大夫正在室内替荀馥雅检查身子,诊断病情。   外头院子的榕树下,谢昀正四平八稳地端坐在石凳上,喝着茶想事情。   谢夫人雅步而入,瞧见这情形,觉得是天赐良机。   她走过去,坐到谢昀的跟前,加油添醋地将荀馥雅的贴身丫鬟小娟如何害孙媚儿毁容的事告知谢昀。言语间,有意无意地将矛头指向荀馥雅,要求谢昀给孙家一个妥善的交代。   谢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食指缓缓地转动着,表情阴晴不定。   谢夫人的话他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但事关荀馥雅,不得不慎重处理。   他冷声问,“阿娘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才妥当?”   谢夫人垂泪轻叹:“女子的容貌最为重要,如今媚儿因为这事容颜尽毁,恐怕今生今世都无法出嫁了。媚儿本来就钟情于你,不如你趁机纳她为妾吧,这样一来,孙家那边也不多说什么。”   说到后面,她忍不住握住谢昀的手,言语恳切,语气温和。   谢昀却不让她称心如意,冷漠地表示:“我可以养她一辈子,娶她?算了吧。”   谢夫人怔然,看了屋子一眼,说道:“如果你怕辛月不愿意,阿娘可以出面说服她的。”   谢昀的面容上有了些怒意,他态度坚决地表示:“你别打扰她,这是我的意思,我此生只娶卿卿一人。”   可谢夫人不以为然,认为肯定是屋子里面的那个女人善妒,吹枕边风,强烈要求谢昀此生只有她一个妻子。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谢昀:“昀儿,你别任性,这事非同小可。媚儿的父母已经在来上京城的路上了。我们两家之前是有意让媚儿成为你的正妻,如今你娶了别人,媚儿的父母已经非常恼火了,这回出了这事,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辛月的。”   谢昀对谢夫人的说法嗤之以鼻:“为何不会放过辛月?媚儿又不是她害的。”   谢夫人知晓谢昀会偏袒荀馥雅,并不觉得意外。   她敛了敛神色,道:“虽然没有证据直接证明是她唆使小娟故意让媚儿用花瓣泡澡,但她是小娟的主子,任谁都会想到这是她唆使的呀!”   谢昀甩开她的手,冷然表示:“阿娘,你是不是搞错了,小娟的主子是我。”   谢夫人气恼地站起来,指责道:“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不要执迷不悟,一心包庇她,她会害了我们谢家的。”   谢昀也恼了,站起来怼回去:“卿卿又没有犯罪,哪来的包庇?阿娘,你再这样说下去,我们就没话讲了。”   面对谢昀强大的气势,谢夫人与他对视片刻,终究摆阵下来:“好好好!咱们不说她了。”   谢夫人坐下来,拉着谢昀坐下来,等两人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她又劝说道:“昀儿啊,听阿娘一句劝,家丑不可外扬,与其将事情闹成一件丑事,不如多办一桩婚事。在孙氏夫妇抵达上京城之前,纳媚儿为妾,这样一来,消了他们的气,我们两家也能坐下来好好谈呀。”   谢昀见她依旧不死心,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开始不耐烦了,语气开始变差:“阿娘,我们夫妻不欠孙媚儿的。从前你擅作主张,将孙媚儿硬塞到我身边,我念在情分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我有了夫人,就容不得你们胡作非为,随意伤害我的夫人。”   谢夫人被他的语气激怒了,激动地喝道:“这怎么会伤害她呢?正妻的名分都被她霸占了,她那种身份当将军夫人已经是莫大的福分。平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你堂堂辅国大将军,纳个妾有什么的?女子这般善妒,哪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她说得这么大声,就是故意说给屋子里头的女人听的。   这彻底触及了谢昀的底线。   想到年幼时在谢府遭受的冷遇和谢夫人的针对,他冷冷地反问谢夫人:“谢夫人,你莫不是忘了,我也是妾室生的孩子。你这当家主母为何当年容不下我娘和我呢?”   谢夫人脸都绿了。这简直是不该提哪壶就提哪壶。   这可是她与谢昀永远都跨不去的鸿沟,也是她与谢昀的母子关系如履薄冰的障碍!   有时候,她是真希望谢昀是自己的儿子,可惜,谢昀偏偏是那人的儿子,多么地可恨!   两人心潮起伏,怒然对视着,互不相让,彼此眼眸里都有着执着地仇恨,但是在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鸟鸣,渐渐冷静下来。   谢夫人再度败阵下来,又转移了方向,打算用情意打动谢昀。   她好整以暇,酝酿了一下情绪,说道:“昀儿,媚儿是你的表妹呀,你去看看她,她都不想活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她绝望地去死?”   说着,她垂泪哀求道:“阿娘求你了,纳她为妾吧!现在只有嫁给你,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啊!”   谢昀虽然冷酷暴戾,但是骨子里头重情重义。   他虽然对孙媚儿没多少好感,但是他们终究是表兄妹,有着亲人关系。孙媚儿痴情他这么多年,陪伴他这么多年,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绝望地去死。   他的心柔软了下来,轻声道:“成了,你别说了,你回去陪着表妹吧!”   犹豫了片刻,他补充道:“今日我会抽空去看她的。”   谢夫人闻得此言,脸上一喜,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来,便带着紫鹃离去。   谢夫人和紫鹃走后,谢昀恼然命人将小娟拖过来,恰巧玄素和香儿气喘吁吁地赶回来。   他背负这手,厉声怒喝:“都给本将军跪在这里!”   三人知晓事态严重,不敢不从,赶紧跑过来跪在谢昀的跟前,等待领罚。   谢昀身边从不留没用之人,换做往日的作风,她们让荀馥雅遭受这样的事情,他定然是一剑解决了她们。但是,他答应过荀馥雅不杀人,而且她们都是荀馥雅喜欢的丫鬟,这让他很苦恼,该如何处罚她们才合适呢?   他头痛地斥责她们:“让你们保护夫人,看你们把夫人保护成什么样子了?一群没用的废物!”   香儿和小娟是谢昀的手下,自然是惭愧地垂眉,可玄素不是谢昀的手下,是荀馥雅护着的贴身丫鬟,心里自然有反抗的底气。   她心有不服地反驳道:“说我们是废物,你不废吗?明明是当朝大将军,当你的夫人却到处被人欺负。我小姐被欺负的时候,将军你总是不在场,你不应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吗?”   香儿和小娟深知谢昀的脾性,皆吓得面如土色。   玄素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敢公然顶撞主子呢?不怕死吗?   她们轻轻拉了拉玄素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而玄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事,也担心谢昀会震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谢昀愕然一怔,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三个女子面面相觑,对谢昀这迷惑的举动感到很困惑。   此时,女大夫出来了,不悦地数落了谢昀几句,便离开。   谢昀早就从香儿传递的书信中知晓荀馥雅有偏头痛症,只是没想到这般的严重。   他心想着,看来往后还是不要让那些人搞事,扰了夫人的静养。   推门进去,荀馥雅已经醒来了。   谢昀故意将脚步放轻,走到荀馥雅的床前,瞧见荀馥雅要坐起来,赶紧温柔地叮嘱道:“夫人怎么坐起来了?赶紧躺下,大夫吩咐了,不能让你劳神费脑的。”   荀馥雅见他一副紧张兮兮的神色,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这人也太小心过头了吧。   她迟疑道:“坐起来跟劳神费脑没多大关系好吗?我趴着难受,背部生疼,只能坐着啊。”   谢昀赶紧上前扶着荀馥雅坐下,手故意躲开她手上的部位,还贴心往她的身后塞了个软枕。   等荀馥雅坐稳了,他坐在床榻下方的木屐上,轻轻握着荀馥雅白嫩的小受,满怀歉意地仰头看她:“对不起,夫人,是为夫考虑不周,保护不力。你打我吧,这样心里好受些。”   他这副神情这副模样,像极了做错事向娘亲认错的孩童,让荀馥雅看在心里动容。   她无法生谢昀的气,这些事原本就错不在他。   她抽回手,淡然道:“我打你做什么,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又不像你,蛮不讲理。”   “没有没有,我对别人不讲理,但是对夫人你是很讲理的。”   说着,他又握着荀馥雅的手,还厚着脸皮将脸贴着她的手掌心,露出一副很眷恋的神色。   荀馥雅本不想理会,可手掌心忽然被舔了一下,她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拿另一只手推他。成功抽回自己的手,她怒瞪谢昀一眼,拿出手帕来,擦了擦手掌心。   谢昀见她要怒了,转身往软塌那处走,眉眼间有些烦躁。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到旁边的椅子上,又将扎实的衣领扯出来几分,恣意懒散的靠坐在软榻上。   荀馥雅看着谢昀慵懒的样子,抿了下唇角,下了床,走到他跟前:“谢昀,我们谈谈媚儿那事吧。其实刚才谢夫人来的时候,我已经醒了,你们的对话我也听到。”   谢昀抬头,看了荀馥雅一眼,伸手扣住她的腰,霸气地将人抱进了怀里。   谢昀会突然抱她,荀馥雅始料不及,身子前倾,脚下踉跄,便变成了跪坐在了他腿上。   两人眼神对视的瞬间,谢昀阴翳的脸上终于染了一抹笑意。   大手在她腰间摩挲,他沉声道:“谈。”   荀馥雅双手抵在谢昀的肩膀上,微微拧眉:“老实说,若不是孙媚儿平日看不惯我,抢走小娟为我准备的花瓣,那孙媚儿今日的下场便是我的下场了。我心里其实有些感激她的。”   谢昀指尖揉了下荀馥雅细腰上的软肉:“我家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啊。”   他抬眸,话锋一转:“你说这话,该不会是赞同我纳表妹为妾吧?”   他问这话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荀馥雅知晓,他这是在压抑着怒意。   想到方才谢夫人说的话,还有她们联合起来设计自己的事,荀馥雅心中便有满腔的委屈,说话的语气也带着酸酸的味道:“我说这话,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放过崔氏。小娟说,是怀淑公主的奶娘崔氏采摘鲜花的,崔氏有公主庇护者,我无法到公主府拿她问罪。”   谢昀伸手轻抚她的脸,心疼地安慰道:“别难过,为夫帮你。”   谢昀温柔让荀馥雅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全部都涌上来,忍不住伏在他的身上,委屈地哭泣。   将情绪释放出来后,她又蓦然惊醒,警惕地问谢昀:“你该不会又带兵围困吧?”   谢昀怔然,这女子的情绪怎么来得快,去得也快呢?我都还没想好安慰的词句呢!   荀馥雅见他不回应,以为他真的要这么做,紧张地劝说道:“千万不要,那可是公主府,怀淑公主美誉天下,你不可以围困公主府的。”   谢昀看着她紧张兮兮的神色,觉得分外可爱,不由得宠溺地笑道:“怎么会,我又不傻。”   你是不傻,但你喜欢乱来!   荀馥雅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并不放心。   她提醒谢昀:“崔氏的儿子崔永福素来与盛景南结怨,我们不如去找盛景南帮忙——”J?G   “停停停!”   可话才说了一句,就被谢昀捂住了嘴。   谢昀肃然地说道:“大夫吩咐,让你不要劳神费脑的,你不要再想了,免得又头疼起来。这事我会处理的,你现在要好好静养,什么都不许想,明白吗?”   荀馥雅不能说话,只能眨了眨眼。   谢昀放开她,却亲了一下自己的手,笑道:“夫人,不如我们来做一些不用动脑子的运动吧!” 第79章   荀馥雅看着谢昀脸上浪荡的笑,越来越看不懂他。   谢昀笑容肆意,双手掐着荀馥雅的腰窝缓缓往下按:“夫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谢昀这声‘夫人’喊得骚气。   荀馥雅觉得,眼前的谢昀都能浪荡出花来。   她抿唇,眯眼看向谢昀:“你刚才说什么?”   谢昀眉梢轻挑,带着惯有的恣意慵懒:“我想跟夫人一起浪荡。”   荀馥雅抵着谢昀的指尖紧绷:“你疯了?”   谢昀低笑:“你想不想一起疯?”   他深邃的眸子里带着蛊惑,让荀馥雅忽然想到了那日被他半推半就占便宜的情景。   谢昀这厮虽不是什么调情高手,也不会说话哄人,但不得不承认,那方面的技术也很好,能让人的五官非常享受。   荀馥雅不禁脸色一热,肌肤变得粉嫩起来。   谢昀见荀馥雅没作声也没反驳,落在她腰间的手便放肆起来。   荀馥雅身子一僵,谢昀凑到她耳侧,低笑道,“别忍着。”   荀馥雅落在谢昀肩膀的手从抵着变成了扣紧:“我不想我们俩关系变得复杂。”   谢昀粗粝的手指从她细腰划过她后背:“不复杂,先婚后爱,善始善终。”   “……”   善始善终是这么用的吗?   荀馥雅不悦地轻蹙着眉。   可谢昀趁着她失神之际,开始攻城略地。   他撩人的手腕很高,不过片刻,荀馥雅就有些气息不稳了。   眼看就要擦枪走火,此时却响起了敲门声。   玄素的嗓子由外而内传进来:“小姐,该用膳了。”   两人俱是一僵,荀馥雅眼底那点被勾出来的欲念瞬时散了个干净。   “我去开门。”   荀馥雅从谢昀腿上下来,理了理衣裳,整理了一下仪容,转身往门口走。   谢昀捻了捻还残存脂粉的手指,心里很是无奈:这玄素真是上天派来阻碍我跟卿卿谈情说爱的。   房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玄素、香儿等丫鬟小厮。   玄素端着热汤,香儿和后面的丫鬟小厮端着饭菜,正排着队候着,脸上皆盈着暧昧的笑意,估计是刚才听到了屋子内头的动静。   荀馥雅不愿被丫鬟小厮笑话,装作若无其事地侧了下身子,让他们进门,命他们布菜。   玄素和香儿领着丫鬟小厮们将饭菜摆在餐桌上,便与他们恭敬地向荀馥雅和谢昀行礼退出去。   荀馥雅不想谢昀再对自己乱来,抿了抿唇角,伸手勾着玄素的小手指,小声说,“玄素,留下来陪我用餐吧,我们许久没一块吃饭了。”   玄素苦恼地皱了皱眉,看了看谢昀,又看了看荀馥雅,不明白荀馥雅为何突然之间留自己下来吃饭。   她对荀馥雅的要求想来是必应的,便一屁股坐下来,与坐下来的荀馥雅相视而笑。   可瞧见也坐下来的谢昀,那脸都快比锅底黑了,她忧心地询问谢昀:“谢将军不会是介意与奴婢同桌吧?奴婢可以端着饭碗到一旁吃的。”   “不会,本将军怎会介意!”   谢昀说得咬牙切齿,心想着这丫头就不会看人脸色做人吗?都已经坐下来了,他还介意个屁啊。   他敢保证,若他介意,端着饭碗到一旁吃的,绝对是他。   玄素当然不信谢昀这句不会,看那个吃人的凶相,那会是不介意的样子。但是荀馥雅想让她陪着吃饭,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会陪的。   她向荀馥雅笑了笑,将碗里的饭装得老高老高,而后大口大口地扒饭。   边吃边看向谢昀,笑道:“谢将军,那我先吃饭了,你随意。”   这反客为主的口吻,这毫无修养的吃相,真的让谢昀感到无语。   谢昀抬起眼皮看向玄素,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冷意:“你很饿?”   即便谢昀没表现得太明显,玄素也能察觉到了自家将军不高兴。但是具体为什么不高兴,她不知道。   她这个人很简单,想不明白的事情,不会勉强去向,直言道:“我不饿,就是饭量有点大,嘿嘿。”   谁想知道你饭量大不大,有点眼力见好吗?   瞧着这铁憨憨的笑容,谢昀不作声,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一句话:到底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总在关键时候跑出一个没头没脑的玄素。   谢昀托着下颚,眼神幽暗地盯着不断扒饭的玄素,自我反思剖析。   玄素被他的眼神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便加快速度扒饭,心想着:将军这眼神出问题了,好好的小姐不看,看这奴婢发呆。   吃饭的时候真的不要想事情,她想着想着,就一个不慎被呛到了。   “咳咳咳!”   她难受地弯着腰咳嗽。   荀馥雅赶紧给她端来茶水,给她俯拍后背:“玄素你慢点吃,饭菜多的是,不要吃这么着急的。”   玄素拿过茶水一口喝下去,荀馥雅又给她倒了一杯,她又一口喝下去,直到喝了三杯,她才舒缓过来。   荀馥雅坐到她的身旁,边给她夹菜,边温情地叮嘱道:“你从前就是有这个毛病,吃饭总是很急。你得慢慢吃,这样才不会被呛到的,还有,不要只顾着扒饭,要吃点菜呀!”   “小姐你这样好像夫人啊!嘿嘿!”   玄素憨憨地笑了笑,低头将荀馥雅夹过来的肉片一口吃进去。   荀馥雅白了她一眼,眼里有了几分宠溺的味道:“还给我贫嘴,吃慢点!”   谢昀也想享受一下玄素享受的待遇,便照着玄素刚才的模样,故意装作被饭粒抢到了。   “咳咳咳。”   然而,荀馥雅听而不闻。   “咳咳!”   他又咳嗽两声,见荀馥雅毫无反应,忍不住推了她一下:“夫人,我呛到了,需要你给我倒杯水,拍一下后背!”   荀馥雅还气恼着谢昀刚才让自己给下人笑话去,如今见他这般,皱眉看他:“你呛到了,可自己一手倒水一手拍背的,用不着我。”   “噗!”   玄素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低头继续扒饭。   谢昀有些许尴尬,坐回去盯着对面的玄素在快乐地吃饭,心里感叹,   这待遇差别啊,真是让人揪心的!   他随手夹了块青椒肉丝,抬眼瞧见荀馥雅的饭碗里没有菜,便将肉丝放进去,温柔地笑道:“夫人多吃点菜,你太瘦了,摸起来都没几两肉。”   “咳咳咳!”   玄素又呛到了,这回是被谢昀的话呛到的。   荀馥雅又羞又恼,红着脸怒瞪谢昀:“那么喜欢肉,你去猪圈摸猪去,肉多得很!”   谢昀见夫人生气了,赶紧低头扒饭。余光瞄到荀馥雅移开视线,他拿着筷子去夹面前的卤鸡腿,却发现对面的玄素也夹着。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仿佛电闪雷鸣,火花在空中碰撞。   在抢夺美食面前,玄素从不畏惧,提唇开口:“将军,这鸡腿是奴婢先看上的,还请将军礼让一下。”?   谢昀用力夹着卤鸡腿不放手,盯着玄素,不怒而威:“玄素,身为奴才,你胆敢跟主子抢食,这是以下犯上,是死罪,你知道吗?知道就快松手。”   玄素怂了,看了一眼旁边的荀馥雅,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便道:“将军,你可知这卤鸡腿是小姐的最爱。”   “这样啊。”   自然是荀馥雅的最好,谢昀只好松开,任由玄素夹走。   玄素夹起卤鸡腿,装模作样地放到荀馥雅的饭碗里,笑道:“小姐,给你最后一块卤鸡腿。”   荀馥雅轻蹙着眉,她不太爱吃卤味,玄素倒是爱吃,转头看到玄素垂涎地盯着,便觉得好笑。   她将卤鸡腿夹给玄素:“给你吃吧,你最爱这个了。”J??   “谢谢小姐!”   玄素笑眯眯地看着卤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没错,她就是仗着小姐的宠爱,赢了谢将军一回。啊,卤鸡腿真是太香太好吃了!   “……”   谢昀看着两人主仆情深,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恨得想咬着手帕流泪。   卤鸡腿也是他的最爱啊!他也想吃啊!   为什么他当主子的吃不上,反倒是奴才吃上了?没天理啊!   他冷冷地盯着吃得麻麻香的玄素,越发觉得此人碍眼。   该死的玄素,以为你憨厚老实,原来也有这么狡猾的时候!   总有一天,本将军会将你调去守卫边疆,永不召回!哼!   低头吃饭时,忽然发现饭碗里多了一块炸排骨,他迷茫地盯着,眨了眨眼。???   荀馥雅见他迟迟不动,犹豫着问:“怎么?你不喜欢吃炸排骨吗?”   “喜,喜欢。”   谢昀受宠若惊,生怕荀馥雅将炸排骨夹回去,立马将其丢进嘴里,顿时感觉酥软馨香,就跟他家夫人一样,讨人喜欢。   荀馥雅见他因为一块小小的炸排骨就高兴成这样,夹了一块排骨,盯着。   有这么好吃吗?至于开心成这样?   她放进嘴里咀嚼,想着。   嗯,味道的确不错。   晚饭后,已经是夕阳西沉。   岑三在众人收拾碗碟时走进来,神色凝重地向谢昀和荀馥雅行了礼。   谢昀知晓岑三是来汇报情况的,不想让荀馥雅忧思,便用眼神示意,领着岑三出去。   荀馥雅向正在收拾碗筷的玄素打了个眼色,轻声吩咐:“玄素,你去偷听一下岑三说什么,回来告诉我。”   “好的,小姐!”   玄素连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尾随过去。   荀馥雅唤来别的丫鬟,将碗筷收拾赶紧,随后觉得头痛得紧要,便到软塌上眯眼休憩。   香儿端着药香浓郁的药碗过来,递到荀馥雅面前,道:“小姐,起来喝药了,喝了,头会舒服点。”   “嗯!”   药味很浓重,也很苦涩,荀馥雅很是排斥,可是为了缓解疼痛,不得不咬牙喝下去。   此情此景,她不由得想到了去死的谢衍。   谢大公子每日都喝这东西,日子过得还很是苦不堪言啊!   也许,死亡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只是,为何他的尸首会被盗走?盗走他的尸首有何用途呢?   每每想起这个,不知为何,荀馥雅的内心就很不安。   她总有一种感觉,谢衍没死。   可是,他们都亲自看到谢衍断气的,怎么可能没死呢?   她搞不懂自己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的作用,不到片刻功夫,她竟不知不觉就入睡了。   院子外头的榕树角落里,玄素偷听完岑三的汇报后,担心会被谢昀发现,在谢昀吩咐岑三做事时,便偷偷溜回屋子里。   她瞧见荀馥雅躺在软榻上睡着了,脸上的疲惫尽显,心里不禁心疼起来。   小时候的小姐过得无忧无虑,可是长大后的小姐就变得满腹心事,整日挂着忧思难忘的样子。可她偏不能替小姐分忧,真是苦恼!   “睡着了?”   不知何时,谢昀走进来,低声问她。   玄素轻声点头:“嗯。”   谢昀越过她,走到荀馥雅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轻手轻脚地送到床榻上。他替荀馥雅盖上被子拢好,坐在床榻上替荀馥雅将碎发拨弄到两边,动作轻柔,眼神温柔。   看到谢昀对荀馥雅如此深情,玄素不由得羡慕起来。   若是有朝一日,江骜也能这样对她,她死而无憾了!   放下了幔帐后,谢昀领着玄素走出来,轻轻关上房门。   他吩咐玄素:“你去叫江骜那小子换一身不那么招摇的衣裳,随我进宫面圣,我在门口等他,叫他快点。”   玄素知晓谢昀这是要带江骜进宫讨官职,激动地笑道:“奴婢这就去!”   谢昀看着玄素远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言自语:“江骜这小子究竟有何魅力,怎么小姑娘家都爱她爱得死心塌地的?本将军跟他究竟差哪了?”   岑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道:“江公子是来者不拒,将军是独守一朵花,自然是不同的。”   “哇!”   谢昀被岑三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他不悦地蹙眉:“岑三,以后别突然出现在本将军身后。”   “嗯……”   岑三困惑地应了声,挠了挠头。   谢昀走了几步路,想到自己在荀馥雅那里总是不得手,心里很是挫败,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岑三。”   “在。”   岑三立刻飘到谢昀面前。   谢昀吓了一跳:“你站到本将军跟前做什么?挡路了,一边去。”   岑三有些委屈了,做随从的不是跟在后头,就是站在主子前面等待吩咐,哪有资格与主子并肩着走呢?   主子不让跟在后头,也不让在前头,那他到底要站在哪里才合适?   正当他苦恼时,谢昀搭着他的肩,慎重地询问:“你说江骜那小子应付那么多莺莺燕燕,都能如鱼得水,为何本将军总是在夫人这里碰钉子呢?”   岑三对他家主子今日的举动感到了谜一样的迷惑。   此等事情,为何逮着他一个随从来问呢?   难道,这是最新的考核?   想到这,岑三顿悟了,赶紧拍马屁道:“因为江公子在敷衍女人,而将军您是想将夫人捧在手心上护着,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后者,总会困难点,但是结局都是好的。”   这话听得谢昀心花怒放,一扫心中的郁闷。   他搭着岑三的肩,欣赏道:“岑三,讲得好,这个月给你加二十两月钱,好好干!”   “谢谢将军!”   岑三欣喜地道谢,心里更加确定,这就是考核。   谢昀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口。   是夜,上京城城西,永乐侯府的酒池肉林。   十二金钗衣衫轻薄、甚至不着一缕地在浴池嬉戏沐浴。李琦只穿雪白中衣下了水,寻了块凸起的平整鹅卵石坐下,水刚好没过胸膛,水汽缭绕,麦色的肌肤很快染了一层红。   他眯着眼打量着不远处的荀滢,肌肤赛雪,青丝披散在背后,发尾浸在池水里,像一簇茂密的水草,随水波微微摇曳晃动。   李琦起了坏心思,懒懒开口道:“卫夫人,过来给本侯松松骨。”   荀滢闻言,愣了一下,也没有出现初时的尴尬或者羞愤,仿佛早已习惯了似的,在水中向李琦走过来。   其实,在拍卖会门口,以前的荀滢已经死了。   如今的她已经无所谓名节声誉,只想这些臭男人都死掉!   许是常年习武,李琦的肌肤紧密结实,人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她绕至李琦身后,在略高些的石块上坐,高度正好让李琦舒舒服服地靠在她身上。   李琦眯着眼享受着温香软玉,又吩咐道:“腿也捶捶。”   荀滢没有犹豫,又绕到前去,替他捶腿。   荀滢垂眼眸的乖顺模样很是招人,但他更喜欢荀馥雅收起爪牙的温顺模样。   李琦不禁摸上她的肌肤,赞叹道:“你爹娘给你一副好皮相。”   荀滢冲他媚笑,指尖虚虚描绘过他的线条,勾住了那根在水中沉浮的衣带,倾身靠近。   李琦散开衣襟,勾唇角似笑非笑:“这会儿倒不害羞,倒也不怕被人瞧见了?”   荀滢没有出声,温热的掌心覆上李琦的侧脸,贴过去,温予他亲吻。   唇舌相缠气息交融时,李琦睁开眼,凝视她的眼瞳,断断续续问:“一个人在卫国公府孤立无援时,你可曾后悔过?”   “不曾。”荀滢咬了下他的舌尖,额头与他相抵,交换的气息滚烫,“因为这样就遇不到侯爷这般风流人物了。”   李琦窥见她眼底的黑暗,心里十分喜欢。他喜欢看人坠入黑暗绝望,被毁灭得极致残忍的样子,因为那样真的很美。   李琦微微仰起的颈上染了一层绯色,胸膛剧烈起伏,哑声道:“来么?”   荀滢妩媚一笑,嗓音里夹杂着一种虚无的欲念:“臣妇想试试侯爷炼制的调情药。”   李琦眼睫一颤,猜到她想偷来干坏事,并戳穿,邪笑道:“你得伺候好些。”   ……?S?   完事后,荀滢躺在宽大的红鸾大床上,瘦弱的身体只占据了床的小小一块,就像破碎的陶瓷娃娃,失去了生机与温度。即便被紧紧拥在怀里,却怎么也捂不热逐渐冰凉的身体。只那脸上的潮红,才让人察觉她还活着。   李琦目光在荀滢洁白的肌肤上逡巡,将药瓶丢给她:“拿去用,足够了。”   荀滢紧攥着药瓶,眼眸灰暗得没有一丝色彩。   李琦也不理会她有没有回应,将一张纸条塞到她的胸前,笑道:“这是给荀首辅的,好好传达,我的工具人。”   荀滢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一种屈辱感蔓延而生,垂直身侧的手收紧,指甲掐入掌心。   荀滢没有回应,穿上衣服离开永乐侯府。与上回一样,她偷偷翻开来看,上面提示荀况杀了孙氏夫妇。   荀滢猜想,这孙氏夫妇应该是孙媚儿的父母,李琦为何会让她爹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能给谢昀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荀滢誊抄了一份,将原件夹在写给容珏的情书堆里,而后才去将自己誊抄的纸条给荀况送去。   翌日,上京城因一连串劲爆的消息,百姓一片哗然。   首先,天启与犬戎族的会谈结束。妙光和巴桑王子终于被犬戎使臣迎接回去,犬戎族把这些年从天启这里得到的城池和掳走的财富美女尽数归还。   天启受犬戎族压迫剥削几十年,终于硬气了一回。   老皇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百姓津津乐道,纷纷称赞皇上英明,也将谢昀这个大功臣推上崇高的位置。   从此,谢昀在百姓的心中,成为了支撑天启的顶梁柱。有他在,百姓就不怕外族来袭。   但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少年将军似乎又闯祸了。   他带兵围困皇家别院,纵容手下砍了两名贵族少年的一臂,还残忍地将卫国公家的独苗打得半身不遂,不能行人道。   卫国公一家子怒然将谢昀告到皇上那里去,力求将谢昀处死,还他们一个公道。   百姓议论纷纷,由于之前谢昀得罪的官员都不无辜,砍杀的都是狗官恶贼,这回他们反而站到谢昀这边,质疑卫国公之子和那两名少年,甚至是他们的家族,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皆翘首以待,等后续谢将军为他们揭晓。   将军府,东厢房的院子一角。   已经立秋了,阳光却依旧明媚,荀馥雅正在浇那棵仙人球。   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上京城的流言,欢呼雀跃,皆对谢昀的丰功伟绩仰慕。   荀馥雅看着心情愉悦。   上一世的谢昀也做了这些事,却风评不好,总是杀人,成了百姓心目中的恶棍,无人喜欢他。   这一世,谢昀的风评好了,他成了百姓心目中不可动摇的英雄,获得百姓的拥戴。   她想,这一世往好的方向发展,应该不会像上一世那样了吧!   想到这,她突然对孙媚儿的结局感到好奇。   上一世,犬戎族屠城,孙媚儿与谢夫人都死在了逐郡,并没有来上京城加入她与谢昀的生活。   这一次,孙媚儿能不能逃过厄运活下去呢?   玄素从外头走进来,察觉荀馥雅手上的动作没动,盯着仙人球发呆,知晓她又再想事情了,赶紧上前将勺子夺过来。   “哎呀小姐,你又在想事情了。大夫说你不能劳神费脑,否则又得头痛了。”   她将荀馥雅带到丫鬟们抬出来的软塌上坐下,替她的下半身盖上毯子。   面对玄素的唠叨,荀馥雅没有回应,只是询问道:“玄素,你这么快从江骜那边回来了?他人回来了?”   提起江骜,玄素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甜蜜的笑意:“回了,刚回的。皇上让江郎当户部侍郎,七日后上任。”   荀馥雅轻叹:“他当官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当官?”   “讨厌小姐。”玄素害羞地跺了一下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她想跟小姐分享自己的快乐,遂又弯腰凑到荀馥雅的耳侧,娇羞地说道:“小姐你知道吗?江郎刚才亲了我。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她的重点是江骜亲了她,这对她来说,代表着江骜终于开始喜欢她,接受她了,没有任何事比这个更让她欣喜若狂的了。   可荀馥雅关注的是后半句:“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玄素娇羞垂眉,嗔怒道:“他说会觉得丢脸。他这人真是讨厌。”   荀馥雅瞧见玄素被江骜迷得神魂颠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江骜那种富家公子流连花丛多年,喜欢的都是姜贞羽那样出众的女子,又怎会看上玄素一个小小的粗鄙丫鬟?从他以前的那些言行举止就能看出,他非常嫌弃玄素。   如今这闹得是哪一出?经过上一回她的有意敲打,她以为这两人会自有分寸,可不曾想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实在是搞不懂江骜这人是怎么想的。   她不想议论江骜的事,便转移话题:“那将军也回来了?”   玄素点了点头:“回来了。”   “回来了怎么不往我屋子里跑?”   荀馥雅脱口而出,随后轻蹙着眉,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埋怨丈夫。   玄素并没有察觉不妥,收敛起笑意,不悦地说道:“人在表小姐那里呢。”   荀馥雅一怔,谢昀终究是不忍心,去看望孙媚儿了?   玄素见自家小姐低头沉默,赶紧安慰道:“小姐你别难过。将军只是去看看,尽一下表兄妹情分而已。”   香儿和身边的丫鬟们听到这话,担心荀馥雅误会了将军,赶紧围上来替他解释。   “夫人,其实将军也想第一时间回来找您的。你不知道。将军昨日答应去见表小姐,结果没去,表小姐一时想不开,就上吊自杀了。”   “幸亏紫娟及时发现,救得及时,否则表小姐的命就没了。”   “表小姐情绪很激动,不肯喝药,叫嚷着要见谢昀。谢夫人没办法,只能守在门口,将军一下马车就被拉了去。”   “好歹是表妹,将军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啊!”   “嗯嗯!”   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向荀馥雅解释,荀馥雅听到了觉得有些心烦。   她们说得合情合理,可她的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荀馥雅抬头仰望着秋高气爽的天空,心里琢磨着:看来还是尽快把崔氏抓住,让案件水落石出,总觉得这事拖下去会很麻烦。   鉴于上两次的出行都遭遇了不好的事,参加拍卖会带出去的人至今未归,即便谢昀不说,玄素不讲,她也猜到那些人已经被暗杀了,也想到了自己被某些人盯上。   为了安全起见,她打算与谢昀同行,便遣丫鬟前去知会谢昀一声,自己换了一身男装。   可她在车厢里头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心生了怨气,遂不等谢昀,背上弓箭带上迷魂散香包,前往盛家。   盛景南最近的处境不太好,因为崔永福带人到大理寺闹事,指证盛景南恶意伤人,之前还偷东西,坐过好几次牢,行为不端,不配在大理寺当职。   大理寺卿柳宗言本就不喜欢盛景南这人,如今有了这群人的指证,加上崔永福的生母是赵怀淑的奶娘,自然给几分薄面,遂将盛景南革职,杖责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盛家老小愁眉苦脸,盛爹更是气愤难填。好不容易有些盼头,日子好过些,就被崔永福给这混蛋毁了。   盛景南之所以坐牢,都是因为盛爹不甘心,拿所有的家当学人家做生意,结果被合伙人给坑了,欠下一屁股债。盛爹一怒之下去找合伙人算账,盛景南为了阻止对方与盛爹撕扯,不小心推倒了对方,结果被告上衙门。盛景南因此被关在牢里五日。   盛爹觉得自己很没用,不仅给不了儿子好的身份地位,还一次次拖累儿子,于是一时想不开,拿起板砖就去砸崔永福的脑袋,结果被崔永福的手下活活打死。   荀馥雅在盛家门口瞧见头上挂着的白灯笼,愕然一怔,以为是盛娘的病熬不住了,人没了。她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去,却发现死的人居然是盛爹,无比震惊。   盛如愿和盛明兰正跪在地上守灵烧纸钱,神情悲戚。她们瞧见荀馥雅,有些吃惊,弯下身向荀馥雅行礼。   荀馥免了她们的礼,接过他们递过来的香,对着灵堂恭敬地拜了三拜,上了香。转头不见盛景南的身影,与盛家两姐妹嘘寒问暖,慰问她们一番后,她向她们打听盛景南的去向,方知晓盛家近日遭遇的事情。   盛爹被崔永福的手下活活打死,可崔永福故意将自己包扎成伤残人士,偕同他的手下在公堂上颠倒是非黑白,指控盛爹对他敲诈勒索,还将他打伤,他的手下只是为了保护他,才不小心将人打死的,这是正当的防卫。   盛爹被活活打死,盛景南悲愤不已,怎能忍受得了他们这般污蔑,气得当场就想扯掉他那些可笑的伪装,无奈被衙役阻止。   新任的顺天府尹刘万忠见证据确凿,盛景南是犯案累累的平民,而崔永福的生母是当今怀淑公主的奶娘,自然就偏向于崔永福这边,判盛家赔偿崔永福医药费一百两。   盛景南当场气得臭骂刘万忠是糊涂狗官,被刘万忠关了两日。出狱后,盛景南回到家中,瞧见家里一片狼藉,所有值钱的家具物件全部都砸了个稀巴烂。   盛明兰告诉他,崔永福带人前来索要钱财,发现他们没有钱,就命人将所有的东西都砸了。   盛景南气愤不已,每日拿着木棍蹲在崔永福家门口,准备逮着机会打死这龟孙子。无奈他是个文弱书生,崔永福身边有好几个打手,总是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如今不用看,盛景南定然是在崔永福家门口等着。   荀馥雅觉得这么不理智的盛景南,真的一点都不想他,看来生活的困窘不如意、生父的惨死都快将人逼疯了。   她吩咐香儿给了她们一些银子。   姐妹两人本来是推脱的,但是听到荀馥雅强调说这是一点心意,她们便收下了。盛景南没了官职,家中遭到突然变故,如今的盛家也是囊中羞涩啊,荀馥雅送来的银子无疑是雪中送炭。   盛明兰紧握着手中的银子,对荀馥雅心里充满了感激,说道:“将军夫人这次是专程来找胞弟的吧?请容许奴家去把人拽回来。”   荀馥雅上前握着盛明兰的手,发现那手冰冷得有点发寒。她打量着姐妹两人,如今已经入秋了,早晚寒凉,但她们依旧穿着夏日破旧的衣裳,想来盛家的其他家眷也好到哪里去。   她心生怜悯,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她知晓盛家虽然贫困,但不接受嗟来之食,也不接受别人平白无故的恩赐,遂低声吩咐一名丫鬟回将军府将她的那几套旧衣裳拿过来,并买几套适合盛如愿的衣裳过来。   吩咐完毕后,她跟盛家两姐妹说道:“你们不用担心,盛公子会平安归来的,阴霾总会过去,恶人总会得到他该有的惩罚。”   盛明兰也是聪慧之人,听到这话,满怀希望地探问:“将军夫人这次过来是要帮盛家解决难题的?”   荀馥雅摇头解释:“不是,我只是过来找盛公子一起对付崔永福的。”   盛如愿睁着纯真的眼眸,问荀馥雅:“荀姐姐这回是来帮兄长打坏人的吗?那个很厉害的将军是不是也来啊?”J??   荀馥雅笑了笑,蹲下身来,温柔地摸着盛如愿的脑袋,道:“是啊。那个很厉害的将军会将那个总是欺负你们的坏人抓走,让他以后都不能欺负你们。”   盛如愿听到这话,激动得痛哭流泪,一边伸手用衣衫擦着泪水,一边哭喊着:“太好了!有将军在,那个坏人死定了,呜呜呜……”   这是被崔永福欺凌的有多惨啊!   荀馥雅怜悯地揉了揉盛如愿的头发,站起身来,瞧见盛明兰也红了眼,便郑重地说道:“盛姑娘还请多多劝慰盛娘,相信不出三日,上天会还你们盛家一个公道的。”   盛明兰心头一热,泪如泉涌,拉着盛如愿给荀馥雅下跪:“将军夫人,谢谢你!我们盛家能得到你三翻四次的相助,此生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快起来吧,你们不必如此的。”荀馥雅赶紧扶起她们。   她想着该去找人了,便跟盛明兰说:“你可否带我们去崔永福家。”   “非常乐意,夫人,请随奴家来!”   盛明兰向荀馥雅做了个请的手势,快步走在前面领路。   荀馥雅将弓箭背在身上,与玄素等人跟随过去。   崔永福的家离盛景南的家并不远,拐角处往前,行走大约二十三四步便抵达。   荀馥雅发现,这是崔永福家的后门。后门的门前有一棵柿子树,树叶已经凋零了,而树下的石块旁有十几个凌乱的木棍捶打在地上的印痕,显然是盛景南坐在这里时愤然敲打出来的。   她们并未瞧见盛景南的身影,而后门虚掩着,从里头传出了一个嚣张跋扈的男子声音:“盛景南,你自诩是人间包青天,代表人间正义,可笑你连官职都被我弄没了。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紧接着是盛景南的悲愤怒喝声:“冤案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崔永福,你的种种恶行总有一天会被揭晓的!”   众人悄然靠近,从门缝里看到盛景南被一群恶仆正围着盛景南,将盛景南摁倒在地上,而盛景南的棍子被一个肥头大耳的华服男子拿在手里。   不用想便知,此人就是那恶名远播的崔永福。   崔永福用木棍敲了敲盛景南的脑袋,居高临下地鄙夷道:“傻小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这么天真。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公道?公道都是靠金钱和关系得到的,你和你们盛家不就是一直吃着这个亏吗?连你爹被我活活打死你都不能为他讨回公道,真是不孝子呀,哈哈哈……”   盛景南怒红了双眼,挣扎着怒吼:“崔永福你这个恶棍,老天爷不会让你这种人命长的。”   崔永福发出轻蔑又嚣张的笑声:“我命不命长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跟你爹一样,都是短命鬼。”   下一刻,崔永福向手下下令:“趁现在没人,你们将这狗东西打死,然后扔出去。”   “住手!”   荀馥雅不想看到盛景南受伤,一把推开门。   由于上一回的事情,玄素和香儿这回护在荀馥雅身旁,没有去迎战,而其他丫鬟家丁上前去营救盛景南。   崔永福是普通百姓,养的打手自然没有训练有素的将军府仆人强,不到片刻,他们已经被打趴下,盛景南被顺利解救过来。 第80章   崔永福见势不妙,赶紧聚集整个府邸的家丁打手。   盛家姐弟急了,赶紧催促荀馥雅:“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吧。”   相对于他们的惊慌失措,荀馥雅显得镇定从容:“不必担心,我有备而来的。”   盛家姐弟对视一眼,不惊慌了,反而站在荀馥雅身旁助阵。   崔永福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有恃无恐地对着荀馥雅怒吼:“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荀馥雅睁着圆眼,故意装糊涂:“我路过的,还请兄台告知这是什么地方?”   崔永福高傲地抬起头,大声怒吼:“这是我崔永福家,你们胆敢私闯民宅,还闯入我家,不想活了?”   “嗯,我活腻了。”   荀馥雅轻声道。   崔永福一时没听清。   以前那些人听到他的名号,都会怕得要死,崔永福自然也以为荀馥雅她们也一样。   他手叉睡桶腰,闭着眼傲慢地笑道:“知道怕了吧?乖乖跪地——嗯?”   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他睁一眼看到荀馥雅身边的人都在抿嘴窃笑,有些困惑。   家丁赶紧凑上来告诉他方才荀馥雅说的话,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瞪大那如同牛眼般难看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尖叫起来:“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活腻了?你居然敢说我活腻了?该死的!”   众人又是一笑。   荀馥雅面对他的怒火,装无辜:“崔公子意见这么大,难道是想在下说……”   说到这,她故意指着他大声喊:“你活腻了!”   “你才活腻!”   崔永福呸了一声,气得牙痒痒的。   更可气的是,这白衣少年身边的随从还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荀馥雅更是像没听见他的回应那样,自顾自地轻叹起来:“呵,想不到崔公子你不仅长得油腻,还活腻了呀。”   完了,她还故意看了他两眼,摇头叹息,又故意抬头看了他两眼,重重地叹息,那神情看着就好像看到自己家的狗长成了四不像那样。   崔永福气得当场指着荀馥雅怒骂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荀馥雅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莞尔一笑,继续激怒他,有意将话题转移到崔氏的身上。   “想不到崔公子不仅长得粗俗,说话也粗俗,应该是从小没有娘亲在身边教养,才会长成这样的吧!”   这回,连他府中的家丁都笑了。   崔永福脸都绿了,瞪着眼,一时之间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人是路过的吗?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而荀馥雅好像要存心气死他似的,得寸进尺地问他:“冒昧问一句,崔公子的娘亲葬在何处啊?好歹相识一场,在下去去她坟头上一炷香吧!儿子长成这样,她应该很难过的。”   “放你娘的狗屁,我娘还好好活着。”   这世上哪有子女能忍受别人诅咒他娘死了?   崔永福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将荀馥雅大卸八块。   他觉得眼前这位小白脸实在太可恨了,他得亮出阿娘的身份,吓死他。   “我阿娘是怀淑公主的奶娘,住的是金碧辉煌的公主府!是你们这种垃圾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   说完后,他的心里非常得意,为他阿娘的身份感到自豪。   以往那些人,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只要听到他阿娘是怀淑公主的奶娘,就会吓得讨好他,甚至跪地求饶。   他非常期待眼前的白衣少年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的可怜相,到时候他一定会狠狠地踩烂那张臭嘴。   然而,让他目瞪口呆的是,白衣少年不仅没被吓唬住,还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崔公子,你居然还有妄想症啊!啧啧啧,真可怜呀!”   “扑哧!”   这回,不仅仆人窃笑,连向来不苟言笑的盛景南也发出放肆的笑意。   盛景南从没见过如此伶牙俐齿的姑娘,这真是铁齿铜牙啊!   别说那崔氏没死,就算死了,这位将军夫人到了人家坟前说话,估计也会被气得跳出棺材。   虽然不知道这位将军夫人为何故意激怒崔永福,但是盛景南相信她另有目的,乐意助她一臂之力。   他故意耻笑崔永福:“呵,崔永福你这人真搞笑。怀淑公主是天启的大才女,美誉天下,她奶娘的儿子怎会如此没教养呢?撒这种慌言,真是够蠢的!”   能气崔永福的事,盛明兰非常乐意做,也故意大声附和:“就是就是,你看他那副猪头一样的蠢样子,真是搞笑!”   将军府的几名丫鬟侍卫们也纷纷指着崔永福耻笑。   崔永福从出生开始就在崔氏的庇护下活得顺风顺水,遇到的人都不敢得罪他,都想着讨好他,他何曾受过这般耻笑?   此时此刻,已经气得丧失了理智:“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他不想与荀馥雅作口舌之争,凶恶地下令:“给本少爷往死里打,本少爷今日要他们死!”   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的手下比对方的多一半,他就不信那个邪,动起手来都输。   然而,片刻之后,看到家丁打手们一片倒,他嚣张的气焰没了。   他暗叫不妙,赶紧开溜,然而,荀馥雅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拉弓射箭,一箭穿破他厚重的膀臂。   他顿时痛得瘫坐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啊,我的手臂,我的手臂好疼啊!”   玄素一把将他擒住,押送到荀馥雅面前。   荀馥雅察觉有人鬼鬼祟祟地离开,见盛景南着急地追过去,赶紧拉住:“盛公子别追了。”   盛景南不解,提醒她:“那人是通风报信的,他一定是去公主府找崔氏。等崔氏带公主府的侍卫过来,我们就麻烦了。”   崔永福本来在痛苦□□的,听到这话,抬头向荀馥雅投以嚣张又恶毒的眼神。   “哼,现在才知道后悔?晚了。告诉你们,你们死定了,等我娘来了,我要将你们通通剁成肉酱,拿去喂狗!”   荀馥雅冷笑:“你最好祈求你娘能来,否则被剁成肉酱,拿去喂狗的就是你。”   崔永福打了个激灵,这下意识到这人不好惹。   崔永福恶狠狠地瞪荀馥雅,却没有刚才的嚣张:“我娘一定来的,你们赶紧放了我,否则到时候我真的把你们的剁成肉酱。”   荀馥雅嫌他太吵了,让玄素塞住他的嘴。   玄素气恼这人对荀馥雅恶意相向,脱下一名家丁的鞋子,扯下臭袜,狠狠地塞进这人的嘴里。   崔永福又气又恶心又痛,可惜他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只能含恨忍受这一切。   荀馥雅对盛景南正色道:“盛公子,你的事我听说了。在崔氏来之前,崔永福任由你处置,打死他也可以,将军府保你平安无事。”   盛景南和盛明兰闻言,眼眶瞬间变得又红又热。   这么多年,盛家一直受这人欺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如今还加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们对崔永福是愤恨到了极点!   盛景南尚且保存一丝理智,盛明兰拿着旁边的木棍就跑到崔永福面前,狠狠地棒打他骂他:“畜生,去死!去死吧!”   没去刻意打哪里,只是单纯地发泄多年来积攒的情绪。   打到最后,她崩溃地捂住嘴痛哭流泪。   “呜呜呜……”   盛景南上前扶着长姐,任由她伏在自己的胸膛痛哭。   他知道长姐当初被崔永福骚扰过无数次,甚至她的亲事和名誉尽失,都是拜这人所赐的。   这些年来,长姐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为了不让他们担忧,忍气吞声。她不敢将这些事告诉家里人,心里委屈得很,对崔永福也是恼恨得很。   他冷冷地盯着躺在地上“呜呜呜”痛哭的崔永福,捡起地上的剑,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崔永福,你害我姐被退婚,毁我仕途,杀我爹,可恨至极,下地狱吧!”   胸膛剧烈起伏,仅存的一丝理智终究是让他下不了杀手。   “啊,饶命—”   剑在崔永福的耳侧滑过去,崔永福吓得屁滚尿流,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荀馥雅走过来,对盛景南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为何不杀了他?你原本不就是打算杀这个人吗?”   盛景南苦涩一笑:“这几日我体会到官场的黑暗,人性的丑陋,加上阿爹的惨死,我真的很绝望,想跟这人同归于尽。”   盛明兰没想到盛景南会有如此危险的想法,顿时吓了一跳,紧张地喊了他一声:“景南!”   盛景南的眼眶红得发烫,眼神依旧带走恨意,却比方才清明了许多。   他看向荀馥雅,朗声说道:“但我还是相信人间自有正义,只要我不放弃,一定会将这人绳之于法,还我爹一个公道!”   头一回瞧见一个人不被仇恨蒙蔽还坚持依法治人的,荀馥雅心里对他钦佩至极。   她心想着,难怪这人在上一世成为天启的大人物,心智果然不同凡响!   有了这样的人,百姓过着海晏河清的日子还长吗?   她欣赏地鼓励道:“盛景南,坚持你理想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她的看好让盛景南内心触动,心中的信念更坚定。   “不许动,你们这群刁民!胆敢进屋伤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突然,一群衙役入如潮水般凶猛涌入,瞬间将他们团团包围。   众人瞧见这阵仗,都慌成一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惊动官府之人?这下事情要闹大了!   众人寻声望去,居然是顺天府尹刘万忠带兵过来了,暗叫不妙。   盛景南在背后提醒荀馥雅:“刘万忠收了崔氏的好处,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谢少夫人要小心!”   玄素拉着荀馥雅的衣角:“小姐。要不我们走吧!这事有点麻烦呀!”   “别急,我有张良计。”   荀馥雅在心里冷笑,这顺天府尹换了一个,怎么依旧是赵怀淑的走狗?能阻止崔氏前来和使唤刘万忠的,就只有赵怀淑了。   有赵怀淑在,她知晓没那么容易引崔氏出公主府,但母爱有时候是无法用理智去隔断的。   眼见盛氏姐弟和众人见被顺天府尹刘万忠带兵为了起来,心里有些慌。   刘万忠不认识荀馥雅,矛头对准盛景南:“盛景南,又是你!好哇,上回你爹打伤崔少爷,这回你带帮手私闯民宅,意图杀人!实在罪不容诛!”   说着,他颇有威严地下令:“都给本官捉起来,带回衙门!”   这种时候不能亮身份,否则崔氏肯定知道是陷阱。   荀馥雅当机立断,瞬间想到借用容珏的名义。   她厉声喊道:“谁敢捉我们,我们可是容国公府的人!是容公子让我们来捉崔永福的。”   刘万忠在那一瞬间果然被唬住了,警铃大作,却又不敢信:“你们真的是容国公府的?”   荀馥雅气定神闲地说道:“不信?你们可以试一试。”   她意有所指地提醒刘万忠:“这是容国公府跟公主府的私人恩怨,刘大人若想保住官位,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毕竟,公主府可以照拂你,但容大人可以让你丢了乌纱帽!”   刘万忠脸色发白,上一任顺天府尹的悲惨下场他可没忘,人就是被容珏押送到大理寺的。   万一这群人真的是容国公府的人,那这趟浑水真不是他这种小官能躺的。   斟酌了一下,他一改方才的态度,客气有礼地询问:“你们说你们是容国公府的人,可有凭证?”   荀馥雅转念一想,笑道:“崔永福的娘亲见过我,你不如派人去请她来。”   刘万忠面有难色,怀淑公主吩咐他来处理这个事,若还要请动她府里的人,岂不是显得他很无能?   相对于身份不明的荀馥雅,他更愿意偏向于怀淑公主这边,遂板着脸说道:“如果你没有容国公府的凭证,那本官只能当你冒认,将你捉起来。”   众人惊慌,皆不动声色地看向荀馥雅。   荀馥雅知晓刘万忠在打什么主意,从容地笑道:“我没有凭证,只有崔氏能证实我的身份。”   刘万忠冷笑:“哼,那就是无法证明你的身份,那就跟本官回衙门吧!”   此言一出,官兵们纷纷上来抓人,玄素和香儿紧张地护着荀馥雅,其他人也抵抗。   荀馥雅抬起弓箭,将弓拉满,对准刘万忠:“我都这么说了,刘大人若不请人,到时候我只能告诉我家公子,刘大人不把容国公放在眼里,蓄意谋害他的手下。”   “休得胡说!”   刘万忠吓得赶紧躲在属下的身后。   荀馥雅洞察他的心思,指着一旁的崔永福提醒道:“刘大人,你看崔永福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若拖下去,很可能就死了。”   见刘万忠看向崔永福,她替他出主意,道:“你不妨派崔府的人去劝说崔氏偷偷前来。是崔氏自己偷跑出来的,到时候公主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你,你也顺利证实我的身份,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万忠恍然大悟。   且不说这些人是不是容国公府的人,眼下看他们的身手便知不好惹。   若强行抓捕,恐怕要耗很长时间,而且不一定能捉住这些人。可那崔永福看着脸色不太好,万一人死了,那他这差事就办砸了。   怀淑公主可是吩咐他来保崔永福平安的。   若这些人真是容国公府的,到时候他不仅没能讨好怀淑公主,还得罪了容国公府,处境更加不妙。   小心使得万年船。还是先证实这些人的身份再说吧!免得两边都得罪。   权衡了利弊,他下令停手,招来一名崔永福的心腹,吩咐道:“你偷偷去告诉崔氏,她儿子落到容国公府的人手里,本官不敢得罪,需要公主府的人出面。”   荀馥雅闻言,向那人叮嘱道:“你最好别让公主府的人知晓你是劝崔氏出来的,你可以告诉他们崔永福已被救,要转告一些话给崔氏。否则,公主府的人不会让你见崔氏的。”   那人迷茫地看向刘万忠,刘万忠哪里管那么多,见人愣着不动,不耐烦地怒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啊!”   那人领了命,急急忙忙去跑去通风报信。   刘万忠心里打定主意,若崔氏证实这人的身份,那他就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到时候在怀淑公主面前甩锅给容国公府,怀淑公主自然不会怪罪于他。   他的为官之道向来是明哲保身,左右逢源。这让他在仕途上步步高升,活得春风得意。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回自己就因为这个,栽了个大跟斗。   不到半盏茶时间,崔氏在那名仆人的带领下,领着一大批公主府的侍卫前来助阵。   也许是他们母子之间有心灵感应,在崔氏出现的那一刻,崔永福立马醒过来了,可被玄素一脚踢晕了。   崔氏没瞧见这一幕,只是瞧见了儿子的惨状,心如刀割,紧张地尖叫一声:“儿呀!哪个杀天刀的把你伤成这样呀?娘一定要让她赔命!”   她想要跑过来察看崔永福的伤情,被将军府的小厮挡了去路,顿时气得她戟指怒目:“哪来的混账东西,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身可是怀淑公主的奶娘,得罪了老身就等于得罪了公主府,你活腻了吗?快让开!”   “崔氏,你应该听怀淑公主的,不应该出来的。”   荀馥雅从人群中走出来,在风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崔氏。   因为荀馥雅是男子装扮,起初崔氏还认不出来,可仔细瞧了两眼,她吓得面如土色,全然没了来时的汹汹气势。   “谢、谢少夫人?”   姜还是老的辣,崔氏虽然知晓了自己上当受骗,但很快冷静下来,随意地向荀馥雅行了个礼,恶意质问:“敢问谢少夫人,为何带人闯入我儿的私宅,将他打成重伤?若您不能给个满意的交代,公主府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崔氏的口水在空中喷洒不断,荀馥雅修养极好,并不恼怒,反而微笑着询问她:“崔嬷嬷何时能代表公主府的?你带着公主府的侍卫出来,怀淑公主知晓吗?”   “……”   崔氏心虚地垂眉,自从发现泡了毒花瓣浴之人是孙媚儿后,赵怀淑狠狠地指责了她一通,勒令她不许离开公主府。   可她怎能置儿子的生死于不顾?趁着赵怀淑进宫陪皇后娘娘,偷偷以她的名义带来一大批侍卫营救儿子,却没曾想到,儿子落入了谢少夫人的手里。   这明显就是个陷阱,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想办法带着儿子全身而退。   她转身呵斥刘万忠:“刘大人,你怎能骗老身过来呢?这人不是容国公府的,是对公主怀有恨意的下贱平民,你赶紧将她们抓起来,杀了也无所谓!”   刘万忠自然是相信崔氏的:“崔姑姑息怒,本官这就命人抓住这群歹徒。”   眼见崔氏带来了一大批公主府的侍卫,形势对他非常有利,他一下子没了忌惮,厉声下令:“你们将歹徒都抓起来,不论死伤!”   刹那间,衙役和侍卫纷纷提着武器袭击过来,玄素等人围着荀馥雅与其搏斗,打斗声和厮杀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荀馥雅冷笑一声,他们本来就是蛇鼠一窝,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刘万忠都不会相信的。如今崔氏已经引出来,即便人多势众,她也不会让这毒妇逃离的。   她毫不畏惧地拉弓,将箭头对准崔氏,大声问道:“崔嬷嬷,关于您唆使我家丫鬟采摘有毒的花瓣这事,还望您跟我走一趟!”   崔氏察觉荀馥雅把箭头对准自己,吓得赶紧躲在侍卫的后面:“什么唆使,什么花瓣,老奴听不懂你说什么?”   荀馥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箭头转向崔永福,威胁道:“您跟我到将军府一趟,自然就什么都听懂了。”   崔氏瞬间吓得魂儿都飞了,大声叫嚷着:“你别乱来啊,杀人是犯法的!你胆敢伤我儿子,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她伸出手指指着荀馥雅,大声呵斥公主府的侍卫:“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赶紧杀了那个人,把我儿子救回来啊!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子走!”   公主府的侍卫得到了命令,便手持凶刀,一窝蜂地向荀馥雅袭击过来。   玄素和香儿赶紧将荀馥雅护在身后,荀馥雅因躲避,不小心往后踩了崔永福一脚,顿时痛得崔永福从昏睡中醒过来惨叫。   “啊——”   “福儿!”???   听到儿子的惨叫声,崔氏对荀馥雅恨得咬牙切齿。   她厉声下令:“快给我杀了他!”   “住手!”   此时,后门被推开,传出了一声清越的声音,动听又不失威严。   然而,崔氏被愤恨充斥着头脑,看都不看来人,便怒喝:“不用管他,赶紧杀了那个女人,救我儿子!”   “嗖!”   话音刚下,一把剑在空中飞旋,崔氏的发簪被削落在地,伴随着几缕青丝,青丝缓缓地在空中飘落。   众人惊住了,崔氏吓得浑身瘫软,差点站不住了。   这时,她才不得不注意门口的方向。看见来人,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只见那人背负而立,站姿如傲竹,带着一身朗月星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如此出众的气质,整个上京城,除了容珏,还能有谁?   荀馥雅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碰见容珏,心头有些许触动。   在转身回望的那一瞬间,容珏的目光也正好落在她的身上。   仿佛落花时节又逢君,两人的目光越过众人在空中相遇,那一刹那,两人的心神都有些颤动了,似乎为彼此的那一瞬间惊艳了。   荀馥雅感到很疑惑,容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打斗声在空中不断地响起,惊醒了彼此失神的他们,将他们一瞬间就拉回到了现实。   刘万忠见到容珏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   堂堂容国公嫡长子,当朝太师,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怎么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呢?   以他在官场打滚多年的经验来看,此事有些不妙。   嗅到苗头不对的他,赶紧喝令众人住手,笑眯眯地跑到容珏跟前,搓着手对容珏阿谀奉承一番。   见容珏一点都不回应自己,只是眼神定定地看着台阶下方的那群人,他赶紧向容珏邀功道:“启禀容太师,这些都是暴民,青天白日闯入私宅伤人,下官正在将他们捉拿归案呢!”   说到这,他又体贴地笑道:“容太师身份尊贵,身子金贵得很,可不能被这些暴民伤到了,还请到外头避一避,等下官将这些人捉拿后,再给容太师您行方便?”   见容珏依旧毫无反应,他又讨好地询问:“像容太师这般尊贵的大人物来这种小地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呢?有需要下官帮忙的地方,可以吩咐下官的,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给你办好的!”   容珏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堆满虚假笑意的脸,道:“有。”   刘万忠喜出望外,要知道,能与容珏攀上关系,那日后的官途肯定舒畅的很啊!   他谄媚地笑问:“请问是什么呢?”   “闭嘴。”   漠然丢下一句话,容珏径自走向荀馥雅。   荀馥雅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容珏,仿佛看到了上一世自己一时任性惹来恶霸的欺负,被容珏找到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容珏又担心又气恼,却不曾责骂她半句,只是害怕地拥抱着她,身子微微颤抖,低声说了句:“没事就好。”   那时候的她并不懂容珏心中的恐惧,只是后来听赵玄朗说,容珏发了疯地找她,找了二十多条巷子,人都急哭了。   像容珏这么淡漠从容的人,竟然会那样,那时她便知晓了他深埋的情意,心里很感动。   正在她失神之际,容珏身上的墨香飘然而至,那清越冷冽的声音带着缱绻的温柔:“师妹,太危险了,你实在太乱来了。”   在旁人听来,这句话是轻斥、责备,可只有荀馥雅知晓,容珏只有在意一个人,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荀馥雅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仿佛在那一瞬间自己又变成了容珏面前单纯善良的小师妹:“没事,我能应付。”   容珏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宠她一下,可手提起的瞬间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身份,只好默默地收回手。   他轻笑,眸里带着几分宠溺:“我相信你。”   荀馥雅心里流过一丝暖意,眸里盈盈有光。   她笑问:“大师兄你向来足不出户,为何会出现这里?”   容珏看了一眼盛景南,道:“我本想找盛景南帮忙查一桩案件,不曾想他革职了,想了解情况,所以过来找盛景南。”   荀馥雅看向在门外偷偷往里瞧的盛如愿,便知是她将容珏带来的。   容珏从盛如愿口中知晓了盛家的事情,也猜到了荀馥雅来此处的目的,便喊来刘万忠:“刘大人,麻烦你将崔永福带回衙门,本官要查清楚盛景南被革职一事。”   “遵命!”   刘万忠有些反应不过来了,那名白衣少年竟然是容珏的小师妹,穷小子盛景南竟然与容珏攀上关系?那他,是不是站错队了呢?   为了弥补过错,他赶紧转变对荀馥雅等人的态度,拱手笑道:“诸位,方才是本官误会了你们,抱歉啊。本官这就将歹徒崔永福带回衙门。”   “哼!”   玄素不屑地冷哼。   众人皆不理会这两面三刀的狗官。   刘万忠觉得很尴尬,可在容珏面前又不好发作,只能去默默地收拾残局。   崔氏瞧见儿子被衙役提起来,赶紧冲过去护着,转头向刘万忠叫嚣:“刘大人,你忘了公主怎么交代你的吗?你怎么可以抓我福儿?”   刘万忠很是为难,他既不愿意得罪公主府,也不愿意得罪容珏,只好无奈地提升崔氏:“崔姑姑,这是容太师的命令,本官不得不从,还请见谅啊!”   崔氏立刻会意,冲着容珏大喊:“容太师,你不能听信谢少夫人的一面之词,我家福儿是冤枉的呀!”   众人对崔氏的狡辩和无理指责感到无语。   被莫名其妙点名的荀馥雅感到很无辜,抗议道:   “崔嬷嬷,我什么都没跟容太师说啊,你这喊冤喊得有点过分了呀。”   崔氏完全无视她,跑到容珏的面前,振振有词地说道:“容太师,盛景南从前偷东西伤人是真的,这些,前顺天府伊杨岁序都已经给他判刑了,铁证如山啊。他因为犯案累累被革职,跟我家福儿毫无关系的呀。请您不要抓我福儿,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去坐牢,会死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容太师!”   说到最后,她声泪俱下,哭得一塌糊涂。崔永福也被感染了,上去与她抱头痛哭。   然而,容珏神色淡漠,毫不动摇,众人也无法同情她们。   “崔嬷嬷你还不知道吧?杨岁序为官不正,他判的案,需要重新审理。”   “那又如何?”崔氏仗着有公主撑腰,连容珏也不放在眼里,为儿子据理力争:“盛景南因为他爹的死,对我福儿心生怨气,带谢少夫人等人私闯民宅,重伤我福儿。容太师,你看看我福儿,伤得都剩下半条人命了。”   崔永福闻言,立马凑过来让容珏看清楚,却被容珏的随身侍卫付博用剑格挡。   崔永福和崔氏没忘记付博的剑有多厉害,赶紧往后缩回去   盛景南无法容忍他们颠倒是非黑白,污蔑荀馥雅,声音铿锵有力地为荀馥雅辩驳:“是崔永福抓我进来,要让手下像打死我爹那样打死我。谢少夫人为了救我才进来的,你少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了!”   崔永福恶狠狠地回怼盛景南:“哼,你爹勒索和打伤我福儿,被我福儿的手下不小心打死了,这是正当自卫。这案件已经判了,是刘大人结案的,有证有据的。”   说着,他无视刘万忠难看的脸色,问他:“刘大人,你说,事情是不是这样的?”   “这个……”刘万忠感觉自己此刻头悬着一把刀,稍有不慎会人头落地,狡猾的他故意含糊其辞,“此案还有待斟酌,有待斟酌。”   崔氏母子听到这话,气得哑口无言。   荀馥雅觉得这人比杨岁序更狡猾。   而容珏觉得这些人太聒噪了,下令道:“既然如此,将崔永福收监,查明案情后再开堂审讯吧!”   崔氏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儿子犯的事她清楚得很,一旦被容珏抓走,肯定就完蛋了。   她不管不顾地大喊:“容太师,你们不能这样!”   她想靠近容珏说话,被付薄格挡,只好转头怒喝刘万忠:“刘大人,你不能帮他们抓我福儿,你忘了怀淑公主是怎么交代的吗?难道你不怕得罪怀淑公主吗?”   刘万忠吓坏了,心里有些恼恨嚣张的崔氏,这种事都敢捅出来,真是又蠢有可恨。   他心虚都看向容珏:“容太师,你看这……”   “让本将军来!”   没等容景回应,门外传来了阴测测的声音,替容珏回应他。   “嘭!”   虚掩的门被残暴地踢破,谢昀身穿将军战袍,腰间别着七星宝剑,神色阴鸷暴戾的走进来。   他宛如暴君降临,吓得众人瑟瑟发抖。崔氏更是面如死灰,仿佛再也没活路了。   谢昀一脚将崔氏踢翻在地,居高临下地狞笑:“崔老虔婆,你还真是让本将军好找啊!敢欺负到本将军女人头上,你活腻了!”   说着,他目露凶光,拔剑便要剁了崔氏,吓得众人瞬间停止呼吸。   那一瞬间,荀馥雅希望崔氏死又不希望谢昀的手上多了一条人命,犹豫不定,而容珏替她做了选择。   他手速极快地拽住谢昀的胳膊肘子,阻止他的剑往下刺。   “谢将军,不要杀人,尊夫人会做噩梦的!”   荀馥雅怔然,眼眸有了些许湿润。   容觉啊容珏,为何你总能轻易感动到我?   谢昀回头看到荀馥雅眼眶微红,以为她快要被吓哭了,赶紧收剑:“好,本将军不杀人!”   他丢下剑,推开碍事的容珏,走到荀馥雅面前   他轻轻抚着她的脸,用极致的温柔语气对她说:“别怕,我只是吓唬她,不会杀人的。我答应过你的。”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暴戾阴狠的谢将军居然这么低声下气地哄人?太不可思议了。   荀馥雅眨了眨眼,整理了一番情绪,抬眸看向谢昀。想到这人去看孙媚儿,让她等不到人,如今才姗姗来迟,顿时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   “啊!”   她这一脚是下了狠手的,谢昀自然是痛。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谢将军都如此低声下气了,可这女人竟然甩脸色,还踩谢将军的脚,是活腻了吗?不知道谢将军脾气暴躁,生气了就会砍人吗?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谢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死皮懒脸地凑上去哄人:“夫人别生我的气呀,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我真的只是吓唬那个老虔婆,你别听容珏乱说!”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地迈开脚步,上下打量荀馥雅一番:“夫人,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受伤?让为夫仔细瞧瞧!”   荀馥雅见他这般紧张自己,什么气都消了,话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没你想象中娇弱,不需要你来瞧,你还是仔细瞧你表妹去吧!”   谢昀嬉皮笑脸道:“啧啧啧,我家夫人会吃我的醋了,不得了啊!”   他想了想,转身勾着容珏的肩颈,笑容灿烂地炫耀道:“容太师,看到没有,我家卿卿吃我的醋了。”   荀馥雅对他这种幼稚的挑衅行为感到很无辜。   这人怎么总对容珏抱有敌意?   容珏不理会谢昀,转头对荀馥雅说道:“小师妹,我与盛公子带人回府审案,先告辞了。往后你若有事要帮忙,可以找我的,切勿独自以身犯险。”   荀馥雅正要回应,谢昀挡在她的身前,替她回复容珏:“有我在,没你的事!”   容珏不理他,转身对崔氏说道:“崔氏,令公子本官先带走了,本官在衙门等着你,还有怀淑公主。”   言毕,他不再多看崔氏一眼,领着盛景南与刘万忠等人离去。   崔氏怎敢留下来,赶紧喊着公主府的侍卫护着她,想要追上容珏他们。   岂知,守在外头的岑三等人围堵在门口。   谢昀那如魔鬼般可怕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崔氏,麻烦跟本将军到将军府一趟。”   崔氏又怕又恼恨,赶紧端出赵怀淑的威名威吓他:“谢将军,老奴可是怀淑公主的奶娘,这些侍卫都是公主派来保护老奴的,你是想得罪怀淑公主吗?”   谢昀不屑地冷笑:“你觉得本将军会怕她赵怀淑?”   崔氏见这招不行,翻紧转换态度:“谢将军,当初你深陷牢狱,是怀淑公主说服皇上不杀你的。怀淑公主三番四次地帮你,你这样做会让怀淑公主感到很为难的?你这样跟恩将仇报有什么不同呢?你能不能看在怀淑公主的份上,放老奴离去,怀淑公主会记着你这份恩情的……”   “岑三!”   谢昀烦躁地大喊一声,打断崔氏的唠唠叨叨。   岑三精神抖擞地回应:“在!”   他不耐烦地吩咐道:“把这老虔婆拖走,太聒噪了!”   崔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气得说不出话来:“谢将军,你你……”   荀馥雅瞧见那些侍卫拔剑,想要护着崔氏,疾言厉色地提醒他们:“你们是公主府的侍卫,不是这老奴的侍卫,动手之前,劝你们想一想,怀淑公主会与将军府对着干吗?”   公主府的侍卫闻得此言,识趣地回公主府复命。   崔氏面如死灰,想要开口喊住他们,被岑三一个刀手打晕,捆了丢在牛车上。   谢昀不想让荀馥雅留在这种鬼地方,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并笑吟吟地夸赞她:“还是夫人厉害!”   荀馥雅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没你厉害!”   谢昀将人放进车厢里,挨着她坐下,凑到她的耳边吹着气笑道:“我在某些方面更厉害,夫人要不要试一试?”   荀馥雅耳朵敏感地红了起来,心湖荡漾。   她转过头,却与谢昀的口鼻不经意地碰触在一起,吓得赶紧后退:“谢昀!”   “嗯?”   谢昀摸了摸鼻翼,向她挑了挑眉,眼神颇有深意。   荀馥雅脑海里闪现了上回那些羞涩难耐的画面,小脸登时红得透亮。   谢昀盯着她娇羞的模样,心头一动,忍不住压着声线问:“夫人,可是想我了!”   “我……”   荀馥雅脸上一热,面对谢昀的不断挨近,那些火热的气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谢昀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手握着她的手,凑到她的耳侧轻舔着她的耳廓,声音低沉暗哑,带着浓郁的欲望。   “我想你了!” 第81章   “嗯。”   荀馥雅轻启朱唇,似乎被撩拨得有些慌神。   从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谢昀不禁眼眸微暗,他轻轻摩挲着荀馥雅的唇,轻轻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   荀馥雅窝在他怀中,虽有些不适地蹙了眉头,倒也没反抗,一副任君□□的模样。   谢昀低笑:“做的不错。”   荀馥雅羞红了脸。   肌肤记忆这种东西,只要有一次, 第二次就会变得熟稔。   荀馥雅觉得谢昀在这方面是个老手,每一次让她舒服得节节败退。尤其是谢昀今天格外用心,几乎带了虔诚。   她想着,反正跟谢昀也就那样,不如就这般拉拉扯扯地过着吧。   如此想着,她便任由谢昀胡作非为。   “小姐,有只五彩小鸟!”   正当两人缠绵得紧,气氛正浓时,车厢外头传来了玄素的兴奋喊声。   荀馥雅愕然惊醒,光天化日之下,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开始出现了抗拒,试图推开谢昀。   谢昀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舍得此罢手呢?不依不饶地说道:“不用管她。”   正想继续,可气的是,玄素那破坏气氛的声音再次传来。   “小姐,那只五彩鸟飞到了车顶上,它好有趣哦。”   它有趣又如何,没趣又如何?拜托你闭嘴行吗?   暧昧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谢昀气得咬牙切齿。   荀馥雅的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怎么也不肯与他做起亲昵的举动。   “将军,不要!不要这样。”   面对谢昀的纠缠,她困窘地低喊。   谢昀无奈地放开她,心里头真的是一肚子火气。   这个玄素总在关键时刻跑出来破坏气氛,真的要考虑将她发配边疆。   他拉开帘子,恶狠狠地问玄素:“那只该死的五彩鸟呢?”   暂时动不了玄素,就拿那只鸟来出气吧!   可玄素凉凉地说道:“回禀将军,五彩鸟飞走了。真是可惜呀。”   谢昀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他严重怀疑玄素是故意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他用力放下帘子,心里很憋屈。   荀馥雅抿嘴笑了笑,岂知谢昀又想扑过来,吓得她赶紧坐开。   谢昀眯着眼笑道:“卿卿,鸟飞走了,我们继续吧。”   荀馥雅挑着眉:“将军,你东西掉了。”   谢昀笑着靠近:“啊,我掉什么东西了。”   荀馥雅垂眉,低声说:“你的羞耻心掉了,去捡回来吧!”   “嗯?”   谢昀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他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夫人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气氛瞬间变得欢乐起来,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心想着,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及至将军府,谢昀和岑三押送崔氏到西厢房,而她在玄素和香儿的陪同下,回到东厢房换回一身女子装束。   在这期间,她听到留守在府邸的丫鬟说,孙氏夫妇到了将军府,如今正在西厢房做客,谢夫人正在接待他们。孙氏夫妇瞧见孙媚儿那幅惨相,一直在叫嚷着让谢少夫人给他们的女儿赔命,把将军府闹得不得安生。   孙氏夫妇有这样的反应,荀馥雅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对他们这么快就来到上京城感到有些意外。   这些事,似乎有双无形的手推动着,让她不得安生。   荀馥雅在香儿和玄素的陪同下,前往西厢房。   此时的西厢房显得比往常热闹,谢夫人、孙媚儿、小娟、紫鹃、崔氏、孙氏夫妇、谢昀等人集聚一堂。   谢夫人正在质问崔氏当日有没有唆使小娟摘有毒的花瓣,荀馥雅站在门外聆听,并不急着进去打扰。   崔氏自然是不承认,一直在强调她并不知道花瓣有毒这事。她是看公主一直用花瓣泡澡,肌肤变得嫩滑细腻,就好心提醒那名丫鬟可以用这个方法去伺候她的主子。   转头她还特意询问小娟,当日她是不是这样说。   小娟并不觉得她这话不妥,认同了她的话。   此言一出,孙媚儿的爹上前一脚将小娟踢倒在地,恶狠狠地怒斥:“你这个恶毒的丫鬟,居然敢害主子,害我虐人变成这样,不将你五马分尸,难消我心头之恨。”   谢夫人见谢昀面露不悦之色,担心他与孙媚儿的爹起了冲突,赶紧上前拉住冲动的结义大哥,劝说道:“兄长,她只是个小小的丫鬟,目不识丁,怎会知晓花瓣是有毒的?她也是受人蒙骗啊!”   “是的,是这样的!”   小娟赶紧跪着回应,心里很感激谢夫人替自己说话。   孙媚儿的娘冷笑一声:“听说这丫鬟的主子很有学识,那一定是知晓那些花瓣是有毒的。不用说,这事一定是她唆使的。”   孙媚儿悲痛地哭诉着:“娘,就是辛月那贱人害我。她抢了本该属于我的名分,如今害我容颜尽毁,你一定不要放过她”   孙媚儿的娘看到女儿那副凄惨的模样,又忍不住搂着女儿悲伤痛苦:“媚儿,我可怜的女儿啊,为什么有人这么恶毒呢?”   看到母女两人哭得伤心欲绝,孙媚儿的爹气得咬牙切齿,走过去一把揪住谢昀,就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谢昀,我家媚儿从小就追着你跑,就算我们不同意也坚持要嫁给你。这些年来你对她不冷不热就算了,如今你的那个夫人把她害成这样,你若再包庇她,你就不是人!”   谢昀垂眉低头,默不作声。   他知道是自己亏欠了孙媚儿,所以这巴掌他挨下来。   孙媚儿的娘觉得自家女儿过得实在太委屈了,气势汹汹地说道:“谢昀,你赶紧将辛月那个贱人交出来,把我家媚儿害成这样,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放过她的!”   谢夫人想着谢昀定然对孙媚儿有几分情意,趁机提议道:“昀儿啊,要不你把辛月休了,娶媚儿当正妻吧!这样的话,我相信兄长他们不会太为难辛月的。”   她说得温柔体贴,似乎是在为谢昀和荀馥雅着想,但是只有荀馥雅知晓,谢夫人这一提议用心颇深。   荀馥雅没有急着进去,在等待谢昀的回复,而谢昀只是冷硬地回了他们一句话:“我此生只娶一妻,就是现在的夫人。”   谢夫人惊怔,孙媚儿泣不成声。   孙氏夫妻见谢昀铁了心不娶孙媚儿,气得指着谢昀的鼻子谩骂了半日。   “好得很,既然你不肯退让,那我们就公堂上见!哼!”   孙氏夫妻此刻不想与谢家有任何的瓜葛,不理会谢夫人的苦心劝说,铁了心带孙媚儿离开将军府,到顺天府尹状告荀馥雅。   荀馥雅瞥见盛景南被带过来了,在谢夫人与孙氏夫妻的拉扯中,雅步迈入。   她淡淡地扫了三位一眼,走到谢昀身旁,向谢夫人行礼,向孙氏夫妻说道:“请二位稍安勿躁,听完接下来这些人的话,你们再走也不晚的。”   “我们凭什么——”   孙氏夫妻正要开口骂荀馥雅,可见谢昀在荀馥雅身后冷眼抽剑,顿时吓得噤声。???   荀馥雅没有瞧见,自然就没发现谢昀在身后威胁孙氏夫妻。   她走到崔氏的旁边,在众人以为她要开口审问崔氏的时候,只见她拍了一下手掌,一名衣着朴素、眼神却锐利的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盛景南早已在丫鬟的叙述中了解了案件整个过程,在来时已经整理好思绪。荀馥雅如此信任他,看中他,他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他向谢昀和荀馥雅行了礼,在众人对他的出现和身份感到困惑时,拿出两朵不一样的花,递到崔氏面前,还故意挡住谢夫人的视线。   “崔氏,请问这两朵花,那一朵是有毒的?”   因为崔永福那事,崔氏对盛景南愤恨到了极点,又哪会理他?她不仅不理他,还对谢夫人说道:“谢夫人,这人的爹是个杀人犯,这人还是个犯案累累的凶徒,谢少夫人竟然让这样的人来审问老奴,还请你为老奴做主啊!他们这哪是审问,分明是恐吓,想冤枉老奴!”   崔氏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责骂荀馥雅,要求将盛景南赶出去,可被求救的谢夫人却默不作声,因为她太了解谢昀了。   “嘭!”   谢昀一掌将身旁的茶几打碎,阴狠地扫视众人。   “我脾气不好,再有人说不中听的,休怪我拿他出一出气。”   众人浑身一颤,不敢在放肆了,西厢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谢昀冷冷地盯着崔氏,警告她:“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再瞎叨叨的废话,那就没必要审了,直接去死吧!”   荀馥雅抿嘴偷笑,这谢昀直来直往的性子有时候还是挺讨喜的。   崔氏吓得不轻,要知道谢昀向来说一不二,不喜欢听废话,动不动就砍人,连当今皇上都忌惮三分。   反正咬死不承认知道那些花瓣有毒,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   打定了注意,崔氏胡乱指了一下其中一朵花。   盛景南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刚才的小插曲他自然是不放在眼底。   他手上的两朵花都没有毒,可崔氏指认了其中一朵,显然对花没有一点研究,又或者她是故意的。   想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方法很简单。   只见他端来一杯水,将崔氏认为没毒的花瓣放进去,道:“既然崔氏你认为这花瓣没毒,就请喝下这杯花茶吧。”   崔氏盯着那杯花茶,颤抖着端着,放到嘴边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恐惧,将花茶丢掉:“老奴不喝,老奴不喝!你这兔崽子想公报私仇,毒死我!”   盛景南冷然一笑,向谢昀汇报:“将军,经过方才的查证,草民很肯定这位崔氏不懂花,不会识别花的种类。”   谢昀满意地点头:“行吧,你继续审问。”   他此刻对案情的兴趣不大,反而对荀馥雅将盛景南找来这事非常在意。   能让荀馥雅如此信任和看得起,这个盛景南让他感到了夫人被夺的危机。   因此,他看着盛景南的眼神里都带着警惕的。   盛景南一心想着案情,对这些事自然毫不察觉。   他开口审问崔氏:“崔氏,请问你敬仰谢少夫人吗?”   崔氏瞟了荀馥雅一眼,眼眸里尽是厌恶和轻蔑的神色。   “这位谢少夫人没有一点比得上老奴的主子,老奴怎么可能敬仰她?老奴对这种女人最痛恨了。”   她的后一句让孙家人和谢夫人听得很痛快,让荀馥雅听着很不是滋味。   谢昀直接一剑飞过来,吓得崔氏差点晕了过去。   盛景南当做没瞧见,继续审问崔氏:“你这么痛恨谢少夫人,会好心提议她的丫鬟给她泡花瓣浴?”   崔氏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地回应:“我是见小姑娘长得讨喜,出于善心给她建议。”   盛景南不理会她,转头恭敬地向谢夫人行礼,询问:“敢问谢夫人,当日您带怀淑公主赏花时,怀淑公主可曾提醒过你,那些花是有毒的。这位崔氏可在场?   谢夫人听到他这么一问,便知事情不简单,只好装糊涂:“很抱歉,老身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记不太清楚了。”   “没关系。”盛景南彬彬有礼地回应,转头询问跪在地上的小娟,“小娟,当日你在百花园除了看见崔嬷嬷,谢夫人,还瞧见了何人?”   小娟指了指刘么么,老实回答:“我看见了刘么么。刘么么是谢夫人的贴身仆人,当时也在场。”   谢夫人的眼眸闪过一丝异色。   盛景南看向刘么么,有礼地询问:“这位嬷嬷年纪不大,可还记得当时在赏花时,怀淑公主提醒过谢夫人,那些花是有毒?”   “这个……”   刘么么左右为难,她怕让人知道谢夫人栽种了有毒的花,会给谢夫人带来麻烦,可她又不忍心荀馥雅被污蔑陷害。   面对刘么么的欲言又止,盛景南并不勉强,喊道:“将花匠带过来。”   谢夫人听到“花匠”二字,差点就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   那几名花匠明明被她派人暗中处理了,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大意了!。   花匠跪下来,向荀馥雅和谢昀行了礼,看向谢夫人,眼神充满了仇恨。   盛景南询问花匠:“阿寿,请问几天前你们到将军府做什么?”   阿寿说道:“草民和几位花匠大哥来为谢夫人铲除一些花,当时我们看到那些花那么好看那么名贵,就请求谢夫人将那些花赐给我们,可惜遭到谢夫人拒绝。在谢夫人走后,我们哥几个觉得这些花毁了太可惜,就商量着将它们偷偷带走。这时候,一位好心的嬷嬷走过来告诉我们,这些花有剧毒,所以谢夫人才要毁掉的,叮嘱我们要小心。”   说到这,他突然激动地说道:“事后,小人的几位花匠大哥都遭人暗杀,若不是小人当时正在出宫,躲进茅坑里,小人早就被杀了。”、   说着,他愤恨地盯着谢夫人,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谢夫人,而谢夫人低头垂眉,视若无睹。   盛景南继续盘问:“请问你还记得那位好心的嬷嬷吗?”   “记得。”阿寿坚定地指向刘么么,“就是她。”   刘么么有些慌了神,生怕众人以为是谢夫人害了孙小姐,赶紧解释道:“大家不要误会,夫人事前是不知道那些花有毒的,是怀淑公主提醒夫人,夫人才急忙叫来花匠将那些有毒的花铲除的。”   众人恍然大悟,而谢夫人在心里暗骂这人净会坏事。   盛景南冷静地为众人理了一下思绪:“以上都证实了崔氏不懂花,但从怀淑公主口中得知,谢夫人铲除的花是有毒的。”   小娟听到这话,神情激动地说道:“崔嬷嬷当时叫奴婢采摘鲜花给少夫人沐浴,奴婢跟崔嬷嬷说,那些鲜花是夫人的宝贝,我们这些丫鬟是碰不得的。崔嬷嬷就让奴婢去采摘那些被夫人铲除的花。”   闻得此言,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看向崔氏。崔氏眼见不能抵赖,面如死灰。   孙媚儿眼见众人开始不相信荀馥雅害她,心里很着急。   如果不是荀馥雅害她,那谢昀肯定不会娶她的,她不要这样。   她激动地提出异议:“这也不能证明不是荀馥雅唆使丫鬟害本小姐。”   荀馥雅攥紧了拳,谢昀察觉,抓起她的手摊开,与她十指相扣。   盛景南询问孙媚儿:“凡事讲求证据,孙小姐可有证据证明是将军夫人设计害你的?”   孙媚儿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些毒花瓣就是证据,紫鹃就是人证,难道这还不清楚吗?”   盛景南认真地询问紫娟:“紫鹃姑娘,你且说说当日的情景。”???   紫娟回忆了一下,将当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当日小姐被小娟不小心碰了一下,小姐气得甩了她两巴掌,随后瞧见篮子里的花瓣,质问小娟是否偷摘谢夫人的花。小娟表示那些花是谢夫人不要的,她摘过来给谢少夫人泡澡。小姐听到了,就说谢少夫人不配用谢夫人栽种的鲜花泡澡,就打了小娟强行抢走花瓣回来自己泡澡。”   众人闻言,都对孙媚儿的言行颇有微词。孙氏夫妻却觉得没什么。   盛景南不理会众人的心思,向孙媚儿求证:“请问孙小姐,紫鹃说的,可是实情。”   孙媚儿并没有觉得不妥,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盛景南轻叹一声,告诉她:“孙小姐,这份口供只能证明你打了人,抢了将军夫人的花瓣,并不能证明将军夫人设计害你。”   孙媚儿愕然:“啊?是这样吗?难道你不觉得她的丫鬟是故意让本小姐看到这么好看的花瓣,让本小姐抢过来泡澡吗?”   众人闻言,对孙媚儿的强词夺理感到无语,孙氏夫妻却支持女儿的说法。   盛景南忽然问道:“孙小姐你一向有用花瓣泡澡的喜好吗?”   众人困惑,他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   孙媚儿更是摸不透,直言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盛景南认真地分析道:“你没有这种爱好?将军夫人如何保证你抢夺花瓣来泡澡?你也有可能将花瓣撒了,也有可能拿过去跟谢夫人说这事,不是吗?”   孙媚儿笑了,有些激动:“你这人怎么这么聪明?这些事我当时都想过呢,不过之后我想到自己没泡过花瓣浴,就好奇,就泡了。”   谢夫人被孙媚儿的愚蠢打败,无语地捂着脸。孙氏夫妇觉得有些丢人,别过脸去,只有孙媚儿毫无察觉,自言自语着,哭了,   “呜呜呜呜,我现在都后悔死了!我的美貌,还能回来吗?呜呜呜……”   看到女儿哭得如此伤心,孙夫人上去抱着孙媚儿痛哭:“我可怜的女儿啊!你真是命苦哇!”   孙媚儿的爹怎能忍受女儿平白无故受这么大的委屈,指着谢昀怒斥:“反正我不管,媚儿是在你们谢家出事的,我女儿现在容颜尽毁,你谢昀必须娶她进门,否则这事我们孙家跟你没完,哼!”   谢夫人见长兄如此动怒,赶紧上去安抚:“兄长请放心,我一定会让昀儿娶了媚儿,绝不让媚儿收到半点委屈的。”   谢昀懒得看这些人演戏,大声喊道:“岑三!”   岑三立马跑进来:“少爷有何吩咐?”   谢昀指着崔氏说道:“将这老虔婆扔进顺天府尹大牢。跟那些看守的人说,本将军关押的犯人,死了,拿他们的眼珠子来赔,哑巴了,拿他们的嘴巴来赔,懂吗?”   岑三恭顺地应声:“明白!”   说着,他走过去将崔氏押走。   谢昀见盛景南还在,觉得实在太碍眼,又向岑三喊道:“等等,把盛景南也带走。”   盛景南感觉到自己不受谢将军欢迎,只好拱手告辞。   他很高兴这次能帮上荀馥雅的忙。   荀馥雅疑惑地看向谢昀,觉得这人排斥盛景南排斥得有些莫名其妙。   谁让你这么欣赏他!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不是要为他爹翻案吗?恢复了官职,才能让顺天府尹不乱来啊!岑三带他去大理寺恢复官职,柳宗言不敢说不的。”   荀馥雅赞赏道:“呵,看来还是谢将军的面子大啊!”   有谢昀出面,相信盛家的事情很快就解决了。   谢昀窥见荀馥雅内心的愉悦,嬉皮笑脸地低声问:“那夫人是否奖赏本将军今夜睡在你房中?”   荀馥雅脸上一红,不明白这人为何总是想着那种事情。   上一世,他似乎也很热衷,无耻到都不分场合。   想到上一世这人对自己地折腾,她又恼了,不想让这人称心如意。   恰巧孙媚儿见谢昀要跟随荀馥雅离开,跑过来紧抱着他:“二表兄你不要走,你不留下来陪我,我就不吃药,不想活了,呜呜呜……”   啧,这人怎么这么烦!   谢昀想推开她,却又不忍心,为难地看向荀馥雅。   荀馥雅看着他,凉凉地说道:“看来谢将军贵人事多,忙得很,那我就不打扰你陪表妹了!”   “卿卿!”   谢昀喊了一声,想追过去,无奈孙媚儿死拽着,而荀馥雅竟然看都不看一眼就离开。   荀馥雅走出西厢房,心情颇不平静。   若不是谢昀找到那名花匠,她很难从这件事脱身。暗处的敌人手段太过于阴狠,她往后不得不小心谨慎。   想到这,她的头痛症又犯了。玄素察觉,赶紧将她扶回屋子,让香儿给她揉捏太阳穴。   片刻以后,她好了些许,发现桌面上有封姜贞羽寄过来的书信。   发现自己与曾经的初恋江骜竟然是姐弟关系,姜贞羽应该非常受打击,消沉很长时间了吧!   如今书信来了,是否代表她振作起来了呢?   已经许久没收到姜贞羽的信息了,荀馥雅迫不及待地拿过来看。   信上说到,姜贞羽已经被江父接纳,与江夫人相认,在这段日子里,路子峰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让她看到了路子峰的真心。   原来她一直误会了路子峰,路子峰不是不爱她,是爱得太深沉了。路子峰竟然比江骜更早爱上她,所以当她被路吟霜设计爬上路子峰的床,将错就错嫁给路子峰的时候,路子峰没有反对。   婚后,路子峰以为她心里一直爱着江骜,不喜欢自己,所以经常出外游历,躲着她。   得知真相的姜贞羽接受了路子峰,决定跟他好好过日子。   另外,姜贞羽调查到,养父母在临死前见过荀夫人。她怀疑养父母的死与荀夫人有莫大的关系,打算过段时间回来上京城调查。   看完了书信,荀馥雅心里颇不平静。   荀家,终于轮到荀家了吗?   这一世,她要如何对荀家人才好呢?   为了庆祝从犬戎族那里收复了失地,宫中又开宴会。老皇帝特意允许群臣携带夫人赴宴,荀况自然是偕同荀夫人前来。在众人眼里,他们是一对模范夫妻,因此,他们的到来获得了许多大臣夫人的羡慕。   荀馥雅瞧见这一幕,眼神冷了几分。   荀滢出了那样的丑事,卫燕京被谢昀废了,卫国公府却没有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只是跑来向老皇帝哭诉了一阵就没了下文,可见这当中荀况出了不少力。   要知道,荀况这人好面子,重名誉,怎可能让家丑外扬?若是让他知道王氏为他生了个女儿,为了声誉,是否又会赶尽杀绝?   老皇帝偕同孝贤皇后一同出席,两位凡间身份最尊贵的人高高在上的端坐着,睨视众生。朝臣偕同夫人一同跪迎。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皇后吉祥!”   “众爱卿平生!”   随着皇帝的一声威严话语,众人偕同夫人端坐在席位上。   老皇帝的贴身太监刘喜站出来宣布宴会开始。   宴开之后,有乐师舞姬缓缓而入,美貌舞姬踏着轻盈舞步上前为众人斟酒。   大臣们纷纷拒绝舞姬的斟酒,改由夫人替它们斟酒。   荀况的席位刚巧坐在他们的对面,荀馥雅心不在焉地为谢昀斟酒,看着对面夫妻恩爱日常,觉得眼睛生疼。   想她那可怜的阿娘日夜盼着荀况这个负心汉回去找她,为了将他的女儿抚养成才,将一个书香美人硬生生地熬成了乡间粗野夫人。   荀况这厮却在上京城锦衣玉食,与别的女人成为众人口中的模范夫妻,何等的虚伪,何等的讽刺。   “夫人,酒满了。”   耳侧传来了谢昀低沉的提醒。   荀馥雅回过神来,看到酒已经溢出了酒杯,轻蹙着眉:“抱歉,我在想事情。”   谢昀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端起酒杯,凑到她的耳侧低笑道:“你不用羡慕他们,他们那种恩爱叫虚伪,我们这种才叫真实。”   这话她爱听,不由得仰头笑看谢昀:“我没羡慕他们,只是被他们的虚伪震惊了而已。”   谢昀将杯中的酒喝了,瞧见荀馥雅又尽责地为自己斟了一杯,痞笑道:“夫人这么积极斟酒,是想将为夫灌酒?看来为夫今夜可以醉卧美人怀里了。”   荀馥雅面上一热,嗔怒道:“那我不斟酒了,你不许喝酒。”   谢昀将杯中的酒喝了,自己斟酒,在她的耳边低声吟道:“何处娇魂瘦影,向来软语柔情。有时醉里唤卿卿。我想醉里唤卿卿,卿卿允不允呢?”   荀馥雅耳热了,谢昀此刻的话语性感撩人,撩得她心弦微微颤动着。   她心虚地察看周围的目光,发现众人皆与夫人大臣闲聊,并未看过来,只是,她总觉得一道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这里。   循着感觉抬头看过去,竟然是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看向谢昀时那震惊的眼神,无疑显示着当日她的用意奏效了。   任谁瞧见一个与自己眉目长得相似的人,都会有几分在意,更何况之前她特意在孝贤皇后面前提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提到谢昀想念的生母或许像她这般。   她记得谢昀后背上有个月牙胎记,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个胎记,确认了谢昀太子的身份。只是,该如何让皇后瞧见这个胎记呢?   正当苦恼这事时,永乐侯李琦姗姗来迟,身边还携带着一名女子。   众所周知,永乐侯李琦尚未娶正妻,但娶了十二金钗为妾室,那么,身旁这位女子是十二金钗中的哪位呢?   正当众人探究、猜测之时,荀馥雅也好奇地看过去。这一看,吓了一跳。   女子身着胡裙,藕白双臂裸露在外,薄薄纱衣裹住丰盈身姿,一双剪水瞳盈盈望来,欲说还休。   竟然是宴久初!   自从从犬戎大王子的营帐中逃离出来,宴久初这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出现过。此刻却在这种场合出现,还是李琦身边的女人。这让荀馥雅在震惊的同时,多了一份冷意。   李琦跟老皇帝客套了一番后,携带着宴久初入座。他们坐在荀馥雅的斜对面,李琦没有看过来,似乎那日的混账事不是他做的那样,反倒是宴久初,坐下来就向她投以友善的微笑。   荀馥雅觉得这个微笑有些让人发寒,此时,老皇帝提出了一个问题。   “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是我朝的栋梁,如今我们在外族面前抬起头来了,是时候发展国力了。诸位爱卿,对于强国之道,有何独到的见解呢?”   荀况身为首辅,自然一马当先,向老皇帝提出自己的见解。他深知老皇帝的心思,想要文武结合,遂道:“启禀皇上,微臣认为,武征文治,最能强国。对内,我们用文人的智慧治理国家,对外,我们用武将的战力抵御外敌入侵,收复失地,震慑天威。”   群臣本就担心谢昀崛起,会使武将削弱文臣在朝中的地位,如今荀况这强国之道提出,无疑是深得他们的心,引来了他们热烈地追捧和支持。   老皇帝微微颔首,称赞了荀况几句,便问李琦:“永乐侯有何高见?”   李琦维持他一贯的风流作风,站起来笑道:“启禀皇上,以臣之见,不如想办法将各族公主郡主的娶回来,震慑我朝国威。臣很愿意去操办此事。”   群臣哭笑不得,觉得永乐侯将国事看得太儿戏了,而老皇帝蹙着眉头,训斥李琦:“永乐侯平时胡闹也就罢了,别把玩笑开到国家大事上,严肃点!”   “皇上训斥的是,臣受教哦。”李琦耸了耸肩,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向谢昀,“不知谢将军有何高见呢?”   群臣纷纷掩面窃笑,谢昀一介武夫,除了喊打喊杀,还能说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建议呢?   他们纷纷看过来,皆等着看谢昀的笑话。   荀馥雅紧张地握着谢昀的手,打算自己站起来替他回应。   谢昀看穿了她的意图,拍了拍她的手,用眼神示意,让她安心。   他自信地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说道:“将帅在预料胜负的结果时需要了解:其一,双方的君主哪一个比较圣明?其二,双方的将领哪一个更为贤明有能力?其三,双方的官吏哪一方更有能力?其四,双方哪一方的粮草更为充足?第五,双方中哪一方的士兵训练有素?其六,双方的军容哪一方更为严整?其七,双方的战马哪一方跑的快?第八,双方哪一方占据的地势更为险要?其九,双方哪一方的幕僚更有计谋?其十,双方各有哪些可以畏惧的邻国?其十一,双方哪一方的国力更富有?其十二,双方哪一方的百姓生活更安定?通过比较上述几个方面,双方谁强谁弱,谁胜谁负就可以比较容易地做出判断。同理,强国之道也如此。”   他说得神采飞扬,在场之人无不侧目,现场鸦雀无声。   那些人看着谢昀的眼神,起初是轻蔑的、嘲笑的、看好戏的,可当谢昀的话说出时,他们的眼眸里有着掩饰不了的惊艳。   其中要数孝贤皇后最为震惊。   孝贤皇后对谢昀本来只有好奇,可瞧见他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那风姿神态,心里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如今见他说出如此惊人的话语,差点就把自己给感动哭了。   此时此刻,她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若是此人是太子,将来必定就是明君了!   谢昀觉得孝贤皇后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但对这位气质上与荀馥雅有几分相似的皇后并不反感,友善地向她笑了笑,便坐下来。   “妙!妙!说得好,说得好啊!”   老皇帝对谢昀是赞不绝口,心里为当初提拔谢昀,留他性命感到很欣慰。   他见孝贤皇后都对谢昀另眼相看,凑过来笑道:“皇后,这位谢将军是朕力排异议,一手提拔上来的,朕的目光是不是很好?”   孝贤皇后很难得地对他笑了:“皇上的目光一向很独到!”   老皇帝受宠若惊,要知道,自从太子失踪后,孝贤皇后就变得对他爱理不睬的,如今托谢昀的福,孝贤皇后不仅对他笑,还称赞他!   老皇帝顿时乐得开花,开口就是对谢昀赏赐了一大堆东西。   谢昀站起来客气地感谢一番,坐下来凑到荀馥雅的耳侧,笑问:“卿卿,为夫厉害吧?是不是对为夫刮目相看。”   “嗯,非常厉害!”   荀馥雅看破不点破,这些见解她在上一世时见过,是容珏看完了《诸葛亮传》后有感而发写下的,不知为何今日被谢昀搬出来用。   她看着失神的孝贤皇后,灵机一动,斟了一杯酒,递给谢昀,笑道:“将军表现如此好,妾身敬你一杯吧!”   谢昀有些受宠若惊,眼眸里尽是笑意:“卿卿喂我,可好?”   “好!”   荀馥雅脸上一热,垂眉低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酒杯到了谢昀的嘴边时,忽然她手一松,酒洒进了他的衣襟里。   她惊然:“呀,你衣服湿了。”   谢昀不懂她在搞什么,握住她的小手,凑到她的耳侧,痞笑道:“那我们借个厢房,卿卿为我换衣,如何?”   荀馥雅脑子一热,娇羞地垂眉:“好……好!”   谢昀宠溺地轻刮了一下她的脸,向皇帝要了一间厢房更衣。岑三去取备用衣服。   荀馥雅担心孝贤皇后不来,在抵达厢房时,她偷偷吩咐香儿:“香儿,你去找皇后娘娘的贴身侍从桂嬷嬷。请求她帮你传达一个口信给皇后娘娘,将军夫人邀请她到这里一聚,是有关太子下落的。要快!”   香儿领了命,动作利索地去执行任务。   荀馥雅走进厢房里,刻意虚掩房门。   谢昀见她来了,向她展开双臂,痞笑道:“有劳夫人了。”   荀馥雅面上一热,虽然上一世他们之间有过更亲密更羞耻的举动,但是要为他做这种夫妻间的亲密举动,依旧感觉很害羞。   她没有回应谢昀的话,走过来伸手替他解腰带宽衣,心跳却“咚咚咚”地响个不停,手上的动作也显得特别紧张。   谢昀独特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在谢昀的双臂一下子拥抱着她时,这气息将她围拢了起来,浓烈的让她感觉无法呼吸。   谢昀将下颚抵在荀馥雅的肩,用鼻翼轻轻碰触着她的发丝她的耳廓,低声说道:“卿卿,我想……” 第82章   “想都别想!”   谢昀此刻的声线性感撩拨,荀馥雅紧张得心如捣鼓。   灯火摇曳,笼罩着她那清艳的侧脸,谢昀凝视着,连心口都在发烫。   谢昀在她的耳侧轻笑,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了:“我不想,奈何卿卿娇美动人。”   荀馥雅心神一荡,抬头仰望着。   谢昀今日墨发束冠,显得五官多了几分凌厉,更显男儿气概。不知不觉,当年的翩翩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名成熟稳重的男子。   掐指一算,来年便是谢昀的弱冠之年。上一世没有爹娘替他行弱冠之礼,这一世,她一定要让他得偿所愿。   谢昀忽然靠近了看她,低问:“卿卿……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荀馥雅怔然,也不知道是刚才想的太多心绪不宁,还是这个少年本就同别人不一样。   此刻的她,心乱如麻。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荀馥雅赶紧与谢昀拉开距离。   岑三得到了谢昀的允许后,拿着备用的衣裳走进来,快速地逃离出去。   荀馥雅走过去,检查门板是否还虚掩着。   “卿卿,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做贼心虚?”   耳边响起谢昀低沉的嗓音,带有几分调侃。   她吓得赶紧转身,却见谢昀已经欺身靠近。   她抬眸,正看见少年唇边笑意飞扬,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发间的金簪,轻咳了两声:“其实……”   谢昀徐徐笑了:“卿卿,衣裳才脱了一件你就想逃了?莫不是忘了,这衣裳是何人弄湿的。”   “啊?”少年的话锋转得太快,荀馥雅一下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怕门关不牢,让你着凉了。我现在就给你换上?”   正胡乱想着,谢昀忽然倾身到她耳畔,低声笑道:“卿卿待我这般好,真是无以为报啊,以身相许,如何?”   灼热的气息轻轻吹过荀馥雅耳畔,有些痒痒的,细碎的发丝徐徐落在肩头,无端的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垂,笑道:“你长得这样好看,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争着抢着对你好,你若是都以身相许,只怕命不长呢!”   谢昀愕然,有些失笑:“卿卿,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荀馥雅不假思索,“当然是在夸你了。”   少女明眸如星,清澈灵动,看着人的时候,眼里仿佛有光。   谢昀眼眸一暗,在荀馥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猛地亲了上去。   小姑娘的唇温热柔软,笨拙地回应着,眸色灼灼地看着。   这样的神色勾起了谢昀的熊熊烈火,他唇贴着她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放心,我,谁也抢不走。谁来抢,我就砍谁。”   长长的睫毛若有似无划过她脸颊,酥酥麻麻,灼她浑身滚烫,犹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荀馥雅那双清冷的眸里此刻深深倒映着谢昀的模样,脑海里天旋地转,漫天星华都失了颜色。   她想到,上一世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是这个人成为他唯一的依仗的,心不禁柔软了几分。   她主动握上他攥紧轻颤的手,红烛下笑容轻软,朝他认真道:“砍人不好。”   谢昀的嗓音有些发哑:“那什么样才算是好?”   荀馥雅慢慢地站直了,眸子清清亮亮,伸手指了指自己:“当然是、听我的。”   他眸色幽幽,低声说:“好。”   荀馥雅弯了弯眉眼,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脸。   此时,屋子外头发出了细碎的响动,荀馥雅从门缝里瞥见了孝贤皇后的身影,赶紧上前抱着谢昀,将他转过身来,背对门缝。   谢昀愕然,面对荀馥雅的突然举动,困惑地蹙眉:“卿卿,你这是……”   话还没讲到重点之处,被荀馥雅吻住了。   笨拙的吻,唇瓣却娇软动人。   正当他想要深入探究时,那一片柔软却离他而去。   荀馥雅摁着谢昀的胸膛,勾唇笑道:“将军乖乖的不要动,安分地让臣妾给你换衣服,回家后给你奖赏,如何?”   谢昀勾唇一笑:“好。”   他张开双臂,闭眼享受着荀馥雅的伺候。   荀馥雅利索地将谢昀的衣裳层层脱下,察觉外头的人已经站立在门口,故意在敲门之前提高声响,询问谢昀:“将军,你的后背有个月牙胎记,好生特别啊,是从小就有的?”   还没等谢昀开口回应,门被猛地推开。   荀馥雅瞄准时机,冲到谢昀的怀里紧抱着他,阻止他回头。她娇羞道:“将军,我怕!”   “……”   谢昀自然是拥着她,侧过脸去,瞧见来人竟然是孝贤皇后,愣住了。   孝贤皇后有些失态地走过来,紧盯着谢昀后背上的月牙胎记,神情显得非常激动。   只那么一瞬间,足够让她看清楚了。   她凝望着谢昀,眼眸里饱含着千言万语,却颤抖着嘴唇,挤不出只字片语。   谢昀面露尴尬之色,与荀馥雅很有默契地分开。   他一手捞起衣物,利索地披在身上,与荀馥雅一同向孝贤皇后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   周围寂静无声,孝贤皇后还沉浸在重遇儿子的震惊和喜悦当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怔然看着谢昀。   谢昀觉得这位皇后看着自己的目光过于炽热,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他不想荀馥雅被孝贤皇后误会是那种不正经的女子,跪着解释道:“娘娘,微臣的衣衫湿了,方才夫人为微臣更衣,还请娘娘不要误会。”   “湛儿!”   孝贤皇后仿佛听不见他的话,激动地喊了一声,心酸的泪水盈满眶。   十八年零七个月,她日夜寻找着,左思右想,左顾右盼,心都快盼出血来了,可是依旧不见心爱的儿子。   从前她母凭子贵,所有人都将她看作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可儿子被人掳走了,她也不过是个平常百姓家的阿娘。   无助又悲哀。   她哭过喊过,撕扯过,挣扎过,悔恨过和绝望过,可即便是日日以泪洗脸,天天过得麻木戳心,也换回不了儿子的一点消息。   她天天盼着官府能带给儿子的消息,哪怕一丁点也好,可又害怕官府带来的是噩耗。所以这么多年,官府一直没有儿子的消息,她一方面绝望着,另一方面又自欺欺人地庆幸着。   她一天天地沉默着,一天天地求神拜佛,一天天的与夫君离心,只希望老天爷垂怜,保佑她的儿子平安归来。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儿子死了,劝她看开点,可那颗母亲的心就是没办法接受残酷的事实。   无人知晓,这些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丧子之痛,思念儿子的悲哀,连最犀利的言语,最绝妙的形容词也无法说出那种滋味,那种日子。   如今,她思念的儿子竟然回来了,不仅活得好好的,还长得这么俊,这么的出色。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欣喜若狂,这种意外的惊喜,让她无法再克制自己。   是的,这一刻,她不再是尊贵的皇后,而是一个儿子被拐带多年,失而复得的寻常母亲。   这一刻,她情绪失控了,捂着脸痛哭流泪,仿佛要将这么多年来的心酸苦楚通通哭出来。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回来了!他回来了!太好了!   “……”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听得更是不知所云。   尊贵的皇后在将军夫妇面前崩溃大哭,吓坏了众人,无人敢噤声。   谢昀以为是自己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疤吓哭了孝贤皇后,赶紧向她道歉:“皇后娘娘请恕罪,微臣这一身丑陋的伤疤吓到你了。微臣现在就到隔壁穿衣服。”   言毕,他站起来,手捧衣服跑出去,神色有些惊慌。   荀馥雅理解孝贤皇后此刻的心情,此事不宜声张。   她站起来,上前扶着哭得有些站不稳的皇后娘娘,劝慰道:“娘娘,让我们单独谈一谈吧。”   谢昀离开,皇后娘娘也逐渐冷静下来,吩咐众人出去外面守着。   等桂嬷嬷把门关上,皇后娘娘在荀馥雅的搀扶下坐在凳子上。   荀馥雅贴心地为她递上手帕,等孝贤皇后擦去脸上的泪水,她才跪在地上乞求原谅:“请皇后娘娘赎罪,刚才臣妇和将军在皇后娘娘面前失态了,吓哭了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不要责罚将军,都是臣妇不好,约皇后娘娘来详谈,才让皇后娘娘撞见了如此尴尬的一幕。”   “谢少夫人,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吧!”   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荀馥雅心神一震,心想着自然是不能承认这些都是她有意为之的。   她只好瞪大眼眸装无辜:“皇后娘娘,臣妇怎么敢设计您呢?臣妇若是设计您,也不会让您撞见臣妇与将军那么不堪的一幕啊,再说了,臣妇是约您到隔壁厢房,没想到您却来了这房子……”   皇后娘娘看向她,疾言厉色:“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狡辩!”   荀馥雅垂眉说道:“娘娘恕罪,臣妇真没设计您。”   皇后娘娘冷冷地审视着地上的荀馥雅,此时此刻的她,与方才痛哭流泪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的头脑很清醒,能与皇室之人攀附上的,必定不简单。   这么多年他们都搜寻不到太子赵湛的消息,若不是太子死了,就是当年那群掳走太子的人势力过于庞大,大到可以只手遮天。   此经多年,所有的人都认为太子已经死了,可太子还活着,而且以这种方式入朝为官,与他们重逢。若这里面没有阴谋诡计,她是断然不行的。   太子被拐走那一年才两周岁,眼前这位谢少夫人也只是刚过及笄之年,怎会知晓太子的身份?   她警惕地质问荀馥雅:“你是如何得知谢将军就是失踪的太子?”   荀馥雅自然不能告知她是重生之人,即便说了,孝贤皇后也不会相信。   她故意瞪大眸子,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惊叫:“臣妇不知道啊!将军是失踪的太子吗?将军怎么可能是太子啊,他可是谢家的二公子呀!”   荀馥雅的反应出乎意料,孝贤皇后神色微微一震,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不知道谢将军是失踪的太子?”   荀馥雅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知晓谢昀是太子这件事。若是承认了,那么,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个阴谋了。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孝贤皇后,轻叹道:“娘娘,臣妇知晓你思念太子,可将军真不是太子,他是谢家二公子啊!有爹有娘的,断不会是失踪的太子呀!”   孝贤皇后本来对荀馥雅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听到这话,感到很困惑。   这是闹哪样呢?   她目光凌厉地盯着荀馥雅,质问:“你可别忘了,你约本宫来,就是为了谈太子的事。”   “对啊。”荀馥雅向皇后娘娘眨了眨眼,表情很纯真,“臣妇约娘娘来,是想告诉娘娘,可以找盛景南帮忙寻找太子的下落。”   孝贤皇后愕然:“你约本宫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反正不会是让娘娘你撞见臣妇和将军那个……”   荀馥雅尴尬地垂眉,难掩面上的羞涩。   孝贤皇后瞧见她这模样,开始相信她的话,毕竟,除了她和皇上,没有人知晓月牙胎记的事。   荀馥雅见孝贤皇后沉默,生怕她不相信,便激动地向她举荐盛景南:“皇后娘娘,这个盛景南可是个查案高手,有神探之称,连容太师都找他帮忙查案,所以微臣才向你举荐他的。”   “这是本宫的事,你为何对这事如此上心?”   孝贤皇后的话锋变得尖锐起来。   这皇家的气压真的很强大,气势一出来,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荀馥雅硬着头皮,继续把戏演下去:“上次将军入狱,臣妇见过皇后娘娘,转头将军就被皇上释放了。臣妇想,肯定是皇后娘娘劝说皇上放了将军。臣妇心里感激,又知晓皇后娘娘此生最大的愿望是寻得太子,所以才斗胆向你举荐盛景南这个人。”   孝贤皇后还是不愿意相信她:“这种事你平时来跟本宫讲便可,为何非要选在这种时候?有必要这么急吗?”   荀馥雅为难地说道:“皇后娘娘你人在深宫,臣妇地位轻微,哪能轻易见到您呢?这次的宴会有幸见到您,所以才这么着急的。”   说到这,她又忍不住给孝贤皇后提一嘴:“皇后娘娘,盛景南虽然是寒门子弟,但是他真的不错,查案能力很厉害的!”   “盛景南?”   孝贤皇后琢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荀馥雅孝贤皇后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盛景南身上,暗自松了口气,激动地笑道:“对对对,就是他。大师兄跟他熟得很,皇后娘娘若信不过臣妇,可以向大师兄打听的。”   提到自己欣赏的两个人,荀馥雅的笑容变得很耀眼。   孝贤皇后的眼眸却是暗沉了下来:“谢少夫人。”   “臣妇在。”   荀馥雅习惯性地回应,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心中忐忑。   孝贤皇后淡淡地提醒她:“你是个妇道人家,以后离珏儿远一点。”   荀馥雅张着嘴巴,愕然地看着孝贤皇后,完全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她赶紧解释:“皇后娘娘您别误会,我与大师兄之间只有师兄同门之宜,我们之间的往来是很平常的师兄妹往来,姜师姐平日里也是这么与大师兄相处的。”   孝贤皇后轻叹:“你不一样。”   “啊?”   荀馥雅正想问个究竟,门被推开了。   穿戴整齐的谢昀迈步进来,正要向孝贤皇后下跪,被孝贤皇后提前免礼了。   刚才那一瞬间丧失了理智,如今孝贤皇后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刚才实在太失态了,估计谢昀也是一头雾水。   她静静地打量着谢昀一番,心想着谢昀是太子这事,他本人应该不知晓。   今日她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谢昀的真实身份,也许是天意,也许是有人刻意的设计。   无论如何,此事都不简单,她得回去跟皇帝商讨一番,看如何做才能保护谢昀的周全。   必须要调查清楚,他们的儿子为何会成为谢家的二公子。   与对待荀馥雅的态度截然不同,她对谢昀的态度和蔼可亲得很:“谢将军既然换好了衣服,就回到宴会上吧。改日你与夫人来本宫的凤梧宫一趟。”   “是。”   谢昀困惑地看了荀馥雅一眼,应了声,目送孝贤皇后离去。   等孝贤皇后离开后,他们携手回到宴会。   途中,谢昀好奇地询问荀馥雅:“卿卿,你刚才跟孝贤皇后说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对我们这么友好。”   是对你友好,对我可算不上友善啊!   荀馥雅在心里腹诽着。   她与孝贤皇后谈话的内容自然是不能让谢昀知晓的,如今让孝贤皇后知晓了谢昀的真实身份,她的心安定了不少。   她伸手握了握谢昀的手,笑道:“反正是好事,以后我们多跟皇后娘娘走动便是了!”   谢昀与她十指相扣,心里很是温暖:“嗯,听夫人的。”   宴会上,趁着将军夫妇不在,卫国公偕同夫人在文武百官面前向老皇帝跪着哭诉,身旁躺着她们那半身不遂的儿子。   荀滢跪在身侧,一直垂眉不语,无人知晓她此刻在想什么。   卫国公夫妻手捧一尺长的罪状书,激愤地怒诉谢昀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的,有大有小,滴水不漏。   文武百官聆听着谢昀的罪状,一个个地走到大殿中央下跪,跪求皇上处决谢昀,还卫国公一个公道。   好好的庆功宴,因为卫国公夫妻的到来,成了告罪宴,老皇帝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扫光了,头痛地扶着额,如同一只正在忍着怒气的老虎。   在卫国公夫妻说到谢昀的第一百零八条罪状时,谢昀与荀馥雅手牵着手回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与现场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老皇帝冷冷地盯着谢昀,不怒而威地质问:“谢将军可算回来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为何将卫世子打得半身不遂,还不能行人事?”   谢昀面色一寒,扶着荀馥雅的双肩回到席位上坐下,嗤笑道:“啊?这事不是过去很久了吗?本将军还以为卫国公知道自己的儿子该死,不敢出来闹呢!”   “你才该死!”   被点名的卫国公气得顾不得场合,怒瞪谢昀,那愤恨的眼神恨不得将谢昀生吞了。   见谢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嚣张得很,卫国公情绪激动地跪求老皇帝:“皇上,像谢昀这类暴戾残忍的狂徒,不配当我朝将军!请皇上将他赐死,还我儿公道,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啊!”   跪在地上的朝臣闻得此言,义愤填膺地附和:“请皇上圣裁,赐死谢昀这狂徒!”   老皇帝头痛地扶额,托谢昀的福,如今他隔三差五就要应对这种场面,似乎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他不满地质问那名罪魁祸首:“谢将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谢昀绷着脸走到大殿中央,这人的气场实在是太盛气凌人了,卫国公等朝臣顿时吓得赶紧挪开,就连瘫痪在担架上的卫燕京也努力挪开,与这谢阎王保持距离。   荀馥雅瞧见那些人畏惧的神色,不禁抿嘴窃笑。   察觉斜对面的李琦正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她抬眸看过去。而李琦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酒迹,特别的色情露骨。   荀馥雅面色一冷,冷哼一声,移开视线。   死变态,终有一天会打爆你的狗头!   此时,谢昀走到卫国公身前一步的距离,把人吓得噤若寒蝉时,猛地转身,语气冷硬地向老皇帝跪地道:“启禀皇上,卫燕京堂堂一个男子,在皇家别院门口当众踹我家夫人。微臣命人照葫芦画瓢地踹回去,打断他的狗腿,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他卫国公府了。”   说到这,他转头冷冷地扫视那群朝臣一番,嘲讽道:“若谁认为微臣做得不对,那就让他的夫人给微臣当众踹一脚后背。若他能笑着与微臣好好相处,那微臣就忍了这个罪。”   老皇帝默不作声。???   卫燕京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发指,谢昀如此爱护他的夫人,如今还留着卫燕京一命,对谢昀这种人来说,已经算仁慈了。   谢昀见众人沉默装孙子,将目光投放到众人口中的所谓夫妻典范,似笑非笑地提议道:“荀首辅为百官之首,不如先表个率,让荀夫人先来,嗯?”   “……”   荀夫人吓得脸色发白,而荀况敢怒不敢言,识趣地回到席位。   谢昀嗤笑一声,大声询问柳宗言:“还是……大理寺卿柳大人先来?”   “……”   柳宗言赶紧擦着冷汗,瞧见荀况回到席位上,也静悄悄地回到座位上。   卫国公夫妇瞧见支持他们的官员静悄悄地离开,心里慌了。   卫国公不满地怒瞪卫夫人一眼,似乎在责备她教子无方。   尽管如此,他开口质问谢昀:“那、那你不能废了我儿的命根,让他断子绝孙啊!”   谢昀瞧着双手,似笑非笑地说道:“卫国公,本将军的手下是当众施行的,可没有让他断子绝孙,当日在场的达官贵人都是人证。”   听到这话,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多的赵玄朗忍不住跑出来,加入这场闹剧。   他站起来惨兮兮的卫燕京,气恼地告诉老皇帝:“父王,当日儿臣和容太师也在场,卫燕京这厮可混账了,不仅欺负她的夫人和谢夫人,还当众把容太师当作女子来调戏,特别的下流无耻。”   “……”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胡作非为就算了,居然连容珏都敢欺辱,这卫燕京真的是罪该万死!   刹那间,跪在地上的官员仿佛火烧身似的,快速回到座位上。   偌大的大殿中央,如今只跪着卫国公一家、谢昀,还有两名被断臂的少年家属。   见卫国公不吭声,他们伸直腰杆子来质问谢昀。   “还有我儿子呢?我儿子可没有做这些事,他只是围观而已。你居然这么残忍,命收下砍了他一臂。”   “我儿子也是。”   谢昀眯着眼盯着他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吓得他们赶紧将脑袋缩回去。   容珏神色微动,手捧一叠状纸公文,出来向老皇帝下跪:“启禀皇上,这些都是大理寺司直盛景南这段时间查明的案件,证据确凿,揭示的都是卫燕京以及他的玩伴朋友们的罪行,其中包括两名被谢将军断臂的少年。请皇上过目。”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众人各怀鬼胎,而卫国公夫妇以及那两名少年的家属脸色发白,惊惧得微微渗汗。   太监刘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下来,接过容珏递着的状纸文书,给老皇帝送过去。   老皇帝拿来几本翻开,随便瞄了几眼,怒然将状纸文书扔下来:“卫国公,你们都给朕好好看,你们的儿子都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死十次都不足以抵罪,你们还有脸到朕面前哭闹!啊?”   盛怒之下,卫国公等人吓得伏地求饶,心胆俱裂。   此时此刻,他们十分后悔来宴会闹这么一出,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老皇帝气得胸口起伏,转头又怒斥柳宗言:“柳大人,你这个大理寺卿当得有点不称职啊,天子脚下,这些天下的冤情你为何没有发现?”   又被提名的柳宗言赶紧跑出来下跪,擦着虚汗请罪:“请、请皇上赎罪,本官、本官是要查的,是盛司直越级查案。下官念他是个人才,所以才放心交给他查办的。”   老皇帝怎会不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些官员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冷哼一声。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朝廷需要各方面人才之时,既然这个盛景南能得容珏的垂青,必定是个非凡人物。   琢磨了片刻,老皇帝威严地说道:“既然他这么有才能,那就擢升他为大理寺少卿,帮你分担分担一下工作吧。柳大人,这样的人才你要好好珍惜,不要埋没了他,知道吗?”   “微臣不敢!”   柳宗言赶紧伏地,想到往后不能动盛景南那厮,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   老皇帝在心里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阳奉阴违的事还干得少吗?   他故意吩咐道:“那行吧,卫世子的这些案件你来处理,希望你做得称职。”   “臣定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柳宗言知晓老皇帝这回是震怒了,应对这些案子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徇私舞弊了,否则可能就乌纱不保。   荀馥雅却为此感到高兴。   他知晓容珏向来不管闲事,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由得向他投以感激的笑眼。   正巧,众人站起来时,容珏看过来,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微微一笑,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这暗中的眼神交流落入谢昀的眼里,却百般不是滋味。   此时,伺候孝贤皇后的宫女前来禀告老皇帝,孝贤皇后身子不适,希望他去看望一下。   老皇帝心急如焚,命人赶紧去请王御医,丢下一句“都散了吧”,便急匆匆地领着宫女太监前往孝贤皇后的凤梧宫。   提前结束了宴会,荀馥雅跟随谢昀离开王宫,心想着赵怀淑今夜必定有动静。   回到将军府,她打算去说服孙媚儿跟自己到顺天府伊大牢看一场好戏。   岂知,谢昀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将人不由分说地抱到软榻上。   等她人抵达软塌,高大的身影拢住她的身子,谢昀似笑非笑地说道:“何必多费唇舌呢?直接命人捆了带过去便可。”   说着,他喊来岑三,吩咐岑三去将事情办妥。   荀馥雅不悦地蹙眉:“你做事怎么就这么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   谢昀痞笑道:“因为有效,又有用啊。”   荀馥雅抬眸,与他的视线对上:“但很招人反感。”   谢昀伸手落在荀馥雅的细腰上,摩挲了几下,低沉着嗓音回应:“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用这种方式对你的。”   荀馥雅有些受不了他的撩拨,按着他的手说道:“你能不能,学一下大师兄的处世之道。谢昀,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啊!你不要让每个人都对你反感。”   这声谢昀,喊得冷漠又严肃。   谢昀内心深处的怒意就被激了出来:“容珏,容珏,你为何总把他挂在嘴边?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荀馥雅垂眉,默不作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重生后,她从不曾对容珏有过妄想。她对容珏的感情很复杂,像兄长,又像知己好友。   因为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只有容珏温暖过她,因为上一世,她与容珏是相爱的呀。   对于她而言,容珏就是她曾经绝望中的一道光。   谢昀三番四次拿容珏说事,她懒得解释,只是觉得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   谢昀见荀馥雅不说话,偏过头看她:“还惦记容珏?”   荀馥雅侧头跟他对视,“谢昀,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   谢昀看着荀馥雅温怒的脸,下颌紧绷:“容珏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你托付终身,没嫁给他,你应该感到庆幸。”   荀馥雅红唇翕动,嘴角掀起抹嘲弄的笑:“容珏那样的男人不值得托付终身,将军你就值得吗?”   谢昀看着荀馥雅那张一张一合的红唇,听着从那张红唇中说出的刻薄话,舌尖抵了抵后牙槽:“荀馥雅,你最好别气我。”   荀馥雅冷然挑眉:“气你又如何?想揍我?”   那双清冷的眼眸因为倔强和怒意,竟然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   谢昀瞧见这样的荀馥雅,心就莫名地软了下来。   他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收紧,力道仿佛是要把她捏碎,眼眸染上了一层暧昧之色:“我不揍你,你是我卿卿,我的妻,我揍你做什么?”   荀馥雅气得不轻,呼吸起伏。   谢昀低头,用那凉薄的唇轻轻浅浅地蹭在她红唇上,痞笑道:“为夫会用别的方法教训你。”   说着,他倾身压下,肆意吸取。   荀馥雅一口咬在了他唇角上,用力撕扯。   谢昀头斜了斜,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他痞气地抹了一下薄唇上的血丝,似笑非笑的低睨着荀馥雅:“咬我?想谋杀亲夫,嗯?”   荀馥雅看着脸上满是邪性的谢昀,呼吸一窒,心里莫名憋屈。   “没想杀,就是心里难受,拿你宣泄,不行吗?如果不行,那你以后就别再找我。”   她声音低低地怒诉,如怨如诉,在谢昀听来,却有种无形的诱惑。   “行,男人怎能说不行呢?”   谢昀耽于美色,一下子怒气全消了。   他将嘴大方地凑过去,笑得没个正型:“夫人是要大刑伺候,还是小惩大诫呢?”   荀馥雅下颌压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慵懒:“谢昀。”   谢昀嗓音低沉带笑:“夫人,不要退缩啊!为夫任由你处置。”   荀馥雅侧头,看着他的唇,滚动的喉结道,鬼使神差地伸手,白皙纤细的指尖从他喉结划过。   “你还挺……性、感。”   谢昀轻挑眉梢,没想到荀馥雅嘴里能说出这种话。   他抱起荀馥雅,让其屈膝跪坐在他腿上,抬手去摸她身后的长发:“喜欢?”   面对低沉又压抑的声音,荀馥雅羞红了脸,没有言语,只有紧张的心跳。   谢昀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胸膛上,宠溺地笑道:“以后都让你摸。”   荀馥雅落在谢昀喉结上的指尖稍顿:“谢昀,我们的事,能不能别把大师兄搅合进来。”   谢昀身子往后靠,跟荀馥雅拉开一段距离,心里紧张得不得了:“你不许喜欢他。”   荀馥雅轻叹:“怎么会有人总想着他的夫人爬墙?”   谢昀听到这话,顿时心花怒放:“夫人,为夫就知道你跟平常女子不一样,知道为夫比容珏那厮好。”   荀馥雅默不作声,没精力跟谢昀吵。   三更时分,顺天府尹的地牢里。   灰头土脸的崔氏坐在稻草堆里,已然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这时,牢门被狱卒打开,梅久兰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进来。   崔氏瞧见梅久兰,仿佛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激动地迎上去:“梅姑娘,可是公主让你来接老奴回府的?”   梅久兰收起折扇,颇为遗憾地跟她说道:“崔姑姑,你做了那样的事,连累公主名誉受损,怎么还有脸想着回公主府呢?”   崔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可是,明明是公主吩咐老奴——”   话到关键,被梅久兰厉声喝断。   “崔嬷嬷,劝你谨言慎行,你的儿子还等着你救呢。”   这话命中了崔氏的要害,要知道,她的儿子就是命根。   如今儿子落入容珏和盛景南的手里,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被翻查出来,只怕会被处斩。只有怀淑公主亲自出面,才能救他一名。   而她不过是教唆丫鬟采摘有毒的花瓣给将军夫人泡澡,可将军夫人毫发无损,孙媚儿也只是毁容,罪不至死。   权衡了利弊,她点头回应:“老奴明白,烦请梅姑娘回去转告公主,请保我儿子性命无忧,一世荣华富贵。”   梅久兰皮笑肉不笑,事到如今,这人还妄想儿子享受荣华富贵,真是可笑。   她轻叹一声,摇着折扇离开。   在隔壁牢房聆听的荀馥雅心里冷笑:赵怀淑果然小心谨慎,这都抓不住她的把柄。   荀馥雅唤来两名狱卒,打赏了一些碎银,交代他去办一件事情。   狱卒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谢昀,赶紧拿着赏银去办事。   不到片刻,两名狱卒拖着被打晕,身上泼满了猪血的崔永福,从崔氏的牢房前经过,故意大声交流。   “哎,真是倒霉,半夜还要将尸体扔到乱葬岗。”   “你就别埋怨了,这可是公主府杀的人,不赶紧处理,你我都会有麻烦。”   “啧,这崔永福死了都不让人省心,真是讨厌。”   听到崔永福死了,崔氏激动地跑到牢门前,抓紧木桩质问:“你们说什么?谁死了?”   狱卒小贾说道:“还能有谁?崔永福呗。不行你看,尸体都在这里。”   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崔永福。   崔氏定睛一瞧,果然是自己的儿子,顿时哭得呼天抢地:“哇,福儿!福儿呀,你死得好惨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娘一个人在世上呢?呜呜呜……”   伤心难过了一阵子,崔氏抹了一把喷嚏泪水,恶狠狠地质问两名狱卒:“是谁杀了我家福儿,你们告诉老身,是何人杀了他?”   “啊?原来你就是崔永福的娘呀,”狱卒小贾目光凶狠地盯着她,“刚才梅姑娘特意吩咐我们,要把崔永福的娘也杀了,以免明日她受不了谢将军的言行逼供,把怀淑公主给供出来。”   崔氏丝毫不信,激动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公主不可能杀我的,我可是她的奶娘啊!”   两名狱卒打开牢房的大门,拿着绳索逼近崔氏:“哈哈哈,我若是公主,你们母子犯了法,肯定是想让你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免得连累我的名声。”   狱卒小贾动作利索地上前,将绳索套住崔氏的脖子:“别废话,赶紧上路吧!”   崔氏吓得心胆俱裂:“救!救命啊!”   狱卒小贾与另一名狱卒交换了一下眼神,摁住剧烈挣扎的崔氏,用力勒绳索。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荀馥雅与玄素掐准时间点进来。   两名狱卒立马松开崔氏。   荀馥雅故意瞟了崔永福一眼:“嗯?崔永福,死了吗?”   玄素走过去蹲下,认真地察看崔永福,道:“回禀小姐,还尚存一丝气息,若能及时抢救,活下去没问题。”   崔氏闻得此言,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跪着爬到荀馥雅面前,哀求道:“谢少夫人,请你救救我儿吧!不要让他死,救救他吧!”   荀馥雅趁机跟她讲条件:“崔嬷嬷,我知道你不敢在公堂之上将怀淑公主供出来,所以我深夜来找你。要救你儿子可以,请你告诉我,是不是怀淑公主让你教唆小娟用毒花瓣给我泡澡的?”   “……”   崔氏默不作声。   荀馥雅轻叹一声:“看来你不会给我答案,那就更告辞了。”   说着,她带着玄素,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在她走到第五步时,崔氏终于开口了。   “是。”   背对着崔氏的荀馥雅莞尔一笑:“是什么?”   崔氏攥紧了拳,咬牙切齿地大吼:“是怀淑公主吩咐老奴去教唆小娟用毒花瓣给谢夫人您泡澡的,这下你满意了吧,赶紧救我福儿啊!”   荀馥雅转过身来,冲她笑道:“放心,他只是被人打晕而已,死不了。”   崔氏瞧见两名狱卒走出牢门,将崔永福拖回去,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气得戟指怒目:“辛月,你这个贱人!”   “不敢当!”   荀馥雅转过身,与玄素走出了顺天府尹的地牢。 第83章   谢昀已经在马车里头等候,见她走出来,伸手将她拉进车厢里。   正想趁机与她亲热一番,岑三扛着被捆绑和塞住嘴的孙媚儿从地牢里走出来,塞进车厢里。   车厢咕噜咕噜地往将军府行进,荀馥雅看了谢昀一眼,觉得谢昀这人行事实在过于粗暴,上去替孙媚儿松口和松绑。   孙媚儿立马跑到谢昀的身旁,粘着他撒娇:“二表兄,媚儿被人半夜捆绑到这种鬼地方来,媚儿害怕啊!”   “……”   谢昀心虚地摸摸鼻翼。   荀馥雅忽然觉得孙媚儿真的很可怜,怎么就有眼无珠,喜欢谢昀呢?   想到赵怀淑那狠毒的作风,荀馥雅担心孙媚儿会遭到毒手,便善意地提醒孙媚儿:“表小姐,若你相信我。最好不要用赵怀淑给你的任何药膏,吃她的人给你买的药。”   孙媚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蛋,想到几日前赵怀淑送给了自己一盒雪花膏,说对肌肤的恢复有神奇的功效。她涂抹了几日,脸上的肌肤好了许多,并无不妥。   她认为荀馥雅这是在离间她跟赵怀淑之间的姐妹情,不屑地冷笑道:“我不信她,也不信你,我只相信二表兄。”J??   说着,她亲昵地挽着谢昀的手臂,将头靠着谢昀的肩膀。   谢昀想要推开她,可想到她那一身的溃烂肌肤,又不忍心,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荀馥雅,宽慰道:“卿卿,现在媚儿知晓了毒花瓣的事与你无关,不会再恼恨你了。”   孙媚儿不悦地拽着谢昀的手,嘟囔道:“谁说跟她无关的?若不是她招公主痛恨,我会被牵连受罪吗?二表兄,你要为我负责呀!”   谢昀斜视她:“行,明日我广招天下名医,把你治好。”   孙媚儿不悦地嗔怒道:“人家是要你娶我,二表兄你真讨厌。”   谢昀默不作声,任由她捶打。   回到将军府,孙媚儿死拽着谢昀,叫嚷着让他送自己回西厢房。   荀馥雅懒得看他们,与玄素回东厢房。   可人走进了屋子,大门就闭紧,溜进来的谢昀直接将她抱到了腿上。玄素等人识趣地退场。   两人四目相对,谢昀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坏笑,“卿卿在王宫不是说,今夜给我赏赐么?可还作数?”   荀馥雅纤细的腰肢被谢昀禁锢着不能动,索性也懒得挣扎,红唇轻启:“谢将军不用送表妹回房么?怎么跟过来?”   谢昀笑道:“我让岑三将人扛回去了。”   “那你的表妹肯定又骂妾身了。”   荀馥雅说这话时,嘴角微扬,难掩笑意。   谢昀的手爬上她的身上:“那我帮你灭灭火?”   谢昀嗓音低沉磁性,充满诱惑力。   荀馥雅被他撩拨得红唇一张一合:“你管的太多了。”   谢昀指腹在荀馥雅腰间摩挲:“多吗?我们是夫妻,我管你,不是很正常吗?”   荀馥雅眼底闪过一抹温情:“夫妻。”   对,这一世她不是他的妾,而是他的正妻了。他没有喜欢赵怀淑,没有欺辱她。   他们都与上一世不一样了。   荀馥雅双手轻揽他的脖子,乖乖地倚在他怀中,她观察着谢昀的面色,随后语气轻缓。   “你先放妾身下来吧。”   谢昀垂眸看着怀中人,只轻勾了唇角,却并未松手。?   “怎么,不想让我抱?”   荀馥雅抿唇,没回答。   像谢昀这样的男子,要权势有权势,要钱有钱,对待心上人还这么温柔体贴,在那方面更是撩拨高手。   说实话,别说是那些别有所图的女人了,就连她都忍不住一次次沦陷。   “不想抱。”   她娇羞地别过脸去。   犹豫了一下,揽着他的脖颈,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口。   “这是赏赐。”   谢昀伸手摩挲她那轻启的唇瓣,从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让他不禁眼眸微暗。   他俯身下去,唇舌轻轻摩挲着荀馥雅的唇,轻轻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   荀馥雅窝在他怀中,虽有些不适地蹙了眉头,倒是并未反抗,一副任君□□的模样。   谢昀用手按住荀馥雅后脑勺压下,缠绵悱恻地吻了一会儿,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今夜让我在这里睡,可好?”   荀馥雅惊醒,上一世初夜的□□让她至今恐惧着,更何况,虽然所有人都知晓她是他的正妻,但她深知她不是辛月,不能犯糊涂。   “不好。”   荀馥雅推开谢昀,将整个人往被子里蜷缩了下,眯上眼睡觉。   察觉谢昀没脸没皮地爬上床,跻身过来,她开始用脚踹谢昀。   她用脚抵在他腰间,神情温凉,说出的话也不近人情。   “下去。”   谢昀眉眼带笑,抱着她的脚,死缠不放:“就一晚,卿卿。”   荀馥雅没作声,一双水眸看着谢昀,眼底的神色不难意会:你这人真是没救了。   意识到谢昀铁了心留宿,荀馥雅考虑到他们长期分居会惹人非议,只好说道:“给你一半床位,你若乱来,就不给你。”   谢昀知晓有些事急不得,赶紧点头:“卿卿放心,我一向都不安分的。”   荀馥雅睨视他一眼,转过头背对,不理他。   谢昀盯着荀馥雅都脑门,笑得好生痞气。   他躺在她的身侧,拉起被子,鼻端轻嗅。   都是荀馥雅特有的芳香,他很是喜欢!   享受完了,他见荀馥雅毫无动静,以为人睡了,便将手放在她的腰间,想要搂住她入睡。   岂知,被荀馥雅扯开手,还发出了一次警告。   “你再不规矩,妾身就赶你走了。”   谢昀不敢造次,只能静静地盯着荀馥雅的后脑勺,脑子在独自发热。   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将手搭过去。   荀馥雅被她惊醒了,扯开他的手,警告他。他装睡,一动也不动。   再过了片刻,又故技重施。如此反反复复了三四遍,荀馥雅没精力跟他耗着,便任由他去。   闭着眼的他,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翌日,谢昀怕荀馥雅醒来跟他算账,早早就起来去上朝。   江骜今日到户部上任,玄素一大早跑到他住的厢房为他忙前忙后。   荀馥雅醒过来时,身旁只留了个痕迹。她对着痕迹冷哼一声,起床梳洗。   早膳过后,她想到房产契约还在容珏的手上,心里有些犯愁。   按照拍卖会的规矩,拍卖成交后,本人需要留下来签字画押,过期的话是要作废的。   容珏一向秉公办理,当时她中途离场,合约是要作废的。可那是她花了一百两才投得的风水宝地,不能就这么没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厚着脸皮,上门去求容珏了。   一个时辰后,下了朝,谢昀想到荀馥雅没有喜欢容珏,自己没必要与容珏交恶,便友好地上前勾着他的肩,约他一块去喝酒。   容珏并未多想,淡然拒绝他的好意,一如既往地到文书阁的书斋里练字。   谢昀岂是轻易罢手之人?去买了两坛上好的一品醉,扛着剑大摇大摆地去找容珏喝酒。   有些人的习惯一成不变,就算重生一世,亦然。   荀馥雅依仗前世的记忆,找到了容珏所在的地方。   瞧见容珏独自一人,她心里欢呼雀跃。   天助我也!   她让玄素在外候着,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容觉持笔的手稳稳悬停,很有耐心地看她,对她的来意,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荀馥雅向容珏行了礼,悄悄地走过去,柔声细语道:“大师兄,那日突发事故,导致我中途离场,不知能不能现在补办拍卖契约书呢?”   容珏练着字,淡漠地表示:“过期不候。”   荀馥雅再靠近:“您就不能通融一次吗?”   容珏手上的动作微微颤抖:“这是规矩,法令,人人得遵从。若对你例外,就是对他人的不公!我不会徇私舞弊的,师妹还是请回吧!”   荀馥雅早就晓得容珏这个公私分明,不会变通,并未泄气。   她想到上一世,只要自己可怜兮兮地哀求他,他总会心软,为她破例。   遂,她酝酿了一下情感,缓缓下跪:“好师兄,你就宠师妹一次嘛,好不好?”   她膝行向前,牵住容珏的衣袂,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发出低低的哽咽声。   哽咽声很快变成了啜泣,仿佛蕴含着难以排遣的痛楚,闻之令人心酸。   容珏整个儿愣住了。   他搁下毛笔,向后慢慢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椅子上。   荀馥雅趁机又膝行两步,将脸埋在他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师兄,我在上京城举目无亲,孤立无援,旁人总是欺负我。您是我的师兄,我只能求助你呀,求师兄怜我!”   容珏只觉一股热意渗透布料,大腿上被泪水熨过的地方,一直烫进血肉深处去,不禁有些懊悔。   对这个小师妹是否太过严厉,太过无情了呢?   她还只是个刚过及笈的少女,比赵玄朗大不了几岁!   “师妹,先起来吧,好吗?”   容珏轻拍荀馥雅的脑袋,话语里饱含柔情。   荀馥雅觉得火候还没到,继续抱着腿哭泣,一个字不说。   她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如同一只孤立无助的小玉兔,惹人怜爱。   容觉默默叹气,手掌向下,抚摸她颤抖的后背。   荀馥雅的后肩背看着清瘦,手感却柔软,富有弹性。衣裙内微微渗出的冷梅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容珏有了片刻的失神,抚摸不知不觉就变了味,从安抚逐渐化为意动情生。   荀馥雅哭得一抽一抽的,忽然感觉哪里好像不对劲。   后背上的那只手,抚摸力度是不是有点大?   她扬起头抬眸,那双蒙蒙雾雾的泪目困惑地仰视着容珏,渐渐的,就不哭了。   “好师兄,我的好师兄,你就帮师妹一次好不好?”   容珏正心旌摇荡,冷不丁对上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脸,感觉有些窒息。   他垂眉端详近在咫尺的一双清丽眼眸,只觉人间春色融入其中,连诗画也难以描摹。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摩,指尖从微颤的睫羽一路滑到殷红唇边。   “好,我给你,别跪了。”   他温柔地扶起荀馥雅,静静地凝视着,似乎怎么都看不够,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擦着泪水。   荀馥雅任由他去,上一世她总是这般与容珏相处,所以一时之间并未发现情况不对。   “咔嚓!”   不知何处传来了木头被捏碎的声音。   两人都惊醒过来。   荀馥雅忙不迭地向后,擦拭脸颊上泪水残痕:“谢谢师兄成全!”   容珏怔人,恍惚间从旖旎的梦境中脱身,深沉自持的秉性发出了警示。   他收手,刻意忽视指尖的余热,起身将属于荀馥雅的房产和转移契约书递给她。   荀馥雅捧起来,打开来看,瞧见上面已经盖了官印,遂在上面签字画押。   见她将面露心满意足的笑意,容珏眼眸里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又提起了毛笔,继续写他的字,只听到荀馥雅笑声迷人地向她感恩:“谢谢师兄成全,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兄了!”   容珏看着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女的发乌黑柔软,被风吹乱了,有几缕垂落耳侧,越发显得她柔和清丽。   秋日里的阳光落在少女身上,显得她明艳夺目。   荀馥雅往后退开的时候,他忍不住俯身靠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荀馥雅震惊抬眸,她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当做小姑娘对待过了。   这个动作,上一世,容珏总是对她做,也是她那时唯一的温暖。   想到这,荀馥雅走了些眷恋,动容了,眼角微红却不自知。   “行了,你赶紧去看你的新宅子吧,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和盛景南。”   容珏不敢再去看她一眼,眼前的少女太有诱惑力了。   荀馥雅笑意妖娆:“好的,我一定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言毕,她行了礼,转身离去。   等人那人的倩影消失,容珏这才松口气,搁笔,将笔法散乱的字一揉,丢在桌脚。   他尽力平息身体深处的一丝燥热与焦渴,从抽屉内取出一本诗书,翻到夹着紫藤花瓣的那一页。   紫藤花瓣已枯萎,可他就是舍不得扔。他再次提笔练字,这次写的是一句诗,写得十分流畅应手,遒劲圆熟,似乎练了千百遍。   “解冻风来末上青,解垂罗袖拜卿卿!”   出了文书阁,荀馥雅心情愉悦地将文书塞给香儿保管,笑道:“走吧,我们去看新宅子。”   她在玄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心里开始想着如何将宅子改造成平民书院。   玄素坐到她身旁,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小姐,你脸有点红啊。”   “有吗?”荀馥雅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随口道,“可能是风大,吹红了吧。”   “哦。”   玄素应了声,听起来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马车咕噜咕噜地疾驰而飞,荀馥雅抬手把乱发别到耳后,心情很愉快。   她不知道,在马儿提脚飞奔的那一刻,谢昀正在从文书阁走出来,一脸悲伤地盯着她坐的马车离开……   抵达徐立言的私宅,她向守门的官兵出示自己的文书。   官兵确认文书无误,便撕掉封条,领队离开。   荀馥雅领着众人进去,宅子被尘封已经一段时日了,如今尘埃遍地,有些破旧发霉。她领着众人游览了一遍,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改造蓝图。   她吩咐香儿明日带一些丫鬟前来将这宅子里里外外地清扫一遍,又吩咐一名小厮去寻找上京城有名的工匠来将私宅翻新一遍,依照要求简单改造。   完事后,她命人将门口的牌匾摘下来,到附近的牌匾店铺量身订造了一副牌匾。   如此,平民书院的装修设计已经完事,剩下的便是招手平民弟子。   她首先想到了盛家,便带着众人去拜访盛家。如今盛景南深得朝廷的重用,公事繁忙,此刻并不在家。她与盛家老小嘘寒问暖一番后,便向盛如愿提出邀请。   盛家老小得知荀馥雅居然开平民书院不收费,喜出望外,向荀馥雅道谢好几遍后,将平民书院的名额收好,期待着平民书院开启的那一日。   王宫内,谢昀正在御花园当值。   文书阁那一幕是他此刻过不去的坎。荀馥雅和容珏那么自然亲密的举动,实在无法说服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   瞎子都瞧得出来,他们互生好感。   他心里烦躁得很,每回烦躁的时候,心里总会涌现出一种杀人的冲动。   从前他不在意,可此刻想到真是因为这样,总是不讨荀馥雅欢心,他变得特别厌烦这样的自己。   他命萧敬禾带队继续巡视,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大树,坐下来摸鱼。   他从腰间拿出本来买给容珏喝的一品醉,打开来喝了几口,想到荀馥雅对自己总是忽冷忽热,心里很难受,不由得挫败地轻叹:“哎,女人的心思真难懂。”   “可不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干后面回应。   谢昀警惕地看过去,瞧见坐在树干背后的居然是老皇帝,有了片刻的怔然。   “皇上,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侍卫和太监呢?”   老皇帝不喜欢他居高临下,命他坐下来,故作深沉地说道:“朕有时候也需要独自一人的时候。”   说着,他拿着铲子,继续栽种鲜花。   谢昀素闻老皇帝善于栽花养花之道,如今看来,传闻不假,可一个大男人搞这些玩意,他致谢不敏。   “既然皇上很忙,那微臣告辞。”   说着,他转身迈步,却被老皇帝叫住。   “留下来陪朕种花。”   他轻蹙着眉,直言不讳:“虽然你是皇上,但不能强迫微臣跟你有一样的爱好。”   老皇帝抬起眼眸,认真打量着谢昀。   他从没想过,这个总是闯祸,总是气得他半死的谢昀,居然是自己不小心丢失了的太子。   当皇后跟他道出谢昀的身世时,他是震惊得整晚都睡不着。   他想过太子早已不在了,也想过年幼时乖巧讨喜的小太子长大后会是像容珏那般的谦谦君子,可如今他的太子长成谢昀这样的,他的心里头真不是滋味。   这些年,他的太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于性情大变,变成这副无法无天、阴狠暴戾、动则气死人的谢昀?   当年之事还是个悬案,他已经暗中命容珏和盛景南去调查谢家。   如今,失而复得,太子养歪了,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不知如何对谢昀才好。   若不是自己当年大意,看不住小太子,小太子也不至于被轻易地掳走。处于愧疚,他对谢昀的态度变得如同父亲那般温柔和蔼:“女人都爱花,你不是讨不到夫人的欢心吗?学学朕。”   谢昀觉得老皇帝如此友善待自己,就如同一位父亲对待儿子那般,觉得非常诡异。   他摸不透老皇帝的葫芦里买什么药,警惕地回绝:“微臣的夫人不开心,还不是因为被皇上你的那些臣子欺负。皇上你让微臣学你种花,还不如给微臣升官,叫那些人不敢动微臣的夫人半分。”   老皇帝刚想对他好些,听到这话,那心里的火气“嗖嗖嗖”窜出来。   “混账小子,朕把帝位给你,你敢当皇帝吗?当了皇帝,文武百官就不会敢欺负你夫人。”   换做旁人,听到这话,定然会吓得心胆俱裂,跪地请罪。   可谢昀无视举着铁铲子指着的老皇帝,还摆出一副很嫌弃的神色回绝他。   “皇上,你想太多了。谋朝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谢昀做不来的。再说了,当皇帝还要让三宫六院雨露均沾,我不是那种滥情的男人。”   老皇帝突然心虚了一下,像在跟他解释:“朕也不是那种滥情的男人啊,只是身为帝王,身不由己。”   这是他与孝贤皇后的心结,他不愿与谢昀多说。   谢昀的身份太复杂了,即便知晓了谢昀是太子,老皇帝也不敢贸然让谢昀认祖归宗。更何况,谢昀这种性情当未来国君,让人忧心!   他与谢昀并不是很熟悉,需要考察一番他,遂故意抛砖引玉道:“谢昀,朕打算立你为异姓王,不过你要发誓,一辈子守护天启的江山社稷。”   岂知,谢昀总是不按套路出牌,毫不犹豫地回绝他:“皇上,微臣不喜欢仰人鼻息,也不想当这个异姓王。微臣发现,只要卷入这朝廷纷争,我家夫人总是遇到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等嘉峪关那边的战事稳定,楚荆回来了,你让楚荆当这个辅国大将军吧,微臣要带着我家夫人回逐郡当土霸王。”   “你、你就这点出息?”   老皇帝恨铁不成钢。   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不要权利地位,他的那些皇儿们哪个不想要这个王位。这个该死的谢昀,怎么眼里就只有他的夫人呢?   整日嘴里嚷着夫人夫人的,真是气死人了!   谢昀瞧见老皇帝气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不敢再与他交谈下去了。   他摸不透老皇帝的心思,也不在意,笑道:“皇上,微臣又不是你儿子,你不用依依不舍的。”   “……”   老皇帝被他这话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出了宫,谢昀打算去接荀馥雅回将军府,岂知碰见了荀馥雅与容珏在一家牌匾店里有说有笑。听到路旁的人笑称他们郎才女貌,顿时又气又难过。   他想冲过去将荀馥雅拽回来,可脚步迈出的那一刻,又想到荀馥雅不喜欢这样。   想了想,他回家拖着江骜一起去喝闷酒,正巧江骜这小子也在为情所困,两人便一起喝着闷酒,说着胡话。   及至月朗星稀时,他们才分道扬镳,各自去寻找那个让他们心烦意乱的女子。   东厢房内,玄素已经整理好被褥,走过来提醒荀馥雅可以就寝。   忙碌了一整日,荀馥雅感到身心疲惫,便让玄素早点回自己房休息。   玄素心中一喜,想到的却是江骜今日第一天上任,得去看看他,便快步跑去寻找江骜。   荀馥雅瞧见玄素没把门关紧,起身走过来关门,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吓了一跳。   手的主人推门,露出那张冷峻的面容,飘来了一阵浓烈的酒香。   荀馥雅轻蹙着眉,这人不会是来醉酒闹事的吧?   谢昀带着醉意地笑道:“卿卿,为夫困了,想睡觉。”   果然是来闹的!   荀馥雅摁着门框,不让人进来:“请将军回你屋里去。”   谢昀伸脚试图将门撑开,嗓音低沉磁性:“就住你这儿。”   醉酒容易乱性,荀馥雅果断拒绝:“谢绝。”   谢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我进去,你也不想夫妻同房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吧。”   “……”   无赖这个词,显然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谢昀了。   荀馥雅在房门口站了会儿,知道没办法跟谢昀这样的人较真,索性直接选择了无视。   她松口手,让谢昀带着风进来,心里头就感觉放进来了一头不怀好意的狼。   “哐当!”   在门关闭的那一刻,果然,这头狼迫不及待地扑过来拥着她,带着一身的酒气和暧昧的暗示。   荀馥雅身子一僵,不知为何,忽地想到上一世,只要这人喝了酒,在床事上表现得特别猛烈,折得她的腰两天都吃不消。   谢昀薄唇勾笑,将人翻转过来抱紧,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对视。   谢昀胸口发闷,嗓音低沉中带有一丝委屈:“卿卿,你骗我。”   荀馥雅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也懒得跟酒鬼计较,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哄道:“谢将军,乖乖的,你洗把脸,早点睡吧。”   谢昀握着她的手,垂眼:“夫人,我的夫人。”   荀馥雅被谢昀喊得心焦,秀眉蹙了蹙:“谢昀,你有话就说。”   谢昀的目光移到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削薄的唇挑开,答非所问,“夫人,怎么办?”   荀馥雅拧眉:“什么?”   谢昀伸出一只手落在她腰间,小心翼翼的,没敢触碰,只是虚贴上:“我想亲你。”   “……”   荀馥雅被谢昀这种似撒娇又似勾人的态度磨到不行。   正想伸手将他推开,岂知谢昀头一低,咬在她红唇上。   谢昀低笑道:“小白眼狼。”   声音沙哑又性感,有种说不出的撩人。   荀馥雅被他吻得节节败退,直到细腰被抵在身后的墙壁上。   一吻结束,谢昀用额头抵着她额头低笑:“夫人,为夫今晚想伺候你,可以吗?”   荀馥雅半眯着眼看他:“将军,你不到怡红院挂牌,可惜了。”   谢昀薄唇半勾:“免费的,岂不是更好?”   荀馥雅红唇轻启:“便宜没好货。”   “可我这货,只为你服务!”   说着,他一把将人抱到床榻上,凭着顽强的意志力爬上了荀馥雅的床。   荀馥雅见人带着笑眼爬过来,忽地有种被猎物盯上的感觉,伸出白皙的小脚踹他:“你适可而止吧。”   谢昀身子一顿,因为克制,撑在她身侧的两只手臂肌肉明显。   他嗓音低沉磁性中带着隐隐的讨好:“我尽量。”   荀馥雅拱着的细腰往回收,仰着头看他。月光下,整个人白得发光。   “是必须,不是尽量。”   谢昀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夫人不允许,他只能低头苦笑:大兄弟,对不住了,暂时委屈了!   他低哑着嗓音道:“好,必须。”   荀馥雅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转过身去装睡,偷偷窃笑。   活该,谁让你上一世那么对我!   周围鸦雀无声,身心的疲倦带给了荀馥雅浓重的困意,不知不觉,她便沉入了梦想里。   她整个人蜷曲着身子躺在被子里,看起来小小一只,十分惹人怜爱。   谢昀坐在床上不动,一瞬不瞬地盯着荀馥雅看,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片刻之后,他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睡梦中的荀馥雅察觉到身侧陷下去,秀眉皱了皱。   谢昀大手一伸,将人搂进怀里,薄唇落在她耳侧低笑厮磨。   荀馥雅丝毫没察觉,睡得安稳,感觉到身后有温热的东西贴上来,还下意识的往他怀里挪了几分。   这个动作无疑取悦了谢昀。   谢昀便带着这个满足感,静静地睡去。   此夜,好睡,一夜无梦。   两人睡到了响午,荀馥雅睁眼,感觉到自己腰间横了一条手臂,几乎不用回头都猜到了对方是谁。   这一觉,睡得餍足,她懒得动弹,目光看向窗外温煦的阳光。   秋去冬来,早晚温差大,早上寒意料峭,到了响午却是阳光明媚,有几分热感。   她躺在被窝里,感受着暖阳从窗外斜照进来。这感觉,简直舒服到了人骨子里。   “睡醒了?”   正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低沉着嗓音从身后响起。   那人顺势将她带进怀里,拥着。   荀馥雅晒着太阳,整个人都懒:“妾身饿了。”   谢昀薄唇贴在她脖子上摩挲了会儿:“饿吗?”   荀馥雅慵懒回应:“嗯。”   谢昀在她耳边低笑:“那我来喂饱你。   “……”   荀馥雅半眯着眼看谢昀,谢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噙着坏笑。   谢昀蓦地伸手搂过荀馥雅的后颈,倾身上前。   荀馥雅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可这人的手脚开始不安分起来,弄得她好生狼狈。   挣脱了好几回都无法摆脱纠缠,她恼了:“谢昀,你如果再对妾身动手动脚,妾身就废了你的手。”   谢昀一双桃花眼半眯:“你能舍得?”   荀馥雅挑眉:“舍得。”   谢昀往荀馥雅耳边靠了靠,吹了口热气:“夫人太狠心了,它可是曾经带给你许多快乐的。”   谢昀那句‘它’说的格外撩拨。   荀馥雅睨着他,红唇翕动:“你也就会用这招。”   谢昀无奈地轻叹:“没办法,我别的方面你也瞧不上。”   说完,谢昀薄唇贴近荀馥雅的耳垂轻轻撕扯:“那个容珏,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他能满.足你?”   荀馥雅红晕从耳垂蔓延到脖子根:“谢昀。”   谢昀松口,改为亲昵的蹭着:“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荀馥雅一怔,以为是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谢昀这样的男人,也会道歉?   真难得。   谢昀收回身子,面对面看着荀馥雅,在她唇角极轻的落下一吻:“卿卿你要记住,往往看起来越深情的,其实越薄情,看着越是薄情的,其实越深情。”   荀馥雅先是一愣,惊讶于谢昀居然能说出如此有学问的话来。   随后,她秀眉拧起:“这话谁告诉你的?”   他抬手勾了勾手指。   荀馥雅凑过去,谢昀扣住她的腰身,落吻在她唇瓣上。   荀馥雅下意识挣扎,谢昀头一偏在她耳边低笑着说:“早上亲亲,会提神。”   荀馥雅红着脸推开他,嗔怒道:“有病!”   谢昀这人,仿佛是罂粟那般,明知有毒,却又忍不住尝试,尝试后竟然又恨着它,却再也戒不掉。   被说有病的谢昀不怒反笑,坏笑着看向荀馥雅:“卿卿,我生了一种赖上你了的病,你赶跑试试?我病发给你看!”   荀馥雅被他这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好。妾身试试,拭目以待。”   谢昀一只手落在她腰间若有似无的撩拨摩挲,委屈地抱怨道:“卿卿,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荀馥雅吃吃地笑道:“有,但不会给你。”   谢昀轻挑眉梢:“为什么?”   荀馥雅起身穿衣:“你名声不好。”   谢昀‘啧’了一声,也跟着起身:“容珏那厮就名声好?”   荀馥雅正在洗脸,听到这话,不悦地拿水泼他:“谢昀,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不要说。”   谢昀抹了一把水珠,阴沉着脸:“怕动心?   荀馥雅怒瞪他一眼:“他是我大师兄,跟亲人一样,谁也不能辱没他的名声。”   谢昀听到这话,低垂着眉,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玄素与香儿等人端来了午膳。   他们也饿得慌,走过去用餐。   吃了两口,谢昀忽然转过头看向荀馥雅,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宠溺地笑道:“我家卿卿以后有亲人疼,也是挺好的。可我只有卿卿一个亲人,若你不疼我,就没人了。”   “……”   正喝汤的手一顿,荀馥雅的心不受控地颤了下,垂眉。   谢昀的手指修长,揉在她发上的力度刚刚好,却有种说不出的辛酸。   荀馥雅自认为经历了上一世的磨难,已经心如磐石。   哪怕不能做到铁石心肠,最起码也能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   可这一刻,荀馥雅引以为傲的伪装,硬生生被谢昀的话敲开了一丝裂缝。   没有得到回应,谢昀心中有了失意。   落在荀馥雅头发上的手往下滑了些,捏住她后颈,不轻不重的摩挲。   “吃菜吧,要凉了。”??   荀馥雅不动声色的汲气,调整情绪:“嗯。”   午膳过后,谢昀要去当值,荀馥雅要去忙开展平民书院的事宜。   荀馥雅前脚离开,谢昀后脚就跟了上去。   两人在回廊的拐角碰头,谢昀看着有意停下来等他的荀馥雅,阔步上前:“想说什么?”   荀馥雅仰头看他:“崔氏那个案件你怎么看?”   谢昀薄唇半勾:“你猜猜。”   荀馥雅坦然:“不好猜。”   谢昀往前走了几步,将荀馥雅往墙根处逼,嗓音磁性惑人:“你在担心我会因此迎娶媚儿进门,还是担心我会给怀淑公主面前,放崔氏一马?”   被戳穿心思,荀馥雅尴尬地背过脸去,反问道:“将军不是还欠着怀淑公主的人情吗?”   同时她在心里腹诽:上一世,赵怀淑可是你执着的追求,捧着手心上的娇美人!   难得瞧见荀馥雅如此别扭的神色,谢昀心情大好,低声哄道:“那又如何?在你面前,什么都不是。”   荀馥雅看着谢昀浪荡的样子,红唇翕动:“你的意思是,妾身不想你怀淑公主面子,你就不给?”   谢昀伸出一只手往荀馥雅后脑勺探,头低了低:“你可以试试说服我,用行动。”   察觉到谢昀指尖肆意撩拨,荀馥雅眼底带着水汽看他:“将军。”   谢昀轻抚她的脸,喉结滚动:“嗯?”   荀馥雅紧抿唇角,没作声。   谢昀薄唇弯出一抹笑,凑到荀馥雅耳边,故意吹着热气:“卿卿,喊一声夫君,想要什么,为夫都满足你。”   谢昀嗓音低沉磁性,明晃晃的勾人。   他也不怕荀馥雅恼,把想征服她的心思全显示在脸上。   他以为,此时此刻,荀馥雅感性大于理性,会妥协。   然而,荀馥雅眼底的朦胧瞬间消散,眼眸清冷得很:“将军,你快骚断腿了……”   谢昀身子一僵,随即低笑出声:“呵呵。卿卿,你这样会让本将军质疑自己的魅力。”   荀馥雅挑了挑眉:“不用质疑,将军的魅力挺大的。”   谢昀指尖从荀馥雅衣角收回时,荀馥雅淡然得犹如一个局外人。 第84章   谢昀垂着眼看她,从兜里掏出一块绸缎帕子擦手。   手指修长有力,手掌带有长期持剑的老茧,但很好看。   他故意擦得缓慢,看起来像是在擦拭一个艺术品。   荀馥雅半眯着眼欣赏了会儿,别过脸去,道:“收拾完了,就让开吧!”   话音刚落,人就贴了上来。   几乎是一瞬,荀馥雅就猜到了这人想做什么。   “光天化日的,你疯了?”   荀馥雅下意识想抽身离开,谁知,还没得逞,谢昀已经伸出一只手擒在她软腰上,往下压。   “我们被怀疑是对假夫妻,夫人得负责哦!让他们看看我们假在哪里!”   “……”   荀馥雅闻得此言,瞬间领悟到了话里的含义,不再抗拒,反而搂住他的脖颈。   谢昀勾唇,倾身靠近她耳边,嗓音暗哑中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笑:“好腰。”   这样的姿势暧昧又香艳劲十足,令人面红耳热。   感受到谢昀的手在何处摩挲,荀馥雅尾骨酥麻,有些慌了:“谢、谢……”   “昀”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砰’的声音。   荀馥雅身子一顿,谢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孙媚儿做梦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她高大威猛的心上人将她讨厌的女人按着往柱子上压,那双大手还在女人腰间流连,像在勾火,也像在调情。   气氛一瞬间尴尬。   孙媚儿又气又恼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孙氏夫妻和谢夫人愕然,相对无言,这会儿一丁点动静都没有,足以让所有人心有余悸。   谢昀跟荀馥雅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倒是孙媚儿一脸的震惊,久久没回神,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谢夫人迈步走到孙媚儿面前去拽她的手腕,转头不悦地训斥荀馥雅:“辛月,你身为将军夫人,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置女德于何地?”   “……”   荀馥雅站在谢昀身后,没什么反应,表面看着淡定,其实内心早隐隐冒着火光。   孙夫人上前拥抱着受到刺激的女儿,替她感到难过:“谢将军,你怎能这么对我家媚儿?你好狠的心。”   孙媚儿的爹语气里满是警告:“谢将军,看来我们只能到公堂上谈话了,哼!”   孙媚儿倏地回神,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们,脸红得滴出血来:“你,你们……呜呜呜呜……”   她委屈极了,推开众人哭着跑回去。   “媚儿!”   三人急叫一声,恼恨地怒瞪二人一眼,便转身追过去。   荀馥雅转过头看谢昀:“这下谢将军满意了吧。”   谢昀痞笑:“刚才夫人也没推开我,还说谢谢呢。”   荀馥雅抿嘴不语,脸红如霞。   她本意是想喊谢昀的,岂知一个不留神喊了两个谢字,听起来就是谢谢的意思。   她不欲多生事,无奈事情总找上门,不由得苦涩地轻叹:“哎,这回妾身又成功被骂了。”   谢昀准备提唇解释,闻得此言,抬手将衣领扯了扯,目光看向荀馥雅,慵懒地笑道:“没事,为夫会让她们跪着求你原谅的。”   荀馥雅凝望着谢昀,心思难定。   有没有勇气再与这人长相厮守一生,真的不好说。可无论如何,那一纸婚书真的不应该存在。   即便所有人知晓了她是谢昀的妻子辛月,可她是荀馥雅,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更何况这上京城中太多人盯着他们了,这个秘密早晚会成为敌人攻击她的利器。   沉思片刻,她郑重其事地与谢昀商量道:“谢昀,我们和离吧?”   谢昀正为与荀馥雅的紧张顺利而开心,听到这话,犹如五雷轰顶。   他登时黑了脸,千万种猜疑涌上心头,荀馥雅与容珏在文书阁那亲昵的举动又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面无表情地冷喝:“不可能!”   他狠狠地甩开荀馥雅的手,不欲与他交谈此事,转身离开。   荀馥雅赶紧拽住他,提唇解释道:“谢昀,你冷静点听我说,我——”   “别说了!你想恢复自由身跟容珏在一起,做梦!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妻子!”   谢昀冷冷地打断她,一脚踹倒身旁的栏杆,气冲冲地策马离去。   荀馥雅想追都追不上,想说的话硬是被逼咽了回去。   她垂眉想了想,这个事情还是等谢昀当值回来再好好商讨吧。   那一纸婚书,实在是让她寝食难安啊。   香儿来报,平民书院已经打扫干净,改造得差不多。   荀馥雅想着今日要挂牌匾,便在玄素和香儿的陪同下,坐上马车,来到了平民书院门口。   门前站着一身素衣的盛景南,还有一众围观平民书院的帝京百姓,原本众人都在看着刚刚挂上去的牌匾,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将军夫人回来了”,众人纷纷看过来。   面对热情的眼神,荀馥雅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垂眉了一下,走到盛景南面前,笑问:“盛大人如今是大理寺少卿了,公事繁忙,怎么有空来臣妇这小小的平民书院?”   盛景南摸了摸站在身旁的盛如愿脑袋,抬眸笑道:“如愿想本官陪她来,本官只好请假陪她来一躺。”   说到这,盛景南不由得佩服起荀馥雅:“将军夫人您竟然真的开一家平民书院,本官实在是钦佩不已,您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啊!将军真是有福气!”   被如此称赞,荀馥雅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地说道:“其实臣妇没你想的那么伟大。其实臣妇年幼时的家境也不好,也受到过因为没钱没权而不能读书的痛苦,如今自己有点能力,只是想帮助一些像自己这样的平民。”   盛景南上下打量了荀馥雅一番,瞧见她娇美动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贫困人家的孩子,反而像个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   抬眼看了一下挂上去的牌匾,盛景南说道:“无论初衷是什么?夫人这平民书院一开,恐怕会像你的诗一样,成为天启历史上的一大创举,只是,恐怕万事开头难。”   说到后面的话,盛景南替荀馥雅忧心起来了。   荀馥雅感受到他的心意,笑道:“做任何事都会遇到挫折,迎难而上才会提现我们的价值和才能,不是吗?”   盛景南佩服她的心志:“有将军夫人您这样的夫子,实在是我们这些平民的幸运啊,本官相信如愿在您的教导下,会成长的很好。”   “这书院还没开呢,你就少奉承臣妇了。”荀馥雅笑了笑,见牌匾已经挂好了,邀请道,“这书院改造得差不多,盛大人带令妹进去瞧瞧吧。”   盛景南一愣:“将军夫人不进去么?”   荀馥雅笑道:“过两日便开张,臣妇得亲自去采购需要授课的书籍呢!盛大人你随意,臣妇就不招呼你和令妹了。   盛景南向她行了辞别礼:“那就不耽搁谢少夫人了。”   见荀馥雅在玄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忽然想到崔氏的案件,上前提醒荀馥雅:“崔氏那个案件,由于大理寺最近忙着卫燕京那些案子,加上事关怀淑公主,可能要延长一段时间才能开堂审讯。等本官忙完卫燕京的案子,会亲自去审理,到时候本官派人通知谢夫人您吧!”   “有劳了。”   荀馥雅坐在车厢里头,心里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而且她相信,赵怀淑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到了书局,荀馥雅将自己这两日列好的书籍清单递给老板。   老板见她一下子买这么多书籍,不由得好奇地问她:“少夫人买这么多这些书,难道是想赠送给太学书院?”   荀馥雅觉得这不是什么秘密,笑道:“非也。本夫人要在西郊开一家平民书院,免费教平民读书,这些书籍是为平民书院的弟子采购的。”   书店老板眼神怪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在说笑,也没多说什么,领着店伙计去清点数目。   荀馥雅对此感到无所谓,百无聊赖地在书店里闲逛,看看有哪些书籍值得收藏的。   她随意地拿起一本《搜神传》,翻看了一下,心想:要不要买一些神话故事类让门下弟子作为课外阅读呢?   “谢夫人。”   正想得入神,耳边传来了一声低喊。   宛如天籁之音,不是赵怀淑,还能有谁?   荀馥雅想过赵怀淑会来找自己,可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她转身向赵怀淑行了礼,笑着打招呼:“怀淑公主,真巧啊。您是来买书的吗?那臣妇不打扰您了。”   “本宫是专程来找你的。”   赵怀淑咬了咬唇,即使表情懊恼,也无损她美貌,反而多了一份风情。   荀馥雅将书本塞回书柜,淡然道:“怀淑公主,臣妇地位卑微,似乎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赵怀淑心里冷笑一声,表面却为难地说道:“谢少夫人,不瞒你说,若不能在南蛮使臣面前正确饮食椰果,会失了我朝国威。本宫现在为了天启,还请谢少夫人放下个人偏见,将正确食用椰果的方法告知,天启的百姓会感激你的。”   此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叫人无法推脱。   对于这事,赵怀淑不提起,荀馥雅倒是忘了。   她以为赵怀淑前来是为了替崔氏说情,没曾想,赵怀淑竟然是为了椰果之事前来。   看来,赵怀淑比想象中更无情自私。   荀馥雅轻叹一声,瞧见书店老板与伙计们提着书册出来,故意提高声量告诉赵怀淑:“既然公主想要知晓正确食用椰果的方法,那民妇就告知于您吧。”   说着,从梅久兰的手里拿过椰果和匕首,在众人面前一边展示,一边解说。   赵怀淑恍然大悟,向荀馥雅笑道:“感谢谢少夫人对天启的贡献,告辞了。”   言毕,她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开。梅久兰立马将相关的东西回收。   荀馥雅见赵怀淑心情愉悦,忍不住给她添堵,问她:“怀淑公主,崔嬷嬷的事,难道你就没话跟臣妇说吗?”   赵怀淑脚上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崔嬷嬷虽然是本宫的奶娘,但本宫也是一国的公主,绝对不会徇私枉法的,但也不会让无辜的人含冤受辱。”   荀馥雅怔然,一时之间毫无反应。   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光了。   她眉头轻蹙,心里琢磨着:赵怀淑这话,是要弃掉崔嬷嬷,将所有的脏水往崔嬷嬷身上泼,还是已经有了绝对保崔嬷嬷母子平安无事的手段?   她更愿意相信后者,至少这里面还有情义。   清点了书籍,荀馥雅命玄素付账,尴尬的是,钱居然带不够。   看着玄素为难的神色,荀馥雅这才想起,自己的积蓄都砸在了平民书院,也基本上耗得差不多了。   实则,不是钱带不够,而是没钱了。   正尴尬时,容珏出现了,替她付了账。   她命玄素将书籍搬到马车里,自己向容珏行礼道谢:“感谢大师兄出手相助,这钱我改日还给你。”   “不必。”容珏转身,淡淡地说道。   “额……”   荀馥雅有些搞不懂这一世的容珏了,正要说些什么,玄素走进来告知书籍已经搬完了。   容珏闻言,主动说道:“走吧,让师兄看看你的平民书院。”   这还没开张呢?有什么好看的?   荀馥雅瞧见容珏已经自顾自地走在前头,也不好意思说这话,跟上前去。   对于容珏的出现,她感到意外。   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宫里当值才对呀!   在上马车前,她忍不住询问:“大师兄怎会出现在这里?”   容珏垂眉,沉吟片刻,道:“路过的。”   荀馥雅愕然,文书阁和容国公府都在相反的方向,怎么会路过这里?   她想到赵怀淑前脚刚走,容珏后脚就来,猜想着,莫不是跟着赵怀淑来的?   凝视容珏那绝美的侧颜,想到赵怀淑这人是容珏的忌讳,她欲言又止,始终问不出口。   也许是上一世遗留下来的亏欠,她这一世总是对容珏小心翼翼的,总是不忍心伤害他。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为了避嫌,容珏坐回他的官轿,她便上了马车,与容珏一道回到平民书院。   下了马车,容珏抬头瞧见平民书院的牌匾上并无字样,看向正在吩咐玄素和香儿做事的荀馥雅。耐心地等她吩咐完事情,问道:“你这牌匾上的字,打算让何人写?”   荀馥雅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随意说道:“我没钱请名家写,只能在开业那一日自己手写了。”   “我帮你写吧。”   容珏说这话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以至于荀馥雅一时之间没来得及听清楚。   荀馥雅怔然:“什么?”   容珏走进她,凝视的眼眸里装满了温柔:“开业那日,我帮你写。”   荀馥雅惊愕,一时之间搞不懂容珏在想些什么。   她这平民书院一开,就代表着这天下不是只有权贵和富人才能读书,会动摇了这些人那无坚不摧的地位,打击这些人的优越感,势必会遭到贵族富人们的抵触和排斥。   容珏来给她这平民书院题字,这不明摆着他支持她开平民书院,支持她这边吗?   且不论他的身份地位了,他可是贵族子弟之首,合适吗?会很为难吧。   敛了敛神色,她善意地提醒道:“大师兄你这身份,不合适吧?”   “是不合适。”容珏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非常了解荀馥雅的心思。   可他想帮她,也非常赞同她的教育理念,天下大同,读书者不应该只是从贵族子弟里面挑选的,在读书面前,应该人人平等的。   他凝着荀馥雅那双冷傲灵动的眸子,自信地说道:“不过,师兄题字,无人会砸你的牌匾。”   荀馥雅被他逗笑了。   的确,除了当今皇上和谢昀,能砸容珏写的牌匾,还真挑不出一人。   而且,有了容珏写的牌匾,不用她到处宣传招弟子,恐怕弟子都争抢着挤进来。   只是,她不想容珏这一世为了自己卷入无端的纷争和麻烦里,款款地向他行礼,婉然拒绝:“师兄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这是我的书院,我想自己题字。”   容珏体贴她的立场,并不强求,与荀馥雅迈步走进平民书院。   两人整理完书籍后,正巧丫鬟送来了茶水点心,遂坐在凉亭处享用。   荀馥雅瞧见居然有桂花糕,她记得上一世,容珏特别爱吃桂花糕,便将其移动容珏面前,笑道:“师兄,今日多亏了你的帮忙,请你吃桂花糕。”   容珏向来拥有七窍玲珑心,能洞察人心,有些愕然地询问她:“你怎知我爱吃桂花糕?”   荀馥雅这才想起那是上一世的事情,笑容有些僵。   皇族贵族子弟向来不会让外人知晓自己的喜好,以防有心之人利用这点来谋害自己。容珏爱吃桂花糕无人知晓,是他们两人定情后容珏亲口告知她的。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我猜的。”   容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猜得真准。”   荀馥雅不敢看他,怕被看穿。容珏那双眼睛清澈透亮,总让人感觉能被洞察一切,有时候可怕得很。上一世她与赵玄朗每回想坏点子或者想偷懒做坏事,总会被他洞察,逮个正着。   她以为容珏不会吃,可容珏不仅吃,还把一叠的桂花糕吃完。   “味道不错。”   他用丝绸帕子轻轻擦干净嘴角,淡淡地评价道。   荀馥雅有些受宠若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容珏竟然对自己毫无戒备,如此信任?   她看着这样的容珏,忽然想到了上一世容珏被毒杀之事。   她忽然灵光一闪,猜测上一世容珏被毒杀,会不会是因为有人冒充她的名义,给容珏送去桂花糕了?而那个人是对容珏恨之入骨的谢昀?   只是猜想,她都觉得后怕,后脊梁发寒。   她紧张兮兮地握住容珏的手,郑重地叮嘱道:“大师兄,以后不要这么随便吃别人给你的东西。尤其是我送给你的桂花糕,你不要吃。”   面对荀馥雅激动的举动,容珏看得一头雾水:“为什么?”   荀馥雅想到上一世容珏临死前的模样,一时之间难受得泪眼朦胧:“因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你送吃的,尤其是桂花糕。”   容珏低头盯着荀馥雅紧握的手,虽然还是搞不懂,但是他无条件相信她,道:“好。”   荀馥雅但笑不语。   临近黄昏,两人走到平民书院门前道别。   容珏温柔地凝视着荀馥雅,问她:“师妹,你可以告诉师兄,为何非要开平民书院?”   这是个吃力不好讨的事情,荀馥雅对于容珏有次这么一问,并不感到意外。   她从容地说道:“因为,人才不限于富贵。”   容珏眼眶微热,难掩对荀馥雅的欣赏。   他动情地上前搭着荀馥雅的肩,将话说进了荀馥雅的心里面。   “这就是我出手帮你的理由。所以,不要再拒绝我了!”   “嗯!”   荀馥雅知晓,从上一世就知晓,促使他们走在一起的,不只是私情,还有他们共同的理想和抱负。   即使重生一世,即使她装作陌生人,即使她嫁给他人做人妇,师兄还是那个会宠着她的师兄,会支持她、理解她的师兄。   想到这,她一时激动,忍不住上前拥抱着容珏。   那一刻,她在想,若是他们重回上一世,重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该有多好啊!   容珏的神情不太自然。在他眼里,荀馥雅是个克己守礼的女子,如今做出这般越礼的举动,实在把他吓了一跳。   可奇怪的是,那一刻他并不反感,反而在困惑,究竟是什么让荀馥雅变得如此失控?   正准备推开对方,一道低沉冷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J??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吓了一跳,几乎是一瞬,两人很有默契地分开,同时回头。   谢昀不知何时来的,此刻眼底的阴鸷显而易见,而他身旁的岑三额头被生生吓出一层薄汗。   荀馥雅有种被当场抓奸的心虚,说话结结巴巴的:“谢、谢昀。”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明明没看到他。   明明是黄昏,夕阳无限好,但谢昀的到来,让人感觉此刻暗无天日,寒气逼人。   谢昀今日身着黑色衬衣,外套黑色绣金盔甲,身材高大,气场十足,仅仅只是靠近,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众人被吓得不敢动弹,容珏心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愫,神情却淡然。   荀馥雅转头行礼,向谢昀搭话:“将军怎么来了?”   谢昀没有接话,握紧剑柄,努力遏制心中要拔剑砍人的怒火。   他的妻子早上提出和离,下午与别的男子搂抱在一起,他却要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努力扼杀杀掉对方的冲动,都不知道是可恨还是可悲了!   容珏看着满身戾气走近的谢昀,微微蹙眉。   他了解谢昀暴躁的脾气,担心谢昀会责骂或者伤害荀馥雅,遂,彬彬有礼地向谢昀行礼解释。   “谢将军,方才道别时,谢夫人许是不小心绊了,才靠在本官的身上,还望着谢将军莫要责怪。谢夫人向来是个克己守礼的女子。”   谢昀神经紧绷,想要说服自己去相信,不要去追究,可脚下的步子却无法停下来。   同为男子,容珏看荀馥雅是什么眼神,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心知肚明。   他半眯着眼看些容珏,表情阴晴不定:“这是本将军和夫人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操心!”   荀馥雅知晓容珏向来不撒谎,这般为自己说辞,不过是害怕谢昀脾气上来了,会伤害自己。   可容珏不知,谢昀想要杀他。   荀馥雅紧张地挡在容珏的身前,不退让地说道:“将军,我们回去谈谈。”   谢昀见荀馥雅一心护着容珏,冷笑:“谈什么?谈道别为何要抱在一起吗?”   “……”   荀馥雅心虚,垂眉。   见荀馥雅默不作声,谢昀烦躁地用指尖摁了摁剑柄,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下一刻,他抬腿一脚踹在了容珏的小腹上。   这一脚来得太快了,众人没反应过来,连容珏的随从作出反应时都来不及抵挡谢昀的攻势。   谢昀的武艺太强了。   谢昀是个练家子的,力气自然非凡,这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容珏踹出了一丈远。   “大师兄!”   荀馥雅没想到谢昀居然冷不丁地向容珏下狠手,在付博冲过去时,急得赶紧跑过去。   却被谢昀用力拽着手臂:“别过去。”   他的声音犹如淬了冰,可又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哀求。   眼看谢昀的怒气一触即发,容珏赶紧起身,忍着剧痛向荀馥雅露出温柔的微笑。   “别担心,大师兄没事!都没见血,谢将军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么重的一脚,却没有吐血,的确是没下狠手。   荀馥雅松了口气,抬眼看了谢昀一下。见其神色瘆人,担心容珏又会被打,赶紧提醒付博:“付博,赶紧带大师兄去看大夫,不可轻视啊!”   付博会意点头,赶紧扶着容珏回官轿。   荀馥雅不知道,容珏一直在强忍。当轿子被抬起的那一刻,他立马掏出帕子捂住嘴,兜住涌出来的血。   目送容珏离开后,荀馥雅心里过意不去,心里骂自己混账,怎么能分不清前世与今生。   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谢昀,淡声开口:“将军,我们回府吧。”   途经谢昀身边时,却被蓦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她不悦地蹙眉:“你要在这里谈也可以,谈了之后妾身就不回去了,反正妾身有宅子了。”   谢昀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明明气得抓狂,可听到荀馥雅说出这番毫无威力的威胁话,又觉得她可爱得要紧。   他薄唇半勾,似笑非笑:“你为何让容珏走,本将军允许他走了吗?”   荀馥雅不服气地瞪他:“妾身允许的。你有意见的话,也踹妾身吧!”   荀馥雅不知道,每当她露出不服的眼神,生气的表情,那双明眸会变得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谢昀面对这样的荀馥雅,忽然什么气都没了。   他戏谑道:“夫人,你这是不是叫有恃无恐?”   荀馥雅面不改色:“不要叫我夫人,这里没外人。”   “……”   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对视,就这么拧着,急坏了身旁的随从们。   荀馥雅对于谢昀踹容珏一脚非常恼火,此刻不想看他,拉着玄素上马车。   一上马车,她立马吩咐车夫策马飞奔,将谢昀那厮甩得远远的。   玄素依旧是一副云里雾里的状态,有了些猜想,但又不确定,便问:“小姐,你和将军吵架了?”   荀馥雅冷着脸说道:“没有。”   玄素一脸不信,趁谢昀没上马车的空档,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奴婢书读得少,有点笨。不知道你们为何吵起来,但奴婢都瞧出来了,你一直板着个脸,将军在刻意讨好你。”   听到玄素的话,荀馥雅垂眼,眼角轻轻挑了挑:“他那不是讨好,是讨死!讨厌死了!”   “停车!我让你停车!”   此时,身后传来了谢昀的怒喝声,众人吓了一跳。   她们撩开车帘子往后看,愣着了。   谢昀这厮居然徒步追马车,像个疯子一样追着马车跑。沿途的百姓都在看着,对他指指点点。   她赶紧命车夫停下。   谢昀非常上道,立马跳上马车。   虽然荀馥雅让他上了马车,却一动不动,看都不看他一眼。   谢昀一屁股坐到荀馥雅身旁,将她的脸转过来,强迫她看向自己。   两人隔着空气无声对视,荀馥雅能清楚看到谢昀藏在眼底的怒意。   她并不惧怕,反而更恼。   她秀眉拧起,脑海里闪过容珏被踹倒在地的画面,成了此刻过不去的坎。   见荀馥雅绷着脸不看自己,想到和离之事,他心里有点慌,柔声细语地哄道:“夫人,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荀馥雅见谢昀低声下气的,心不禁柔软了几分。   “既然知道错,明日你登门向大师兄道歉。”   谢昀面有难色,要他向容珏道歉,绝不可能,不杀他已经算仁慈了。   可他知晓荀馥雅不喜欢他拒绝,所以没回答,故意勾勾荀馥雅的小手指,委屈地说道:“夫人,我吃醋了,心理难受呀。”   荀馥雅秀眉轻蹙:“谢昀!”   正想向他解释那不是容珏的错,却听到谢昀低沉着嗓音道:“你哄哄我。”   “……”   荀馥雅心里都是对容珏的愧疚,对这人的气恼,如今听这人居然说“你哄哄我”,顿时更气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深吸气,强压怒气上头,冷淡地说道:“下车。”   谢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么?”   眼看谢昀眼底的怒意就要压制不住,荀馥雅忍无可忍:“你不下车,那我下。”   听到这话,谢昀只好默默地下了车。   荀馥雅气在心头,不理他,命车夫加快速度,甩开他。   然而,谢昀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回将军府。   下了马车,荀馥雅瞪着气喘吁吁的谢昀,怒斥:“谢昀,你疯了。”   谢昀往荀馥雅面前跨半步,嬉皮笑脸:“卿卿,你气消了吗?”   荀馥雅愕然一怔,这人追赶马车,莫不是为了让她消气?   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   她不想在门口与这个争吵,想着还要与他商讨容珏的事,以及和离的事,便故意不看他,走在前头回东厢房。   谢昀自然是像条乖巧的狼狗跟上。   回到厢房里,荀馥雅坐下来喝茶,命玄素和香儿去准备晚膳。   香儿看着站着不动的谢昀,询问荀馥雅:“请问夫人,要准备将军的膳食吗?”   荀馥雅放下茶杯,冷冷地说道:“不必了,免得你家将军有了力气乱踹人。”   谢昀听到这话就觉得委屈,明明不是他的错,容珏那厮抱他妻子。他踹一脚怎么啦?容珏又不是豆腐,踹一脚最多就痛几天,至于这么给脸色看?   他忽地想到老路说的话,在妻子面前不能斗气,什么事都得哄着她才行,需要插科打诨,没脸没皮。   遂,等下人走开,他上前给荀馥雅殷勤地捶背,笑着讨好道:“夫人今日劳累了,为夫给你捶捶背。”   荀馥雅见他故意讨好,没那么气了,向他解释道:“今日之事说到底,是妾身的错。师兄来帮妾身整顿平民书院,却无端被踹,妾身都没脸再见他了。”   说到这,她心里充满了愧疚,打算明日去瞧瞧容珏的伤势,顺便给他送药。   谢昀不懂她的愧疚,顺势笑道:“那就以后都不见吧!”   荀馥雅不理他。   她记得上回被为卫燕京那个混蛋踹了,伤得挺重的,谢昀给她涂的药膏药效非常好,得给容珏送过去。   想到这,她起身去翻找药箱。   谢昀瞧见她拿着阿蛮送给自己的伤药,一下子就猜到了荀馥雅想做什么,气恼地摁住她的手:“这是我给你的药,很珍贵的,不许你送给容珏那厮。”   荀馥雅冷然挑眉:“妾身就要送,有本事你拿回去。”   谢昀捏在她的手指摩挲:“你这是再故意气我。”??G   荀馥雅眼睛眯了眯:“你可以像踹容珏那样踹妾身,毕竟……是妾身主动抱他的,他很无辜。”   谢昀看着荀馥雅倔强的眼神,竟生不出一丝的怒气。   也是服了自己了。   他一把将荀馥雅拉过来,低头往她耳边凑,一口咬在她耳垂上:“卿卿,你说这话就不怕我寒心吗?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仗着……我喜欢你?   荀馥雅心神不由得颤了颤。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咬了耳垂,还是因为谢昀的话。   她细腰抵在衣柜上,觉得谢昀这人不会说话安慰人哄人,但这个人撩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叫人难以招架。   她推开谢昀,语气不冷不热:“那妾身跪下给你磕一个,求谢大将军你原谅妾身?”   谢昀靠过去,轻笑:“跪下磕一个就算了,本将军只希望你把我的好都记在心里。”   “……”   荀馥雅仰头凝视,默不作声。   心里有片刻的感动。   谢昀抬起一只手,去勾卷荀馥雅耳边的发丝,笑意暧昧:“然后……跪下做点别的。”   “……”   荀馥雅面上一热,羞得面颊绯红。   那片刻的感动烟消云散了。   谢昀轻咬着她的耳垂,厮磨了会儿,松开站直了身子,一把将人抱到了床榻上。   他顺势趴过去,视线下垂,声线压低:“卿卿,我想……”   荀馥雅抬眸看他,神情毫无波澜:“你憋着。”   谢昀故意捏了下她的下颚,低笑:“为夫会表现得很好。”   言毕,他埋头亲吻着她额头,她的眉,她的鼻子她的脸,最后去她的唇。   荀馥雅被她亲得心神荡漾,推开他时已经是气喘虚虚,脸红得发烫。   “将军大人,你皮紧了?”   她嗔怒道。   谢昀薄唇勾笑:“是啊,今晚夫人给我松松吧!”   荀馥雅面上一热,见他扯开衣衫,不管不顾地头脑发热,心里有些发慌。   她没忘记正事,赶紧说道:“谢昀,你不要这样,我们现在这样不合适,我们还是等和离了再说吧!”   谢昀瞬间拧着眉,神色暴戾:“不许提和离,我不和离。”   此刻的他犹豫一头饿狼,丧失理智抱俯身下来,用力亲个没完没了,似乎在发泄内心的不安,也似乎想要趁机对荀馥雅强取豪夺。   荀馥雅感到一阵心惊,上一世的谢昀总是这般对她,她激动地捶打着谢昀,眼尖有了湿意。   “谢昀你不要这样。我毕竟不是辛月,我是荀馥雅啊。若不让婚书作废,万一辛月出现了,你让我怎么办?”   不知是荀馥雅的话,还是她的泪,瞬间把愤怒中的谢昀给惊醒了。   其实,他又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又怎会没想到。   只是,他更怕放荀馥雅自由,更怕和离后她会离开。她曾经就是毫不犹豫地走了,无情地丢下了他!   他怕!真的很怕!   尤其是看到荀馥雅看着容珏的眼神,他怕得日日做噩梦,梦见她跟容珏走了,她嫁给了容珏。   他替荀馥雅抹去眼角的泪珠,俯身过去舔了舔,宛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般,低声哀求。   “卿卿,别离开我。我只有你!”   荀馥雅这下稍微感受到谢昀内心的不安。   为了让他答应和离,她拥着他安抚道:“谢昀,和离不是我们的结局,是重新开始。你相信我,好吗?”   谢昀倒下,默不作声。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菜好了,能上菜吗?”   玄素大大咧咧地询问。   荀馥雅推开谢昀,赶紧起身整理仪容:“进来吧。”   她转身横了谢昀一眼,下逐客令:“将军你赶紧走,妾身要用餐了。”   他下颌紧绷,盯着荀馥雅看了会儿,装可怜:“夫人你不留我一块用膳?”   荀馥雅白了他一眼,说道:“怕吃不下饭。”   这人没说两句就便上来,每回跟他用膳都不得安宁。   谢昀晒然一笑,向她露出自己的腹肌,自信地笑道:“为夫不下饭吗?”   下人们进来布菜,瞧见这一幕,纷纷抿嘴窃笑。   荀馥雅脸上一热,没好气地催促他:“你赶紧走吧,去把婚书要回来。”   婚书还在谢夫人那里呢!   谢昀眼巴巴地看了她了一会,哑声道:“我脚麻了。”   言外之意,他没办法自己起身。   这个借口实在太烂,但这种时候,荀馥雅只能妥协,下人们都在看着啊!   她伸手去拉谢昀一把,岂知,指尖刚碰触到谢昀的手,就被他一把握住,拉进自己的怀里。   在反应过来时,他快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而后逃之夭夭。   “夫人我吃饱了。”   众人抿嘴窃笑,皆觉得他们夫妻□□爱了。   而荀馥雅摸着脸,凝视着谢昀的背影,在发呆。   和离后,该怎么处理跟这人的关系呢? 第85章   平民书院开业的那一日,热闹非凡。   容珏有意放出消息,他会来祝贺平民书院。谢昀有意放出消息,他当年考上探花是因为夫人的悉心教导。加上荀馥雅本身的名气响亮,一时之间吸引了全城的百姓,想要入学的平民比比皆是。   荀馥雅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心里乐得开花。   荀馥雅本来想招收二十名弟子,没曾想,来求学的弟子有六十余人。   弟子姿势良莠不齐,可能当中会混入闹事者,她琢磨了一下,给他们设立了入学考试,通过者方能去学。   由于人手不够,容珏和谢昀分别派出府里的下人前来帮忙,盛家老小也来相助。   除了看热闹和求学的弟子,来祝贺的人不少,都是认识的知己好友。   姜夫子和范夫子也来了,让荀馥雅感到意外的是,姜贞羽和路子峰回来了。   她赶紧招呼他们到内室,好茶好点心招呼着。   众人坐在团蒲上,相对而坐,脸上洋溢着笑意。只是谢昀没想到姜夫子回来,脸上有些不自然,独自坐在窗边,翘着双手看风景。   姜夫子早料到谢昀会这种反应,也不理他。瞧见荀馥雅将平民书院打理得不错,深受平民子弟的爱戴,他深感欣慰。   “老夫门下弟子众多,如此有魄力发展教育事业的,卿卿当属第一人啊!”   荀馥雅得到姜夫子如此高看,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上一世她并无任何作为,只是当了谢昀的两年妾室就死了。   这一世她经历了太多,看清楚了许多事。想到若是上一世身为平民的谢昀能够多读点书,在功成名就之时,也不会遭人背后嘲笑,限制了他的自身发展。   想要读书,却因为家境贫寒,交不起学费,上不了昂贵的私塾,到不了书院念书。这样的平民实在太多了。   她只是不忍心。   她谦卑有礼地回应:“夫子谬赞了,弟子只是在太学书院待不下去,才开这家平民书院,想来也是愧对恩师您啊!”   众人静默,心知肚明。   荀馥雅之所以没能在太学书院继续担任女夫子,除了朝野的纷争因素,更重要的是,她出身平民,而太学书院的弟子皆是贵族皇室成员,非常排斥一个平民当他们的夫子。   范夫子向来直言快语,轻叹道:“这不是你的错,是阶级的错。”   姜夫子捋了一把胡子,颇有感悟地说道:“贵族子弟们安于一隅,不思进取,也是时候给他们一点警示了。”   姜贞羽忧心地看向荀馥雅:“怕就怕,他们会来找师妹麻烦。”   赵玄朗闻言,老气成秋地跟荀馥雅说道:“师妹别怕,师兄会帮你的。”   可惜,荀馥雅并不买账,笑着提醒他:“你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容珏冷不丁地也来一句:“今日的课业都完成了?”   面对两人很有默契的挤兑,赵玄朗立马就怂了:“哎呀,你们今日就饶了我吧。”   “哈哈哈……”   众人被逗乐了。   谢昀却绷着脸,荀馥雅与容珏的默契,让他很是在意。   若不是熟知这两人,他都怀疑这两人是热恋的情人。   闲聊了一阵子,姜夫子和范夫子便乏了,回太学书院休息。   众人将两位老人家送走后,江骜姗姗来迟。   一直沉默的谢昀迎上前去,一巴掌拍到江骜的肩膀上,勾着他的肩质问道:“江孔雀,老子的妻子今日开业,你居然敢来迟,太不给面子了吧!”   江骜痛得嗷嗷叫,扯着谢昀的手叫嚷:“本公子是因为准备一份大礼,才来迟的好吗?”   “哦?让老子看看是什么大礼。”   谢昀放开江骜,走到江骜身后那群人推着的一大件东西,那玩意还盖着布,显得十分神秘。   他正要伸手去扯下来,被江骜一手拍掉。   “别动,这是送给嫂子的,又不是给你,要揭开也要嫂子来。”   说着,他看向荀馥雅。   荀馥雅感到有些意外,在众人的期待下走到那玩意的面前,紧张又期待地私下遮布。   “哇!”   当布被掀开的那一幕,迎着阳光,金光闪耀,简直亮瞎人的眼。   江骜走到金雕像面前,骄傲地笑道:“纯金打造的铜像,嫂子,喜欢吗?相信在场的人加起来的礼物都没本少爷的贵重吧!”   南陵首富之子,果然是豪横啊!   在场之人都被他的豪气震得手脚发抖,恨不得余生抱着他的大腿过日子。   荀馥雅开始有些明白,为何江骜这种人居然能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出身好、相貌好,还豪气大方,试问哪位平凡女子抵挡得住?   她仰头细看这雕像,瞧见那模样,不由得蹙眉:“江公子,我开的是书院,送雕像也送个孔圣人之类的吧,你送谢昀的雕像过来,是几个意思?”   众人也是困惑。   只听到江骜仰起头,自以为是地说道:“镇宅啊!谢昀不是怕不知死活的人找你麻烦吗?放他的雕像在,一来可以亮瞎他们的狗眼,二来可以震慑他们的心神,一举两得,是不是很佩服本少爷呢,嘿嘿!”   荀馥雅感到哭笑不得,众人纷纷抿嘴窃笑。   只有不知情的玄素在拍手夸赞江骜。   谢昀瞧着双手,似笑非笑地问江骜:“江孔雀,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损我?”   江骜瞪着眼,真心实意地说道:“当然是夸你啊!你看我都把你的形象塑造得如此高大威猛,英俊多金了,作为兄弟,本少爷是不是很不错啊!”   说到这,他不忘看向站在姜贞羽身旁的路子峰,笑问:“哎呀,老路,你回来了呀!送什么礼啊?不会又是一壶酒这么寒酸吧!啧啧啧!”   路子峰知晓这小子的小鸡肚肠,亲昵地搂着姜贞羽的肩,笑容灿烂地回应:“叫什么老路呢,叫姐夫,小舅子!”   江骜登时脸色不太好,恶狠狠地瞪眼:“呸,谁是你小舅子,本少爷承认了吗?”   路子峰存心气死他,谁让这小子让自己吃瘪这么多年,难受这么多年。   他故意转过头来,向姜贞羽喊委屈:“小羽,小舅子欺负我,我想求安慰。”   气得江骜当场发飙:“路子峰,你都一把年纪了,要点脸行不?”   路子峰是什么人?老谋深算,狡诈无赖,又怎会被这小小的问话戳心呢?   只见他笑得没脸没皮:“你都说我一把年纪了,老人家的脸皮厚,你不知道吗?”   论无耻,江骜这种涉世未深的富家小少爷又怎会是路子峰这种老赖的对手?   他顿时气得血气上涌:“你你你……”   玄素瞧见江骜吃瘪,心疼得很,拿起鱼叉便走到他的身前,霸气护着:“不许欺负我家江郎。”   江骜有了玄素的维护,登时嚣张起来了:“路子峰你不是很厉害吗?有本事跟我家玄素打一场,看你还能嚣张不?”   他拍了拍玄素,积极地怂恿道:“玄素,打他。”   玄素点了点头,拿着鱼叉走上两步,又犹豫着跑回来,低头低声说道:“江郎,我打不过。”   “打打打不过啊……”江骜面色一僵,怂了,“那就算了!”   荀馥雅盯着那金灿灿的谢昀铜像,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这份大礼,实在是无法消受。   她走到江骜的身前,郑重地拒绝:“江公子,这铜像你还是收回去吧,太贵重了。”   江骜面有难色:“嫂子,你别拒绝呀!这是你夫君的铜像,我留着也没用啊。”   说着,他转头看向谢昀:“谢疯子,你家夫人不要你了。”   岂知,这话戳到了谢昀的痛处。   谢昀拧着眉,咬牙切齿道:“谁说不要的。”   他转头吩咐岑三:“将雕像搬进去,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   荀馥雅嘴角微微抽搐,觉得这人又抽风了,不想理他。   雕像搬进去后,赵玄朗站在雕像跟前,端正端详了一番,总觉得有些熟悉。   容珏想到赵玄朗该回宫了,便向荀馥雅辞行。   荀馥雅命玄素和香儿带众人到内室,想送他们出去,被容珏婉然拒绝。   她从袖子里掏出药瓶,递给容珏:“大师兄,那日的事对不住了。这药你拿回去涂,很灵的。”   容珏没有拒绝,接过药瓶,接下这份心意,心情却变得更加郁结。   荀馥雅那日为何抱他?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为何没有推开?他害怕背后的答案。   他的目光有些闪烁:“谢谢师妹的美意,那日的事忘了吧,免得生事端。”   不等荀馥雅回应,他已转身领着赵玄朗离开。   荀馥雅凝着那道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背影,心里有些失落。   今生与前世终究不一样,有些事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他们都不是从前的自己,还是相忘吧!   路子峰等人虽然在内室,但是明显感觉谢昀,容珏和荀馥雅三个人的气氛不对,都面面相觑。   见谢昀看着外头,目光越来越冷,姜贞羽推了推在喝酒逗江骜的路子峰。   路子峰会意,走到窗边,说着谢昀的视线看过去。   他认得荀馥雅给容珏的药,那是阿蛮特制的灵药,能让伤口加速愈合五倍,珍贵得很,只有六瓶。谢昀出征嘉峪关时,阿蛮给了他一瓶。自己磨了阿蛮许久,都没得到一瓶。   如此珍贵的药,谢昀居然让荀馥雅转赠给容珏?那可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灵药啊!   他靠过去问:“阿蛮的药是你让嫂子送的?”   谢昀狭长的眸子半眯,扶着窗台的手紧捏着,没答话。   路子峰一看就知晓是怎么回事,伸手拍他肩膀:“你啊!”   谢昀死鸭子嘴硬:“我怎么了?”???   路子峰解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两口,打了个酒嗝,道:“我瞧着嫂子是块硬骨头,你未必啃得下。”   谢昀嘴角一勾,不服气地笑道:“我早啃过了,不硬。”   路子峰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哼笑道:“啃了也白啃,我瞧着人家压根就没瞧上你。”   晚风带着凉意,徐徐吹来,谢昀转过头,挑着眼看着路子峰:“老东西,难怪你游历多年也没朋友,人太损了。”   路子峰听到“老东西”三个字,差点被酒呛破了咽喉。   他有些温怒,反唇相讥:“狗东西,难怪你长得人模狗样,也没有一个女子真爱你!”   谢昀忍着怒意挑眉:“兄弟情要散了是吧?”   路子峰哼哼然:“要散就散,谁愿意跟你这种狗东西当兄弟!”   谢昀跟路子峰在这里斗嘴,江骜坐在两个女人之间,有些不悦。   他生平最爱红粉佳人,最会讨女子关心,可眼下两名女子,一个是他命中的劫,一个是他命中的克星。   他不知如何面对她们,恨不得一辈子都与她们无缘再见。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交谈什么,但是总比对着这两个女人强,于是,他站起来,走过去凑热闹!   靠近时,只听到谢昀玩味地询问路子峰:“你说卿卿会因为可怜我留下来吗?”   路子峰有些受不了他:“你说这话本身就够可怜的。”   谢昀趁着路子峰喝酒的空档,半真半假道:“可怜好,她那人容易心软,说不定就留下了。”   “嗯?”   路子峰顾着喝酒,没注意听。   江骜适时接过话来:“把你真实的一面展现给嫂子看,她更同情你。爹不疼娘不在,后娘只想利用你,小时候天天想弄死你。这样的悲惨遭遇,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同情你的。”   江骜这番话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不曾想,谢昀却听进了心里,认真思考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居然还认真地询问道:“能行吗?真能让卿卿心疼我?”   江骜一顿,觉得谢昀是不是吃错药了,为何突然如此患得患失,忧心仲仲的。   他弱弱一问:“你不会真想这么做吧?”   谢昀咧嘴笑道:“不会。”   江骜松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话说至半截,忽然,他瞧见了外头荀馥雅正为盛家老小送行,与盛景南有说有笑的,那看着盛景南的眼神带着敬佩和欣赏,很有小姑娘心思。   相反,他似乎从没瞧见过荀馥雅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谢昀。   荀馥雅对谢昀的态度很悬,刻意疏离,无可奈何又放心不下,心思还挺复杂的。就好像谢昀上辈子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情那样,让她望而却步。   他似乎有些明白谢昀的不安,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对嫂子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啊?”   谢昀低沉着嗓音道:“我也想知道!”   江骜愣了一下,随即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谢疯子也有今天!”   路子峰将手搭在江骜的肩上,揶揄谢昀:“这人当初还死不承认,说他要是喜欢上嫂子,就把脑袋削下来给我们当蹴鞠来踢呢!”   江骜也想起来了,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调侃道:“谢将军,要削脑袋了,求饶的话,兄弟放你一马。”   谢昀痞笑:“那玩意儿怪血腥的,有什么好踢的。”   江骜“呸”了一声,道:“我待会儿就跟嫂子揭露你的本性。”   谢昀十分淡定地转移话题:“老路,你不是跟夫人回来调查姜氏夫妻的死因吗?跟荀夫人有关事吧,江骜,那个荀凌洲不是在户部吗?跟他走动一下呗。”   江骜哼笑:“亏你说得出口,我抢了他的户部侍郎来做,害他降职,他又知晓我是你的兄弟,都恨死我,一天天地联合户部那群猴崽子挤兑我。”   谢昀向他露出一个很无耻的笑容:“嘿,怕什么!用你的财大气粗让他们跪下来喊你祖宗!”   提到这,江骜就傲娇得鼻孔朝天:“哼,这还真是本少爷的看家本领!”   路子峰欣慰地笑道:“那就有劳小舅子打听消息了。”   江骜这才发现这个一直搭在自己的肩,好像自己跟他很友好似的,冷哼着两那手拨开。   “我又不是帮你。这好歹也是我姐的事,我自然是帮的。”   谢昀忍不住笑问:“路夫人认你这个弟弟吗!”   江骜喷了他一脸:“狗东西。”   路子峰摸了摸鼻翼:“好像还不想认吧!”   说着,与谢昀相视而笑。   江骜唾弃他们:“两个狗东西!”   这两人太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了,在他们面前,自己就没占过便宜。   想了想,他还是找姜贞羽谈一谈吧,毕竟也是亲姐。   然而,当他回头时,姜贞羽不见了,连玄素也不在。   “这女人都去哪了?”   “……”   “……”   刚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似乎没注意到她们的动向呢?   三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分开,去寻找他们的女人。   荀馥雅趁着三个男人热聊,带姜贞羽到她设立的小雅苑观赏新买的古董,顺便聊些心里话。   为了保护荀馥雅的安全,玄素自然是跟上的。   荀馥雅最近也有了情感烦恼,不知往后与谢昀是否走下去。   正巧姜贞羽是过来人,她想向她取经。   欣赏了古董,她带姜贞羽坐在紫藤花下,询问道:“师姐,你当初不是心有所属吗?为何会原则嫁给路公子?”   姜贞羽怔然。想到那晚的事,她至今仍会觉得心有余悸。   如今想来,如果不是路吟霜太不谨慎,让她跑错了房间,没能成功进江骜的房里,结果可想而知。   荀馥雅见姜贞羽一直没作声,头低了低,跟她对视:“师姐,你在想到什么了?”   姜贞羽回神:“没什么。”   荀馥雅犹豫了一下,选择再一次询问:“所以,那晚,你为什么会选择路先生呢?是因为喜欢吗?”   姜贞羽苦涩一笑:“不是,只是因为我似乎没得选。”   养父母死后,放眼整个南陵,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可求助的人。   那个时候,她已经知晓了养父母的死与江家有关。江家与路家是世交,又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她不敢贸然随便向谁求助。   那时候他们搬到西南客栈,是因为她与江骜互生情意之事被发现,所以,养父母死了,江夫人、江骜等江家人都有嫌疑。   路家与江家往来甚密,通过路家可以调查江家。所以,哪怕那个时候路子峰花名在外,甚至很少跟她说话,对比其他人,路子峰也是她的首选。   只不过,姜贞羽最初只是想求助,可结果,却阴差阳错爬上了路子峰的床。   姜贞羽说完话,紧抿唇角。   似乎感觉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荀馥雅看着她秀眉轻蹙的样子,似乎难受,便没再问下去了。   她跟姜贞羽说自己的事:“师姐,我要与谢昀和离了。”   姜贞羽愕然,想要问为什么,可想到她真实身份,心里很理解:“做的对,不过,谢将军应该很难同意吧!”   荀馥雅有些愕然:“师姐真是一猜一个准!”   姜贞羽抿嘴笑道:“主要是他对你的心思很好懂!患得患失的!”   荀馥雅一下子明白了,也想到如何说服谢昀:“看来得给他喂一颗定心丸。”   姜贞羽握着她的手,真挚地告诉她:“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师姐作为旁观者,就告诉你一个事吧!”   “什么事?”   荀馥雅困惑地看着她。   姜贞羽正色道:“起初我以为你喜欢容珏那样的男子,与他才相配,但现在我反而看出来,谢昀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找到此处的三人听到这话,停下了脚。   谢昀乐呵呵地笑,向路子峰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老路,难娶了一个好老婆!”   完了,他又向江骜竖起了大拇指:“江孔雀,你有个好姐姐。”   江骜白了他一眼:“美死你!”   路子峰受不了:“尾巴翘上天了!”   夜色朦胧,平民书院熄了灯火,他们各自回程。   回到将军府,玄素从谢昀的口中得知,听到江骜要在上京城买宅子,跟荀馥雅打了声招呼,便兴冲冲地跑去找江骜。   正巧,江骜正在关门,她赶紧喊道:“不要关门。”   江骜神色一变,赶紧关门。   玄素气恼,嗔怒道:“你再不开门,我就拆了你的门。”   江骜赶紧开门,低沉着嗓音哄她:“姑娘家太暴力了不太好。”   玄素笑着走进去,径自坐下来,向招呼小狗那般向江骜小手。   江骜见此,有点想哭了。   他关上门,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半蹲着,畏惧地求饶:“你不要打太用力,我怕痛。”   玄素怒瞪他:“我又没说要打你,你干嘛把人家想得那么暴力?人家可是姑娘家呀!”   江骜不服气地嘀咕:姑娘家哪能拿着一百多斤的鱼叉,随手抡死人啊!   玄素不悦地瞪他:“你在哪里嘀咕什么呢?过来坐呀!”   江骜瞟了一眼凳子,摇头:“不了,我还是站着舒服点。”   玄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江骜立马坐过去,向她露出牵强的笑容:“还是坐在你身边舒服点!”   玄素听到这话,转怒为笑,娇羞道:“讨厌,江郎,你就会说话哄人。”   江骜心想着:我不会哄人的话,怕是一巴掌被你拍死了。   玄素握住江骜的手,正经八百地笑道:“江郎,我知道你在找宅子,以后不会住将军府了。我是小姐的丫鬟,不能随意走动,以后你一三五过来将军府找我吧!”   江骜冷然拒绝:“我很忙,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啊!”   玄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道:“那我不为难你了。”   江骜脸上一喜,心中欢乐。   太好了,终于可以摆脱这悍妇!   可他刚高兴没一阵,又听到玄素说:“我跟小姐说,我二四六七去找你。”   江骜心下感觉不妙,赶紧说道:“还是一三五,我来找你吧!”   玄素困惑:“你不是没时间么?”   江骜颓然说道:“挤一挤,总会有的。”   玄素感动地握住他的手:“江郎,你对我真好,我太感动了。”   江骜随意敷衍:“你知道就好!”   玄素闻言,抬眼看他一会,忽然将身子压低,双手撑在他身侧:“我今晚想睡这儿。”   江骜吓了一跳:“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玄素恼了,大声喊道:“你不让我睡,我就去告诉小姐,说你欺负了我不想负责。”   江骜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别别别,求你了,祖宗!”   玄素乐了,指天保证:“我保证只安安稳稳睡觉,什么都不做。”   她说话时,指尖若有似无的去触碰江骜垂在身侧的手,从指尖到掌心,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江骜被她碰触过的手颤了下,一阵酥麻涌上心头。   该死的,最近太禁欲了,都饥不择食!   不管了!   遂,江骜拉着玄素的手,走向床榻。   另一头,东厢房内。   没有拒绝谢昀留宿,毕竟他们现在在外人看来是夫妻,长期分房睡不好。   床榻上,荀馥雅感受到背后的男人像条虫那般拱来拱去,扰得她无法入睡。   她强忍着异样看向谢昀:“已经快二更天了,你还睡不睡?”   谢昀门外棉被里,沉声笑:“看你,我都行。”   荀馥雅抿唇,心想着,有些时候,反抗不过,就只能妥协。   她与谢昀对视片刻,被他那双噙了笑的桃花眼盯到心乱,主动开口:“我想睡,请你不要打扰我。”   谢昀扬笑:“好。”   荀馥雅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你赶紧将婚书拿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谢昀笑道:“好。”   荀馥雅想到姜贞羽的提醒,有些害羞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和离后,我会留下的。你看我书院都来了,也跑不了。”   谢昀咧开嘴笑:“明白!明白!”   荀馥雅觉得这人怪怪的,看了他两眼,带着困惑继续睡。   这一晚的谢昀很老实,确实说到做到。躺下之后没任何出格的举动,睡得安稳。   可荀馥雅是辗转难眠。   眼看着窗外天空泛起了鱼白,她才勉勉强强打了个盹。   大概是今日的事情多吧,她做了个梦,梦见神龙驾鹤西去了,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荀馥雅掐指一算,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老皇帝最近大限将至啊!   醒来时,谢昀已经去当值。   她没胃口,早膳喝了点小米粥,便与玄素和香儿到平民书院。   路过书店时,她发现店家和伙计都换人了,心里有些在意,便下了马车询问几句。   得知店家和伙计都莫名遇害了,荀馥雅脊背发寒。   玄素担忧地问道:“小姐,是怀淑公主干的吗?”   外头人多口杂,指不定暗处潜伏着敌人,荀馥雅与她回到马车,方回应她的话。   “玄素,不管是不是怀淑公主干的。往后你不可当众议论怀淑公主,她是公主,眼线又无处不在,你这样会招来祸患的。”   面对荀馥雅真挚的提醒,玄素有些后怕地点了点头。   她们来到平民书院,还没开门,弟子就将门口挤满了。   看到她来,弟子们都兴奋地围过来,喊着:“夫子。”   一种崇高感因这一声夫子油然而生。   昨日开业时,她已经命岑三给前来报名的平民弟子进行简单的入学考试,这些弟子都是通过了的。   她领着众人前往学堂,命玄素和香儿分发书籍,发现通过考核的弟子也有四十五人,心里感到欣慰。   由于经费有限,护院她暂时用谢昀派过来的人,授业夫子暂时没招到,只能辛苦自己了。   开学第一日,她不想让弟子对念书这事产生压力,与他们简单自我介绍后,便教他们解读诗篇,研究棋谱,随后教他们欣赏名家的字,教练字。   此后几天,容珏和姜贞羽担心她忙不过来,一前一后地前来授课。谢昀担心她劳神劳力太多,当值完了,直奔书院,帮忙教弟子蹴鞠和骑马。   弟子们被诸多他们平时触碰不到的大人物教导,喜出望外,更加喜欢这个平民书院,更加敬佩荀馥雅这个女夫子了。   平民书院的名气在上京城传开,甚至传到了老皇帝那里。???   朝臣对这事议论纷纷,皆认为荀馥雅开这个平民书院太不可理喻了,简直在藐视朝纲,藐视科考制度。   听到他们要求老皇帝封了平民书院,谢昀直接怼他们一句:“我家夫人为朝廷培养人才出财出力,免费教学,诸位大人能为朝庭免费工作么?”   朝臣纷纷缄默,敢怒不敢言。   老皇帝认为此事对国家好,便随他去。   不知不觉,已到了初冬,天气转寒,百姓们不知何时已换上了厚厚的冬衣棉袄。   荀馥雅一如往常地给弟子传道授业解惑。下课后,盛如愿跑来告知她,卫燕京的案子判了。   由于贵族朝臣施压,老皇帝念在他们的祖上有功勋,特意命盛景南网开一面。   遂,两名断臂少年判流放,卫燕京软禁在家中,不得外出。   荀馥雅早料到他们不会被判死刑,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崔氏的案件。盛如愿告知她,明日一早开堂审讯了。   她作为当事人自然要去聆听,遂拜托姜贞羽明日帮忙到平民书院授课。   姜贞羽与她商讨明日授课的内容,正说到一半,太学书院的弟子家眷们前来闹事。   他们跟平民弟子们说她行为不检点,师德有问题,所以才被赶出太学书院,没能继续担任太学书院的夫子。   荀馥雅听着心里难受,姜贞羽气恼,想让人赶他们走,弟子们却先她一步驱赶他们。   荀馥雅深受感动,这是百姓首次自发维护她。   她不再怯弱,站出来,疾言厉色地说道:“国家需要人才,需要聪明,会办事之人,需要的从来都不只是贵族子弟。你们与其在这里闹,不如回去好好监督你们的孩子读书吧!”   贵族们听到这番话,默然。而弟子们听到这番话,热血沸腾,纷纷叫嚷起来。   “夫子免费教我们念书,是最好的夫子,我们不允许你们诋毁她!”   “就是!”   “凭什么我们平民就不能接受教育,我们只是出生不好,但不比你们贵族子弟差哪里!”   “我们也想为国效力,夫子给了我们机会,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誓死捍卫夫子!”   “对,誓死捍卫夫子。”   ……   面对弟子们的义愤填膺,那群前来闹事的贵族们自知无法得逞,懊恼地骂了几句,嚷着“看臭坑里能不能出香草”,便灰头土脸地陆续离开。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多亏了谢昀这尊大佛佛照,这些贵族们也只能上门闹一下,不敢带人前来砸东西动手。   只是,他们就这么轻易离开,叫人心里难安,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果然,弟子们下学后,她便收到了上京城八名夫子的邀约。这些夫子并不出名,但代表着私塾的势力,不容小觑。他们联名举办了宴会,美其名曰迎接同行,她不得不去赴约。   卫津楼是上京城最大的酒楼,是文人骚客最喜欢光顾的酒楼。   只是,八名男夫子在黄昏时分约她一名妇道人家来这种地方赴酒宴,明显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对女子当夫子表示蔑视。   荀馥雅知晓自己开平民书院损了这些人的利益,对于他们的性别歧视也不甚在意,只是,这卫津楼临近李琦的摘星楼,让人很不安。   她吩咐下人去通知谢昀前来,便在玄素和香儿的陪同下,走进卫津楼。   因今日荀馥雅会到场,八位夫子已经提前清了场,并未有其他客人。酒楼掌柜殷勤地引着她们上了二楼的包厢落座。   荀馥雅吩咐香儿守在包厢门口,她总觉得这次赴宴是有人在暗中策划的。   她走进去,与诸位陌生的夫子客套了几句,在他们的热情招呼下,居上首主位,玄素则并未入座,低眉敛目候在她的身侧。   宴会开始之后,有乐师缓缓而入,八位夫子觥筹交错,刻意冷落荀馥雅。   荀馥雅想到自己是后辈,接过玄素递过来的酒杯,朝众夫子举杯示意:“感谢诸位夫子为晚辈设下接风宴,晚辈敬诸位夫子一杯。”   八位夫子在席间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思绪纷纷。   他们本就排斥女子出来抛头露面,而这女子还胆大妄为,设立免费授课的平民书院,简直就不将他们这些开私塾的夫子们放在眼底。   年轻人火气旺,总想做些与众不同的事,他们倒是可以理解,但前提是不能损了他们的利益,这几日退学的弟子多不胜数,他们对这女人简直是恨之入骨。   不过,这女人的身份特殊,她的夫君更不好惹,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今日这出就是想谈谈这娃的底,好日后拿捏住。   他们接下来的态度殷切了一些,举起酒杯来回敬荀馥雅:“谢夫人身为女子,敢开先例,免费招生入学,我等钦佩!”   他们共同饮了一杯,瞧见荀馥雅并未喝下去,又道:“今日约夫人前来,没别的目的,主要是同行之间熟路一下,交流一下教育思想而已。”   他们说得道貌岸然,却一人一次地向荀馥雅敬酒,言语之中又对荀馥雅开创平民书院之举称赞有加,一时之间酒宴的气氛倒是十分融洽欢乐。   荀馥雅自然不会对敬酒来者不拒,推说身子不适,只能浅尝辄止。遇到实在推脱不了的劝酒,也只能眉目含笑,一杯又一杯与人喝酒。   玄素曾经混迹市井,自然知晓这些夫子这般向小姐敬酒是何种意图,生了怒,可因被荀馥雅摁住了手,又生生地将怒气按压下来。   荀馥雅眸色沉了沉,并不是不明白这些人仗着自己是男人,轮番敬酒来欺负她一介女流,但她身为教育界的晚辈,得给他们脸面,与他们虚与委蛇。   身为夫子,德行与名声很重要,这些人皆是上京城的夫子,有着自己的人脉和声威,得罪了他们,恐怕有损她在教育界的名声。所以,也只能忍一忍了。   喝几杯酒而已,并不算什么。   宴会散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时分,那八位夫子已经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已经全然没了初见时的夫子风范。   荀馥雅喝了不少酒,已面露醉意。不知何时,厢房内燃起一股特别的熏香,她觉得有些精神恍惚,便撑着太阳穴,眼眸微阖片刻。   感觉精神好些,可又觉得燥热难耐,她不由得喊道:“玄素,我口渴了,给我一杯茶水。”   她并未抬眼去看玄素,玄素听到这话,无声地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扶起她的下颚,体贴地为她喝下去。   她觉得难受,贪婪地将水杯里的水一下子喝干,似乎觉得好些,又似乎觉得更加燥热了。   宴会的酒她没喝上几杯,可感觉醉得太厉害了,连眼前的玄素都看不太清楚。   在玄素的搀扶下,她站了起来,一如既往地靠在她厚实的肩膀上,朱唇轻启:“玄素,快带我回家,这酒有问题,我好不舒服。”   “玄素”忽然搂着她的腰,轻轻嗅着她的发丝,低笑道:“玄素也醉了,让本侯带你回家吧!嘻嘻。” 第86章   这鬼魅般奇特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荀馥雅的神智。   荀馥雅努力睁着眼皮看向扶着自己的人,瞧见那张邪里邪气的英俊脸庞,顿时面色下沉。再努力去寻找玄素的身影,发现玄素已经晕倒在地上,她的面色更沉。   大意了,竟着了这人的道。   “你在熏香里下药了?”   李琦凑到她的耳侧舔了舔,低笑道:“雅儿你别担心,熏香里下的是秘药,不会死人。可喝了酒水,就变成了最烈的合欢散,若不解渴,是会死人的哦。”   说到这,他扫了一眼在座的八位夫子,故作体贴地说道:“本侯喜欢你情我愿的,你若不愿意本侯帮你,那本侯就只能让这八位夫子帮你了。”   荀馥雅想要用力推开他,却发现软绵无力,只能气喘吁吁地说道:“李琦,你比这八位夫子都恶心,麻利点,给我滚!”   李琦挑起荀馥雅的下颚,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   这么多年,他在各色女子的身上都得不到满足,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折磨得他已经非她不可了。   究竟是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李琦轻抚着她的脸,眼神慢慢转变着,疯狂而执着。   “荀馥雅,本侯恨着你,比你想象中恨你,你知道吗?你为何就是对本侯这么残忍,为何总是折磨本侯!”   他歇斯底里的喊叫,磁性的嗓音传入荀馥雅的耳膜,却让荀馥雅感到毛骨悚然。   荀馥雅的眼里没有他,嗤笑道:“李琦,你也重生了吧?”   李琦吻了吻她的鬓角,眼神忽然变得温柔如水:“对,本侯重生了。这都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   想起上一世,这人百般□□她,杀了五师弟,杀了阿娘,荀馥雅便恨得咬牙切齿。   “为了我,那你就去死吧!”   说着,她用尽剩余的力气,将藏在腰间的匕首抽出来,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李琦一把将她推开,怒不可遏:“你为何总是这般不如本侯的意!你可知上一世你从摘星楼跳下去,我也跳了,我为你殉情了,你知不知道?”   被打掉的匕首在地上旋转,发出细微的声响,瞬间扰乱了荀馥雅的心湖。   她想起来了,上一世,她不堪受辱,从摘星楼纵身跳下去。可谢昀也跟着她跳下去了,还伤得七零八落的。   她扬眉责问李琦:“上一世,你是故意让人骗我的对不对?谢昀没有出征,他来救我了,对不对?”   李琦见荀馥雅对自己的殉情丝毫不在意,反而对上一世的谢昀心心念念的,怒极反笑:“哈哈哈,你就这么在意谢昀吗?你越是在意他,他会死得越惨,就像上一世那样。”   “你……”   荀馥雅已经撑不下去了,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仿佛有许多羽毛在挑逗她的身子那般,让她不可受控地轻颤着,渴望着。她燥热得如同干旱质地急需雨水的滋润那般,折磨得她快要丧失理智了。   李琦宛如野兽一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笑着看着她在理智与欲望之间撕扯着,挣扎着,美得不可方物。   他蹲下身来,想要用手去剥夺她最后一丝理智,门却在这个时候被踹开了。   谢昀紧握着剑,气喘吁吁地杀进来。官服上已经沾满了血迹,锋利的宝剑上还滴着血,正杀气腾腾地盯着李琦,宛如浴血归来的战神,气势摄人,阴森可怕。   “李琦,你找死!”   他凶狠地持剑冲向李琦,一剑砍向李琦的头颅。   李琦的目光也同样凶狠,抽刀与谢昀缠斗。   他咧开嘴,邪里邪气地笑道:“本侯特意让皇城守卫军守在楼下,你居然将他们全杀了,谢昀,你这个没脑子的,这回看谁还能保你性命!”   谢昀冰刃般的目光,从李琦身上缓慢刮过,阴恻恻地说道:“本将军会让你死在前头!”   “嘻嘻!”   李琦露出诡异阴森的笑容,与谢昀在厢房内打了十几个回合,知晓自己并非是这人的对手,快速逃了出去,让手下掩护自己。   见谢昀凶狠地杀过来,他余光瞟着躺在地上的荀馥雅,善意地提醒道:“谢将军,若你不去救尊夫人,恐怕她就要香消玉殒了。”   说着,他毫不担心谢昀会追杀过来,笑眯眯地盯着谢昀。   此时,岑三也带人杀进来了。   谢昀赶紧回房。   荀馥雅今日穿得极朴素,淡青色袄裙越发衬得她弱不禁风。身量虽高,却如同初春里的柳条般,柔弱里透苍白,让人看得心生怜悯。   他心疼地扶起荀馥雅,紧张地察看她有没有受伤。   荀馥雅强忍着身体不适,颤巍巍地站起来,却又因为被药物折腾得意识混沌,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谢昀。   她警惕地推开谢昀:“你是谁?”   谢昀倒吸一口凉气,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卿卿,是我,谢昀。”   “谢昀!谢昀你终于来了!呜呜呜……”   荀馥雅激动地上前投入他的怀抱,仿佛心中的不安抵达了避风港,一下子将心中的委屈和畏惧哭了出来。   谢昀怜惜地拥着她,瞧见她脸色涨红,很不对劲,蹙眉:“李琦究竟给你下了什么毒?”   说着,他扶着荀馥雅走出去,下令岑三去逼李琦交出解药。   荀馥雅药劲上头,神智开始涣散:“不是,我……”   荀馥雅想说她中了合欢散,可话到嘴前,却说不上来话,连带着身子都软绵绵地向下滑。   谢昀眼疾手快,赶紧将人扶住,见她在他怀里颤栗,心下了然。   他用杀人的目光怒瞪李琦:“永乐侯李琦,你找死!”   说着,他向岑三下达诛杀令。   荀馥雅被激烈的厮杀声吓得清醒了些许。   她想要李琦死,但是深知不能让谢昀在这个时候杀了李琦。   老皇帝的大限将至,谢昀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的。李琦今日之所有冒险设下这一局,虽然看起来是为了调戏她,其实是为了引谢昀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荀馥雅紧握住谢昀的手,哀求道:“放、放李琦走,不、不能杀他!”   谢昀不做声,横抱起荀馥雅,命岑三将晕倒的香儿和玄素带走,火速请大夫过来。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倚靠在谢昀的怀里。   男子的强大气息却让她的身子发疯,酥麻和酸痒遍布全身。   她有些失控地在谢昀身上摩挲着,撕扯着:“谢、谢昀,快、快回家。”   谢昀脸色僵了僵,他的披风和外袍已经被荀馥雅扯下来了。   很难想象,平日里克己守礼的闺阁夫人,能这般如狼似虎地失控!   他又惊又惧又怒,若是晚来了一步,真不敢想象后果!   马车在咕噜咕噜地疾驰,可再快也抵不过荀馥雅体内的药效发作之快。   荀馥雅一把将他推到在车板上,俯身下来,几乎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将军,回回都是你占妾身便宜,今日也该妾身来占你便宜了,叫你知道知道尊卑规矩!”   谢昀猝不及防被她推倒,满眼诧异,随后又被她那句“尊卑规矩”逗得哭笑不得。   荀馥雅此刻的面容因醉酒而红得透亮,那双灵动清冷的眸子被熏染了欲念的颜色,带着一种烟雨朦胧的美感,让他看得失了神。   颈侧绷紧的青筋,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昭示他此刻的不平静。   他直勾勾地盯着荀馥雅,紧抿着唇才能勉强压抑住心口鼓噪的情绪。   荀馥雅眼神迷离,强撑着的理性已经崩盘:“将、将军,妾身难受。”   她笨拙地缓缓地解开衣裳,模样看上去却十分乖顺。谢昀本来松垮的中衣被她生生蹭开了大半。   谢昀眸色极深,眼底似有风浪酝酿。   他坚守着最后一丝理智,抱着荀馥雅的手收紧,磁性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暗哑:“你想怎么办?”   荀馥雅被药劲折磨的神志不清,人毫无意识地往谢昀的怀里钻,紧抿的唇角溢出一声‘嗯’。   谢昀将人提了提,迫使她跟他对视,喉结滚动:“乖,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了。”   谢昀此刻的声音性感沙哑,又柔情似水,听起来特别的精于撩人。   荀馥雅默不作声,脸上沁出一层薄汗,红唇微张。   李琦下的阴损药,向来是无药可救的!   可她说不出这话来,已经没有多余的精神气了。   谢昀见她默然,马车戛然而止,他赶紧将人抱起,顾不上身上的狼狈,快速将人送回东厢房。   荀馥雅整个人被蓦地托起,软绵绵的伏在他肩头,因为颠簸理智恢复了一些,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谢、谢昀,不要大夫,没用。”   谢昀身子轻颤,盯着她的眸子越来越暗。   荀馥雅垂眉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保持理智,唇瓣都被她咬出血痕。   谢昀心疼地伸手抚着她的唇瓣,低哑着嗓音道:“别咬,别伤害自己!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荀馥雅抬眸仰视,仿佛下定了决心,有气无力的开口:“你帮我、帮我……”   声音低低柔柔的,带着些许哭腔,仿佛在诱惑。   谢昀刚将人放到床榻上,闻言,抱着她的手倏然收紧。   他的喉结艰难地滑动着,垂着头靠近她:“你确定?”   “嗯。”   荀馥雅娇羞地点了点头。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知晓,有些命运,是躲也躲不掉的。   得到荀馥雅的允许,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谢昀又怎能忍得住呢?   顷刻间,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了。   谢昀往日冰冷的眸子热得灼眼,站在床边身子微微轻颤。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娇妻,低哑着嗓音道:“别紧张,我会轻点。”   下一瞬,荀馥雅几乎被他吻到窒息……   (此处省略一千字,因为写了也会被河蟹掉的,请仙女自我想象哈!)   初冬的夜里,寒意料峭,花不好,月不圆,可东厢房内的温度却持续上升,房内之人享受着春暖花开般的美好时光。   与此处春意盎然的气氛相反,此时的卫国公府却阴森恐怖。   荀滢听到卫国公与卫国公夫人商量着,让她给卫国公侍寝,延绵卫家的子嗣。顷刻间,一切都崩塌了。   一向明媚的眼神已成了一潭死水,她却装作没事一样,亲自到厨房给他们做一顿美味佳肴,笑着伺候他们用膳。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荀滢才笑容灿烂地跟他们说:“公公婆婆,夫君不是谢将军废掉的,是儿媳趁着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断子绝孙的。”   卫国公夫妇闻言色变,激动地站起来怒骂她:“你这个毒妇,居然……”   下一刻,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因为卫国公夫妇已经倒地而亡了。   荀滢拿出一把锋利的刀,面无表情地将夫妻两人的头颅一刀一刀地剁下来,而后拎着血淋淋地头颅,越过一具又一具被毒死的尸体,走到了卫燕京的房门前。   卫燕京的通房丫鬟正站着给卫燕京喂药,卫燕京喝着药,双手却不老实地在通房丫鬟身上乱摸。通房丫鬟早已习惯,即便听到开门声,也肆无忌惮地发出娇媚的叫声。   荀滢对此司空见惯,冷笑一声,将血淋淋的头颅扔到两人身上。   “啊!”   在通房丫鬟吓得失声尖叫之际,荀滢冲过去一把将这个贱人给捅死。   卫燕京从未想过,像荀滢如此温婉怯弱的大家闺秀,竟然会做出这种恶鬼才能做的恐怖事情。   他惊惧地盯着不断走进的妻子,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似的,战战兢兢地哀求道:“求、求你,别杀我……”   荀滢冷笑一声,带着这些年积攒的仇恨,一刀一刀地砍向卫燕京,直到将人剁得血肉模糊,才放下手中的刀……   “哈哈哈……”   她仰头狂笑,神情疯疯癫癫的,但心里却很痛快,很爽快!   这种一扫阴霾的快感让她变得毫不畏惧,铁石心肠!   今夜,卫家一百二十五口,全部被她毒杀了。这些拉她进地狱,看着她过地狱生活,嘲笑她活该活在地狱的罪人,全部都被她送进地狱了。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油桶提出来,一扫一扫地将油泼洒,就像浇花那般细心泼洒着,而后燃起一把火,将这个肮脏丑陋的卫家统统焚烧。   在引起附近的邻居骚动前,她戴上披风的帽子遮挡住自己的容颜,抱着那一箱给容珏写的情书,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没有回荀家,而是悄然来到容国公府。   她想不明白,为何她爹要她嫁给卫燕京那个变态,为何她就不能嫁给容珏?   想到这,她泪流满面,静静地看着容府,静静地等待容珏走进视线的那一刻……   翌日,冬日暖阳初升,寒风轻轻吹送。   荀馥雅身子微颤,拢了拢被角,平放在身侧的手不小心碰触到身旁的温热,攥紧又松开。   身侧忽然传来一阵戏谑的低笑:“夫人,需要为夫再躬身伺候么?”   荀馥雅拢着被角的手停顿了一下,想了想,俏皮地笑道:“马马虎虎,只能赏你一纸和离书了。”   谢昀侧躺着身子,单手撑着脑袋看她,笑得有几分邪性:“那为夫再努力努力,努力到夫人赏一纸婚书!”   说着,他伸手搭在荀馥雅的腰上。   气氛有些暧昧,荀馥雅的腰还酸着,怕极了他再来,赶紧推开他的手:“青天白日的,你少胡作非为!”   他整个人往前倾了倾,用另一只手去挽荀馥雅的一律发丝,玩味道:“那我夜里再来为所欲为。”   荀馥雅拿起枕头,用力拍过去,正巧将谢昀的脸拍了个正着。   谢昀一脸懵然,荀馥雅没想到他不会挡,想笑却又忍着,故意板着脸说道:“我要沐浴,你先出去。”   谢昀多看荀馥雅两眼,觉得有种她下床就翻脸的感觉。   他起身下了床,从衣柜里翻出一件中衣,快速穿好。   刚出了院子,迎头瞧见了江骜正在指挥下人替他搬运东西,他这才想起这厮买了一处宅子,要搬家了。   他故意扯开领子,上前去打招呼:“江孔雀,终于找到你的巢啦,恭喜啊!”   江骜转身瞧见笑得一脸灿烂的谢昀,觉得这笑容耐人寻味。   根据过往的经验,他视线往下移,见谢昀衣领领口敞着,露着锁骨上一排整齐的齿痕,泛着红,一看就是刚咬上去不久。   他收回视线,笑得意味深长:“嫂子多好的一颗白菜呀,就这么被猪拱了,啧啧啧。”   谢昀慢悠悠地整理好衣衫,挑眉:“想好了要用哪一块墓地没?”   江骜怂了:“兄弟一场,别这么小心眼。”   谢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行,兄弟我大气,改日将玄素打包好,送到你府上,你好好供着养着!”   江骜脸垮了,紧张地左右张望:“谢疯子,算我求你了,别搞我。”   谢昀轻笑:“江公子,风流债欠多了,就不是风流,是下流,小心被揍。”   江骜心虚地遮掩脖颈上的痕迹。与玄素之事,他是真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每回想拒绝玄素,可总是没勇气,而玄素又那么主动,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也有需求,也只能将就着。   不曾想,这牵扯越来越让他无法脱身,哎,头疼!   他看了看谢昀,心思一转,笑道:“要不,你找个机会将玄素嫁出去?”   谢昀似笑非笑地盯着江骜,不表态。   玄素总是在关键时刻妨碍他与荀馥雅进一步发展,他是很乐意将玄素嫁出去的,可问题是,得让荀馥雅同意才行。   正巧荀馥雅与玄素走过来,他伸手向玄素大喊:“玄素,江骜说要你嫁出去!”   玄素闻言,误以为江骜在向自己求亲,娇羞地捂着脸:“讨厌,江郎你怎么这么心急呢,人家害羞了!”   “……”   江骜张了张嘴,被玄素这样误会,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合适了。   他怒瞪谢昀一眼:“你故意的!”   谢昀表情无辜地耸耸肩:“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也是没想到啊?”   江骜心里默默劝自己兄弟情深,别跟他一般见识。   玄素向谢昀行了礼,阔步走到江骜跟前,抬手捂着嘴偷笑:“江郎,你怎么跟将军提起这个,是不是舍不得我?”   江骜毫不犹豫地回应:“没有。你别误会,我现在就走。”   说着,他赶紧爬上马车,生怕会被纠缠上似的。   玄素脸色一沉,不满地怒喝:“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江骜赖在车上不肯下来:“有什么话该改日再说吧,我赶时间。”   玄素手上的鱼叉往地上一捶,江骜立马怂了,连忙跑下来:“也不是很赶。”   玄素扭扭捏捏地笑道:“江郎,虽然人家很高兴你这么快就想娶人家进门,但是人家还不想这么快离开小姐,只好委屈你再等一等了。”   江骜听到这话,顿时放下心头大石。   他激动地捂住玄素的手,笑道:“没关系,我会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天崩地裂。”   谢昀跟荀馥雅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江骜这小子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提娶玄素这事。   也只有玄素这个傻丫头,被江骜那狡猾的言词感动到痛哭流泪:“江郎,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呜呜呜……”   谢昀看不过眼了,笑道:“玄素,你护送江骜回府吧!免得他舍不得走!”   玄素脸上一喜,随后又苦恼地说道:“可是今日崔氏的案子开审,奴婢要陪小姐去顺天府尹。”   谢昀搂着荀馥雅的肩,霸气地说道:“有本将军陪她,足矣!”   这下玄素放心了,转头跟江骜笑道:“那江郎,我陪你回去吧!”   江骜甩开她的手,浑身不自在地回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玄素不悦地绷着脸:“想好了再说!”   江骜立马怂了:“那就劳烦玄素姑娘了!”   “讨厌,干嘛突然这么客气呢?!”   玄素激动地往江骜的后背拍了一巴掌,江骜被震得咳嗽了几下,顿觉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随着他们坐上马车,向自己道别,荀馥雅蹙眉,对江骜这人的好感下降几分。   玄素怎么偏就喜欢这种害怕负责的男人呢?   谢昀俯身跟她对视:“我们出发吧!夫人。”   荀馥雅怔人问他:“你不用到宫里当值吗?”   谢昀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谢夫人,压低声音道:“江骜搬家,我向皇上告了假,说江骜需要我帮忙。”   荀馥雅愕然一怔:“那你今日原本就打算帮江骜搬家的?”   谢昀伸手摸摸她的头:“江骜不知道,所以我就变成陪夫人了。”   荀馥雅抬眼:“你这样对他,有点不厚道吧!”   谢昀笑道:“没事,他人傻钱多。”   荀馥雅抿嘴笑:“你们好歹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江骜那人虽然不怎样,但你在背后这样说他,真的好吗?”   谢昀一本正经道:“那就请夫人你别告诉他,我朋友不多,不能再少了。”   荀馥雅:“……”   荀馥雅最终还是被谢昀哄上了车,而谢夫人和孙家三口子同坐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前往顺天府。   赵怀淑和盛景南早已坐在顺天府的公堂旁边侧听,而赵怀淑的身旁居然站着宴久初。   这让荀馥雅感到意外又心惊。   赵怀淑是怎么跟宴久初扯到一块的?   谢昀见她心不在焉,握了握她的手,将她带到公堂。顺天府尹刘万忠赶紧走下来,惊惧地向谢昀打招呼,命人给他看座。   谢昀不理会他,与盛景南打个声招呼,让荀馥雅坐下,自己站到她的身后。   顺天府尹刘万忠见荀馥雅没有封号,没有官位,却与怀淑公主和大理寺少卿这等人物坐在一起,实在于理不合。   他不想得罪两位大人物,便低声下气第提醒谢昀:“谢将军,尊夫人没有官职没有封号,是不能坐在公堂之上的!”   谢昀拧眉:“你觉得本将军的官位大还是你的官位大?”   刘万忠一愣,不明白谢昀为何有此一问,便道:“自然是将军官位大。”   谢昀戏笑:“我官位比你大,我夫人最大。你都能坐在公堂上,她为何不能?”   刘万忠觉得他这是蛮不讲理:“谢将军,这……”   不等他把话说完,谢昀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你是不是觉得本将军的脾气很好?不喜欢见血?嗯?”   “……”   刘万忠瞬间吓破了胆,赶紧回去坐着,装模作样地开堂审讯。   赵怀淑见谢昀如此护着荀馥雅,羡慕妒忌恨。   她瞧了谢昀一眼,见他正在看自己,遂故意向他微微一笑,散发自己的魅力。   谢昀挺直腰杆,完全没搭理赵怀淑的意思。   他心思一转,弯腰低头,凑到荀馥雅耳侧,低声道:“夫人,有个女人正试图勾引你的夫君,你是选择吃醋,还是选择发怒呢?”   荀馥雅凝了他片刻,道:“我选择听案子!”   谢昀一愣,痞笑道:“夫人,就不怕你的夫君被狐狸精勾走吗?”   荀馥雅抬眸,微笑回应,不刻意热络,也不刻意疏离,分寸感把握得刚刚好。   “勾走做什么?男狐狸精跟女狐狸精斗法吗?”   “……”   谢昀一双桃花眼里染笑,这女人,怎么这么有趣呢!   “啪!”   公堂上,刘万忠拍了下惊堂木,犯人崔氏和崔永福被押送上来。   他们向诸位大人和赵怀淑拜了个礼,并没有看向赵怀淑,似乎要跟她撇清关系。   今日是二审结案的,并不需要审问之前被盛景南审问过之事。   刘万忠看了盛景南一眼,问崔氏:“犯人崔氏,你教唆将军府丫鬟小娟采摘毒花瓣,意图毒害将军夫人,却害了孙小姐,你可认罪?”   崔氏似乎并不畏惧,老老实实地认罪:“老奴认罪。”   刘万忠忌惮地看了赵怀淑一眼,盘问崔氏:“可有人授意你这么做?”   崔氏迅速作答:“没有!将军夫人虚伪歹毒,我只是出于怨恨,才这么做的。”   对于崔氏的泼脏水,荀馥雅困惑蹙眉,似有不好的预感。   谢昀听懂了崔氏的话外音,怒然握拳。   荀馥雅担心谢昀会发疯,侧头安慰谢昀:“将军别动怒,清者自清。”   想了想,她凑过来低声询问盛景南:“当晚的两名狱卒呢?怎么没上堂作证?”   盛景南蹙眉,低声道:“被杀了,手法干净利落,是杀手干的。”   荀馥雅也蹙着眉,赵怀淑开始雇凶杀人了?看来她被逼急了。   刘万忠见众人不语,此案再无人证,拍了一下惊堂木,振振有词地宣布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犯人已经认罪,所幸并未造成他人死亡。那么,本官宣布,犯人崔氏教唆他人投毒,成名成立,判,给孙家小姐五千两赔偿金。”   孙媚儿听到这狗官居然让崔氏只赔偿一点钱就了事,顿时怒然冲出来,戟指怒目:“大人,这老妖婆害本小姐容颜尽毁,受尽折磨,你不能只判她赔钱,本小姐不服!”   刘万忠对于孙媚儿冲撞自己,心里很是不悦,但表面佯装客套:“孙小姐,本官是依法判案,已经从重处判了,你若再闹,那就是藐视律法了。”   谢夫人闻言,赶紧将孙媚儿拉到一旁。   孙媚儿委屈极了,指着崔氏,不管不顾地叫嚷:“这老妖婆撒谎,是赵怀淑指使她毒害嫂子的,本小姐亲耳听到她承认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安坐在椅子上的赵怀淑。   赵怀淑面有难色,她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崔氏并没有老实交代一些事情,她为此感到很不悦,但表面却表现得波澜不惊。   她站起来,困惑地询问崔氏:“奶娘,你为何这么说?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说给孙小姐听的?”   受到赵怀淑的提示,崔氏立马会意,指着荀馥雅,气愤地指控道:“是将军夫人逼老奴陷害公主的,将军夫人一直嫉妒公主!”   “一派胡言!”   谢昀怎能容许崔氏一次又一次地诋毁荀馥雅。   他冷冷地盯着崔氏:“再诋毁我家夫人试试?本将军不介意血溅公堂。”   刘万忠吓了一跳,赶紧提醒谢昀:“谢将军,这是公堂,请注意不要恐吓证人!”   谢将军嘴角噙着笑挑眉:“刘大人,本将军怎么突然觉得你的脑袋长得很可爱,想摘下来观赏观赏呢!”   刘万忠顿时吓得后脖子一凉,感紧捂着案子,不敢再对谢昀的言行有意见了!   崔氏趁势惊惧地后退,含泪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大声叫嚷:“将军,老奴所言,句句属实!你若不信,老奴以死明志!”   说着,她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视死如归冲过去撞到了柱子上。   顿时,血溅公堂,崔氏当场晕死过去。   “娘!”   崔永福失控地跑过去,抱着崔氏伤心痛哭。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众人皆被崔氏这偏激的举动吓了一跳,谢昀也愣住了。   “奶娘!”   赵怀淑神情焦急地跑过去,赶紧催促刘万忠带崔氏下去就医。   刘万忠可不想自己的公堂上死了人,赶紧命人将昏迷不醒的崔氏带下去医治。   崔永福的情绪很激动,见自己被阻止跟着阿娘离开公堂,将矛头指向荀馥雅,指着她便怒骂:“你这个毒妇,若我娘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你害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谢昀一剑飞过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再说一句不中听的,本将军不介意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神色阴狠暴戾,冷眸里迸射出浓烈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崔永福感觉自己好像被阎王盯上,顿时吓得灵魂差点就出窍了,又怎能说得上话来。   赵怀淑垂泪,提起袖子轻擦:“谢夫人,原本本宫是不信的,可奶娘都以死明志了,本宫心里好难过。本宫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陷害本宫?”   此话无疑是坐实了荀馥雅陷害公主的罪名,这罪名可比崔氏那教唆人投毒的罪名大得多。   荀馥雅按兵不动,盛景南站起来,一脸正色:“怀淑公主,公堂之上讲求的是证据。崔氏本人行为不端,对将军夫人心怀怨恨,她的话本就不可信。而且,以性命做担保的话语,不能作为有效证据,请怀淑公主不要在公堂之上说出这种混淆视听的话语来,陷害公主可是大罪!”   “盛大人受谢夫人提携,拿人的手软,自然是帮着谢夫人了,哎,可怜本宫人言轻微。”   说到后面,赵怀淑委屈地垂泪,泪珠一滴滴在她绝世的容颜上滑落,凄美动人。   她本就长得美貌,声音甜美动听,如今这番顾影自怜,黯然神伤的模样,惹得在场不少人为她心疼,心生怜爱。   众人开始为赵怀淑感到愤懑,矛头指向荀馥雅。   荀馥雅安安静静听着,谢昀默默地看着,皆无语。   赵怀淑等不到众人回应,眉目含泪地看向谢昀:“听本宫说了这么久,谢将军您就没什么意见想发表的吗?”   谢昀本想冷眼相对,可瞧见美人垂泪,难免动了恻隐之心,遂垂眉道:“公主的私事,本官不好多嘴。”   赵怀淑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有些敷衍,心里万分委屈:“谢将军是在责怪本宫文向谢夫人问责吗?可奶娘因为谢夫人轻生,本宫若不为她讨回公道,岂不是太凉薄了吗?”   “……”   谢昀看了她几眼,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即便是铁石心肠的硬汉子,心也会为之柔软半分的。   荀馥雅瞟了他一眼,心里冷哼:狗男人!   荀馥雅站起身来,微笑着对赵怀淑说道:“公主不要含沙射影地说臣妇,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盛大人是臣妇提携的,向着臣妇。那崔氏是公主的奶娘,难道就不会为了保住公主的名誉,掩藏公主的恶行,牺牲自己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似乎觉得非常有道理。   赵怀淑楚楚可怜地轻叹:“哎,谢夫人,也许你不懂本宫与奶娘的情分。莫说本宫没犯事,即便犯了死罪,也断不会容许身边的人为了让本宫脱罪而牺牲自己,更何况那个是本宫的奶娘。”   这位公主的名声向来很好,众人自然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此时此刻,又忍不住质疑荀馥雅的人品。   荀馥雅轻笑:“公主人品好,待下人宽厚,我等自然是知晓的。可崔氏为何证明臣妇陷害公主,撞柱子自杀呢?难道她不知道公主您会为她撑腰?难道她不知道他的儿子还没被定罪,有可能被处斩吗?”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觉得崔氏方才的行为有点过了。   崔氏完全没必要那样子做,那么,她刚才撞柱子轻生,就很耐人寻味了,有必要吗?   赵怀淑面色一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荀馥雅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发问:“公主的为人,臣妇不敢去评论。只是,臣妇知晓,崔氏还有个犯了死罪的儿子崔永福,除了公主,还有谁能救他,谁会保他?”   此言一出,舆论又开始倒向荀馥雅这边。   在座的诸位对崔永福的恶行很熟知,观堂的百姓当中有不少深受其害的,对崔永福是愤恨到了极点。   儿子的死罪已成定局,能有什么办法救他一命呢?自然是求高高在上的公主了。   众所周知,崔氏仗着有怀淑公主撑腰,纵容儿子到处作威作福,而怀淑公主与崔氏主仆情深,自然不可能不帮崔氏救儿子的。   赵怀淑手挽轻纱,悲伤地抽泣,并未回应只字片语,如此一来,显得荀馥雅气势凌人。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宴久初在此时轻叹一声,轻抚着侧脸,幽幽地说道:“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竟敢当众欺辱当朝尊贵的公主,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她款款走出来,跪在公堂前,笑眯眯地指着荀馥雅,道:“大人,民女要告堂前的将军夫人,欺世盗名,冒充她人身份,行不轨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打量这位胆敢状告当朝将军夫人的女子。   只见她长相清秀,却媚眼如丝,眼角一颗美人痣,让她看起来风情万种,像一个会勾人撩汉的妖女。   荀馥雅紧盯着宴久初,脸色不太好。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不断地翻出关于此人的记忆。   当年在延边勾引朱掌柜的美娇娘,冷酷杀书生的女犯人,娇滴滴的官宦小姐宴久初,李琦身边的妖娆姬妾,眼前风情万种的状告者,很难想象,一个女人竟有如此多样的面孔!   刘万忠惊疑,忌惮地看了谢昀一眼,肃然问道:“姑娘,请报上名来。”   宴久初转头盯着荀馥雅,露出狡黠的笑容,语不惊人死不休。   “辛月!谢昀谢将军名正言顺的正妻!”   “哇!”   惊人的言论瞬间将整个寂静的公堂炸响了,全场闹哄哄的,只有当事人这边寂静无声。   荀馥雅紧盯着辛月,扶着椅子把手的双手紧攥着,依然没了往日的从容镇定。   对这个女人,她有过千万种猜测,却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竟然是辛月。   那个她冒名顶替,谢家人口中勾三搭四,狡诈阴险的辛月!   作者有话说:   font>   下一本新文预收《女暴君与龙傲天卿卿日常》。   上一世,道魔祖师风萝衣一心要成为天下霸主,但是因寡不敌众,被挫骨扬灰,死后还被仙侣门那对狗男女嘲讽“万年老姑婆”。   好不容易重生到十五岁,事业脑的风萝衣势要洗白“女暴君”形象,找个对象双修,端了仙侣门。   可恨的是,她重生后的世界没有修真道法,只有武艺这玩意,没有仙门百家的法术争斗,只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布衣生活。她觉得周围的人都是神经病,而周围的人看见她言行举止诡异,动不动就挖坟头偷尸,还说些听不懂的话,觉得她脑子有坑,是个疯婆娘,皆敬而远之。J??   风萝衣虽然来到了一个诡异的村子,遇见一群诡异的人,但浇灭不了她找人双修,称霸天下的心。   虽然法术丢失了,但是她的剑术还在,女暴君的脾性还在,村民们在她的恐怖威胁下,只好给她安排相亲,可她都不满意,直到她在墓地捡回了一具少年的尸体。?   少年的容貌惊为天人,她爱上了他的颜,将各种炼制傀儡的道具摆在少年身旁,准备将他炼制成傀儡,永留自己身边。   可半途,少年就醒了。她懵了,见少年对自己言听计从,以为成功了,心里很高兴。   “以后你就是我的傀儡玄风,要帮主人谋朝篡位,打天下,好好干吧!”   ……   然后有一天,她发现少年是当朝太子,还是龙傲天!   于是,她遁走了。 第87章   谢昀早已知晓荀馥雅的真实身份,自然没有出现他们期待的震惊与愤怒,只是紧蹙着眉,盯着真正的辛月,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下男儿皆好色,辛月早已习惯被男人打量。   她故意侧脸转眸,向谢昀展笑,自然流露自己的万种风情,勾他的魂摄他的魄。   那是荀馥雅的男人,勾引过来,应该很有趣吧!   谢夫人再次瞧见这只狐狸精,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这个狐狸精,她的衍儿就不会过得生不如死。既然主动送上门,那她就不会让这狐狸精有好日子过。   而孙媚儿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记恨的辛月,竟然不是辛月,嘴巴张了半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做出反应。   对于辛月的出现,现场最受刺激的,莫过于身为主审官刘万忠了。   他瞪大那双狐狸眼,惊得差点下巴掉地。   这将军府的内幕怎么一次比一次劲爆?   犹记得,上回杨岁序审的是谢家的家里事,如今轮到他来审理,会否跟杨岁序的下场一样呢?   想到这,他便瑟瑟发抖,不敢再审下去了。   邀功讨好也要看时候,保命要紧呐!   一向狡诈的他眼珠子一转,赶紧从高堂上走下来。   他面带讨好的笑容,弯腰拱手,走到盛景南面前,为难道:“盛大人,您看这个案子啊,案情有点复杂。涉及的人员官位比下官大了几倍,已经超出了下官的能力范围,下官实在没能耐主审此案啊,还请盛大人您接手此案!”   盛景南抬眸看向刘万忠,瞧见那狡黠的嘴脸心,一下子明白他在想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盛景南缓缓站起来,正色道:“此案,的确不再适合让你来主审!”   他端着高官的威仪,走到高堂上,神色威严地向众人宣布:“鉴于此案牵扯到我朝大将军,现移交到大理寺审理,由本官亲自主审。”   他拍打了一下惊堂木,目光凛然地扫视堂下众人,将目光锁定在跪在地上的辛月身上,问:“这位姑娘,你说你才是谢将军的正妻辛月,有何证据呢?”   辛月镇定地说道:“启禀大人,这是民女的符牌和传信。”   (在古代每个人都具有这两样能证明自己身份地位的人,他们分别是符牌和传信。符牌象征着身份的大小,而传信则是通行的依据。)   言毕,她从衣袖里掏出符牌和传信,递交给衙役。   衙役接过符牌和传信,送到盛景南面前。盛景南认真检查一番,确定无误后,命衙役将其送给刘万忠鉴定。   经刘万忠再度核实,盛景南对辛月说道:“确定证件无误,姑娘的确名叫辛月。”   辛月莞尔一笑,双手伸到空中拍了拍,有两人在人群中走出来,被衙役格挡着。   辛月并未回头去看,只是自信地说道:“盛大人,身后两位老乡是民女在逐郡的邻居,他们可以证明,民女就是当年与谢家定亲的辛月。”   盛景南向衙役投去眼神,衙役收回木棍,将两名证人放到公堂之上。   两名证人跪在公堂上,战战兢兢地表示,这位的确是当年与谢家定亲的辛月姑娘。当年辛家举家迁走,谢家的人来询问过他们。他们是辛月的邻居,谢夫人和谢将军可以证明。   盛景南看向谢夫人和谢昀,谢昀不愿搭理,而谢夫人开口为他们证明身份。   盘问到这里,盛景南大抵明白了,荀馥雅的确不是辛月,但他熟知荀馥雅的为人,相信她有苦衷。   他看向荀馥雅,问道:“将军夫人,你可有凭证,证明你是谢将军的正妻辛月?”   荀馥雅幽幽地轻叹一声,当初急着让谢昀将婚书拿回来,急着办理和离,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假身份生出事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敌人的攻击来得如此迅猛,打的她措手不及了。   她无法证明自己是辛月,事到如今,只能走过去,跪下来承认:“回禀大人,民女不是辛月,民女叫荀馥雅,清河人士。”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名动京城的大才女,开创了平民学院的将军夫人竟然是个冒充别人身份的骗子,这个真相真是震撼到他们了。   一时之间,众人对荀馥雅的人品产生了质疑,不断地推翻她从前的种种好人好事。   盛景南没想到荀馥雅承认得如此干脆,微愣了一下,继续盘问:“荀姑娘,你为何冒充辛月?”   荀馥雅还没想好措辞,谢昀便站到荀馥雅的身前,霸气护妻:“这与她无关,是本将军逼她。当时我大哥危在旦夕,需要成亲冲喜。但他只想娶那个素未谋面的辛月,可我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本人,只好很混账地逼荀姑娘冒充辛月,嫁给我大哥。”   此话的真假无从探究,但众人都知晓,谢昀之所以这么说,是在护着荀馥雅,皆不敢多说。   盛景南困惑地蹙眉:“既然她嫁给了你大哥,为何婚书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此话,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谢昀晒然一笑:“谁知道呢,也许是恶作剧,也许大哥他早就知晓了荀姑娘的身份来历。”   说到这,他瞟了谢夫人一眼,痞笑道:“事到如今,也不满大家了。那婚书上的谢昀二字是我大哥写的,而荀姑娘签下的是辛月二字,因此,这婚书是作废的了!”   他看向辛月,目光幽暗:“以后,谁说辛月是我谢昀的妻子,她可能就会跟这婚书一样,被废了。”   辛月身形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昀,随后又看了赵怀淑一眼,心里有些慌。   当初被赵怀淑说服,出来自爆身份,一起对付荀馥雅,是因为知晓了自己是谢昀名义上的妻子,即便自己重新出现在谢家人面前,看在这身份的份上,谢家的人不会送她去坐牢。   如今这婚书竟然作废了,那么,她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危险了。   荀馥雅将辛月的慌乱看在眼里,心里在猜测她这么多年藏匿起来,却在此刻在谢家人面前自曝身份,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赵怀淑垂眉不语,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盛景南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一下子都看出这些人各怀鬼胎,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沉稳地询问荀馥雅:“荀姑娘,是像谢将军说的那样,你在他的威迫下,一直冒用辛月姑娘的身份?”   荀馥雅不愿将谢昀拉进这趟浑水,否决道:“不,将军没有胁迫民女,是民女冒认辛月,嫁到谢家的。”   谢昀想驳回,被荀馥雅递给眼神,阻止了。   辛月趁机向盛景南提出请求:“盛大人,荀馥雅冒充民女嫁入谢家,到处欺世盗名,还请还民女一个公道啊!”   不等盛景南回应,谢昀冷笑:“冒认你这样声名狼藉,勾三搭四的女人有何好处?”   荀馥雅苦涩一笑,冒认辛月,的确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这个身份,她遭了多少罪啊!如今能光明正大地摆脱这个身份,心情舒畅得很呐!   她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正主回来了,那辛家骗婚,出卖谢家,害死谢家老爷,跟野男人跑了等等这些不好的罪名,我就不替你担着了,麻烦辛月姑娘自己承受吧!”   众所周知,荀馥雅惊才绝艳,相助谢昀考取功名;荀馥雅有勇有谋,与三城百姓共进退,打败犬戎族,犬戎使者还嚣张地来挑战天启,被她连连挫败;荀馥雅品格情操高尚,成为了姜夫子唯一的女弟子,提携寒门子弟为官,用皇帝赏赐的钱来开办平民书院……一桩桩,一件件的,没有是不好的。   如今得知辛月是这般不好的女子,在场之人的态度变得微妙,皆觉得荀馥雅冒认这种人肯定是有苦衷的。   要不然,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怎会去冒充这么差的女子?她用这个身份嫁到谢家,能捞到什么好处呢?可能会命都没了呢。   谢昀盯着辛月,嗤笑道:“辛月,你以为我不向这位荀姑娘追究当年之事,就不会追究你吗?”   辛月神色一变,赶紧向赵怀秋投去求助的目光,可赵怀淑视而不见。   这下,她明白了,自己被摆了一道,遂心中恼恨。   此时,只见谢昀转头,无情地向盛景南说道:“盛大人,立个案吧!调查我爹的死,疑犯是辛月和她爹娘!”   “对,盛大人,您不要放过过这个贱人,她害得谢家家破人亡!”   孙媚儿向来最痛恨辛月,忍不住帮嘴道。   辛月知晓自己这回犯蠢了。   李琦对荀馥雅心心念念,她太想荀馥雅死了,所以赵怀淑来找她合作,抵挡不了诱惑。   不知,这回李琦会不会出手救她?   她心里期待着,却又畏惧着。   盛景南心情复杂地看了谢昀和荀馥雅一眼,下令道:“鉴于案情复杂,案中有案,在查明真相之前,本官先将疑犯辛月以及辛氏夫妻关入大牢。至于荀馥雅……”   盛景南望向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由于目前没发现她用辛月的身份作恶……”   “大人!”   正当众人紧张地聆听宣判结果时,抬走崔氏的那名衙役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他向盛景南汇报:“回禀大人,犯人崔氏死了!”   此言一出,崔永福怒然扑向荀馥雅:“贱人,还我娘命来!”   谢昀眸光一闪,抬脚将人踹飞。   崔永福没想到谢昀还维护这个骗子,吓得不敢再动了。   赵怀淑跑到谢昀跟前,挽袖抽泣地讨好:“谢将军,虽然奶娘是因为荀姑娘而死的,但若是您想护着她,本宫不会追究的,本宫不想将军您为难。”   此话说得动听,体贴入微,却带着几分凄楚的味道,叫人听了心生怜悯。   “……”   面对这样的赵怀淑,谢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荀馥雅暗自失望,却无意之中发现默不作声的谢夫人,面露不寻常之色。   她这才想起,辛月害谢家成为逐鹿的笑柄,害谢家没落,害谢父身亡,害谢衍为其癫狂……这种种,谢夫人是最大的受害者,理应是最痛恨辛月,情绪最激动的那个。   可怕的是,她一言不发,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此时,又有衙役急匆匆前来汇报:“启禀大人,门外有一堆人击鼓鸣冤,是来状告将军夫人毒杀八位私塾夫子的。”   盛景南拧眉,担忧地看了荀馥雅一眼,吩咐衙役:“将人带进来。”   片刻后,八位夫子的家眷跪在众人面前,悲愤地痛斥荀馥雅。   “你这个毒妇,我们的夫君不过是设宴劝你关闭平民书院,你居然将他们都毒死,好狠的心啊!”   “一个女子开什么书院啊,伤风化俗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哎呀,可怜我们的夫君,一辈子教书育人,就这么被害了!”   她们抽泣着,悲痛欲绝,异口同声地请求盛景南:“求大人还我们夫君一个公道!”   门口的弟子们和百姓们也纷纷叫嚷着,让盛景南处置荀馥雅。   盛景南眉头紧蹙,多年来的办案经验告诉他,此事不简单!   赵怀淑在人员骚动中,端着公主的威仪,道:“盛大人,本宫记得,荀馥雅曾经以辛月的身份进宫面圣,领取父皇的赏金。这是欺君之罪,看来要将荀馥雅关到大理寺狱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荀馥雅面色沉了下去。   案情,盛景南可以帮她洗刷,可这欺君之罪,恐怕,众人都无能为力啊!   当初是赵怀淑推荐她进宫帮老皇帝解决难题的,看来赵怀淑早就策划好一切,就为了今日。   可谓心机深沉,手段阴狠毒辣!怪不得上一世她会败在这位公主的手里!   想到这,荀馥雅心里头惊慌起来,连带身子也微微颤动。   就在此时,一双大手包裹着她那颤抖的小手,带给她温暖的安心。   她抬眸,谢昀神色坚定地说道:“别怕,有我。”   盛景南眼见群情汹涌,当机立断:“来人,将荀馥雅和辛月押送到大理寺狱,待本官禀明皇上,再择日开堂审理。”   赵怀淑却对此结果不甚满意,提醒盛景南:“盛大人,以你和荀馥雅的关系,恐怕要避嫌吧!”   盛景南对这位公主并无好感,冷冷地说道:“此事自有皇上定夺,怀淑公主无权干涉!”   赵怀淑神色一凝,面露尴尬之色。   这么不给她面子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碰见!   想到这人是荀馥雅那边的人,她觉得,真是可恨!   盛景南不理她,继续判案:“崔永福所犯的累累罪行,本官和刘大人已经查证,认证物证俱有,因此,崔永福判斩立决,三日后执行!”   崔永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与赵怀淑跟他们母子说的不一样啊。   瞧见衙役来押送,他不管不顾地爬到赵怀淑脚下,叫嚷道:“怀淑公主,您不是答应我娘,保我不死吗?如今我娘都为了保住你的名誉牺牲自己了,你为何言而无信?”   荀馥雅早料到他们之间存在某种交易,如今一听,恍然大悟。   赵怀淑也不是省油的灯,义正严辞地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宫本来是念在奶娘的情分上,保你一命,可惜你罪恶滔天,本宫只能大义灭亲。   说完,她甩袖而去,留下一脸死灰的崔永福。   荀馥雅瞧见翻脸不认人的赵怀淑,越过她行走时,故意说了句:“怀淑公主如此无情,不知今夜奶娘的鬼魂会不会回来找你呢?”   赵怀淑停下来,脸色变得很难看。   夜里,阴森森的大理寺狱。   荀馥雅瞧见自己被安排住在上回谢昀住的牢房,忽地想到一句话,风水轮流转。   想不到,一夜之间,一下子,一桩桩一件件的罪名,全砸在她的头上。她从众人爱戴的授业恩师,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杀人犯,还罪犯欺君。   这敌人设的局,一套又一套,一环扣一环,真的打得她有些措手不及呀。   案情方面有盛景南,平民书院那里有姜贞羽和路子峰,她并不忧心。她此刻最怕的是,谢昀为了救她,又发疯!   浑浑噩噩地想着,不知不觉,她竟然睡着了。   那久违又遥远的噩梦,不知为何,顷刻间又再度入了她的梦里,扰了她的心虚。   梦里,天很黑,黑得压得人心情繁重。雨水很大,大得让人感觉到窒息。   破落的窗户和木门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雨尘不断飘散进来。不知为何,她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忽然,一名陌生的男子破窗而入,不顾她拼命挣扎求救,竟然不发一言,欲强行豪夺了她。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大雨倾盆,夜静无人,只有男子低沉的声音和木床的咯吱声重叠在一起,成为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无数次苦苦挣扎,拼命地向那人伸手,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好痛……”   男人带着酒气,那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吓得她寒毛倒竖。   她摸到枕头下的匕首,重重刺在对方的胸口上。   血迹瞬间蔓延下来,红得刺眼,但是男人似乎毫不在意,并未停止了动作。   她冷然呵斥道:“滚开!不然我杀了你!”   下一刻却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承受这样的折辱?   她用力将匕首嵌入男人的血肉,鲜血顺着匕首不断的流到她身上,黏腻而温热,那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她作呕。   男人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将她压得死死的。   她丝毫不能动弹,只能任他欲所欲求。   她绝望地哭喊着,求饶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对方微愣,之后起身站到床边。   雨夜一道电闪雷鸣,有一瞬照亮了四周,破旧的屋子,家徒四壁。   荀馥雅踉跄地爬下床,摸到旁边的椅子,一把抓起就朝男人砸了过去!   “你去死!”   男人被砸到头破血流了,可依旧纹丝不动,还咧开嘴,向她发出邪魅的笑容。   那一刻,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真容。   大雨被狂风吹得扑面而来,一瞬间的寒意足以让她彻骨。   她吓得浑身颤抖的跌坐在地上。   “李琦——”   那一刻,酒杯缓缓倒在了地上,酒水四溅里,擲杯于地,玉杯碎裂声清脆。   “不要过来——”   ……   随着一声哭喊,她蓦然惊醒过来。   那是上一世被李琦软禁在摘星楼的噩梦,不知为何,会在此时再度梦见。   梦醒时分,荀馥雅依旧心有余悸,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也渗出了一身冷汗,就连手掌心都是湿润的。   她痛苦地捂着脸,低声呜咽。   此时,牢门被打开,她吓了一跳。   转头瞧见来人是谢昀,顿时心情复杂难安,无法主动去靠近这个人。   上一世,若不是这个人,她又怎会落入李琦的手里?   那时候,他为何不来救她?难道当了他两年的妾室,都没有一点情分的吗?   想到这,她又是心寒,又是难受。   谢昀没有带着一大堆人来,只身前来的。   他走到荀馥雅跟前,瞧见她额头渗着汗,从衣袖里掏出帕子,为轻轻擦出汗水。   他俯身,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是不是害怕了?”   荀馥雅紧闭双眼,没瞒着:“嗯。”   谢昀从她的额头亲吻到睫毛,低声哄道:“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谢昀越是这么说,荀馥雅心就越是控制不住打颤。   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眼底已经蕴起了一层层雾气,怎么也散不去,就快变成滚烫的泪滑落了。   谢昀将手帕丢到一旁,手指凑到她唇角摩挲安抚:“我记得那次你从梦中醒来,之后一直在哭,身上都是汗水,第二天就发烧了。”   荀馥雅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眼眶通红:“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谢昀一只手落在荀馥雅后颈捏了捏:“你刚到谢家的时候,虽然你不记得,但我记得。”   荀馥雅呼吸不畅,胸口被某些情绪压的快要窒息。   谢昀小心翼翼地哄着她:“你每次做完噩梦,情绪总是不稳,总拿我撒气。”   荀馥雅心虚地垂眉:“我哪有。”   谢昀低笑,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非常好听:“没事,我就爱你找我撒气,总比不理我的好。”   “……”   抬眸凝视着谢昀那一脸认真的表情,荀馥雅如鲠在喉。   “以后再做噩梦,你就告诉我。”   此刻,谢昀眼底满是柔软与缱绻。   她太了解荀馥雅了。   外表看着决绝冷漠,其实内心比谁都敏感柔软。   他知晓荀馥雅此刻的慌乱焦虑,捏在她后劲的手劲放缓:“我会一直陪着你,让你不再一个人在害怕的。”   说着,他落在她后背的手轻拍,始终没停。   荀馥雅失神地投入谢昀的怀里,闷声喊了一声:“谢昀。”   谢昀低声回应:“我在。”   荀馥雅失神地说道:“谢谢你。”   她太在意上一世的事了,以至于有许多时候分不清楚前世和今生,这样对谢昀似乎有些不公平。   谢昀落在荀馥雅后背的指尖一滞,低笑出声:“不客气。”   若是换做往日,在这种时候,谢昀定然会嬉皮笑脸地回一句:谢谢不必,我只接受以身相许。   再不济,谢昀也会占点其他小便宜。   可此刻,谢昀什么都没做,只想尽他所能让怀里的人心里舒服些。   他将荀馥雅小心翼翼地抱着,眼底满是疼惜缱绻。   荀馥雅对上谢昀深邃的眼眸,一瞬间沉溺其中。   其实,这一世的谢昀,真的对她已经足够好了,一直在迁就着她,受着她的气。   可她,总是放不下前世的过往。   谢昀见荀馥雅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薄唇无奈勾起,“卿卿,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荀馥雅轻摇头,沉吟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道,“谢昀,你这个人真的无可挑剔。”   谢昀闻言,眉梢轻挑:“嗯?”   荀馥雅平日里没习惯吹捧别人,只是发自内心地说了两句:“身居高位,英俊洒脱,能力很强,还解风情。”   谢昀垂眼盯着她看,不知她为何突然称赞起自己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撩开她额头前的碎发,指尖轻轻摩挲着额前的肌肤,他低声问:“你不要离开我,好吗?你说过你会留下的。”   如今没了那一纸婚书,能不能将人留下来,他真的没自信了。   荀馥雅感受到谢昀内心的不安,蓦地闭嘴,直直盯着谢昀看。   谢昀用指尖在她眉心点了点:“一个人活着,太累了,两个人一起活,不会累。”   荀馥雅眸里盈着泪光,将自己起起伏伏的心情如数克制。   她不知道,能不能放心将自己交给他。   上一世,她曾经真心交付过,失败了,死的很难看。所以这一世,她怕了。   谢昀很害怕她的沉默,她的沉默,往往代表拒绝。   他难过地将拥她进怀里,攥紧她的手,下颌抵在她肩膀上:“荀馥雅。”   荀馥雅全身紧绷。   谢昀沉声问她:“我以后……还能喊你夫人吗?”   “……”   荀馥雅没有回答,她害怕回答。   见荀馥雅不说话,谢昀将她抱紧几分,说话的声音却在轻颤着:“这个称呼,我已经喊习惯了,改不了,这辈子大概都改不了。别的我都迁就你,唯独这个称呼,你迁就一下我,好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荀馥雅紧屏呼吸,始终没有回答。   谢昀早料到了这种结果,等了片刻,攥紧荀馥雅的手,落在身侧,向她露出苍白无力的笑容:“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   荀馥雅躺下身来,眼皮轻颤,没敢睁。   只是低声说了句:“我累了,想睡。”   谢昀面对这寒冷的空气半响,并没有离开,反而躺在她身侧,将她禁锢怀中。???   他低沉着嗓音问:“我今晚留下?”   荀馥雅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   荀馥雅思忖了片刻,掂量再三,看向谢昀:“谢昀,世上女子千千万万,你又何必对我这般执着?”   谢昀沉默了片刻,从背后贴着他的后背,闷声道:“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什么?”   荀馥雅呼吸一窒,似乎听不清楚,也似乎不敢相信。   谢昀这样浪荡的富家少爷,都弱冠了,居然还没有一个女人,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她蓦然转过身来,却恰好与谢昀对视。   两人对视,气氛一时间说不出到底是暧昧多一些、还是尴尬多一些。   瞧出荀馥雅脸色难看,谢昀倏地一笑:“怕我让你负责?”   荀馥雅抿唇,实话实说:“挺怕的。”   谢昀放在她身上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下,嗓音低沉道:“别怕。”   他垂眉,声音变得低不可闻:“不想负责,就不负责吧。”   谢昀的落寞表现得太明显了,但荀馥雅察觉出了他的异样。忽然想到了这人的身世,想到他的不安,他总是让她不要留下他一人。   心,不知不觉为他软了下来。   “谢昀。”荀馥雅提唇开口,“我不是想丢下你。只是,我如今生死未卜,不愿拖累你。”   谢昀掀眼皮,薄唇勾了勾:“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也不会死的。”   荀馥雅将脸枕在他的臂弯上,长发散开,形状姣好的眼眸阖着:“不许你做傻事。”   谢昀笑了笑:“不做傻事,我还等着你跟我做对鸳鸯呢。”   荀馥雅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前,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如今她的身份曝光,那么,被查出她是荀况的私生女,是早晚的事。   想到上一世谢家与荀家的恩怨纠葛,想到谢昀的身份,她只在心里叹息。   就算是脱离了牢狱之灾,恐怕他们也很难走到一起。   谢昀见她眉头紧锁,很是心烦,便转移话题:“卿卿,长夜漫漫,我给你讲讲我从前做游侠遇到的一些趣事吧。”   荀馥雅对此话题颇感兴趣,便点了点头。   谢昀从善如流,不再说那些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旧事,挑着市井之中遇到的趣事说给她听。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荀馥雅听着,昏昏沉沉间便睡了过去。   翌日一大早,谢昀便走了。   他走后,狱卒们再次回避,似乎有不得了的大人物来临。   牢门再次被打开,大人物被客客气气地请进来,坐在长凳上的荀馥雅回头一瞧,竟然是容珏和赵玄朗前来探视。   对于容珏和赵玄朗的到来,她略感意外,也有点受宠若惊。   想起自己欺骗了大家,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面上有些尴尬,站起身来向他们缓缓行礼:“民女荀馥雅拜见七殿下,拜见容太师!”??G   赵玄朗裂开嘴笑,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总带着三分玩笑不恭的笑意。   “小师妹,干嘛这么生分呢!就算你不是辛月,不是将军夫人,还是我们的小师妹啊,夫子和我们这群师兄师姐不会不认你的!”   荀馥雅怔然,经历了上一世,她比任何人了解他们,遂释然笑道:“看来我不用被逐出师门了。”   赵玄朗板着脸,又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有师兄在,师妹你大可不必忧心这个。姜夫子敢将你逐出师门,我就去将他的太学书院搞得鸡犬不宁!”   “我看你是好不容易当了师兄,不想又变成同门里的老幺吧!”   “五师弟,休得胡闹!”   荀馥雅和容珏的话基本上是异口同声的,这是始料未及的。   他们不由得互相对视,有了片刻的愕然。   赵玄朗不悦地嘟着嘴,直言直语:“你们挤兑我都这么默契,现在小师妹不是谢夫人了,你们两个干脆在一起得了。”   “……”   容珏轻启薄唇,却并未说出一句话,只是快速瞟了荀馥雅一眼,默默无语。   荀馥雅以为容珏会轻斥赵玄朗休得胡言乱语,可奇怪的是,容珏只是垂眉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有些不太寻常。   赵玄朗身份尊贵,自然没来过牢狱,不由得好奇起来,径自四处打量一番。   荀馥雅由他去,擦了一下长凳,招呼容珏坐下。   待容珏坐下来,她一如往常那般亲切地询问:“大师兄特意跑来大理寺狱一趟,是受了夫子和师姐他们的嘱托,前来探视的?”   容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荀馥雅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双手递上:“师兄,我素知你有洁癖,牢房里的茶水并不好,还请见谅。”   容珏接过茶水,一饮而下,道:“没有不好。”   荀馥雅怔然看了容珏几下,困惑地喝了两口茶,并不觉得哪里好喝。以容珏的品味,这茶水真的算是难以下咽的那种了。   想到正事,她也不去在意这些细节,神色凝重地说道:“师兄,如今师妹深陷囵圄,只求师兄一件事。”   容珏是何人,早已猜透了她的心思。   “你是想让我看着谢将军,阻止他乱来?”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容珏总会与她心有灵犀,许多事不用她多说,他就很懂了。   想到这,荀馥雅不由得会心一笑:“知我者莫若师兄也!”   “……”   容珏淡淡地凝视着她那双带笑的明眸,虽没有任何表示,心头却在轻轻颤抖。   他们之间的气氛因为彼此的沉默,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荀馥雅后知后觉,面容有些微热,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   赵玄朗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坐到容珏的身旁,天真地笑道:“这大理寺狱的牢房比冷宫那些妃子住得还好,我们天启对犯人的待遇都这么好的吗?”   荀馥雅真觉得这位七皇子不知人间疾苦,被保护得太好了。   她与容珏对视一眼,善意地提醒这位皇子:“五师兄,这牢房之前是谢将军坐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怀淑皇姐打点的。你想知天启对犯人的待遇如何,到隔壁牢房去参观参观吧!”   赵玄朗身为皇家的一份子,自然是一下子注意到关键的所在。   他撇撇嘴,轻蔑地说道:“皇姐为何对谢将军这么好?啊,她想为二哥拉拢谢将军,真是够心机的。”   “……”   荀馥雅但笑不语。   赵玄朗能想到这点,已经是聪慧得很。他年纪尚幼,未曾碰触情爱之事,又怎会想到赵怀淑堂堂一国的公主,会做出抢夺别人夫君这种事呢?   可赵玄朗没想到,不代表容珏没想到。   容珏不明白荀馥雅对谢昀的心思,似乎很关心,又似乎不在意,让人琢磨不透。   他默默地藏起了小心思,想到他们这种身份之人,不宜久留此地,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背对着荀馥雅,坚定地说道:“无论你是何人,都是我的小师妹,我相信你!”   那一刻,荀馥雅感动得热泪盈眶。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容珏总是待她如此温柔,总是无条件地信她!   经历了上一世,荀馥雅已经在大理寺狱坐牢不怎么害怕了。   这一世,恐怕没有人比她对大理寺狱的地牢更熟悉了。   她只是担心,会像上一世那样,当她出狱时,身边的亲人好友都死了,老皇帝驾崩了,天下大乱,永乐侯李琦变成了权倾朝野的侯爷,而谢昀成为了朝廷人人唾骂的大奸臣。   自那日后,大理寺狱的狱卒除了对她照顾有加,其余时间都在回避,不敢在她面前多言。   谢昀没再出现过。   容珏和赵玄朗也没来。   大理寺狱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盛景南隔三差五过来,给她带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比如,卫国公一家,除了荀滢,都葬身火海了。大家都认为这是谢昀干的。   比如,孙家人到将军府大闹,要求谢昀履行当初的约定,迎娶孙媚儿为妻。谢昀不肯,将他们赶出去,岂知当天夜里,孙媚儿引火自焚,香消玉殒。   孙氏夫妻到公堂上状告谢昀,岂知隔日就被人杀死在客栈里,现场还留有谢昀的玉佩。   情况不容乐观,但荀馥雅相信盛景南的办案能力,并不担心这些会对谢昀造成致命的伤害,只是,谢昀不再来看她,这不符合谢昀的个性。   他每回跟盛景南询问谢昀的去向,盛景南每回总是沉默。   荀馥雅庆幸当初自己自作聪明,提前让孝贤皇后得知谢昀的真实身份,因此,谢昀是不会被皇上处决的,只是,她担心老皇帝的身子熬不住,突然驾崩。   思来想去,她决定要去见老皇帝一面。   无论老皇帝信不信,她都要告诉他,自己是重生之人这事,告诉她上一世的惨剧。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重生后夜色藏欢》,这文的姐妹篇,保留人设,剧情会改动哦,有兴趣的(亲请收藏。   那一年,姜贞羽重生归来,刚巧被路吟霜设计中了药,闯进了路子峰的房间。   “我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帮我找……”   找大夫。   姜贞羽眼神迷离,强撑着的理性已经崩盘,已经没精力说下去了。   “你确定?”   路子峰眸色极深,眼底似有风浪酝酿。   姜贞羽被药劲折磨的神志不清,人毫无意识地往路子峰的怀里钻,紧抿的唇角溢出一声‘嗯’。   姜贞羽想表达的,跟路子峰理解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就在她以为路子峰领悟了她的意思,要帮她去找大夫时,路子峰将她抱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   姜贞羽长吁一口气,正准备道谢,谁知,站在床边的路子峰扯开身上衣衫,手落在她腰间,低哑着嗓音道:“别紧张,我会轻点。”   画面太过缠绵,被河蟹了。 第88章   她向盛景南提出,要见老皇帝一面。   盛景南却告知她,老皇帝是不会见她的。   她问为什么,可盛景南没有回答,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这种诡异的反常,让荀馥雅感到很不安。   她惴惴不安地想着,莫不是老皇帝病重了?   盛景南走后,她变得心事重重,心里更加焦虑。   事到如今,只能拜托容珏帮她想办法了。   月上中天,夜影憧憧,大理寺狱中平常会偶尔有几名犯人在交谈、低吟、叫骂,偶尔会有狱卒在巡查、斗酒、抽鞭子审讯。   然而,此刻却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心情颇不平静。   荀馥雅侧躺在床榻上,忽然听到细微的声响,立马警惕地握紧枕头下的匕首。   来人似乎并不惧怕她尖叫,或者反抗,大摇大摆地打开牢门走进来,放下套着头的披风帽。   荀馥雅瞧见那张散发着风情的俏脸,眸色一沉,惊疑道:“赵怀淑不可能不顾名声保你出狱,是李琦吗?”   辛月得意地笑道:“对。”   她撩了一下衣摆,坐在长凳上,似乎在跟荀馥雅炫耀,笑容里带有几分挑衅:“我家侯爷半刻离不了我,又怎会舍得让我呆在大理寺狱这种鬼地方。”   如果是李琦出手,谢昀的确是阻拦不了,更何况指控辛月的罪行,无凭无据的,要搜集证据,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荀馥雅轻蹙着眉:“你是来杀我的?”   虽然无法理解这女人对自己的敌意,但是她们素无交情,这个女人半夜闯入大理寺狱,迷晕所有的狱卒,不是为了杀她,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聪明。”辛月给与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笑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一种死法。”   荀馥雅看着眼前这位风情万种的女子,说杀人仿佛在说吃饭那般平淡,显然,她自己惯了做这种残忍之事。   很难想象,一个娇贵的富家千金,会变成麻木不仁的杀手!   她淡然询问:“可以告诉我,你杀我的理由吗?”   辛月轻扶着脸,悠然地轻叹:“哎,为何人在被杀之前,总是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呢?”   “因为觉得你杀人的理由肯定更无聊。”   荀馥雅镇定自若地回应。   辛月有些佩服她,抚摸着刚做好地指甲,欣赏地笑道:“呵,你这人真是有意思。说真的,若不是因为侯爷,我肯定跟你做好姐妹。”   却被荀馥雅冷冷地回怼:“就算不是因为李琦,我们也不会做成好姐妹的,我们不是一路人。”   辛月愕然一下,嘴角吟着一抹冷笑:“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看来传闻不假,大才女荀馥雅伶牙俐齿。”   荀馥雅反唇相讥:“你的传闻也不假,放浪形骸、勾三搭四、狼心狗肺!”   想当初,因为这个女人的坏名声,因为这个女人干地坏事,她遭受了许多了可怕的事,许多白眼。   可想而知,这女人真的很令人生厌!(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辛月似乎被她的言语伤害到了,眼神里染上了忧伤之色:“哎,我也没想变成这样名声不好的女人。”   荀馥雅并不否定,谁也不喜欢当一个不受欢迎的女子。   只听得辛月幽幽地说道:“谢衍长得清俊温柔,定然是个好夫君,我是想嫁给他的,可是他喜欢满腹经纶的大家闺秀。我爹娘为了迎合他的喜好,天天逼着我武文弄舞,可我偏偏不是那块料。”   说到这,她站起来,瞧见荀馥雅认真聆听的模样,心里没有了抵触。   大概是,许久已经没人听她倾诉了。没有人关心过她,为何会如此,过得好不好。   她有了说下去的欲望,便如同向荀馥雅倾诉一般诉说着过往:“我美貌身段好,有的是手段让男人为我着迷,为何非要为了一个男人做那么多讨厌的事,变成一个不是我的我呢?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就看不到我的好吗?”   荀馥雅听到这些话,觉得辛月是个自视甚高的女人。   聪慧的她很快将李琦联想起来。   “当年那个带你走的野男人是李琦?”   事到如今,辛月觉得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笑道:“对。侯爷说我这样很好,不需要改变,他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跟他走了。”   荀馥雅追问:“你爹娘也跟着走?”   想起爹娘的无情无义,辛月皮笑肉不笑:“呵,不怕告诉你,当年我跟侯爷离开,本来想接他们一块到上京城享福的,结果发现他们早就搬走了,不留一点痕迹。”   从小,她就不受父母的宠爱,总被父母说她不正经,不学无术,思想有问题。   有了妹妹后,他们更加不待见她。当得知她与谢家大少爷谢衍定亲,他们生怕被对方发现她是个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女子,便日夜逼迫她念书,学琴棋书画,妄图将她变成谢衍喜欢的才女。   可惜,她不仅让他们失望,还转头跟别的男子私奔了。   他们肯定是觉得丢脸,不想要她这个女儿了,所以才带着妹妹举家迁走,不留痕迹。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寻找过她,而她,早已无所谓了。   如今,她只想当侯爷的正妻。   荀馥雅没想到辛家不是带着辛月举家搬走的,怔住了。   结合上一世,谢昀将天启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他们,而李琦的行事作风向来是用完就杀。极有可能,当年辛月被李琦骗走时,李琦已经派杀手去秘密灭了辛家。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毫无踪迹。   看来这事得告诉盛景南,托他好好调查一番。   想到这,她忽地想到当年的旧案,问道:“当年在延边,勾引朱掌柜,杀死书生的人是你吧?在死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何会杀死那名书生?”   辛月没想到荀馥雅会提到这尘封已久的旧案,若荀馥雅不提起,她差点就忘了。   当初她也觉得奇怪,李琦为何派她去杀一个不相干的书生呢?   后来她无意间偷听到李琦跟赵怀淑的秘密谈话,这才明白,是为了掌控这位尊贵的公主。   虽然她与赵怀淑是同一个阵营的,但她厌恶这女人,忍不住嘲笑道:“呵,那名书生身上藏有一个巨大的秘密,是关于赵怀淑的。至于是什么秘密,我也不知道。”   荀馥雅没想到会牵连到赵怀淑,心里很震惊。   赵怀淑可是堂堂一国公主,为何会派人不惜千里地追杀一个无名书生呢?   那名书生究竟藏了赵怀淑什么惊天的秘密?   她收回拉长了的思路,站起来探问辛月:“是赵怀淑让你杀的?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辛月倒也没藏着掖着,大方地为她解惑。   “跟侯爷到了上京城,我已经改名为宴久初,所以赵怀淑并不知晓我是辛月。赵怀淑之所以知晓我是辛月,是因为她拿到了侯爷给徐尚书的纸条,通过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我。”   荀馥雅推敲道:“所以,当初在犬戎军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而且你在伪装。我猜得没错,你当时应该在执行李琦给你的任务。”   想到当时自己就被卷入了他们的阴谋里,荀馥雅心惊,却强行让自己镇定起来。   她向辛月求证自己的推想:“李琦跟犬戎族早有勾结,当年犬戎军屠城,是李琦的手笔吧?”   辛月这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冷冷地嘲讽她:“荀馥雅,女人太聪明,很容易没命的!”   荀馥雅这下知晓了答案。   想不到重生后的李琦竟然无声无息地布了那么大的局,织了那么大的网。他的目标是皇位,而在不知不自觉中,几乎整个朝野的人都被他掌控着,想起都觉得后怕。   一旦老皇帝驾崩,只怕李琦轻而易举地谋夺了江山,那谢昀等人就危险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她苦恼着,察觉辛月已经迫不及待地逼近,神经绷紧了:“既然你因为李琦而恨我,当年在犬戎军营,为何当时不杀我?”   辛月成功被荀馥雅的提问吸引,听住了脚:“逃离了犬戎军营,我的确要杀你,可惜谢昀来得太快了,我来不及动手。”   荀馥雅冷笑:“是什么让你认为,你现在能杀了我?”   仿佛她提出了一个很可笑的笑话,辛月心情愉悦地耍弄着手上的匕首,面露讥讽的笑意。   “呵呵,你还不知道吧?因为卫国公、孙家还有你的事,皇上震怒,谢昀却非要老皇帝赦免你的欺君之罪,不管不顾地跪在正阳殿门口,已经两天两夜了,老皇帝对他视而不见,是个人都看得出,老皇帝不想动谢昀,但铁了心要处死你的。”   “……”   荀馥雅眼眉剧烈一跳,惊颚交错。   她想过谢昀救自己会用什么方法,甚至连劫狱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会用如此直接又笨拙的方法。   这跟逼老皇帝没什么两样啊!老皇帝理他才怪!不将人拖出去砍了,已经是仁慈了!   怪不得盛景南缄默了!   此时此刻,荀馥雅真庆幸,当初让他们知晓了谢昀的身份,否则这一关大家都过不了。   只是,她不让谢昀杀人,谢昀却选择这种方式逼皇帝成全他。   他是老皇帝的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为了一个女人这般,是犯了大忌,老皇帝怎会让她活下去?   想到这,荀馥雅又轻叹,似乎前世和今生,皇家的人都成了阻碍她与谢昀在一起的存在。   这一世,与谢昀划清界限,不再纠葛下去,是否会更好呢?   辛月见荀馥雅失神,认为荀馥雅被这个消息绝了希望,心里既同情荀馥雅又有些幸灾乐祸。   遥想当年,她跟随李琦回到永乐侯府,以为会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岂知,李琦不仅已经娶了十二金钗当妾室,还到处留情,到处风流,隔三差五就带个女子回来作乐。   一开始,她很气愤,很受伤,想要离开的,可是,她的家人不要她了,她能去哪里呢?   她的身心都给了李琦,只能回来永乐侯府。   她知晓李琦尚未娶妻,她的目标是正妻之位,因而一直跟随在李琦身边,为他做任何事情,只为了获得在他心目中重要的位置。她相信自己的魅力和手段,假以时日,定叫李琦心甘情愿地娶她为正妻,让她风风光光地当侯府夫人。   这些年来,李琦也越来越倚重她,她也成为了李琦身边最特别的女人。   可当她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能当上李琦的正妻时,竟然让她发现,李琦之所以不娶正妻,是因为他的正妻之位是留给荀馥雅的,他的正妻只能是荀馥雅。   那一刻,她恨极了荀馥雅。   不是说她这样就很好吗?为何一个个的都喜欢才女,喜欢荀馥雅这样的女人。   想到这,她的眉眼里蕴着浓烈的恨意,语气凉凉地说道:“荀馥雅,其实吧,我很佩服你。我从不佩服女人,但你是唯一让我佩服的女人。只可惜,这世上有我,就不能有你。”   她眼眸一转,逼近荀馥雅,眉目冷得如同她手上的匕首。   “那么,你想好了选哪种死法了吗?”   荀馥雅觉得辛月杀自己的理由,可笑又可悲。   她垂眉,淡淡地说道:“很抱歉,我不想死。”   辛月狞笑:“那就随便死吧!”   言毕,她目露凶光,手持匕首,向荀馥雅刺过去。   荀馥雅赶紧闪身躲开,急叫一声:“玄素!”   说时迟那时快,玄素从床底下爬出来,抡起鱼叉,快速隔开辛月刺杀荀馥雅的攻击,凶猛地向辛月展开攻势。   她的招数虽然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招,但天生神力,打斗起来凶猛无比,强势又霸道,逼得辛月连连败退。   辛月早就打探清楚谢昀的人手所有的去向,却没料到荀馥雅的床底下藏了这么一个野丫头。丫头的武功招数虽然不正统,但是不按套路出招,又力大无穷,实在教人有些招架不住。   但,派这么一个野丫头来对付她,以为她这么些年是吃素的?   辛月心里冷笑,正准备给她们点颜色瞧瞧,却在此时听到身后一个如同魔魅般让她惊悚的声音。   “辛月姑娘,主子交代,若你敢伤荀馥雅一分,以后都不用回去了。”   这是李琦对她的严厉警告。   她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地收回匕首,跟着人回去领罪。   荀馥雅怔然看向那名神秘人,感觉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但有一点确定的是,神秘人是李琦的人。   玄素这回终于保护了荀馥雅,心里很高兴。   她收回鱼叉,回来认真打量着她询问,言语之间充满了关切之情。   “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被那个辛月伤到哪里?”   荀馥雅摇头,微笑道:“我没事。”   心里在想:看来见老皇帝的事情,迫在眉睫。   她走进玄素,压低声线,正色道:“玄素,你替我去找大师兄,跟他说我想见皇上一面,请他帮忙想办法。”   玄素不乐意地撇撇嘴,老皇帝都要处死她家小姐了,小姐怎么还想着见老皇帝,这不是死得更快吗?   她不愿去促成这事,上前紧握着荀馥雅的双手,真诚地提议道:“小姐,不如奴婢趁现在带你逃吧!上京城太危险了,我们回清河吧!”   荀馥雅眸光闪动,心里头有几分触动。   玄素满眼的担忧,让她无法直视。   她明白玄素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但是这是她重生归来不得不面对的使命,是无法逃脱的。   她故作轻松地逗玄素:“玄素,我是朝廷钦犯,逃了就不能再回来了,你舍得一辈子不见江骜吗?”   然而,玄素一门心思地想要护她周全,即便为这话娇羞,也坚定地表示:“小姐,你都要被皇上处斩了,奴婢还想着儿女情长,奴婢还是人吗?”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比江骜重要啊,果然是我的好玄素。”   荀馥雅紧握住玄素的手,眼眸一热,有些许湿润。   这一世玄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玄素不明白荀馥雅在想些什么,着急地晃着她的手,说道:“小姐,奴婢跟你说正经的。这上京城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来了这里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现在又是砍头又是暗杀的,奴婢都怕死了。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奴婢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提起王氏,荀馥雅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辛酸。   本想今生护着王氏,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不曾想,还是不可抗力地卷入进来,还是招惹了这些人。   看来,此事过后,该回去跟王氏老实交代一切。   只是,现如今,只有依仗谢昀的势力,将那些人全部都铲除掉,才能保余生安然啊。   她深有感触地对玄素说道:“玄素,有些事我无法跟你解释。我只能说。有些事,即便知道危险,但我们都不得不冒险去做。因为值得!”   玄素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听得云里雾里的。   “小姐,奴婢听不懂,奴婢只知道命就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荀馥雅真诚地看着她,眼神坚定:“玄素,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玄素向来对荀馥雅是深信不疑的,此刻也就毫不犹豫地点头:“那,那行吧!香儿来换班了,奴婢去找容太师。”   事情紧急,她也不迟疑了,打开牢门便快速离开。   紧接着香儿跑进来,将牢门关上。   荀馥雅向香儿点了点头。   香儿拿出厚厚的大氅给荀馥雅披上,贴心地叮嘱道:“夫人,外头下雪了,注意保暖。”   “下雪了吗?”   荀馥雅怔然,抬头仰望那狭小的牢门窗户,竟发现,不知不觉,外头下起了皑皑白雪。   两天两夜了,跪在冰天雪地里,只怕身子熬得住,那双膝盖也会废掉啊!   如今下如此大的雪,谢昀跪在雪地里,怎么受得了?   谢昀啊谢昀,这一世你如此情深义重,可上一世,为何又那么薄情寡义呢?你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S?   夜色凄冷,鹅毛大雪覆盖着大地,给万物披上了厚重的白衣,如同给谁在奔丧那般,只有面无表情,无尽的冷意。   正阳殿内,灯火煌煌,蕴着淡淡的暖意,可这一丝丝暖意却抵达不到外面。   外头的石阶之下,一片苍茫,寒风萧瑟。而在这苍冷之中,一名身穿银色盔甲的男子挺着腰跪立着,纹丝不动,仿佛冷夜早已融为一体似的,身上没有一点人的暖意。   此人,正是谢昀。   自从那日进宫以来,他便没再离开过了。   那日,他请求卸去他所有的官职头衔,将所有的钱财充公,换一道荀馥雅的免罪圣旨,惹得老皇帝勃然大怒,被轰了出来。   他向老皇帝表示,若不应允,就长跪不起。   而老皇帝也跟他杠上,说他有种就跪着,跪到死为之。   也不知道是为了置气还是为了让老皇帝服软,反正他就一直跪着,没有想过离开。他脾气狂躁,向来没有耐心,这是他有生以来干的最有耐心的一件事。   尽管老皇帝对他不理不睬,旁人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可也不敢理睬他。这两日他就像是正阳殿前面的大树,成为了风景里头的一个摆设,被人无视。但他并没有不悔也没有不高兴的。   因为这是为荀馥雅做的事。   天寒地冻的,闻讯赶来的孝贤皇后,在宫女嬷嬷的陪伴下,瞧见了快要被冻僵的谢昀,孤零零地跪在雪地里,她心如刀割。   这孩子本来是享受着锦衣玉食,享受着爹娘的呵护的,却因他爹的大意,让他给人拐走了,在外头过着她所不知的凄惨日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再次找回这个孩子,她怎能忍受孩子继续受苦受难呢?   她忍不住跑过来,拿起上好的狐裘大氅给谢昀披上,嬷嬷很识趣地站在谢昀身旁,为他撑伞挡雪。   面对孝贤皇后突如其来的温情关怀,谢昀受宠若惊。   他紧蹙着眉头,觉得这位孝贤皇后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过分地热情。   莫不是也像赵怀淑那样,想要拉拢他成为自己的势力?   他扯开狐裘大氅,双手恭敬地递过去:“谢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微臣承受不起,还望皇后娘娘收回去。”   孝贤皇后盯着递回来的狐裘大氅,仿佛在看到孩子埋怨自己丢了他,让他在外头受苦受难多年,顿时心酸难过得眼眸盈泪。   她再次为谢昀披上,那双肤如凝脂的双手却在难过地颤抖:“你这是会冻坏的,爹娘会心疼啊!”   谢昀不知这位皇后娘娘为何会提起自己的爹娘,冷漠地说道:“皇后娘娘无须担心,微臣爹娘早已不在了!即便他们在世,也不会为微臣心疼一份的。”   说到这话时,孝贤皇后那张精美的容颜竟然垂泪了。   谢昀愕然一怔,自己这身世有这么凄惨吗?至于听一下就伤心落泪?   虽然不理解孝贤皇后古怪的行为,但是这是除了荀馥雅,第二个女人会为他真诚落泪的女人。   他不想瞧见这女人继续难过,出自本性地安抚她一句,冷硬的语气也柔和了些、   “皇后娘娘,您不必为微臣感到难过的。微臣这种人,粗生粗养,死里逃生好几回,命硬得很,死不了的。”   谁知,皇后娘娘听到他的安慰话,心里更难受了。   谢昀瞧见她哭得更凶,砸了咂舌,心里想到:我果然是不会说话哄人安慰人,难怪卿卿总是闹我!   他干脆不安慰了,请求道:“皇后娘娘,您身子金贵,此处风雪大,容易受寒,还请离开。”   身旁的桂嬷嬷也有此担忧,难免也劝上两句。   孝贤皇后想着在这里心疼皇儿也不是办法,皇儿在倔强地拒绝她的好意,她只好命宫女在这里为谢昀撑伞挡雪,自己走进正阳殿找老皇帝算账去。   正阳殿内,烛火通明,暖气旺盛,与外头给人的感觉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皇帝近日身子很不爽利,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刚刚服药,正半躺着在床榻上闭目眼神,太监总管刘喜正为他揉捏按摩脑部穴位。   忽然大门被打开,他被外头吹送过来的冷意惊醒,不由得蓦然睁眼。   瞧见来人是孝贤皇后,他的头又疼痛起来了。   孝贤皇后向皇帝行了礼,待皇帝免了礼,她坐在他的床榻边,哀怨地嗔怒道:“皇上,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你是不是想要了他的命?你不如要了臣妾的命吧。”   老皇帝赶紧坐起来,柔声细语地哄道:“皇后啊,朕的好皇后,朕怎会要了咱们儿子的命呢?你看他,为了个女人,在这里跟朕倔强,成何体统!”   孝贤皇后不得不承认老皇帝言之有理,可是心疼儿子的心让她怒火难消:“他倔强还不是像皇上您,但凡您脾气好点,他也不会这样。”   面对皇后的怒然指责,老皇帝心虚地缩着脑袋,委屈地嘟囔:“说儿子就说儿子嘛,皇后你干嘛说朕呢!”   孝贤皇后不悦地挑眉:“怎么,臣妾说不得?”   老皇帝见孝贤皇后怒气上冲,怂了:“说得,说得!”   孝贤皇后想到皇儿在外头挨饿受冻,忍不住挽着锦帕抹泪:“那皇上还不快叫儿子进来,有什么话不能进屋子说的,非要儿子冻死在外头你才满意吗?”   “皇后教训得是。”   老皇帝见皇后哭得这般委屈,心里头对谢昀的那份愧疚感此刻无限放大。   他轻握着孝贤皇后的手,心想着好不容易与孝贤皇后和好,可不能因为那个臭小子搞得他们夫妻不和。   遂,吩咐道:“刘喜,还不快去叫人进来。”   刘喜抿嘴笑:“杂家这就去!”   瞧见孝贤皇后终于面露笑意,皇上心疼地为她擦泪,夫妻恩爱,刘喜心里乐乎,不敢迟疑片刻,赶紧领着小太监出去外头迎接那位太子。   他走到谢昀的面前,恭敬有礼地笑道:“谢将军,皇上有请。”   谢昀脸上一喜,欲想立马站起身来,却发现腿被冻得几乎没知觉了。   他有些尴尬地对刘喜说道:“刘公公,本将军,腿麻了,劳烦您扶一扶。”   刘喜一愣,赶紧上前去搀扶他:“是杂家疏忽了,还请谢将军不要怪罪!”   谢昀不知他说这种话里头有几个意思,懒得去猜想,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刘喜受宠若惊,赶紧讨好地笑道:“谢将军可别谢谢杂家,这可折煞了杂家,扶持您,这是杂家的荣幸!”   您可是未来的天子呀!   谢昀觉得这人话中有话,感觉怪怪的,只是如今一心想着荀馥雅的事情,便不去多想了。   走进温暖如春的正阳殿,谢昀觉得身心舒畅了些许。   他欲想跪下来请安,可人还没跪下,孝贤皇后便神情紧张地询问:“刘喜,怎么是扶着进来的?难道谢将军的腿脚被冻坏了?”   说着,她眼神哀怨地怒瞪身旁的老皇帝。   老皇帝心虚地移开视线。   刘喜笑眯眯地解释道:“请皇后娘娘放心,将军说他只是腿麻了而已。”   孝贤皇后哪能放心得下,赶紧吩咐道:“赶紧给谢将军保暖,请王御医来给谢将军看看膝盖,检查一下没有冻坏了!”   面对孝贤皇后的过分关怀,谢昀紧蹙着眉头,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松开刘喜的手,跪下来说道:“谢谢娘娘的美意,不必请御医了。微臣这腿,小时候被一群人砸伤过,后来被爹娘罚跪在雪地里一日,也没废掉,硬朗的很。”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孝贤皇后心如刀割,差点当场垂泪了。   老皇帝生怕孝贤皇后又责怪自己,赶紧靠近过去哄道:“皇后,谢将军是上阵杀敌的大将,没那么柔弱的,你不必担忧的!”   岂知,孝贤皇后一把推开他,还是埋怨他:“臣妾担忧臣妾的,碍着你吗?你就知道说风凉话!”   谢昀愕然看着他们,只觉得这两口子闹别扭,闹得有些莫名其妙。   老皇帝赶紧免了谢昀的礼,还特意给他赐座,命人给他的腿盖上暖和的毯子。如此礼遇,让谢昀受宠若惊,而孝贤皇后看上去却是十分满意。   有那么一瞬间,谢昀差点以为自己是他们的皇儿,而不是一个即将被问罪的将军。   他们待他如此好,他没敢往这荒唐的方面去想,只是想到他们肯定是因为未来还要依仗自己,所以才有了这般态度。   他收敛神色,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笑眯眯地询问老皇帝:“皇上,请微臣进来,是准备赦免荀姑娘了?”   老皇帝眼角抽搐,觉得他这笑容很欠扁:“你死了这条心吧,不可能。”   谢昀面容上的笑意瞬间冷却了。   他托着下颚,思索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定,向老皇帝提出条件:“那若是微臣答应你,当那个异姓王,一辈子位你们赵家守江山呢?”   老皇帝愕然一怔,记得上回他提过这个事,被谢昀当场拒绝。   谢昀视自由为生命,如今为了那个女人,连命连自由都抛弃了?   想到这,老皇帝的眼眸暗沉了下去,更加认为荀馥雅这种女人不可留在谢昀身边。   他还来得及开口回应,身旁的孝贤皇后却急着责备他:“皇上,您怎么能让他当个王,您明知道他是……”   老皇帝怕她情急之下将谢昀的身份说出来,赶紧打断她:“皇后请喜怒,关于这件事,朕会跟你解释的。”   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是敷衍,他吩咐身旁太监:“刘喜,将那道圣旨拿过来。”???   刘喜领了命,赶紧跑到书柜上,将老皇帝近日拟好的圣旨拿过来,恭敬地递给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打开来看了一眼,又困惑地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柔声哄道“”“皇后回去好好看,朕随后就去找你。”   滋事重大,的确不适宜在谢昀面前商讨。   遂,孝贤皇后站起身来,向老皇帝行了告退礼:“皇上,那臣妾告退。”   走了两步,她又不放心,转头耳提命面地叮嘱道:“您别让谢将军跪在外头了,否则臣妾也只好跟着跪了。”   老皇帝赶紧哄道:“放心,绝对不会让他跪。”   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太子变成废人。   孝贤皇后没有多看老皇帝两眼,反而多看了谢昀两眼,跟他嘘寒问暖了一番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   孝贤皇后离开后,老皇帝和谢昀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谢昀见老皇帝神色有些不济,趁机询问他:“皇上,您不让微臣跪,是答应微臣的条件,赦免荀馥雅死罪了?”   老皇帝身子不舒服,谢昀却视而不见,只是关心那个女人的事,这让他怒火中烧。   这个不孝子,就不能关心不下朕吗?   虽然是这般愤愤不平地想着,但想到是自己当年粗心大意,让谢昀流落民间受苦受难的,他又不忍心责怪。   沉吟了片刻,他颇有深意地看着谢昀,问:“是不是赦免荀馥雅的罪,让你做什么都行。”   谢昀神情笃定地表示:“除了离开荀馥雅,都行。”   就是让你离开这个女人!   老皇帝在心里头怒吼。   这下子精得很,知晓了他的心思,特意先把话说在前头,堵住他的后话。   他板着脸,像个老父亲那般训斥谢昀:“没出息的臭小子,男儿志在四方,别整日只想着一个女人。”   岂知,谢昀反感地回怼:“皇上,您又不是微臣的老子,就别管太宽了。”   朕就是你老子!   老皇帝气得耳红脖子粗,吹胡子瞪眼,骂了好几句谢昀“混账东西”。   谢昀默默地听着,也不回嘴。   等气稍微消停,老皇帝又苦口婆心地劝说谢昀:“朕觉得荀馥雅是个祸害,祸害程度堪比妲己褒姒,这种女人不能留在你身边。”   谢昀拧着眉,暴戾之气显现。   “皇上,微臣只是个没有爹娘疼爱的浪荡子,不学无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不喜欢与微臣亲近,是荀馥雅鞭策微臣念书考科举。是荀馥雅与微臣里应外合,打败犬戎军,保护三城的百姓。是荀馥雅警醒微臣不杀人,重名声的!她让微臣变得人模狗样,在微臣最需要亲情温暖的时候,留在微臣身边,您说她这样的人是祸害?您脑子没病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特意提高声量,情绪激动得很。   “你——”   老皇帝气得胸前起伏,气喘得一时之间没法说上话。   谢昀丝毫不管,寒着脸嘀咕道:“再说了,微臣不是纣王也不是周幽王,更不是您儿子,不需要继承皇位,荀馥雅是不是红颜祸水又有什么关系。”   “你——”   老皇帝被他的话堵得差点就喘不过气来了。   刘喜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替老皇帝顺气,好言相劝道:“皇上请息怒,龙体为重啊!这种事也是急不得的呀。”   谢昀这才发现老皇帝的神色不好,害怕气死他,抿嘴缄默。   许久之后,老皇帝的气终于顺了过来。   两人方才的火药味似乎也没那么浓重了。   他语重深长地提醒谢昀:“朕承认她是很出色的一个奇女子,但她不适合你。”   谢昀真是厌烦了这个老皇帝,好端端地怎么管起一个臣子的娶妻问题?   他想发火,可又怕太过火了,气死老皇帝,遂压着怒意,低声说道:“皇上,微臣也承认您是个好皇帝,但您认为不适当就要杀了荀馥雅,这做法微臣不敢苟同,誓死不从。”   老皇帝一愣,原来自己在谢昀心目中是个好皇帝呀!   他瞬间乐了,语气也温和了下来:“朕没说要杀她!”   岂知,此言一出,谢昀立马跪下,大声笑道:“感谢皇上赦免荀馥雅的欺君之罪。”   老皇帝愣了一下神,心里有些犯糊涂了。   刚才我有说过要赦免荀馥雅死罪吗?   谢昀生怕老皇帝反悔,又大声叫嚷着:“皇上您刚才说不杀荀馥雅的,不就是赦免她的欺君之罪吗?您是一国之君,说过的话不能收回的!”   老皇帝恍然大悟,这臭小子给他下套。   他登时气得拿起旁边的玉枕便砸过去:“滚!”   谢昀吃吃一笑,立马跪拜退出。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说得特别响亮,充满着少年喜悦的心情。   老皇帝听到这笑声,心里的气似乎也全消了。   哎,都是欠他的!   此时,派出去调查谢昀身世和当年他被拐走之事的暗卫回来了。   暗卫将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递交给老皇帝,证实了谢昀便是当年失踪的太子。   老皇帝回想起自己与谢昀相处的种种,心底里的父子之情油然而生。   世人皆知,小太子性情温和,为人谦逊有礼,可那都是他欺骗世人的。其实太子的性情与谢昀的性情相近,年幼时总是将他气得半死,因而他总是嫌弃,总希望太子能成为容珏那样的谦谦君子。   后来,由于他一个不留神弄丢了太子,向天下发布寻找太子的皇榜时,为了不让世人知晓太子的性情狂躁霸道,他特意将容珏的性情搬到太子的身上,也为此惹恼了孝贤皇后。   他低声问暗卫:“可查出拐走太子的人?”   暗卫沉默了一下,回禀道:“拐走太子的是一个神秘组织,势力庞大,根深蒂固,一时之间,属下很难深入调查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老皇帝追问。   暗卫回应:“属下查到,谢家二夫人不是难产死的,她和谢家二公子是被这个神秘组织杀死的。在他们死后,一名穿着富贵的妇人将太子带进了谢家,让太子作为谢家二公子活着。”   老皇帝的眼神微微眯着:“找到那位妇人了吗?”   暗卫抽出一副画像,呈交上来:“启禀皇上,这是那位妇人年轻时的模样,请皇上过目。”   刘喜接过画像,展开来让老皇帝观看。老皇帝狐疑片刻,觉得画上的妇人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他询问暗卫:“可知妇人是何人?”   暗卫道:“谢夫人,谢将军如今名义上的阿娘。”   老皇帝脸色微寒,看来这个谢夫人很有问题。 第89章   暗卫走后,老皇帝的心情颇不平静,拿着画像前去凤梧宫找孝贤皇后。   屏退众人,他将画像放到一旁,与孝贤皇后坐在椅子上,心情沉重地说道:“皇后,朕的身子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孝贤皇后怔然,悲戚地握住他的手:“皇上——”   老皇帝伸出手指捂着她的唇,阻止她说下去:“这道圣旨除了你我还有刘喜,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是为了以防万一。”   跟随老皇帝多年,许多事不用多说,孝贤皇后便知晓他心里在揣度什么。   朝野动荡不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谢昀根基不稳,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   “咳咳!”   老皇帝突然咳嗽了两声,竟咳出了血丝来,顿时把孝贤皇后和刘喜吓了一跳。   刘喜赶紧递上帕子,孝贤皇后替他擦掉血丝,命他赶紧去请王御医。   刘喜走后,孝贤皇后无意之间将那副画像碰倒在地,便弯下腰捡起来。   出于好奇,她往里面一瞧,困惑地蹙眉:“皇上,好端端的,您怎么拿来香溪长公主的画像?人都已经亡故多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呢。   那一刻,老皇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香溪长公主?”   他激动地夺过画像来,再仔细瞧,顿时呼吸凝滞。   怪不得觉得眼熟,这是他曾经最疼爱的皇妹啊!那个在很多年前,被他狠心送去胡人部落和亲的香溪长公主,   可,人不是在和亲途中身亡了吗?   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了谢昀的阿娘?   阴谋,这里面肯定窝藏这一个巨大的阴谋!   老皇帝思前想后,心里头一阵阵发寒。   犹记得,当年软弱无能的他,被胡人的铁骑打怕了,不得不答应胡人大单于,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香溪长公主送去胡人部落和亲。   且不说胡人部落远在万里,但说这胡人部落的亲族关系混乱,每一任的大单于都会继承上一任大单于所有的妻妾,因而,香溪长公主嫁过去,将来她的儿子或者叔伯兄弟,都会成为她夫君,这让她一个知书达理的天启公主,如何接受得了?   可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这个无能的皇兄还是狠心地将她捆了送进花轿里。   他永远都忘记不了,香溪长公主最后看他的眼神。从前他有多宠爱她,他们兄妹的感情有多好,她就有多恨她。   那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眼神,在听到香溪长公主在和亲中途意外身亡后的五年里,他都做着噩梦,梦见这眼神。   暗卫的话,谢昀的遭遇,还有他好几次都险些要杀了谢昀……这种种关联起来,都让他惊惧得直冒冷汗。   若不是荀馥雅让他们夫妻两知晓谢昀的真实身份,恐怕他早已变成了痛杀爱子的父皇。   这是他皇妹的报复啊!绝对是!   他惊恐地向孝贤皇后诉说着这一切,瞧见刘喜进来,又激动地吩咐刘喜:“明日……命人将……将谢夫人秘密带进宫来,朕要……朕要亲自问她,问她……”   “咚!”   话还没讲完,他便急气攻心,缓不过气来,晕了过去。   “皇上——”   孝贤皇后和刘喜急叫一声,赶紧将倒地不起的老皇帝扶到床榻上。   王御医来得很及时,在他们还没缓过神来就已经抵达了。   可为老皇帝诊断后,他并没有带来好消息,而是忧心忡忡地告知,老皇帝熬不过几日了。   那一刻,孝贤皇后感觉天要崩塌了。   他们尚且未能与谢昀相认,谢昀在朝中的势力根基未稳,且活在别人的阴谋里而不自知,此时此刻,该如何是好?   为了保护谢昀,她只能暂时放弃与谢昀相认的念头,转身冷静地勒令众人将消息封锁,拒绝任何人前来探视。   老皇帝忽然晕了过去,没有如期上朝,大臣们议论纷纷,所有人都认为是被谢昀气晕的,只觉得谢昀的罪行罄竹难书,罪不容诛。   可潜伏在暗处盯着龙椅的人,却嗅到了苗头,认为此时不简单,老皇帝可能不行了。遂,在李琦的带领下,一群朝臣纷纷来到正阳殿求见老皇帝。   虽然被拒绝在门外,但是他们死心不息,跪在外头候着。   孝贤皇后知晓瞒不住他们太久,但是事到如今,只能等王御医将老皇帝弄醒了再说,只能面前这般撑过去了。   王宫里头水深火热,可谢昀这头却春风得意。   他对老皇帝晕倒之事只是觉得有些惊讶,并不太在意。   回到将军府,想着今日不同往常,荀馥雅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没了婚书的束缚,他只能靠自身魅力去将人吸引回家了。   遂,他在岑三的参考下,换了一身特显他气质的衣裳,架着豪华的马车,前去大理寺狱接荀馥雅出狱。   而此时,荀馥雅正与容珏在牢狱中详谈关于老皇帝病危之事。   容珏从玄素的口中得知荀馥雅要见老皇帝一面,可不巧的是,他正要进宫面圣,老皇帝对外声称专心养病,谢绝求见。   这一番言辞,有心之人都能猜测得到,老皇帝的身子很不妙,随时有驾崩的危险。   因他与孝贤皇后的特殊关系,自然是能进屋子里见老皇帝的,可老皇帝昏迷不醒,恐怕很难与荀馥雅见面,遂,他不放心狱中的荀馥雅,便来将此事告知。   其实荀馥雅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种情况,虽然极不情愿面对这种残酷的事实,但是她知晓老皇帝会醒过来的。上一世,群臣以为老皇帝醒不过来,将朝野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七位皇子更是无召回城,结果,在众人闹得不可开交时,老皇帝突然醒过来了,将相关人员都惩罚个一遍,才离开了人世。   敛了敛神色,荀馥雅想到老皇帝可是容珏的姑丈,容珏会为其担忧,便温柔地安抚他:“大师兄,你别担心。皇上过两日会醒过来的,你这些日子多到宫里走动便是了。”   “嗯。”   容珏睁眼盯着荀馥雅看,不懂她为何如此笃定,连太医都无法保证人会醒过来。   也许,这是她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吧!   想到这,容珏心里流过一股暖意,端起茶杯,想要喝下去,却被荀馥雅伸手阻止了。   “杯子脏了,别喝!”   荀馥雅从对面桌子扑过来,神情着急地伸手挡住他的杯口。   由于事发突然,他头一低,唇瓣便低下去碰触到她的手指背。   那一刻,仿佛指尖在心弦上轻轻划过,心弦轻轻颤抖着,心音缭绕,不绝而缕。   淡漠的眼神轻颤着,他赶紧抿着唇收回,抬眸间,忽然瞧见那眼前那一处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登时面红耳热,羞涩地移开视线。   他垂眉提醒道:“师妹,你赶紧坐回去吧。”   荀馥雅低头瞧了一下自己胸前,赶紧捂着坐回去,也面红耳热了。她不禁伸手捂着自己发烫的小脸蛋。   太尴尬了!实在太尴尬了!   谢昀笑声迷人地抵达时,正巧碰见了如此暧昧的一幕,登时感觉阳光不灿烂了,下着六月寒霜,冷得他面无表情。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气冲冲地走过去,挨着容珏坐下,用力勾着他的脖颈,咬牙切齿地道:“容珏,朋友妻不可欺。你这个道德败坏的伪君子,圣贤书都是这么教你非礼勿视的吗?嗯?”   荀馥雅心虚地别过脸去,偷偷将刚才的脏杯子往边上一扔。   此举落在容珏的眼里,却觉得可爱无比。   容珏不动声色地拿开身上的爪子,淡漠地说道:“并非朋友。”   而后看向荀馥雅:“也不是妻。”   荀馥雅点了点头,觉得此话有理。   谢昀盯着一本正经的容珏片刻,忽然恶作剧似的伸手用力捏着他的脸,霸道地向他宣誓主权:“容珏,别以为本将军和卿卿没了婚书你就有机会,她已经是本将军的女人了!”   容珏一把推开他,垂眉,不语。   荀馥雅瞧见容珏那张绝世俊颜上多了两个凶狠的手指印,心里有些恼了。   她站起身来,眼神冷冷清清地看着谢昀:“谢将军,听说你把皇上气晕了。”   谢昀心虚地移开视线,恰巧与容珏的目光对碰。   遂,对其狠狠地鄙视一番:“啧,打我小报告,鄙视你!”   荀馥雅挡在容珏的身前,不悦地质问谢昀:“谢将军,你怎能把皇上气晕了呢?如今皇上病危,你赶紧进宫去看他。”   谢昀愣了一下,不想让荀馥雅误会,拉起她的小手解释道:“我没把人气晕,我走的时候他还精神着呢。真的,我发誓!”   在荀馥雅审视的目光中,他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道:“真的,卿卿你相信我。皇上都答应赦免你的死罪了,我气晕他做什么呢。”   荀馥雅自然是信他,可想到老皇帝随时会驾崩,朝野上下将会乱成一片,届时,谢昀的处境将会很危险,她的心乱作一团。   事已至此,也只能到宫里碰一下运气了。   她对谢昀说道:“那你带我进宫叩谢皇上的不杀之恩吧。”   可谢昀并不情愿:“可我刚从宫里回来。”   他勾起荀馥雅的小手指,笑容暧昧地提议道:“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我们先回家谈一谈心,好吗?”   荀馥雅甩开他的手,憋红着脸说道:“不许叫我夫人,我们之间没婚约的!”   此言一出,容珏眉头一动,而谢昀瞟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讨好荀馥雅:“那我们择日成亲!”   荀馥雅满脑子是阻止上辈子的惨剧发生,哪里有心思去搭理谢昀这些不正经的话。   时间紧迫,她懊恼地说道:“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我就跟大师兄进宫去。”   容珏听到这话,心头一颤,垂眉道:“嗯,我带你去。”   谢昀怎能容许荀馥雅跟容珏出双入对呢?   他赶紧将身子挡在他们之间,笑着讨好荀馥雅:“就不劳烦大师兄了,我陪你去。”   容珏不做声,荀馥雅也不语,遂,三人同行,一道前往皇宫。   暖阳招摇,积雪融化,宫中太监在庭院里扫雪,宫女们在为嫔妃们的日常生活忙碌走动,侍卫们宛如铁柱子般坚守在正阳殿前,仿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永乐侯李琦领着大臣们在正阳殿外跪了半日,也不见门打开,一群人被侍卫们拦在门外,连赵怀淑也没能被召见而入。   正当众人商议着是否硬闯一下,前去看个究竟时,谢昀偕同荀馥雅、容珏,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众人瞧见春风拂面的谢昀,便感觉浑身不舒爽。每回见到这杀神,准没好事。   兵部尚书姚安对谢昀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恨进了骨子里头。自从谢昀当了辅国大将军后,他这个兵部尚书总是被压着,隔三差五就被谢昀找茬。因此,谢昀在他这里,只有欺人太甚、目中无人、面目憎恨这三个词,没别的了。   他瞧见如今老皇帝病危,再也无人给这混球撑腰了,便站起来,戟指怒目:“谢昀,你还有脸来?”   谢昀撇撇嘴,光明正大地蔑视他:“你长得这么丑都能来,本将军长这么俊,为何不能出来见见世面?”   众人虽对谢昀没什么好感,但忍不住抿嘴一笑。   兵部尚书姚安长得尖嘴猴腮的,长相的确长得寒寒碜了点。   姚安气得差点就两眼一翻了。   这人的嘴巴是淬了剧毒吗?   荀况站起身来,端着道貌岸然的风姿,不悦地斥责谢昀:“谢将军把皇上气成这样,还来做什么?”   他瞟了荀馥雅一眼,蹙着眉,颇有几分威势。   “还带着荀馥雅,她不是应该呆在大理寺狱吗?你居然趁着皇上病危,私自放了朝廷重犯,实在是目无法纪、目无君主!”   面对荀况的指责,谢昀握了握剑柄,却为荀馥雅忍着怒气。   忽然,他眼前一亮,上前一手扶起柳宗言,勾着他的脖颈笑道:“柳大人跟我们熟得很,又收了我们的钱,就把荀姑娘给放出来的!”   柳宗言瞪大了眼,在众人锐利的目光中,狠狠地扯掉谢昀的手,心虚又气恼。   “别,别听他乱说,本官没有,本官真的没有!”   众人平日里多多少少熟知柳宗言的为人,此刻眼眸森森地凝视着他,各怀鬼胎。   柳宗言感觉这些简直是死亡凝视,心里面将谢昀从头骂到脚。   谢昀却在他处于水深火热之时,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带着三分战场上的肃杀。   “皇上都下了口谕,赦免荀馥雅。柳大人,你不放人,是想抗旨吗!”   柳宗言本想怒目相对,可对方的气势太强了。在这种强压之下,他说话的气势弱得像一只初生的小鸡在叫。   “胡说,皇上哪来的口谕,本官没收到。”   “正阳殿前吵什么?成何体统!”   此时,正阳殿的大门打开了,孝贤皇后缓缓地从屋内走出。她端着皇后尊贵的凤仪,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百官纷纷跪地,向她朝拜:“参见皇后娘娘!”   孝贤皇后免了众人的礼,目光清冷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荀况、柳宗言和姚安身上。   这些官员各怀心思,冒着寒风跪在此处,为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本来皇帝昏迷不醒,已经够心烦的了,这些官员却像逼供般跪在门前不走,更让她感到闹心。   她在屋子里图个清静,却听到这些人一个个地欺负她的孩儿,实在是岂有此理!   他是她的孩儿,未来的国君,怎能让这些人欺负呢?   她轻启朱唇,语气冷淡地命令道:“荀首辅、柳大人、姚大人,请你们离开,本宫不想见到你们!”   三人对视一眼,对于孝贤皇后这一举动感到很迷惑。   他们是朝中的重臣,岂能让孝贤皇后一句话便打发掉,而且还是被赶走。   荀况强硬地表示:“皇后娘娘,我等不是来见您的,我等是来求见皇上的,您无权赶我们离开。”   姚大人也助威:“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请不要打扰我们找皇上谈政事。”   “你们——”   孝贤皇后脸色微变,照顾皇帝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如今被这些大臣这么戳心地怼着,她气得摇摇欲坠。   桂嬷嬷和宫里赶紧扶着她,才不让她倒下。   柳宗言见两人都不将孝贤皇后放在眼里,想了一下措辞,正要上前去助威,却被谢昀伸出脚来,绊倒在地。   狼狈倒地的柳宗言瞧见是谢昀的杰作,还没起来,便指着谢昀怒斥:“谢将军,你——”   谢昀冷冷地扫视众人,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面色阴狠暴戾。   “诸位大臣莫不是忘了,本将军同时也兼任禁卫军统领!”   他抽出宝剑的瞬间,用剑指着天空,厉声喝令:“萧敬禾,带人将这里围起来,这里有人要危害皇上皇后!”   官员们皆吓得瑟瑟发抖,赶紧往后退,离谢昀远一些,生怕走晚一步会被这人砍了似的。   然而,以李琦和荀况为首的几名重臣却没有被吓唬。   姚安一马当先,怒斥谢昀:“谢将军,危害皇上皇后的是你吧?莫要忘了,是你将皇上气晕的,皇上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荀况自从谢昀与荀凌洲结怨后,便一直痛恨着谢昀,如今老皇帝病危,又有李琦等诸位大臣助阵,他丝毫不惧谢昀。   他转过身来面向朝臣们,故意颠倒是非黑白,为谢昀扣上罪名。   “诸位大人,谢将军不让我等见皇上,莫不是皇宫已经被谢将军控制起来了,他趁机想要谋反?”   李琦趁势煽动人心,高声呼喊:“诸位大人,请随本侯勤王救驾,清君侧!”   众人见他们声势浩大,信以为真,纷纷加入他们的阵型,随他们往正阳殿逼近。   孝贤皇后见势不妙,赶紧向众人解释:“诸位大人莫要冲动,谢将军没有谋反,皇上只是在休息,请诸位大人不要打扰皇上的清净,也不要污蔑谢将军。”   岂知,荀况竟无视她,继续煽动众人:“皇后显然是被控制起来了,大家赶紧救皇后,冲进正阳殿救皇上。”   谢昀担心这些人会伤害到孝贤皇后,丢给荀馥雅弓箭,自己挡在孝贤皇后的身前。   他将剑尖对着欲靠近孝贤皇后的朝臣,冷冷地威胁道:“谁敢往前一步,休怪本将军剑下无情。”   朝臣们向来惧怕谢昀,面对谢昀的死亡威胁,更是怕得连连后退。   李琦见朝臣们不敢靠近,为了鼓舞士气,大声喊道:“诸位大人莫怕,援兵很快就到,我们赶紧进去救驾。”   此话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朝臣们见李琦和荀况等人领头冲过去,而那些禁卫军似乎不敢伤害他们,便壮起了胆子,纷纷跟随他们冲向正阳殿。   眼见形势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谢昀怒然挥剑,欲想大开杀戒。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屋子里头的刘喜公公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皇上,您醒啦。”   刹那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脚,不敢轻举妄动,纷纷看向正阳殿门口。   片刻之后,正阳殿内传出了老皇帝苍老的声音:“诸位大人,朕今日不想见任何人,请先离开。”   李琦与荀况等朝臣对视一眼,哪能轻易离开,也不会轻易相信老皇帝就这么醒来,总觉得当中有诈。   荀况身为百官之首,自然是一马当先,谦卑有礼地向正阳殿内的老皇帝请求:“皇上,我等关心皇上的病情,请让老臣看您一眼再走吧。”   正阳殿内的老皇帝沉默了一下,忽然厉声怒斥:“荀首辅、柳大人还有姚大人,方才对皇后出言不逊,掌嘴一百下!”   被提到名字的三人面面相觑,皆不想动手。   谢昀冷冷地提醒他们:“还不快点,三位大人想违抗圣旨吗?”   三人皆会岿然不动,不见到老皇帝的真容,他们无法执行如此荒唐的惩罚。   李琦心怀鬼胎地向正阳殿内的人求情道:“皇上,让微臣进去探视您吧。”   老皇帝沉吟片刻。轻叹道:“既然诸位大人今日都想见朕,那就容大人、谢将军和荀姑娘,随皇后进来吧,其他大臣,都给朕等着。”   被无视的李琦并不着急进去拆穿他们的把戏,守在外头候着,反正他的人马就快到了。   谢昀不是傻子,这里头肯定有古怪。但他不管,拿着鸡毛当令箭,命令禁卫军将三名不肯执行惩罚的大臣捉起来,帮他们掌嘴。   李琦乐见他们之间加深矛盾,并不阻止,而其他朝臣在听到老皇帝的声音时,都吓破了胆,哪敢闹事。   荀况三人怎么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他们挣扎着怒骂,无奈本人不理他们,那些禁卫军也不受威吓,一巴掌一巴掌地甩过来,打得他们是有话说不出。   荀馥雅真佩服谢昀这拉仇恨的能力,不减上一世!不过那三个大臣并不是好东西,而且执行惩罚可以震慑其他大臣,荀馥雅也就由着他去了。   血浓于水,在走进正阳殿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荀况一眼,也就是这么一眼,让李琦捕捉到了。   李琦看着荀馥雅转身离去的倩影,面露志在必得的神色。   好歹是父女,怎么也会有情感的。跟荀况合作,就不信掌控不了你!   荀馥雅跟随众人走进了正阳殿,果然,老皇帝没有苏醒过来,只有赵玄朗和刘喜站立着等待他们。   上一世,赵玄朗喜欢学口技,模仿得惟妙惟肖,经常在她面前模仿老皇帝骂人的口吻,总被容珏训斥。   刚才听到那些幼稚的惩罚,她一下子便猜到了是赵玄朗的恶作剧。   容珏对赵玄朗知根知底,自然是知晓的,而谢昀对这种事兴趣不大,因此,全场吃惊的只有孝贤皇后。   “朗儿,怎么是你?”   赵玄朗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老实交代:“回禀母后,方才儿臣翻窗进来偷看父皇,听到外面都快打起来了,情急之下,就模仿父皇的声音阻止了。”   “胡闹。”   孝贤皇后轻斥的同时,也很苦恼。   她走到床榻前坐下,看着昏迷不醒的老皇帝,愁眉苦脸。   “那现在如何是好?时间久了,外面那群大臣恐怕不会相信。”   “……”   众人沉默,一筹莫展。   此时,荀馥雅向他们露出神秘的笑容:“民女有办法。”   众人皆看向她,目光好奇又充满欣赏之色。   片刻之后,正阳殿的门窗关闭,正阳殿内,烟熏缭绕,谢昀穿上龙袍,面露荀馥雅给他化的老人装,背对着门口坐在帘子里面,而赵玄朗蹲在他的身下。   他们故意先把朝臣里头没那么精明的大臣放进来。   荀馥雅依照上一世的记忆,将相应大臣所行的坏事写在纸条上,让赵玄朗模仿老皇帝的声音怒斥他们。   那些朝臣虽然没能看清楚老皇帝的容貌,但是他们一进来,老皇帝便怒斥他们,将他们做的坏事一一道出。他们哪还有心思去验证皇帝的真假,好好的求见变成了老皇帝痛斥他们的罪行。   他们皆吓得心胆俱裂,在老皇帝怒然向他们砸东西,将他们轰出去时,皆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乖乖回家听候发落。   没被叫到的朝臣瞧见进入的人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拉着人打听。得知里面发生之事,有人不信邪,自告奋勇进去,结果被丢出来还在拼命求饶。   经历了五六次,朝臣涌动,纷纷猜测皇上这是借装病来拿他们一个个问罪啊!   在场的官员就没一个是底子干净的,自然是怕,没等皇帝叫唤进去,陆续找理由告退了。   荀况挨了巴掌,本就愤恨,抱住闯进殿揭穿他们把戏的决心,可几乎一半的朝臣的老底都被老皇帝揭穿了,他怕呀!   这世上有何人有能耐将他们查得透彻?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他不敢冒险进去,不理会李琦的怂恿,也告退了。   李琦独木难支,即便进去拆穿了他们的把戏,也奈何不了他们,只好心有不甘地告退。???   朝臣散退之后,众人皆松了口气。   谢昀赶紧将龙袍脱下来,嬉皮笑脸地让荀馥雅给她卸妆。   荀馥雅凝着谢昀此刻的面容,与老皇帝真的挺相似的,为了避免生出事端,她动作利索地给谢昀卸妆,而孝贤皇后在让看着谢昀,满眼温柔。   容珏在旁静静地看着,看着孝贤皇后对谢昀的态度,儿时的记忆浮现脑海,似乎猜到了什么,有些震惊,却又没表露出来。   赵玄朗孩子心性,凑过去好奇地端详着谢昀的面容,直言道:“谢将军怎么比本殿下还像父皇呢?不对,好像也挺像母后的?这长相,有点问题!”   谢昀愕然一怔,回想起孝贤皇后对自己的种种关怀,心头一紧。   莫非就因为这长相,忆子成狂的皇后娘娘把他当作太子来对待?   不行,不能被误会下去!   他抬眸看向眼眸清亮的赵玄朗,痞笑道:“七殿下,长相是爹娘给的,你这么说,小心下官的爹娘半夜从棺材里跳出来找你哦!”   赵玄朗毕竟还年幼,被这话吓住了,紧紧地拽住容珏的胳膊肘:“太师,我怕!”   容珏淡然道:“谢将军是在跟你来玩笑。”   赵玄朗也知晓世上没有乱神鬼怪,可他就是怕,可怜兮兮地哀求:“太帅今晚留宿宫中好不好,陪陪我吧!”   容珏想到荀馥雅的提醒,为了守护皇上他们,遂点头:“好。”   孝贤皇后并未对赵玄朗的话感到不悦,反而觉得这事好事。将来让谢昀认祖归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   只是经过今日之事,她得用心部署才行。   琢磨了片刻,她吩咐谢昀:“谢将军,如今皇上病危,多方势力蠢蠢欲动,恐怕没过两日,在封地的皇子都会闻讯回来。为了镇压这些人,你需要调兵回来守着上京城。”   谢昀不是没想过将楚荆调回来,但是胡人虎视眈眈,换了其他将领,恐怕会抵挡不住。嘉峪关是天启的大门,不能再被胡人攻破!   思来想去,他郑重地提议道:“调嘉峪关的兵,不可,但微臣可以让西南王带八万精兵来守卫上京城。”   孝贤皇后想到西南王一向不受朝廷管控,曾经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忧心地说道:“西南王可信吗?我怕会引狼入室,毕竟西南王一向不讲朝廷放在眼里!”   谢昀知晓孝贤皇后为何说这番话,颇有深意地笑道:“皇后娘娘请放心,阿蛮是微臣的兄弟,除非微臣要造反,否则他不会反的!”   孝贤皇后愕然,对谢昀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并不介意,反而觉得她这儿子真是天命所归,连这样的人都为他所用。   只是,这多事之秋,局势不明朗,还不是时候与他相认。   谢昀自然是不知晓孝贤皇后的心思。事不宜迟,他向孝贤皇后告退,打算回去让岑三通过秘密渠道通知阿蛮带兵前来。   可他人都告退了,荀馥雅却纹丝不动。   他伸手拉了拉荀馥雅的衣袖,却被荀馥雅躲开,这种久违的生疏感让他心头一颤。   荀馥雅有非留在宫中的理由,跪下来向孝贤皇后请求道:“皇后娘娘,在皇上醒来之前,请允许民女留在宫中保护您。”   不等孝贤皇后回复,谢昀便开口:“卿卿你别闹了,你自己都尚且需要人保护,宫中守卫森严,皇后娘娘有禁卫军护着,不需要你。”   他伸手去牵荀馥雅的小手,荀馥雅气恼他给自己拆台,甩开他,正色道:“谢将军,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民女是荀馥雅,并非是你的将军夫人,请自重。”   此话对谢昀不受用,却提醒了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本就对荀馥雅心存偏见,如今得知了荀馥雅的事,又见谢昀旁若无人地对荀馥雅纠缠,更觉得此女不能留在谢昀身边。   心里打着小算盘,她轻哼一声,声音清冷地说道:“本宫与荀姑娘投缘,想留她在宫中说说话,谢将军你先出宫吧。”   谢昀眸色一沉,虽不情愿,但还是转身告辞了。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   容珏和赵玄朗见没自己什么事,也告退了,刘喜送他们出去。   偌大的正阳殿,只剩下荀馥雅、孝贤皇后和昏迷不醒的老皇帝。孝贤皇后坐在床榻上为老皇帝整理被褥,并未看荀馥雅一眼,空气中蕴着促局不安的气氛。   荀馥雅独自面对孝贤皇后,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位尊贵的女人是她的婆婆。   酝酿了一下措辞,她开口安抚道:“娘娘请勿忧心,皇上得天庇护,不出两日就会醒过来的。”   孝贤皇后深知老皇帝的病情有多严重,只觉得荀馥雅在安慰自己,也没多心,也没多领情。   既然如今只有她们二人,那有些话,还是得跟她说得明明白白才行。   她转过头来,目光清冷地看向荀馥雅,询问道:“你跟太子,到哪种程度了?”   被人突然问及这种敏感的问题,荀馥雅脸上一热,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心想着,婚书是假的,她与谢昀毕竟不是正经的夫妻关系,若是让向来重德行的孝贤皇后知晓,她明知道是婚约是假的,却与谢昀发生了真实的关系。孝贤皇后必定会厌恶她,认为她是个有心计、德行有失的浪□□子。   这事得瞒住才行。   她轻轻扇动着一下眼睫毛,垂眉说道:“就……发乎情止乎礼,不曾越轨。”   孝贤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分寸便可。本宫知晓太子喜欢你,但你不能仗着这份喜欢胡来。毕竟,他是太子,未来的国君,与平常男子是不同的。那种苟合之事只会污了他的好名声。”   这一字一句都在敲打荀馥雅,惊醒她与谢昀保持距离,很明显,孝贤皇后不喜欢她与谢昀纠缠在一起。   虽然早料到自己不会被孝贤皇后接受,但被当面这般警告,荀馥雅的心里头还是很难受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谢昀之间似乎总隔着万水千山,不被人接纳。   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她垂眉淡淡地回应:“民女明白。”   孝贤皇后将她的细微表情看得真切,看得出她对谢昀并非无情,收回冷厉的眼神,柔声劝说道:“荀姑娘风头太过了,还是离开上京城,避一避吧!”   荀馥雅愕然一怔,孝贤皇后这话明显是让她与谢昀断绝往来。   谢昀的个性,无人能劝阻,因此,孝贤皇后来给她施压。   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人还是谢昀的生母,她一个无权无势、孤苦无依的布衣女子,如何抗衡得了?   此刻的心揪得生疼,柔肠寸断。   可她,只得忍痛应了一声:“民女明白。”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孝贤皇后便不理荀馥雅,吩咐桂嬷嬷带人去安排住处。   桂嬷嬷考虑到荀馥雅要保护孝贤皇后,命人给她赔了弓箭,安排她住在凤梧宫的侧房。   安顿下来后,已是明月高挂。   万籁俱寂,白雪又纷纷扬扬地坠下,透着一种瘆人的寒冷。   可就在众人躲进被窝梦春秋时,老皇帝却醒了。   孝贤皇后并没有派人来通知荀馥雅,荀馥雅从宫女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心想着,皇帝这一醒来,恐怕是为了交代后事。   她赶紧起床穿衣,披上厚重的大氅,脚步仓促地往正阳殿赶去。   经过一片梅林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迎面吹来,风力强劲,将明艳的梅花和安静的白雪卷起来,翻飞不停。   荀馥雅在那一刻无法前行,抬起衣袖闭着眼,有些狼狈地遮挡着脸面,抵挡这一股寒风带来的突然袭击。   忽然,周围的风雪停止了,可风的呼呼声犹在耳边响着。   她愕然仰起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头顶上出现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风雪有些大,我来为你撑伞吧,小师妹。”   温柔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达过来,宛如清泉流淌山间,不经意地触动人的心神。   荀馥雅蓦然回首,只见风雪之中,青色油纸伞下,那人的傲骨如竹,眉目依旧,俊朗温柔。   她痴痴地看了片刻,眼神微热,但想到这已经不是前世了,遂逃避似的移开视线,客气地说道:“有劳大师兄了!”   面对她的疏离,容珏神色不变,但扇骨上的手指微动,似乎在坚韧着什么。 第90章   这一路走来,他们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及至正阳殿殿前,他们求见,荀馥雅却被拒绝于门外。   荀馥雅想要求太监给她再通传一声,却被太监冷冷地推开。她一时不慎,踩空了阶梯,不可抗力地往旁边摔去。   正巧容珏站在她身旁,赶紧伸手扶着她。她转过头来,与容珏四目相对,眼神似乎在探视对方的情意。   此时,一双手伸到他们之间,格挡他们的视线。   两人瞧见萧敬禾那张毫无特色的平凡脸,正肃然盯着他们,他们赶紧分开,面容显露尴尬的红。   荀馥雅开口向萧副统领打招呼:“萧副统领,你怎会在此处?”   萧敬禾正经八百地说道:“我一直跟随着荀姑娘和容太师,只是你们没发现我而已。”   荀馥雅眼眸瞪大了些:“萧副统领夜里不当值不睡觉,跟着我们做什么?”   萧敬禾无奈地叹息:“谢将军吩咐属下盯紧容太师,不要让容太师与荀姑娘独处,否则就干了我的鱼池。”   “……”   荀馥雅不好意思地看向容珏,心里头有着不可言喻的尴尬。   此时,孝贤皇后领着赵玄朗走出来,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她命容珏进去见老皇帝,同时急召谢昀进宫。   荀馥雅跪求孝贤皇后让她见老皇帝一面,可孝贤皇后心情不好,并不理他,在桂嬷嬷的搀扶下去料理老皇帝吩咐之事。   荀馥雅尴尬地跪在原地,赵玄朗看不过去,将人拉起来,凑到她耳边笑道:“师妹别难过,五师兄带你见父皇。”   荀馥雅凝着那张稚气未脱的笑脸,心里动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作为五师弟还是五师兄,赵玄朗总会无条件对她好,毫无心机,也毫无防备。   没有老皇帝的召见,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赵玄朗便领着她,悄咪咪地来到正阳殿的小轩窗后面。   他向荀馥雅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凑过来低声叮嘱:“等大师兄出去了,我们才进去吧。”   荀馥雅知晓,赵玄朗这是害怕被容珏斥责,她也不想打扰老皇帝给容珏交代后事,便跟着赵玄朗蹲在窗户下面,安分地等待着。   正阳殿内,老皇帝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地向容珏交代事情。   “朕的身子可能熬不过这两日了。明日朕上朝后,会封谢将军为摄政王,立二皇子为储君,你帮朕拟旨,明日在百官面前宣读。”   闻得此言,三人皆吃惊,各自所想却略有不同。   赵玄朗苦恼地撇嘴。   诸多皇子当中,三皇子赵玄德和二皇子赵启仁的实力最强,声望最高,老皇帝立他们当中一个,赵玄朗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想到赵怀淑那只孔雀此后更加嘚瑟,他的心里就不爽。   荀馥雅听到老皇帝的安排与上一世如出一辙,心里很难受。   上一世,就是因为谢昀在不知自己身世的情况之下成了摄政王,卷入了皇权的纷争,才变得铁血无情,阴狠暴力的性情更甚,杀了越多越多不该杀的人。   这一世,她都竭尽全力,让皇帝皇后知晓了谢昀的身份,可为何还是迎来一样的结果?   老皇帝明知道谢昀是太子,却不认回,还封他为摄政王,另立储君。这点让她看不懂,也想不透。   容珏拟了圣旨,淡然开口,却替她问出了心声:“皇上不立太子为储君,皇后娘娘同意吗?   此言一出,老皇帝和荀馥雅皆惊讶,可随后又觉得此时瞒不过容珏,是理所当然的。   老皇帝语气温和地问道:“你都知晓了?皇后告诉你的?”   容珏眼神微动,淡漠的眸子里似乎有了几分温情。   “不是,是微臣看出来的。太子殿下与小时候性情差不多,只要稍微一想,便想到了。”   老皇帝看着聪慧过人的容珏,真是越看越满意。   有时候他在想,为何容珏不是他的皇儿呢?容珏是他的皇儿,该有多好啊!   哎,也不知别人是怎么养儿子的,养得这般好,他的皇儿却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心中轻叹了片刻,老皇帝忍不住温情地喊了声:“珏儿呀,舅舅的好外甥,你是他表兄,以后得多看顾他些。”   容珏神色一顿,眼眸微热,眼眶红了。   面对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皇舅舅,看着人行将就木,奄奄一息,是那么的脆弱无力,容珏心生悲伤。   他并非无情之人,只是看淡了世事,习惯将情感深藏而已!   他跪在老皇帝的床榻上,低声呜咽,心中纵然有着千言万语,却只有一声不舍的呼喊。   “皇舅舅!”   老皇帝听到这声久违的“皇舅舅”,红了那满是皱纹的眼眶。   想着眼前这位外甥不过是刚过弱冠两年,可他压在这外甥身上的担子太沉重了,心里有些愧疚不安。   他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外甥的头,静静地等待他的情绪恢复过来。   在外头偷听的两人听到容珏难过的呜咽声,心里也跟着难过。   瞧见赵玄朗红了眼眶,表情悲痛,荀馥雅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给予无声的安抚。   赵玄朗这人虽然老爱闯祸,总爱跟老皇帝对着干,可那份父子感情埋得很深,也非常看重兄弟情。   上一世,老皇帝驾崩,他哭了三天三夜,把眼睛都快哭瞎了。后来看着兄弟姐妹们斗得死去活来,他日日抱着老皇帝的牌位痛哭,成了最伤心的一个皇家弟子。   也许是因为他有这么一份纯良,他的兄弟姐妹们没想过杀他,新帝登基后更是给他封王封地,善待他。可惜,他最后因出手帮她,被李琦杀死……   想到这,荀馥雅的眼眶也红了,忍不住低声说了句:“我会护着你的!”   她与容珏一样,感情深了,执念却更深!   赵玄朗正在难过,听到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也不知如何回应,也没那个心情,只是别过脸,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此时,屋子里头传来了老皇帝那苍老无力却带着威严的声音:“珏儿啊,你应该想到,以太子如今的声望和势力,即便朕给个皇位他坐,他也坐不稳。他救过仁儿一命,与他交好,只有仁儿登基为皇,方能护着这江山社稷,护他周全啊。”   容珏认同老皇帝的做法,此时的谢昀并不适合暴露身份,登基为帝。   而且,以谢昀的个性,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恐怕难以接受,掀起腥风血雨,使得朝野更加动荡不安。   盯着老皇帝那瘦得发黑,骨头严重凸出的手,他难受地轻轻握住,温柔地安抚道:“皇舅舅用心良苦,太子表弟以后会明白的。”   面对温柔体贴的容珏,老皇帝心中再次感叹。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我的皇儿没有一个是这样呢?   他既对容珏寄予厚望,又十分欣赏,道:“珏儿,你心怀天下,拥有七窍玲珑的心,往后,这天启的江山,就要倚重你来守护了。”   容珏闻言,立马向他行君臣以礼,郑重地说道:“微臣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热血沸腾的话,传入荀馥雅的耳中,却牵动了她的心神。   上一世,她之所以与容珏走不到一起,是因为在容珏心里,江山,天下大义至上。   而此时此刻,她有些明白了,容珏为何无法选择儿女情长,因为他不得不选择江山与大义。   容珏离开后,赵玄朗打开窗户,先熟门熟路地钻进去,而后将荀馥雅扶进来。   藏在暗处的暗卫瞧见来人是七皇子,一如既往地不去理会。   赵玄朗看着日渐消瘦的父皇,心里好难受。   以往翻窗,他的父皇总会立马察觉,总会揪着他的耳朵,中气十足地训斥他,可此刻,他带人走到父皇地跟前,他都毫无察觉,迷迷糊糊的,仿佛对时间的一切毫无知觉。   他觉得好害怕,忍不住含泪大喊一声:“父皇!”   老皇帝吓了一跳,这才有了些神气。   他的眼神不再飘忽,看向赵玄朗时眸子里有了光亮。   “小七啊,往后父皇不在,你这翻窗的习惯得改啊,你二皇兄不会像父皇这般纵容你的。”   赵玄朗堵气道:“儿臣就翻,就不改。”   随后,他忍不住趴在床榻上痛哭:“父皇,你不要死,小七不要你死,呜呜呜……”   老皇帝轻叹一声,已经没精力去安抚他了,便任由他哭!   荀馥雅不想赵玄朗的哭泣让老皇帝徒增悲伤,将人带到一旁,捧起了花瓶,塞到他的怀里。   在赵玄朗的惊愕目光中,她走到老皇帝的跟前,向他行礼,道:“皇上,能让所有人都离开吗?民女接下来说的事,恐怕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老皇帝见荀馥雅想方设法地来见他,还非要在这种时候,心想着她所说的必定是惊天大事,遂,下令众人离去。   确定只剩下他们二人,荀馥雅跪坐在床榻上,凑到老皇帝的耳侧,低声诉说着前世老皇帝驾崩后,皇室的种种惨案,以及谢昀悲惨下场!   老皇帝听得心惊肉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荀馥雅的话说完了许久,话却依旧犹在耳边。   这实在是太震撼了,比噩梦还可怕!   他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荀馥雅红着眼,跪求道:“皇上,请慎重考虑,不要重复上一世的悲剧了。”   老皇帝审视着她,心情复杂。   “荀姑娘是觉得朕病危了,会变得昏庸迷信,糊里糊涂,连这种鬼话都信?”   荀馥雅并不惧怕老皇帝的猜疑,郑重地说道:“皇上,重生一事,的确匪夷所思,民女冒死前来,也不是为了让您相信,您就当民女所说之事是个噩梦吧,请慎重考虑太子殿下的安排。”   老皇帝眯着眼,眸里带着杀意:“依你之见,朕要如何安排太子才妥当?”   荀馥雅心惊,这可是道送命题啊!   她吓得冷汗涔涔,赶紧恭顺地跪拜:“民女不知,请皇上圣裁!”   老皇帝不回应,只是目光冷厉地盯着她,想杀了她的念头不断地在脑海反反复复。   可最后,谢昀那日维护荀馥雅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让他打消了念头。   他改变了主意,道:“荀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朕不希望你留在太子的身边。朕会赦免你所有罪,但要你发誓,离开上京城,永远都不回来。”   荀馥雅垂眉,感觉十分委屈。   孝贤皇后不接纳她,如今皇帝也要她滚蛋,她就这么的不配吗?   她垂眉,幽幽地询问:“皇上,就不可以给民女一个机会吗?”   老皇帝见她似乎很难受,忽然记起她为天启挫败犬戎使者时的意气风发,心不禁柔软了几分。   他知晓荀馥雅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语重深长地说道:“荀姑娘,帝皇家的儿女,他们享受着常人无法享受的荣耀和权利,只因为他们的出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守护江山社稷的。他们的婚姻没有选择权。”   荀馥雅垂眉不语,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滑落。   让皇上皇后知晓谢昀的真实身份,是否做错了?   老皇帝知晓荀馥雅是个好姑娘,不愿过分地伤害她,可有些事,即便残忍,也要叫她认清。   在这样的乱世,他的众人皇子里面,没有人比谢昀更适合当这个国家的国君。   所以,他绝对不允许像荀馥雅这样的女人留在他身边,荀馥雅对他的影响太大了,过犹不及!   他冷漠地说道:“太子身上的戾气太重了,需要容珏去感化他,影响他,可你偏偏夹在他们之间,因为你,太子对容珏产生了排斥和敌意。这便是朕容不下你的原因。”   荀馥雅抬头:“民女也可以感化太子殿下的!”   “你不行!”   老皇帝斩钉截铁地否定。   荀馥雅不服气:“皇上凭什么认为民女不行?”   老皇帝眼眸暗沉:“你心思太重。”   荀馥雅心神一震,上一世,容珏总笑说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想不到这一世,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心思沉重之人!   她苦涩一笑,感觉有些事回不去了,真的就回不去。   没有得到回应,老皇帝继续说道:“既然你经历了上一世的惨剧,自然懂得,天下大义比儿女私情重要。”   “皇上不是不信民女是重生之人么?”   荀馥雅已经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只觉得命运又跟她开了个天下的玩笑。   老皇帝淡淡地说道:“也许朕是将死之人吧,宁可信其有。”   荀馥雅对于老皇帝的话付之一笑。   老皇帝的话意在提醒她,谢昀,不,赵昀是未来的帝皇,帝皇是不能过分钟情一名女子,不能被感情左右的,这是大忌!   经此一谈,她知晓,无论自己是否答应,皇上都会下旨逼她离开的,还有皇后。   她想了想,想到上一世没有亲人为谢昀行弱冠之礼,谢昀一直耿耿于怀,便请求道:“太子殿下个月到了弱冠之年,民女可不可以等他举行弱冠之礼再走?”   “太子的弱冠之礼吗?”老皇帝怔然醒悟。   (古代男子二十岁称弱冠。这时行弱冠之礼,即冠礼。即戴上了表示已成人的帽子,以失成年,但体态未壮,还比较年少,故称“弱”。)   他想到自己竟然不能亲自为皇儿举行弱冠之礼,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不禁流下了两行   热泪。   他嘴里喃喃道:“朕欠他太多了,真的是太多了……”   “皇上?”   荀馥雅察觉到不寻常,低声轻唤。   老皇帝清醒了些,也没精神气跟她说下去了,气息微弱地说道:“退出吧!”   荀馥雅见老皇帝精神不济,只好退出去,让太监进来伺候。   赵玄朗瞧她从正阳殿走出来,失魂落魄的,关切地询问她几句,可见她不怎么想回应,只好做罢,将人送回她的住处休息,便回寝宫了。   雪,不知何时停歇了,堂前明亮如白光,亮得荀馥雅有些辗转难眠。   重生一世的意义在何方?   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小情小爱?   是为了阻止生灵涂炭,还是为了与谢昀在一起?   这几个问题整个晚上都困扰着她,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而她在这烦躁不安的心情里苦苦挣扎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有困意,不知不觉就入梦了。   这是个血腥又诡异的噩梦!   梦里,谢昀终于身穿龙袍,登上了那九五之尊,可大殿上鲜血淋漓,尸体堆积如山。   他手持长剑,手里拎着血淋淋的头颅,而那竟然是容珏的头颅。   谢昀身上沾满了鲜血,俊美的面容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半,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阴森诡异,宛如地狱修罗。   他表情阴鸷暴戾,瞧见她来,狞笑道:“朕的皇后,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说着,他将血淋淋的头颅丢过来……   荀馥雅一下子被吓醒了。   醒来时已经冒了一身冷汗,连带手心都是湿的。   沐浴更衣后,她在桂嬷嬷的带领下,到宫女的膳食堂用膳。   桂嬷嬷给她换上的是宫女的着装,如今又被这么带来,宫女们皆以为她是新来的宫女,对她的到来不太在意,继续用膳闲聊。   荀馥雅让负责分食的尚宫给了一碗小米粥和一个素菜包,左右张望,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宫女的生活枯燥无味,闲来时最爱聊八卦是非,坐在她附近的四名宫女一直在聊个不停。   荀馥雅本来不太在意,可当她们提及谢昀的事,又忍不住上心。   “哎,你们可知,今日早朝,皇上封了谢将军当摄政王。”   “哇,这可是我们天启唯一的异姓王啊!”   “听说谢王爷长得俊美非凡,尚未娶妻呢!”   “娶了,据说是个骗子,连名字都是假的,婚书就作废了。”   “我还听说谢王爷原本有个未婚妻,被那骗子害死了!”   “这哇,那骗子叫什么名字啊,竟如此狠毒。”   “叫……叫什么来着?”   “荀馥雅。”   “对,好像是叫这名字……”   “哎,谢王爷真是可怜!”   “可怜什么,听说他暴力残忍,将卫国公府一百余口都杀了,还将未婚妻的爹娘都杀死,所以他的未婚妻才引火自焚。”   “嘘,话不要乱说啊,你想被砍头吗?”   “大理寺少卿盛大人已经查明,卫国公府一家是被卫夫人所害的,孙氏夫妻也不是谢王爷杀的,是怨恨他们的人雇杀手组织杀死的,那犯人已经服毒自杀了。”   “这盛大人真厉害,断案如神啊,听说长得不错!”   “听说杀害八位夫子的凶手也被他盛大人给查出来了。”   “是谁啊?”   “永乐候首席剑客寒江,可惜啊,人已经逃了!”   此时,桂嬷嬷来找荀馥雅,听到宫女们的议论,叉着腰厉声斥责她们:“敢非议王侯将相,你们活腻了吗?想长命,就管好你们的嘴,别乱嚼舌根!”   四名宫女吓得脸色发白,站起身来垂眉受训:“桂嬷嬷教训得是,我等不敢了!”   桂嬷嬷懒得去收拾她们,回头看向荀馥雅:“皇后娘娘召见,请荀姑娘赶紧随老奴来。”   荀馥雅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向众人微笑,客客气气地跟随桂嬷嬷离开。   四位被训的宫女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荀姑娘?”   “那骗婚的姑娘不就是姓荀的吗?”   众人神色一变,皆咬紧了唇,觉得这回真是祸从口出了。   凤梧宫内,雍容华贵的美貌妇人半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谢昀当年考取探花时写的文章,想到这些年来谢昀所受的苦,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她的太子应该得到这世上最好的,却从小遭受最差的待遇。因此,对于太子的婚配,他们慎之又慎,一致认为,荀馥雅这种出身乡野的女子,不该是太子的良配。   她垂眉思索,面上的凤仪却不减半分。   荀馥雅在桂嬷嬷地引领下,雅步而入,落落大方地向孝贤皇后行了礼。   孝贤皇后缓缓睁眼,漠然打量着弯腰行礼的荀馥雅,态度冷冷清清的,不喜也不恶。   就连平日里受嬷嬷教习的贵族千金们,宫廷礼仪也没这般规范标准,来宫中向她行礼也是战战兢兢,要么唯唯诺诺的,而这荀馥雅落落大方,气度从容,仿佛已经习惯了宫廷生活似的。   这不是她这种乡野出身该有的。   她姓荀?   倒是与荀家人的行事作风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孝贤皇后多看荀馥雅两眼,很客观地觉得她的眉目竟然与荀况有几分相似。   察觉到这点,孝贤皇后有些心惊,不由得试探着问:“荀姑娘,可与京中的荀首辅有关联?”   荀馥雅心头一震,终于有人注意到这点了。   血浓于水,即便不承认,她的眉目是与她爹荀况有几分相似的,而她的礼仪学识基本上是上一世的荀况亲自教习的,一言一行皆有荀况的影子。   只要稍微熟悉他们,认真观察他们,不难察觉这一点。   事到如今,她不想隐瞒孝贤皇后,觉得没必要,承认得很干脆:“民女是荀况的私生女,连他本人都不知晓。”   她的态度出人意料,所说的话更是让人震惊。   孝贤皇后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很难想象,一向洁身自好,自诩是谦谦君子,爱妻如命的荀首辅,竟然在外头有了私生女,还这般大。   她孝贤皇后敛了敛神色,免了荀馥雅的礼。她端详了一番荀馥雅的神色,见人不悲不喜,丝毫没有半点委屈半点恨意,又觉得这位姑娘长得不错。   这份波澜不惊的从容,倒是与容珏极为相似。   看着模样,荀馥雅比荀滢年长些,而那荀凌洲并非是荀况的亲生子,是荀夫人在成亲时带过来的。那么,荀馥雅极有可能是荀况在成亲前留下的风流债。   孝贤皇后对于荀家的私事并不太感兴趣,心想着荀馥雅特意将隐藏的秘密告知,想必是为了跟谢昀在一块。   她遗憾地告知荀馥雅:“即便你是荀首辅的女儿,那也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你的生母也不是出身高贵的名门之后,你是配不上太子的。”   荀馥雅紧攥着拳,孝贤皇后的话如同当众剥脱了她的衣裳那般,让她感到羞耻万分,也愤怒得很。   她忍着怒意,垂眉说道:“民女没想过与太子殿下相配,只是不想再罪犯欺君而已。民女的生母虽然出身不高贵,民女虽然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但民女的命对民女来说,金贵得很。”   孝贤皇后听到这番话,知晓这姑娘不服气,心里有怨气,并不理会。   她转移话题道:“听皇上说,荀姑娘打算等太子行了弱冠之礼才离开。”   荀馥雅咬着唇应答:“是的。”   孝贤皇后抚了抚头,轻叹:“可你记错了,太子的弱冠早已过了。”   “过了?”   荀馥雅惊讶地看向她。   孝贤皇后看了荀馥雅一眼,冷冷清清的语气里夹杂着愧疚又心疼的感情。   “对,你记的是谢家二公子的生辰八字,不是太子的生辰八字,太子比那位早夭的谢二公子年长些。”   “……”   荀馥雅眼眸下沉,掩饰那因为震惊而闪动着的眸光。   她一直以为谢昀是凭空出来的谢二公子,没曾想,竟然真有谢家二公子这人。   看来,老皇帝跟孝贤皇后将当年之事调查得一清二楚啊。   这样也好,至少他们能护谢昀安全,往后无须她去操心了。   孝贤皇后见荀馥雅默不作声,不想荀馥雅将他们想得太无情,便道:“虽然有些仓促,但想到没人给太子行冠礼,皇上与本宫便心疼太子,所以皇上想在临死之前为太子行冠礼仪式。”   行弱冠之礼对男子来说非常重要,尤其是身为太子的谢昀。行了冠礼,代表他能亲政。   虽然如今谢昀的身份不能曝光,但若是有一日,他的身份曝光了,有机会登基为王,而皇上又给他行了冠礼仪式,自然能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   只是,如今只有他们知晓谢昀的身份,连谢昀自己都不知晓,皇上却要带他进皇家祖庙,给他行冠礼仪式,就显得诡异了。谢昀又怎会答应这种荒唐的事呢?   荀馥雅抬眸看向孝贤皇后,忧心地表示:“这……恐怕谢王爷会不接受。”   孝贤皇后也看着荀馥雅,眸里似乎有了别的深意:“如何让太子合理接受这一切,就劳烦荀姑娘去想了。”   “……”   荀馥雅眼神一定,随即苦笑。   还真是会为难人啊!   举行冠礼仪式是非常讲究和慎重的,贵族男子到了二十岁,便会由父亲或兄长在宗庙里主持冠礼。行加冠礼要挑选吉日,选定加冠的来宾,并准备祭祀天地、祖先的贡品,然后由父兄引领进太庙,祭告天地、祖先。   皇上皇后显然早已命钦天监那边为谢昀挑选了良辰吉日,只是想不出让谢昀欣然接受这诡异的一切,才不得已留下她,派她去做谢昀的说客。   她问孝贤皇后:“为何不让谢昀知晓他的身世呢?”   孝贤皇后反问:“那你当初又为何费尽心机地让本宫知晓他的身世,不直接告知他?”   问题被冷不丁地跑回来,荀馥雅感觉有些猝不及防。   为何不直接告知谢昀他的身世呢?   谢昀从小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曾经为此自暴自弃,如今告知他,他是当朝的太子,皇帝和皇后是他的生父生母。当初是因为皇帝不小心把他弄丢了,导致他在外头遭受这么多苦难。   以谢昀阴狠暴戾的个性,只怕会恨极了老皇帝,在上京城掀起腥风血雨。当然,也绝对会拒绝认祖归宗的。恐怕大闹一场后,扬长而去。   先前,她考虑到,朝中虽有诸多臣子对谢昀敢怒不敢言,但谢昀对皇子们并未存在威胁,能在朝中慢慢培养和巩固他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告知其身世。   如今谢昀成为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只怕皇子们一个个地来巴结他,拉拢他。在这诡谲云波、动荡不安的朝野,他站在这样的位置是绝对安全,绝对有利于他巩固自己的势力,可一旦他太子的身份曝光,只会成为皇子们要铲除的首要对象。   如今稳固朝纲,急需谢昀来坐镇。又怎能让谢昀知晓身世,怎能曝光他的身世呢?   然而,谢昀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在他的眼里,皇上是皇上,皇后是皇后,如何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进入皇家太庙,接受老皇帝给他行冠礼?   孝贤皇后给她的时间不多,午时三刻便要带人过去了。   他们负责准备行礼的事宜以及阻拦那些来劝谏的大臣,而荀馥雅只负责说服谢昀。   满庭霜雪的御花园内,血染一地。   刀光剑影之际,谢昀的周遭已经倒下了七八具尸体,手中垂下的利剑闪烁着寒光,瘆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滑落,血染白雪。   他不明白,从小到大,为何总有人来刺杀他,似乎不杀死他就不甘心,也似乎不将他逼成一个杀人狂魔,便不罢休。   想到那些暗黑血腥的杀戮日子,他的思绪便飘得有些远,周身的气质也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阴沉肃杀。   荀馥雅在宫女的带领下,及至御花园,碰见了这惊悚的一幕,怔然,而身旁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   立在谢昀身旁的容珏背对着她们,并未察觉她们的到来。   他察觉谢昀有些不对劲,此刻的谢昀血染眼眸,似乎魔怔了。   出于关心,他走过去,欲想搭着谢昀的肩,慰问谢昀几句。岂知,手伸出去的那一刻,被谢昀警惕地甩开,持剑相对。   “不要!”   在大喊的那一刻,荀馥雅一个箭步冲到了两人之间。   心因惊惧而剧烈地跳动着。   她张开双臂护着容珏,气喘吁吁地盯着谢昀看,昨夜那些血腥黑暗的记忆不断地脑海里翻涌着。   谢昀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清冷的眼眸,眼神坚定却又恐惧着,似乎非常执着于护着容珏,又似乎非常害怕他杀了容珏。   他垂眉凝着自己手中的血剑,缓缓垂下,表情冰冷,眼神晦暗难明,跟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大庭相径。   荀馥雅转过身来,紧张地打量着容珏,关切道:“大师兄,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容珏察觉到荀馥雅对自己有着一种执着的保护,非常困惑,却没去探究。   他按下荀馥雅那双因惊惧而不安的手,温柔地笑道:“我没事。王爷是在杀刺客,是我突然靠近过去的,不能怪王爷。”   知晓了自己误会了谢昀,荀馥雅顿时感觉过意不去。   “我还有事,你跟王爷好好谈谈吧。”   容珏知晓荀馥雅为何而来,吩咐禁卫军将此刻的尸体拖走,便行了告辞之礼离开。   荀馥雅瞧见容珏不带走一片清风那般离去,突然发觉自己有些紧张过度了,心里有些懊恼。   萧敬禾瞄到了她,赶紧命禁卫军将那些刺客的尸体拖走,向谢昀努了努嘴。   谢昀看向荀馥雅,只见一身宫女服饰的荀馥雅独自一人,冷冷清清地站立在雪地上,垂眉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视线过于凌厉阴狠,他赶紧收敛起来。   荀馥雅察觉他的手臂受伤了,靠近过来,向他行了礼,关切道:“王爷,你受伤了,民女扶你到屋子里包扎吧。”   谢昀听着这些陌生的称呼,看着荀馥雅淡漠而疏离的态度,面露一些奇怪的表情。   “既然让你瞧见,那就你来替本王包扎吧,小宫女!”   出于愧疚,荀馥雅也不抗拒,认真地点头:“遵命。”   谢昀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整个人如夏日暖阳,伸手一把勾住荀馥雅的脖颈,心情愉悦地往前走。   荀馥雅半推半就,想到自己的任务,也不好惹他不痛快,带人进了屋子,细心地给他擦伤口敷药。   瞧见他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荀馥雅不禁蹙眉,看来最近找谢昀麻烦的人不少。   她忍不住叮嘱谢昀:“你杀敌归杀敌,不要这么不要命,要顾着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啊。”   谢昀瞧她还关心自己,心里乐了,表面却哀怨地说道:“唉,王妃都没了,本王爱惜身子也没用啊。”   荀馥雅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慢条斯理地帮他缠上绑带。   谢昀瞧她跪着替自己缠绷带,神情认真的很,忍不住低头靠过来,近距离地审视她:“小宫女,既然你看上了本王这身子,不如来当本王的王妃吧!”   “谁、谁看上你的身子了,别胡说!”   荀馥雅用力绑上绷带,羞红脸颊。   谢昀又低头在距离荀馥雅面颊很近之处停下,嘴角轻轻勾起,两片薄薄的嘴唇几乎快要贴到荀馥雅的耳朵上。?   他语带魅惑,轻轻吐出一句话:“本王不仅喜欢胡说,还喜欢胡来,你不知道吗?”   荀馥雅愣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谢昀有些温热的气息落到了她的脸上,脖颈上,几乎近得快要贴脸上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宫女太监还在呢,这人想要做什么?   她连忙往后一躲,脸色瞬间爆红。   她迅速地左右张望,再开口说话时,已经是结结巴巴的:“你你你……别乱来,这是皇宫!禁□□!”   谢昀心里觉得好笑,表面却是直起身,一脸无辜地摊手:“本王什么也没干啊……”   “……”   看着谢昀一脸真诚,毫无心虚的样子。   荀馥雅愣了下,垂眉开始自我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在心里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也只能支支吾吾的说:“那个……不、不要、离民女太近……”   看着荀馥雅面色僵硬手足无措的样子,谢昀心里泛起一阵愉悦,一扫刚才的不愉快。   荀馥雅想要跟他撇清关系,可他已经认定了,怎容许她逃离?   他面装作一副有些伤心的样子,委屈地问道:“荀姑娘是讨厌本王吗?本王刚丢了个王妃,伤心得很啊!瞧见荀姑娘人没善心,想将你当作最亲近的人,就是想离你近点,聊聊心事,这样也不可以吗?”   “……”   荀馥雅默默地盯着谢昀,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回应。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了宫女的几声娇笑声,提醒她这里是皇宫,不能放肆。   那个梦,仍然让荀馥雅心有余悸,她心里对谢昀成为九五之尊这事感到深深地恐惧。   曾经他们亲密无间,可如今的现实不断地告诫她,她们彼此的身份,彼此的距离。   她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另一边倾斜了下,却被谢昀一把捞进了怀里。   “王、王爷,放手,这里可是皇宫。”   她惊慌失措,宛如惊弓之鸟,心虚地看向周围。   宫女太监不知为何,颇有默契地离开,识趣地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谢昀将下颚抵到她的肩上,紧紧拥着:“卿卿,是不是,你以后都不要我了?”   “……”   荀馥雅默不作声。   谢昀低语道:“你说过,会留在我身边的。”   “……”   荀馥雅依然不回应。   谢昀更加用力地拥着,心里的不安使得他变得霸道:“无论我是谢家二公子、谢将军、谢王爷还是什么身份,你都不许离开我!听到没有!”   最后一句,他的声量很大,震耳欲聋。   荀馥雅有些受不了,赶紧回应:“听到了。”   谢昀稍微推开她,眉目与她相对,审视着:“你真的听到了?”   荀馥雅轻叹:“我又不是聋子。”   谢昀眉开眼笑:“那我们择日成亲吧!” 第91章   荀馥雅静静地凝视着他,并不作声。   谢昀的相貌极具攻击,像天生天养的野兽,野性难驯,却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野。当他抬眸看人时,大部人都会被他身上外露的戾气所震慑,从而忽略了他优越的外表。   他此刻笑得很爽朗,犹如沐浴在阳光下的纯真少年,仿佛刚才那个阴郁暴戾的男子不是他那样。   荀馥雅欲言又止,难得瞧见他这样,不忍心佛了他的意,只能无声地回抱着他。   眼眸在眼眶打转,谢昀正在抱着她欢笑,她用力闭上眼,强迫泪水倒流。   她心里明白,许多时候的言不由衷,不过是为了掩饰那份得不到安心的情感罢了。   到底什么时候生了情的,连她自己也说清。   或许是在前世,他来殉葬那时。或许是今生,他身负重伤却千里策马,赶来救遇刺的她,明明昏迷不醒,嘴里却一直对她的安危念念不忘;或许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她被浸猪笼受辱的那一刻,替她发泄心中的委屈,不管不顾地讨回她想要讨回的公道;或许是意识到这人并非是善良之辈,却将所有的好都放在她的身上……   四载光阴,一千多个日夜。   好的,坏的,他们都曾历过。有针锋相对时,也有温情缱绻时。   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了。情生两世,上一世的肢体缠绵,遗留到这一世的心尖,成了抹不去的痕迹。   心或许只需一瞬,可情却在朝夕相伴、互相扶持里滋生。纵使骗得过旁人,也骗过自己。   在他穿风拂雪,于漫漫夜里跋涉前来寻她,自始至终相伴左右,不离不弃,她便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他是她逃不掉的宿命。   大抵,她与谢昀就像两根相互缠绕的藤蔓,日子久了,再无法轻易割舍。   是啊,四载同路人,到底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平复了心情,荀馥雅松开了手,离开谢昀的身上,笑道:“王爷,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吗?”   谢昀目光流转,此话勾起了他的兴趣。   “想怎么玩,本王奉陪到底。”   荀馥雅停顿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从衣袖里掏出一方丝巾,靠近过去。   她一脚抬起,用膝盖跪在谢昀椅子上的空隙,拿着丝巾蒙上他那双眼神过于凌厉的冷眸。   “当蒙上眼的那一刻,王爷您要遵守游戏规则,若你违规,我们此生便路归路,桥归桥。”   谢昀听到“路归路,桥归桥”六个字,整个心都揪起来了。   他想反悔,可荀馥雅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并未给他反悔的机会。丝巾已经蒙上了眼,若他撕扯下来,便是违规了。   他心里有些慌又有些恼,这女人怎么可以这般算计他?   “所以呢?规则是什么?”   他冷淡地问。   荀馥雅用力给他绑紧,离开他的身边,凝望窗外。   不知何时,外头已经白雪纷飞,热热闹闹的庭院如今已经没了人影,徒留一片空白惹寂寥。   片刻失神后,她伸手轻轻描着谢昀脸上的轮廓,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没那么冰冷,才开口说话。   “听从安排,配合一切,无论听到什么,察觉到什么,保持沉默,不去想,不发怒,不可摘下丝巾。”   谢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脸贴着她的手掌,痞笑道:“若本王做到这一切,有何奖励?”   面对谢昀的期待,荀馥雅的眸色暗淡下去,沉淀着一种渐隐的痛苦。   她心事重重,却又不得不装作轻松,强笑着却带着泪意。   “若王爷能等到民女亲手替你摘下丝巾的那一刻,奖励便是,择日成亲。”   谢昀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揉进怀里,面露欣喜:“好,你说的,不许骗本王!”   荀馥雅任由他去:“不骗!”   谢昀不依不饶:“你发誓。”   荀馥雅眼眸里泪光闪闪,无声地呜咽着咽喉,强压着那难受的呜咽感,指天发誓:“民女发誓,若欺骗了您,此生不嫁。”   反正,此生除了谢昀,也无法与别的男子牵扯上关系了。   她已经无所谓了。   可谢昀并不这么认为这个誓言有说服力,他很不满意,坚决道:“不行,你得发誓,若欺骗了本王,就、就亲自给容珏做媒,让他娶妻生子。”   “……”   荀馥雅感到有些无语。   这算哪门子誓言?   谢昀见她默不作声,以为她不愿意,对容珏有情,慌了,威胁道:“你不发誓,本王就不玩这个游戏。”   荀馥雅想到那个噩梦,想到老皇帝的警醒,想到若是这个誓言能让容珏此生安好,便让谢昀称心。   她指天发誓道:“好吧。我发誓,若欺骗了您,就、就亲自给容珏做媒,让他娶妻生子。”   谢昀这才抱着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嗯嗯,早就该如此!”   “……”   荀馥雅无意与他争论,瞧见桂嬷嬷从门外走进来,赶紧与谢昀分开。   她向桂嬷嬷行了礼,得到了指示,便扶起谢昀,随桂嬷嬷带人前往皇家太庙。   皇家太庙内,历代先皇的牌位高高竖起着,牌位面前香烟缭绕,鲜果美酒点心陈列,贡品十足。   而皇家太庙大门前,左右两边站了些人,他们都撑着伞,穿着厚重的大氅在风雪中等待着,期盼着。   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只能坐在椅子上,却没了往日的威严和端庄,整个人的后背蜷缩在椅子上,显得有些诡异难看。   他的身旁站立着孝贤皇后和太监总管刘喜,而赵怀淑、赵玄朗、容珏、容国公夫妇、谢夫人、钦天监大人以及后宫一些贵妃们,纷纷站立在两旁,迎接他们的到来。   老皇帝对在场之人只是宣称,封了谢昀为王,总归算是半个儿子。恰逢谢昀刚到弱冠,他想在临死之前给谢昀行冠礼仪式,冲一冲喜。   原因虽然有些牵强,但是无人敢质疑皇上的权威决定。   许是人之将死,总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能得到皇帝亲自举行冠礼仪式,可是无上的荣誉,赵怀淑自然是替谢昀高兴的。如今谢昀已经恢复自由之身,碍事的孙媚儿死了,荀馥雅被搞得无法在上京城呆下去,只要二皇兄成功登基,谢王妃早晚是她的囊中之物。   因此,谢昀越风光,她越高兴。   只是,当瞧见谢昀被荀馥雅搀扶进来时,她高兴不起来了,脸上温和的笑意冷了下去。   这讨厌的女人怎会在这里?   还没等她摸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弱冠之礼便开始了。   众人都是知情者或者见惯了世面的人,对于谢昀蒙上双眼被带过来,只是怔然了一下,并不吃惊,积极配合举行冠礼仪式。   荀馥雅瞧见赵怀淑也在场,心里很不舒服,但没有表现出来,直接无视这人。   但瞧见谢夫人也在场,心里颇为惊讶。   这种地方,怎么会让一介平民出现,而且位列容国公之上。   她困惑地看向老皇帝和皇后,见他们神色如常,并不觉得为何,心里留下了悬念。   而孝贤皇后瞧了她一眼,非常欣赏她的手段高明,同时更加认定她不适合呆在谢昀身边。   老皇帝在刘喜的搀扶下,上前来挽着谢昀的手,引领他进太庙,祭告天地、祖先。   谢昀虽无法看得清,但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氛不寻常,来了许多人,自己也被带进了庙堂。听到老皇帝向祖先祷告,声音低不可闻,有气无力的,他轻蹙着眉,不懂这些人在搞什么。   他很困惑也很好奇,更多的是不耐烦,但想到与荀馥雅之间的约定,他规矩得像个懵懂的小孩。   荀馥雅一开始心情是揪了起来的,紧张又害怕,其他人的心情亦然,非常担心谢昀突然发飙。如今见人乖顺得很,暗自松了口气之余,又各怀鬼胎。   祭告了先祖,在钦天监大人的引导下,他们又祭告了天地。   随后,由来宾依次给谢昀加冠三次。   老皇帝在刘喜的搀扶下,拿起用黑麻布材质做的缁布冠,走过去,充满期待地给谢昀戴上。他郑重地表示,谢昀从此有参政的资格,要肩负起守护江山社稷的重任。   接着,容国公拿起用白鹿皮做的皮军帽,给谢昀戴上,郑重地表示,谢昀从此有带领军队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的资格。   最后,钦天监大人拿起红中带黑的素冠,给谢昀戴上,郑重地表示,谢昀从此有参加祭祀大殿的资格。   三次加冠完成后,众人暗自松了口大气,而谢昀也终于意识到,他们在给自己行冠礼仪式。   谢昀被搞得一头雾水,他不是下个月才到弱冠吗?怎么提前给他行冠礼仪式?   从这群人的声音里头,他多多少少能分辨出他们是何人。   老皇帝居然领着臣子给他行冠礼仪式?这可是皇子的待遇?   难道被他封了王,就是他儿子不成?   谢昀不懂这些人,更不懂荀馥雅为何给他安排这么一出,这个冠礼仪式行得莫名其妙。   按照惯例,三次加冠完成后,主人必须设酒宴招待礼宾。老皇帝命众人到屋内入席,荀馥雅欲想上前来搀扶谢昀,却被孝贤皇后抢了去。   孝贤皇后给桂嬷嬷递了个眼神,便搀扶着谢昀离开,留下一脸的冷漠。   赵怀淑瞧见荀馥雅不受孝贤皇后的待见,心里十分高兴,走快了两步,故意帮着孝贤皇后搀扶谢昀。   谢昀感觉搀扶自己的两个女人里面都没有荀馥雅,心里十分抗拒,可想到了与荀馥雅的约定,只好忍着不耐烦又不安的情绪,随他们去。   荀馥雅欲想跟随着去,桂嬷嬷将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冷漠地说道:“荀姑娘,你是时候离开了。”   荀馥雅愕然一怔,就这么狠心就将她抛弃掉了吗?J??   那一刻,她觉得寒风是那么的冷,冷得她的眼眸酸涩,泪水打转。   容珏并未随众人离去,他在荀馥雅快要抑制不了心中的悲痛之前,将手中的伞放到她的头顶上垂下,遮挡她那一脸的狼狈相。   容珏温文有礼地对桂嬷嬷说道:“桂嬷嬷,你回去跟皇后娘娘复命吧,本官会送荀姑娘出宫的。”   言毕,他温柔地扶着荀馥雅的肩,一手撑着油纸伞,将人一步一步地带离冷酷无情的皇宫。   途中,并未发一言。   他的温柔,从来都是无声物色的,如同滋润万物的细雨。   宫宴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充满着喜庆,暖气洋洋的。   谢昀坐在皇后娘娘的身旁,位列宴席之位的高位上,却不得知。他只知晓搀扶进来的两个女人,都不是荀馥雅。   他心慌意乱,恨不得立马扯掉丝巾,寻找荀馥雅。可想到与荀馥雅的约定,他只能咬牙按住心中的烦躁,闷闷不乐地配合着,等待着。   孝贤皇后想到谢昀他日认祖归宗后,跟回赵姓,名字为谢昀,尚且可以。   男子成年后,只有长辈才可以称其名字,一般人或者平辈只能称呼其“字”,因此,这个“字”也是非常重要的,得符合身份。   考虑到这点,孝贤皇后温和客气地询问谢夫人:“谢夫人,请问摄政王的字是什么呢?”   时过境迁,岁月催人老,再见面时,孝贤皇后已然认不出自己了。这点,让谢夫人感到很难受,却又很满意。   她站起身来,向孝贤皇后行了礼,回答:“启禀皇后娘娘,昀儿字子非,是他自个儿取的。”   孝贤皇后轻蹙着眉,觉得这“子非”实在不符合一个太子或者国君的身份,遂凑过去与老皇帝商议。   片刻之后,他们有了结果。   老皇帝转头向谢昀说道:“字子非不好,朕就赐爱卿字元朗。”   “……”   谢昀心里头很不耐烦,这群人擅自主张的,有问过他意见吗?   若不是跟荀馥雅约定了,不许违背,不许说话,他此刻定然掀桌子回怼。   与其心情截然不同的是,赵玄朗孩子心性,听到谢昀被赐字,字与自己的字相近,感觉很新奇。   他心情激动地站起来笑道:“哈,摄政王叫元朗,儿臣叫玄朗,父皇,你这是想让儿臣与摄政王称兄道弟吗?”   赵玄朗的无心之言却逗乐了老皇帝,老皇帝形如枯槁的面容上难得露出欣喜的笑意:“嗯,你们两个啊,都爱气朕,的确是兄弟!”   赵玄朗的眼眸湿润了:“父皇,儿臣往后都不气你了,真的不气你了!”   他怕自己忍不住哭,便独自跑了出去。   谢昀用力抓紧自己的膝盖,强烈忍着说话的冲动。   没了荀馥雅在身边,他浑身不自在,心里非常不安。   明明是严冬腊月,他却硬生生地憋出了一身冷汗,衣衫都湿了。   赵怀淑一直盯着谢昀看,自然是察觉到这点。   她站起身来,笑容文雅地说道:“母后,摄政王的衣衫似乎湿了,不如派人带摄政王去更衣吧,免得着凉了。”   孝贤皇后看向谢昀后背,还真是湿透了。   她又瞧见谢昀紧握膝盖,便以为他是坐在自己身旁,紧张了,便慈爱地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紧张成这样?”   “……”   谢昀用力咬着唇,强迫自己不开口。   可这个举动在孝贤皇后看来,确实委屈地撒娇。   她本来想招呼容珏带谢昀去换衣裳,可发现容珏居然没进来,只好招呼萧敬禾将人带去换衣裳。   萧敬禾恭敬地领了命,上前搀扶着谢昀到附近的内室。   替谢昀摘下加冠时所戴的帽子,帮助他脱下衣裳,瞧见他的膝盖都被抓出一道道血痕了,却依旧神色不改,萧敬禾心里不禁佩服。   他了解这人的脾性和熟悉这人发怒时的小动作。待这人换上玄色的礼帽礼服后,出于好意,他提醒道:“摄政王,你可要忍住啊。”   谢昀默不作声,老皇帝糊里糊涂地搞这么一出,众人都配合他,不就是怕老皇帝不顺心,人就驾鹤西去了?   虽然听不到荀馥雅的声音,不知她在搞什么鬼,但想到这场游戏赢了之后,荀馥雅便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他便无所谓了,懒得追究。   开门出去后,只见庭院里,赵怀淑在等候着,萧敬禾想要行礼,被赵怀淑无声阻止。   赵怀淑向萧敬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做了个让他自行离开的手势。   萧敬禾看了谢昀一眼,无奈地行礼告退。   谢昀离开后,老皇帝感到不舒服,在孝贤皇后和太监总管刘喜的搀扶下,回正阳殿。   老皇帝走后不久,正阳殿的太监过来请谢夫人前去。   赵怀淑觉得父皇可能找谢夫人商讨谢昀的婚配,颇有心机地前来找谢昀。   她了解谢昀狂躁的脾性,如今蒙着眼一言不发,定然是无法目视无法言语,这对她而言,是个好机会。   若让父皇碰见他们两个有私情,想到这段婚姻能让谢昀更死心塌地地为皇家卖命,那父皇必定会为他们赐婚的。   遂,她缓缓走过来,搀扶着谢昀,领着他往正阳殿的方向走去。   宫门前,荀馥雅从自失中回过神来。   她的内心很不安,想去找老皇帝再谈一次。   谢昀卷入皇权争斗,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洗礼,她害怕他会变得像上一世那样,被权力支配,冷血无情,六亲不认。   她不能这样欺骗着他离去,他会恨极了她的!   她对容珏说道:“大师兄,对不起,我还不能走。”   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身跑开了。   容珏着急地伸手,欲想抓住什么,可手停留在空中时,那道丽影消失了。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没必要撑伞,他只好留下伞,随她去。   赵怀淑打着让老皇帝等人撞见她与谢昀的私情这主意,悄然将人带到了正阳殿的偏窗旁。她“哎呀”一声,护着摔在谢昀的怀抱里。   谢昀目不能视,猝不及防地被她推倒在地,刚巧他们的身影被草丛遮挡了。   老皇帝等人听到外头的声音,立马警惕地跑过来察看。   “谁在外头!”   窗户边传来了刘喜尖锐的喝声。   赵怀淑的小手摸进了谢昀的怀里,准备呼喊,被谢昀一掌打晕了。   只那么一声,他便知晓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是赵怀淑。   虽然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但刘喜在,就代表老皇帝也在,怎么能让老皇帝碰见他们亲密地靠在一起?   这人可是金枝玉叶,碰一下都得娶!   在刘喜关上门的那瞬间,他一把将人推倒在地,欲想起身离开,却听到了谢夫人喊老皇帝为“皇兄”。   他愣住了,想到今日他们荒唐的举动,便选择留下来偷听。   另一头,荀馥雅偷偷溜到小轩窗后面,碰巧遇见了同样想等待时机翻窗找老皇帝的赵玄朗。   见赵玄朗想要开口,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刘喜过来关窗的那一刻,拽着人躲到暗角里。   赵玄朗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在问:“你不是离开皇宫了吗?怎么来这里的?”   荀馥雅正要低声回应,只听到里头的人说话了。   老皇帝疾言厉色地质问:“现在只有我们二人,香溪,你可以说了,当年为何拐带太子?”   谢夫人冷笑:“我为何让你们骨肉分离,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   老皇帝沉默了许久,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当年送你去胡人部落和亲,我也是没办法啊!大单于只要你嫁过去,就和议,我怎能不答应。”   当年之事是谢夫人此生的恨,提及到了,她便情绪激动起来。   “你怎能答应?我可是你最疼爱的妹妹,我求了你三天三夜,甚至以死相逼,可你呢,将我捆了送到花矫里。”   倒抽一口冷气后,谢夫人已经泪眼朦胧:“皇兄,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面对皇妹痛心疾首的质问,老皇帝愧疚不已,但不觉得自己有错,义正严辞地表示:“天启的兵力太弱了,无法与胡人铁骑抗衡,若再打下去,只怕天启就要灭国了。你是天启的公主,不应该为国牺牲一下吗?”   谢夫人冷笑,愤恨地伸手擦掉软弱的泪水:“你们男人无能,不能保家卫国,就要牺牲我们女人吗?凭什么?”   老皇帝知晓她受尽了委屈,忍不住心疼地喊了一声:“香奚。”   “别这么叫我。香奚公主已经死了,在被你扔到和亲队伍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谢夫人情绪激动地打断他的话,言语间充满了浓烈的恨意。   老皇帝心头一颤,愧疚之余,不禁对她进行指责:“皇妹啊,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无能,恨我狠心,可太子是无辜的呀,你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你可是他的姑姑啊!”   谢夫人不屑地嗤笑:“那又如何?你是我的皇兄,对我最好的皇兄,可你还不是推我到火坑!”   “……”   老皇帝无言以对,当年他对得起国家,却对不起这位皇妹,无可否认。   面对他的沉默,谢夫人痛心疾首地冲他嘶吼:“皇兄,我的好皇兄!你可知,我被迎亲队伍里的胡人骑兵侮辱;你可知,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报复你!”   见老皇帝吓得脸色发白,她心里畅快,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拐走太子,让他饱受人间的冷漠,就是我的报复吗?不,那只是第一步。我要将他变成冷血的杀人剑,利用他将你爱的皇后,你爱的子女全部都杀掉!”???   见老皇帝痛苦地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她,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她享受到了报复地快意!   她恶狠狠地说道:“骨肉分离,兄弟相杀,子害父母,还有兄弟□□,国破家亡,这些,才是我对你的报复啊,我的好皇兄,哈哈哈……”   老皇帝被气得血气上涌:“你,你……噗——”   突如其来的一声剧烈吐血,吓坏了偷听之人。   赵玄朗欲想大喊着翻窗进入,被荀馥雅捂住嘴,拼命阻止。   只听见正阳殿内,谢夫人有恃无恐地冷笑道:“皇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何你的身子突然衰弱得如此厉害?”   老皇帝不可置信地质问:“是你下的手?”   “没错。我在太子身上下了一种香,这香对平常人来说,无害,可对于长期服用长寿膏的你来说,却是剧毒!”谢夫人慢悠悠地说道,“哎呀,你大概不知道吧,向您献上长寿膏的,也是我的人。”   老皇帝怒不可遏:“你,你这个毒……妇!来,来——”   谢夫人知晓他要喊人,冷然威胁道:“皇兄,我们的事,最好别人他人知晓,否则你心爱的皇后就要惨死了。”   “你,你对皇后做了——”   老皇帝气息奄奄,已经被气得话都没能说完整了。   谢夫人愤恨地将老皇帝推下床,阴狠地笑道:“十年的部署,皇兄觉得这宫中,这朝野上下,会有多少我的人?”   老皇帝趴在地上,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吃力地喘息。   “今日我来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你今日是要死的!放心,你死了之后,我很快就送皇后去陪你!”   “哧!”   窗外突然起了一阵疾风,吓得众人一跳。   “谁?”   谢夫人警惕地打开窗户,瞧见空无一人,眼眸变得阴森。   “去查看周围,只要是活人,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居然有四名暗杀高手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去追踪。   再回头时,老皇帝已经咽气了。   她走过去探了探气息,确定人死了,冷笑一声,随即变回往日面容温和的谢夫人。   她惊慌地大喊:“来人啊,皇上驾崩了!”   随着她的一声虚情假意的呼喊,刘喜与孝贤皇后等一众太监宫女冲了进去。   “皇上——”   随着一声哀嚎,众人纷纷跪在地上,号啕痛哭。   无人察觉谢夫人脸上那一抹诡异的笑意。   赵怀淑被雪地上的寒意冻醒,没瞧见谢昀的身影,却听到了正阳殿内的哀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跌跌撞撞地冲进正阳殿内奔丧。   太医们急匆匆地被召唤进宫,老皇帝早已经被众人安置回床上。谢夫人与赵怀淑等人跟随着众人在帘子后面跪着等消息。   荀馥雅气也不带喘一下地拽着赵玄朗,一路狂奔,一路地狂奔。她对皇宫并不熟悉,并不知晓要奔向何处,只知道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了就会被谢夫人的人追上,会死的。   直到他们碰见了萧敬禾,她才停下脚步。   “萧——”   她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得诺达的皇宫响起了丧钟的声音,震得人的心魂颤抖。   “皇上驾崩了!”   不知何人惊叫了一声,萧敬禾匆忙向荀馥雅告辞,领着禁卫军急忙奔赴正阳殿。   赵玄朗甩开荀馥雅的手,转身跟过去。   荀馥雅怎能放心让他就这么回去,以他的性子,定然会找谢夫人质问的。如今皇宫内外不知被谢夫人安插了多少细作,而且杀手还在追杀知情者,他们是万万不能暴露的。   “不要回去!”   她急忙将赵玄朗拽到一旁的假山后面。   “我父皇死了,被那个毒妇害死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揭露她恶毒的面目!”   赵玄朗愤恨交织,情绪非常激动,根本就不听劝。   情急之下,荀馥雅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等他安静下来,才摁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提醒他:“会死的,不要去!”   “呜呜呜呜……”   赵玄朗的身子滑落,蹲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咽。   愤恨、畏惧、困惑不断地在他的内心翻涌着,让他慌得不知所措,难受地哭泣。   荀馥雅坐到他的身旁,心里同样的不好受。   有些事情,上一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而重生的这一世,许多事情的真相超乎了她的想象,让她的心里头很乱很乱。   她做梦都没想到,谢夫人竟然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当年拐走太子的人竟然是她!   上一世,这位谢夫人是在犬戎军屠城之时,死在了逐郡的。可是,上一世所有人的结局都跟谢夫人口中的报复如出一辙。   谢昀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阎王,逼死皇上,害死皇后,与兄弟自相残杀,与李琦争权夺利,弄得整个天启腥风血雨,人心惶惶,最后还娶了自己的亲妹妹赵怀淑。   上一世,她没有见过谢夫人,只是从谢昀的口中知晓谢夫人早死,可如今看来,指不定上一世的谢夫人是假死了,隐藏在众人所不察觉的暗角里,静静地谋划她的复仇计划。而这一世,因为有她的存在,大乱了计划,逼得谢夫人不得不浮出水面。   回想上一世的悲剧,荀馥雅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人的心怎能如此恶毒?   荀馥雅无法想象,若不是临时跑回来找老皇帝,无意之间得知了这一切,恐怕这辈子也跟上辈子一眼,被蒙在鼓里,死了都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若是她晚来了一步,恐怕赵玄朗早已被谢夫人发现,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今不知晓朝野上下,皇宫内外被谢夫人掌控到什么程度,是决不能让谢夫人发现他们偷听了她与老皇帝的谈话,不能让她知晓了我们已经知晓了她的真面目。   可赵玄朗与皇上父子情深,又是孩子心性,如何能不冲动行事,如何能满得了腹黑深沉的谢夫人呢?   唯有带他离开,方能保他性命无忧,不打草惊蛇啊!   而能做到这一点,而且做到滴水不漏,不惹人怀疑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理清楚了思绪,荀馥雅神色凝重地对赵玄朗说道:“五师兄,我们去找大师兄吧!”   赵玄朗既伤心又受到了惊吓,已经六神无主了。他平日里最信服容珏,听到荀馥雅提议去找容珏,赶紧点头:“嗯嗯。”   荀馥雅本以为那四名杀手会追杀他们,可等了一个时辰了,皆不见动静,心里不安又困惑。   难道当时有别的人在场,将杀手引开了?   事态严峻,也容不得她多想。   如今众人皆以为她被容珏送出宫了,她不方便露面,便吩咐赵玄朗:“我不能陪你过去,他们都以为我离开皇宫了。五师兄,接下来,你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赵玄朗怔然看了荀馥雅一眼,忽然觉得这位小师妹有种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冷静与沉稳。   见荀馥雅向他招手,他凑近过去。   荀馥雅在他的耳侧吩咐道:“皇上驾崩,大师兄定然是跪在正阳殿前,你走过去,悲痛大哭片刻后,就假装晕倒。大师兄自然会扶着你离开,到时候你将人带过来,知道吗?”   赵玄朗意识到自己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地胡作非为,从此以后也不会有人惯着自己,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冷静下来后,他明白了自己的周围危机四伏,没有了父皇的庇护,其实任何人都能轻易杀了他,因此,他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了。   “小师妹,注意安全,杀手可能还潜伏在周围。”   瞧见巡查的警卫军,他走过去要来了弓箭,塞到荀馥雅的手上,便一言不发地离去。   荀馥雅瞧见赵玄朗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徒然悲伤起来。   现实总是这般惨酷,总叫人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只怕,从此以后,再也瞧不见从前的混世魔王赵玄朗了。   皇帝驾崩了,群臣纷纷赶往正阳殿前奔丧,驻守在各地的皇子披星赶月地赶回来,空寂的后宫也是传来一阵阵地悲戚哀嚎。   荀馥雅躲在假山后面,紧握着弓箭,一方面警惕杀手的来袭,一方面心里在担忧着。   谢昀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在被她蒙骗在鼓里,如今是否扯下了丝巾,发现了她的骗局呢?   他会带人四处寻找自己的踪迹,还是到正阳殿尽着摄政王的职责,稳固局面呢?   此时,正阳殿外,朝臣披麻戴孝,跪倒在正阳殿外哀嚎。   赵玄朗急匆匆赶到时,正巧碰见孝贤皇后因悲伤过度晕倒了,被桂嬷嬷和宫女扶回凤梧宫。   身为皇子,他自然有资格入殿内奔丧。   容珏、谢夫人、赵怀淑以及御医等人跪在老皇帝的龙床前哀痛。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正阳殿内,众人皆抬头瞧他。他刻意不去看谢夫人,眼眸只盯着龙床上的尸体,激动地扑过去抱着,哭得犀利哇啦的。   他不喜欢勾心斗角,对皇位权利这些没有兴趣,只贪恋平常百姓家的父母爱兄弟情,只想当父皇母后的孩子,被他们宠着爱着。   其实他是知晓的,从小到大,父皇宠着他,多少是因为他的性情有些像太子的。他总是因为这个,故意气父皇,让父皇知晓他和太子是不一样的。可瞧见父皇母后开心,他又心甘情愿地当太子的影子,逗他们开心,给他们安慰。   他没想过,总是跟大师兄对着干的谢昀,居然是太子,是他的皇兄!   他也没想过,父皇盼了一辈子太子回来,却还没来得及相认,就已经被奸人害死了!   他更没想过,父皇就这么死了,他却连替父皇杀了那奸人的能力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父皇有多疼爱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弱小无能。   他咬了咬牙,不能让自己无能下去。虽然年幼,但如今他是众多皇子里头的唯一知情者,家人和江山社稷他都要尽全力去守护。   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没忘记荀馥雅的吩咐,转头悲悲戚戚地走向容珏,哭喊了一句“太师”,便假装晕倒。   容珏赶紧上前扶住泪流满面的赵玄朗,察觉人有些不对劲,赶紧扶着人离开。   岂知,刚到门口,与谢昀碰了个正着。   “滚开!”   阴恻恻的声音带着比雪霜更甚的寒意。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满目惊惧的神色。   无人知晓在谢昀身上发生了何事。腊月寒冬,寒风萧萧,即便燃烧着煤炭,也觉得寒气逼人。可谢昀竟然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前来。   衣裳被血染湿了一大片,也被刀剑割破了好几道,露出里头瘆人的伤痕。鲜血正从伤痕上汩汩而流,可谢昀并不在意,紧握着染血长剑,拖着沉重的步伐向龙床上走来。   因为脸上蒙着丝巾,他走得跌跌撞撞,走得很慢。   可即便他如此狼狈,如此凄凉,众人还是惧怕他,觉得他是浴血归来的地狱修罗,因为他身上散发的寒意比天气更冷。   皇上刚死,身为摄政王的谢昀便持剑走到龙床前,朝臣们纷纷冲进来,戟指怒目。   “摄政王,你想造反吗?居然持剑入内!”   “摄政王你疯了吗?不要伤害皇上的遗体。   “摄政王,你不要冲动,万事好商量!”   ……   面对群臣的絮絮叨叨,谢昀一剑飞过来,面无表情地蹦出一个字:“滚!” 第92章   众人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户部尚书姚安瞧见谢昀武器已经没有了,又在李琦和荀况的怂恿下,肥着胆子,上前斥责谢昀。   “摄政王,你怎能坐在龙床上,还触碰皇上的遗体,你这是大不敬啊,你知道吗?”   赵怀淑为了博取谢昀的好感,极力维护他:“谢王爷可是摄政王,姚大人,你有什么资格斥责他,你这是以下犯上!”   姚安没想到赵怀淑会站出来替赵怀淑说话,心有忌惮,不敢太嚣张。   荀况端着道貌岸然的风姿,善意地提醒赵怀淑:“怀淑公主,摄政王这是对皇上大不敬啊,你怎能帮他说话?”   赵怀淑心里冷笑,他们这些当子女都没意见,这些大臣倒是意见多多,心里头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大家心知肚明。   她端起公主的凤仪,颇有威势地向众人说道:“谢王爷在父皇心目中的位置可是尔等能比的吗?父皇今日还亲自给王爷举行冠礼仪式,你们不是都知道吗?父皇死后,谢王爷像我等儿女这般亲近父皇,有何不妥?”   姚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觉得他们所行之事实在匪夷所思。   “这,这皇上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吗?”   赵怀淑怎能忍受得了这般侮辱,眉头一皱,厉声斥责:“放肆,竟敢辱骂先皇辱骂本宫,来人啊,将姚大人拖出去杖打五十大板!”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两名太监虎头虎脑地走进来,欲想将人拖出去,却被李琦阻拦。   此刻老皇帝死了,他无须再隐藏,护着姚安,敷衍地说道:“姚大人只是护皇上心切,口误而已,怀淑公主又何必动怒呢?”   赵怀淑神色微变,咬了咬唇,委屈地看向谢昀,然而,谢昀视若无睹。   她又委屈地跺了跺脚,含泪怒斥朝臣:“我看父皇驾崩了,你们一个个都想造反。”   朝臣们自然是不忍心也不敢去顶撞她,可李琦没必要给她面子,笑得邪里邪气的:“怀淑公主说错了,造反之人正坐在龙床之——上……”   众人随着他的话,目光投向了龙床那边。   这一看,众人都大惊失色。   只见谢昀忽然躺在龙床上,蜷缩着身子躺在老皇帝的身边,眼神呆滞,似乎与世隔绝了似的。   “天哪,他居然躺在龙床上,躺在皇上遗体的旁边,疯了吗?”   “谢王爷,你快起来。龙床之上,岂容他人酣睡。”   “天哪,谢王爷不会是疯了吧?”   “他好像本来就是个疯子。”   “禁卫军在何处,赶紧将这疯子拉走。”   ……   朝臣们惊慌惶恐,议论纷纷,不断地叫嚷着,却无人敢上前靠近。   谢昀虽然丢弃了武器,可没了武器的野狼还是非常有杀伤力的,尤其是如此疯疯癫癫的,难保突然扑过来撕咬。   赵怀淑虽然也被谢昀的举动吓一跳,也搞不懂他这是怎么啦,但想到谢昀即将会是自己的驸马,一心护着他。   “够了,他可是摄政王,不是疯子!有本宫在,休你们想伤害他。”   她都这么说了,谢昀多少也会感动吧,然而,龙床那边毫无反应。   谢昀不理会他们,闭上眼,静静地睡去。   在这个世界的谢昀因得知身世,大受打击,随后又遭到了四大杀手的追杀,与其展开殊死搏斗。四大杀手被杀了,可谢昀也负伤很重,在性命垂危之际,他重生过来了。   他没忘记上一世自己所干的好事,如今得知一切真相,真的无法接受。   此刻他的身心被巨大的痛苦笼罩着,痛得他生不如死,绝望得想要毁掉所有。   他真希望就这么死了,死了多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痛苦地活着。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要他?为什么一个个的要设计他?   他这么努力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容珏目睹这一切,想要带赵玄朗离开,可又放心不下谢昀。   谢昀的状态很不对劲,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又仿佛遗弃了整个世界,感觉已经魔怔了。   这般失魂落魄又疯魔得丧失理智的谢昀,是他不曾见过的,他不能就此这样的谢昀不管。   首先,还是得将这群各怀鬼胎的大臣们劝走吧,他怕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惹恼了沉睡的野狼,引来野狼的杀戮。   他很清楚这些人此刻最关心的是什么,遂将赵玄朗安放在椅子上,走到众人面前,气质沉稳地说道:“诸位大人莫要争吵了。先皇的魂魄尚在人间,请不要扰了先皇的宁静。一切是非过错,自有新皇来定夺。”   果然,此言一出,众人不再针对谢昀,纷纷关注下一任储君的问题。   “新皇?新皇是何人?”   “不会是三皇子吧?”   “我看二皇子的胜算也很大。”   ……   这些朝臣胆敢当着他们的面议论,无非是因为老皇帝死了,朝代更替,老皇帝从前倚重的宠信的人便不值得忌惮。只要他们押对了下一任储君,往后风光的就是他们了。   面对他们如此现实的嘴脸,赵怀淑倒也没表示什么,反正父皇早就向她透露,会立她二皇兄为下一任储君。   未免打草惊蛇,给二皇兄带来不必要的危险,她自然是不动声色,表现出一副也很想知晓下一任储君是谁的样子。   荀首辅身为百官之首,自然是有胆量前来向容珏探听:“容太师,莫非先皇留下了遗诏,临终前立了下一位君主?”   容珏知晓这只老狐狸在盘算什么,他支持的是三皇子赵玄德,自然是过来探口风的。   一直以来,二皇子赵启仁和三皇子赵玄德在继任储君方便声望最高,两人也明争暗斗了数十年,朝臣当中基本上都是他们的党羽。   从前有皇上压着,他们不敢明着来,如今皇上死了,他们估计早已经派出对杀手和细作,都不想让对方安全抵达上京城。   容珏不想目睹皇子们互相残杀,但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有些事是无可避免的。所幸的是,圣上英明,早已做好了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他谦逊有礼地向荀况言明:“请恕本官无法奉告。”   说着,他面向众人,高声说道:“诸位大人,一切等诸位皇子回京,先皇下葬后,容珏自会向大家宣读遗诏,至于摄政王之事,也留给新皇去定夺!”   容珏一向在百官心目中是很有说话权的。这不仅是因为他的为人让人讨厌不起来,更重要的是,容国公府侍奉着每一任国君,只侍奉国君,从不参与任何的党派,在百姓心目中有着不可撼动的百年地位。   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新皇是何人这件事上了。   朝中的大臣基本上都有支持的皇子,这对于他们而言,关乎身家性命,往后的前程,与其在这里斥责谢昀这个疯子,还不如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事。   遂,他们纷纷告辞,三三两两地离去。   李琦有意无意地看了谢昀一眼,想着还是谋划江山之事比较重要,便回去好好部署。   待大臣们散去,容珏暗自松了口气。   他察觉到一旁的谢夫人,觉得这种场合,这位夫人在此并不合适,便转身向谢夫人行礼,命人将谢夫人送回谢王府。   太医们也散去了,容珏走过去跟谢昀说了句:“我知晓你心里难受,但若是你放弃了一切,别人就会得到你该有的一切,自己好好想想吧。”   谢昀并未回应,似乎已经睡着了。   赵怀淑见谢昀对容珏不理睬,众人又散去了,想着又是跟与谢昀独处的好时机,便上前体贴地说道:“容大人,这里有本宫看着,你就送七皇弟回宫吧。”   面对她的靠近,容珏一如既往地躲避,保持着距离,客气有礼地行了礼,扶着赵玄朗离开。   终于可以离开了,赵玄朗才松了口气。他多怕无法脱身。   及至无人之处,容珏低声说道:“好了,别装了,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容珏的问话,赵玄朗又忍不住想到了谢夫人气死父皇的那一幕,眼泪汪汪地看向容珏,想要哭鼻子,可想到荀馥雅还在等他们,又吸了吸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   他握着拳头,尽量不呜咽地说道:“大师兄,是小师妹让我来找你的,我们快去找她吧,有杀手追杀我们。”   容珏觉得事情不简单,赶紧吩咐身旁的暗卫:“付博,带上七皇子的暗卫跟上来。”   付博领了命,赶紧吹了声口哨,唤来暗卫们随心保护。   赵玄朗对容珏信任有加,途中忍不住将自己得到的惊天内幕告知容珏,听得容珏眉头一直紧皱着。   容珏非常担忧荀馥雅的暗卫,走路的步伐也比往常大了些,快了些。直到抵达假山,瞧见了安然无恙的荀馥雅,他的心才慢慢地定下来。   三人在暗卫的掩护下,回到了赵玄朗的寝宫。   三人商议,以目前的情形,不适宜打草惊蛇,得要隐藏起来,不让敌人注意到他们。   容珏阻止赵玄朗向荀馥雅提及谢昀之事,如今谢昀处于风口浪尖,荀馥雅无疑是牵制谢昀的弱点。   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让荀馥雅回到谢昀身边。   他担心谢夫人不放过赵玄朗和荀馥雅,命暗卫严密保护赵玄朗,并且叮嘱赵玄朗不可离开寝宫,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关于谢夫人之事。   随后,他亲自将荀馥雅送到太学书院,送到姜贞羽和路子峰身边,方安心回宫。   容珏走后,玄素被容珏的手下接了过来。   自从荀馥雅入狱后,玄素担心得茶饭不思,十分后悔那日去了江骜的新府邸。   如今终于见着人了,她拉着荀馥雅便打量个仔细,问长问短的,生怕她家小姐被欺负。   主仆二人相拥了一阵,嘘寒问暖了一会后,便坐下来与姜贞羽、路子峰详谈今日之事。   对于谢昀是太子,谢夫人是皇帝的妹妹,谢夫人是拐走太子之人以及谢夫人要利用谢昀报复皇帝……这些惊人的内幕,众人皆震惊得久久不能语。   这些事若不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眼所闻,他们是无法想象的,也无法相信。   沉默了许久,路子峰习惯性地喝了口酒,而姜贞羽颇有感触地叹息:“想不到谢昀的身世如此坎坷,这皇族还真是可怕啊!都不怕把人给逼疯的。”   路子峰很实在地问了句:“他人在何处?”   随着这一问,众人将目光投向荀馥雅。   荀馥雅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无奈。   “不知道,冠礼仪式结束后,我被皇后娘娘赶出宫,折返回去也没能与他碰面。”   谢昀在皇后娘娘身边,在那种情况下,她如何能找他?   路子峰若有所思:“但愿他还好吧。”   荀馥雅知晓他为兄弟担忧,解释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谢夫人的事。”   路子峰看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酒,表情看上去有些凝重:“呵,但愿他不知道吧。”   他太清楚这位兄弟的性子了,知道荀馥雅被赶出王宫,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谢昀那人与他臭味相投,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恨不得时刻缠着她,黏在她身上,如今突然像消失了一样,不见了,说明什么?   说明了他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被杀?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杀得了他的!况且他人在皇宫。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谢昀已经知道了。   但还不够,这样的事不足以让谢昀对荀馥雅不闻不问!荀馥雅定是对谢昀做了些事!   想到这,路子峰看向荀馥雅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   “他不可能不知道你被赶出王宫,以他的个性,不可能不来寻你,你们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经路子峰这么一问,荀馥雅也觉得奇怪。   谢昀应该发现她骗了他,以他的个性,应该会不管不顾,掘地三尺地找她,不会毫无动静的?   她有些慌了,转头问玄素:“玄素,王爷有没有回府?”   玄素不知她为何这么问,直言道:“没有。不过谢夫人回来了。”   荀馥雅不安地蹙眉,谢昀还在宫中?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遂将如何骗谢昀乖乖接受老皇帝为他行冠礼仪式之事告知路子峰。   路子峰听完,脸色阴沉。   看来得尽快找到人才行。   容珏肯定知道什么。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喝着闷酒,任由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翌日一大早,他随姜夫子进宫给老皇帝奔丧,不见谢昀,寻了个机会找容珏。   谢昀被容珏藏到了赵玄朗的寝宫里,路子峰见到人时,人已经半死不活的,对周围的一切仿佛没有了感知。   路子峰整颗心都沉下去了。   这还算是个人吗?   “我要带他走。”   良久,他坚决地说道。   容珏轻蹙眉头,晓以大义:“他不可以走,如今朝局动荡,需要他来稳固,扶持新皇登基!”   路子峰咂舌,有些不悦地问他:“他人都这样了,你觉得他能做什么事?”   容珏沉默片刻,似乎下了个重大的决定,松口道:“他离开皇宫,你要保证他的安全。”   路子峰对于容珏的干脆十分欣赏,信誓旦旦地表示:“我拿性命担保。”   容珏自然是信他的,转头对赵玄朗寄予厚望:“我会让五师弟暂时冒充谢王爷卧病在床,但时间久了,必定瞒不住,所以,只能给你们七日。”   赵玄朗愕然一怔,可今日不同往常,他并没有闹起来,十分配合地点头。   路子峰觉得容珏太瞧得起自己了,有些为难地表明:“我保证不了他能否恢复。”   容珏怔然,心里明白,有些事不可强求的。   他背负而立,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淡淡地道:“听天由命!”???   路子峰待谢昀离开寝室后,他传来王御医给谢昀诊治他的失心疯。   赵玄朗躲在被窝里伪装,拒绝治疗,并威吓御医不许靠前。   路子峰趁机将谢昀塞到馊水桶,伪装城宫中太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运送出宫。   回到太学书院,路子峰将人丢给了荀馥雅。   荀馥雅瞧见谢昀居然变成这个样子,大为震惊。   将人安置在床上后,她着急地询问路子峰:“他怎么了?”   路子峰灌了一口酒,心情很不好。   “失心疯!”   失……失心疯!   谢昀这样的人还失心疯,开玩笑的吧?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很快垂下了眼眉,一股浓重的悲伤油然而生。   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路子峰睨着她,心情复杂。   荀馥雅已经成为谢昀的弱点,他的把柄了。若她还在上京城,早晚会害死他的。可此刻谢昀需要她,只能暂时将他们都秘密送走了。   哎,看来不想动用的势力,不得不动了。   “好好照顾他!”   路子峰心情很烦躁,丢下一句话后,拉着姜贞羽离开。   荀馥雅垂眉,一时之间迷茫又恐慌。   这样的谢昀叫她难以应对。   昨日他还与她温存着,他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转身走过去,瞧着一脸木然的谢昀,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若是往日,她这样做的话,谢昀定然会趁机调侃的,可如今,他的表情是冰冷的,他的手也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她有些慌了,尝试用语言来引起他的反应。   “谢昀,我不走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   可回应她的,只有让人难受的沉默。   她不死心,继续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的,我再也不骗你了。”   “……”   她知晓谢昀此生最恨别人欺骗了。   当谢昀还是小太子时,他的父皇让他在原地等着,说很快就会回来的,结果等了许久,人都没来,他却被坏人拐走了。无论他如何哭喊着,他的父皇都没有回应。   因此,对于这话,谢昀的反应应该很激烈的,然而,他置若罔闻,纹丝不动,仿佛死了一样。   荀馥雅看着心里难受,轻轻地摇晃着他的身体:“谢昀,你理一理我好不好,不要逗我玩了,我怕!”   若是平常,她哭一哭,谢昀就会过来哄,她害怕,谢昀就会耐心地安抚他。她向他服软,他便会很高兴,不计较一切。   可如今,她等到的却是无声的沉寂,让人难以接受的无动于衷。   她难受地伏在床榻上呜咽,泪水忍不住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离开他!   她以为离开了,他会过得很好,可,可……   她抬起头,瞧着容颜憔悴的谢昀,很是心疼。   姜贞羽为他们送来一碗热粥,告知她,谢昀这两日不曾吃过东西,无人能让他吃下东西。   荀馥雅接过碗,感觉粥水的热气都把她眼里的泪水给熏了出来。   她深呼吸一下,振作起来。   玄素将被褥放在谢昀的身后,将他上半身垫高。   荀馥雅端起碗,尝试给他喂粥,可并不顺利,他不张嘴,粥水无法进入。   她怔然,再喂一口,还是如此。   玄素不忍心看到荀馥雅难过,提议道:“小姐,不如让奴婢捏住王爷的嘴,强行灌下去吧!”   荀馥雅眼眸荡漾着波纹,道:“不用!你跟师姐先出去吧!”   玄素与姜贞羽对视一眼,识趣地离开,替她换上了门。   荀馥雅看了谢昀一会,仰起头将粥水含进嘴里,再上前将其过渡到谢昀的嘴里。   她不容许他拒绝,费力又笨拙地进攻,与他唇舌交缠在一起。   那一刻,她感觉到他有反应了,在回应她的热情。   心中一喜,她退了出来,激动地喊道:“谢昀!谢昀!”   “……”   然而,谢昀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状态,仿佛刚才与她缠绵的那一幕是幻觉。   荀馥雅黯然失神,却没有先前的恐慌,镇定了许多。   她瞧见谢昀的眼上还蒙着丝巾,轻叹:“游戏已经结束。你这个傻瓜,怎么不把丝巾摘下来!”   说着,她伸手去替他取下来,却被猛然推开。   荀馥雅愣住了。   谢昀慌张地检查自己的丝巾,非常害怕丝巾松了。   确定丝巾还牢牢地绑着,他送了口气,而后躺着,用手紧紧捂住丝巾,碰都不让人碰一下,仿佛那是他的宝贝,也仿佛是他的禁忌。   荀馥雅为他有了反应而高兴,可对他的举动感到迷惑,不解地询问:“你为何不愿意拆掉丝巾,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   回应她的,却只是沉默。   荀馥雅垂眉,难受地说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皇上皇后勒令我离开了,考虑到我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我只能骗你,只能离开你。”   她都推心置腹,都这样说了,可谢昀依旧不给她任何反应。   她心里感到十分委屈,难受得很,忍不住哭诉:“我都跟你道歉了,我都跟你解释了,你还想怎样!你这样是存心让我难受吗?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S?   面对她的情绪激动,谢昀依旧毫无反应,依旧死死地捂住丝巾!   荀馥雅看着心里难受,这是不原谅她的意思吗?是这样吗?   可是,她又能怎样?   它的父皇母后不接受她,赶她走,逼她唬弄他,她有什么办法?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啊!   想到这,她伸手去拉谢昀,激动地喊着:“你不是很能的吗?给我起来说话啊!”   现在房门口到姜贞羽和玄素听到动静,赶紧推门进入,上前阻止她。   玄素安慰她:“小姐,你不要难过,王爷会好起来的!”   荀馥雅捂住脸,苦涩又难过:“他在怪我,一定是恨极了我了。”   玄素摇头:“不是的,王爷只是病了。”   “病了?他真的病了吗?他怎么会生这种病,怎么能生这种病?”   随着荀馥雅的喃喃自语,姜贞羽和玄素相对无言。   皇帝驾崩,除了赵玄朗,六位皇子入京为皇帝守孝扶灵。   容珏考虑到赵玄朗和荀馥雅的安全,深夜拜访二皇子赵启仁,请求他封赵玄朗为清河王,封地为清河城一带。   赵启仁根基未稳,不想得罪容珏,又见清河城只是小小一座城池,地处偏僻,便答应了。   翌日,在葬礼结束后,百官朝拜。容珏拿着老皇帝的圣旨,在大殿上宣读遗诏。   遗诏的内容如下:   二皇子赵启仁登基为王,谢昀为摄政王,接管上京城巡防营,负责辅助新皇处理国家政务。   另外,经大理寺少卿盛景南查明,卫国公一案,孙氏一案与摄政王无关,任何人不许非议摄政王。   禁卫军统领由萧敬禾担任。   嘉峪关守将楚荆屡立奇功,封为护国大将军。   孝贤皇后因思念太子过度,做了些糊涂事,罚其到皇家寺庙为太子祈福一年,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家寺庙打扰,违令者,斩。   七皇子赵玄朗年幼,新皇需护其安稳过弱冠之年。   赦免荀馥雅死罪,发配回原籍。   ……   遗诏宣读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各自都在为自己支持的一派筹谋,蠢蠢欲动着,没有人去在意那位摄政王是否在场。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朝野上下表面祥和,实则暗潮汹涌。   孝贤皇后接到圣旨,许是心灰意冷了,一言不发地离开皇宫。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先皇头七一过,赵玄朗带着暗卫们回清河封地,而荀馥雅带着谢昀与玄素跟随他们离开。   姜贞羽因为要调查荀家,帮荀馥雅看守平民书院,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清河城。   路子峰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危,不得不与姜贞羽暂时分开,但好在阿蛮很快就抵达上京城,而三师兄和四师兄也在赶来的路上。   他们马不停蹄地前往清河城,也许是因为各方势忙着争斗,也许是他们成功瞒过了敌人,让敌人认为他们不足为患,也许是因为暗杀之人忌惮路子峰的存在,一路风平浪静。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清河城的边界。清河城县令以及附近县令早已领着官差侍卫在等候着七皇子的到来。   考虑到车厢里藏着一位摄政王,这群官员里头指不定有敌人的细作,赵玄朗下了马车,与那些官员客套了几句,便将他们打发掉。   荀馥雅偷偷撩开车帘子,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花草,熟悉的风景,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出去了三年,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回来了,荀馥雅倍感亲切,感觉这里的空气都特别新鲜,与玄素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她们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见王氏了!   她转头看向躺在自己腿上的谢昀,虽然他的病情没有好转,依旧对外界毫无感觉,但只要她喂给他的,他都会无言地吃喝。   她嘴角微微一牵,欣然看着车外,也不理会谢昀是否听见,是否会回答,心情愉悦地问道:“来过清河城么?我可是在这里出生的!”   “……”   果然,没有得到谢昀的一丝回应。   赵玄朗上了马车,瞧着荀馥雅欢喜的模样,老气横秋地安抚她:“小师妹,以后五师兄罩着你,保证你在清河城横着走!”   荀馥雅听到这话,不由得想到当初被谢昀带进谢府时,谢昀说过的话。   “当我谢家的姑娘,任你横着走!”   她不由得低笑一声,调侃道:“你们还真是亲兄弟,还真像!”   赵玄朗低头看了谢昀一眼,这人依旧毫无反应,遂不悦地嘟囔:“才不像,他老多了!”   荀馥雅低头看着谢昀,也存心气谢昀:“对,这人有点老,我喜欢嫩一点的!”   王御医交代,这类病人需要一些刺激。   她垂眉观察,谢昀的神色依旧毫无变化。她不由得轻叹,又失败了!   这段日子他们尝试了各自办法,却无一奏效的,搞得她都怀疑,这人是否真的在乎自己。   马车逐渐往清河城内驶进,沿途的茶山一片墨绿色,茶农正在采摘初春的茶苗,良田万顷。瞧见这情景,荀馥雅这才蓦然意识到清河城位于南方地带,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比上京城早两个月进入初春的气候。   掐指一算,似乎过两日便到元宵节了。   今年能赶在元宵节之前回来陪王氏过节,王氏定然是很开心的。   离开了诡谲云波的上京城,来到美丽朴素的清河城,赵玄朗的心情似乎又变得开朗起来。   他倚在窗前,朝荀馥雅得意地笑说:“小师妹,你看这山,这地,这河,都是我的。”   随后,车厢外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阵阵地酒香和茶叶蛋香气飘然而至,诱得众人一时嘴馋起来。   赵玄朗从小到大都没出过王宫,自然对平常百姓的生活以及市井小名的生活感到新奇好玩,眼神盯着外头便不曾移开过视线。   他笑嘻嘻地说道:“哇,山上栽的树,河里养的鱼,飞禽走兽,花鸟虫鱼,还有这热闹的街道,全部都是我的。大师兄真是为我寻得一处风水宝地啊,这封地真不错!”   荀馥雅波澜不惊,缓缓点头,心想着,大师兄向新皇请求清河城为七皇子的封地,估计也是因为清河城是她的家乡吧。   赵玄朗一脚搭在谢昀的大腿上,晃荡着小腿,惊讶地问荀馥雅:“小师妹你怎么都不惊讶呢?难道不觉得这些很有意思吗?”   荀馥雅笑道:“五师兄莫不是忘了,这可是我的故乡,我在这里出生的。”   赵玄朗这才想起,没有人比荀馥雅更熟悉这里的。   想起这里茶山中雾气初升,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道路湿润,空气清气,较之人声嘈杂的上京城,黄沙滚滚的塞北,此处简直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他有些羡慕荀馥雅出生在这种淳朴的地方,也为这里成为他的封地而感到欣喜。   “反正这里以后是本王的地头,你就安心在清河城住一辈子吧!”   马车行行停停,终于抵达了朝廷分封给赵玄朗的府邸,他们下了马车,已经饥肠辘辘了。可荀馥雅归家心切,安置好谢昀后,便想与赵玄朗告辞,偕同玄素回家见王氏。   岂知,赵玄朗死活不肯,拽着她的大腿不放,嚷着他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非要跟着荀馥雅回家。   荀馥雅无奈,只能丢下谢昀给路子峰看守着,自己带着赵玄朗和玄素回家。   离家三年,家乡有了些变化,她既怀念又感觉有些陌生。在玄素的引领下,她与赵玄朗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庄园。   庄园门口站着两名彪悍的武夫,一手拿着长缨枪,一手拖着狗,面上的冷漠表情在昭示众人“生人勿进”。   赵玄朗看得目瞪口呆:“小师妹,不是说你出身乡野,家境贫穷吗?这庄园……比我那王府还气派啊?你是不是对贫穷二字有什么误解?”   荀馥雅同样看得目瞪口呆:“我、我以前的家不是这样的。”   忽地,她想起了之前从赵怀淑那里得到的一大袋金叶子、当时她命玄素将金叶子带回家,给王氏买个好点的宅子和雇佣几个保镖保护王氏。   这……似乎跟她想的大相径庭啊!   她记得这是清河城首富的宅子,怎么转手就到自己手里呢?   她转过头来,跟玄素说:“玄素,我叫你给阿娘买个宅子住,没叫你买全城最好的宅子啊。这可是那个王首富的庄园,怎么也得两袋金叶子吧,咱们买得起吗?”   玄素挠了挠脑袋,为这个尴尬的误会解释道:“小姐您误会了,奴婢买的是隔壁的宅子。”   言毕,她指向庄园旁边一栋不太起眼的宅子。   荀馥雅的面容上略显尴尬,转头招呼赵玄朗,道:“是误会,隔壁那家才是,我们走吧!”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掩面率先迈步。   岂知守在庄园门口的狗冷不丁地狂吠两声:“汪汪!”   “哇!”   她与赵玄朗皆吓了一跳。   赵玄朗下意识地躲到荀馥雅身后,紧抓着她的衣裳。玄素挡在荀馥雅的前头,抡起鱼叉就要向狗砸过去。   “玄素老大!”   在这紧要关头,牵狗的武夫认出玄素来了,赶紧将狗牵制住。   他们走上前来,讨好地笑道。   “玄素老大,不好意思,刚才没认出来是您!”   “可你亮出鱼叉的那一瞬间,我们就认出你来了。”   玄素眨了眨眼,也认出这两名武夫是自己雇佣的人之一。   她脑子转了一转,怒然给他们一人敲了一下脑袋,训斥道:“好啊,我雇佣你们保护夫人,你们居然转头来当王首富的看门狗,你们的诚信呢?被狗吃了?”   两名武夫委屈地摸了摸发疼的脑袋,正要向玄素解释,王氏的声音便在门口传来。   “卿卿!”   王氏正提着篮子出外采购,瞧见阔别了三年的女儿,顿时丢下篮子跑过来。   “阿娘!”   荀馥雅冲上去与王氏相拥,笑中有泪。   这一刻,仿佛在外头所有的心酸苦楚都得到了救赎般,她感觉到了心安和温暖。   果然,在阿娘身边是最幸福最满足的!   玄素瞧见她们母女二人终于相见了,感动得忍不住热泪盈眶。   母女两人嘘寒问暖了一番后,王氏便招呼他们进入庄园内。   荀馥雅与玄素大吃一惊,随王氏进入内室坐下后,困惑地询问王氏:“阿娘,你改嫁给王首富了?”   可阿娘不是最厌恶王首富这种财大气粗,胸无文墨之人么?   王氏不满地瞟了荀馥雅一眼,嗔怒道:“说什么话呢,你娘对你爹是忠贞不二的。”   提到负心汉荀况,荀馥雅与玄素都保持沉默。   玄素疑惑道:“夫人,奴婢不是给您买了隔壁的宅子么?您怎么住到王首富的庄园了?”   提起这事,王氏笑不拢嘴:“嘿嘿,说来啊,还是感激那位叫……对,叫谢昀的年轻公子。如果没有他啊,你阿娘这辈子都住不上这么好的庄园呢!”   此事居然跟谢昀有关,荀馥雅、赵玄朗和玄素三人纷纷对视一眼,皆静下心来聆听王氏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原来,在玄素给王氏买了隔壁宅子后,王首富隔三差五便上满骚扰王氏。   王氏不厌其烦,而雇佣的武夫因为保护王氏,推倒了王首富。岂知,王首富将自己伪装成重伤的模样,到县令大人那里状告王氏对他行凶,要求王氏给他高额赔偿。   县令大人与王首富是一丘之貉,便判王氏赔偿王首富五千两。可王氏哪来这么多钱?   王首富自然是知晓的,很无耻地提出,若是嫁给了他,这事就一笔勾销。见王氏不肯屈从,竟然还要强娶。   就在王首富快要得逞之时,谢昀突然带着一大批士兵将整个庄园围了起来,将王氏从王首富的手中救出。   王氏也不知晓当天晚上发生了何事,反正翌日,王首富举家迁走了,县令大人亲手将庄园的地契和房契交代她手上,说是作为赔偿。   她想谢谢那位恩公来着,可惜人当晚就走了。   听到此处,荀馥雅垂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想来是谢昀奉命拯救二皇子,途经此地,出于好奇前来看一看荀馥雅的生母,知晓了这事,一怒之下为王氏讨回公道。   原来谢昀不知不觉间为她做了许多事。   王氏见女儿难得回来,亲自下厨,为他们准备了许多自己的拿手好菜。   蒸茶四样,二色炒饭,又有油炸活虾,片成蝉翼的冬雪鱼裹着蛋与面粉以滚油炸至七成金黄三成酥,入口即化,一顿饭吃得众人心情大好,赞不绝口。   离家三年有余,太久没吃过王氏做的好菜了,荀馥雅吃得比平常多些,都差点把肚皮给撑破了。 第93章   赵玄朗平常都是吃御厨做的山珍海味,这是第一回 吃寻常百姓的家常便饭,心情很激动。   他保持身为一个皇子的良好修养,拿起筷子,客气有礼地夹菜到饭碗里,即便饭菜很可口,也细吞慢咽的,严格地做到食不言寝不语,动作优雅。   荀馥雅瞧见他这一板一眼的餐桌礼仪,心想着:果然是大师兄一手教导的人,极其有他的风范!   饭后,王氏端出饺子皮和饺子馅出来包饺子,并叮嘱荀馥雅留下来帮忙。   荀馥雅知晓王氏肯定是要问及荀况之事,便先一步命玄素带赵玄朗到庄园里参观,自己净了手,坐下来帮忙包饺子。   室内只有她们母女两,王氏笑眯眯地靠到荀馥雅身旁,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闺女啊,寻到你爹了吧?”   荀馥雅心里打了个激灵,心虚地垂眉道:“阿娘,三年半载了,我都寻不到爹。”   说到这,她忽然灵机一动,紧握着王氏的双手,真诚地询问:“你老实告诉我吧,我爹是不是死了。”   王氏不悦地摁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呢你,谁死了你爹都不会死!”   荀馥雅摸摸额头,委屈地撇撇嘴:“那年后我跟玄素再出去寻找吧。”   王氏娴熟地包了一个饺子,将其放到碟子上,神色有些冷然:“不用寻了。”   荀馥雅放下手中的饺子皮,喜上眉梢:“阿娘,你终于放弃爹了?”   “说什么呢你。”王氏边包着轿子,边白了她一眼,坚持道,“你爹肯定是要寻的。只不过如今你已到了及笄,耽搁不得了,得先将你的亲事给办了。”   荀馥雅愕然一怔,怎么好端端的,就扯到婚事上呢?王氏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想到谢昀,她低头包饺子:“阿娘,我不急着嫁。”   王氏白了她一眼:“可我急着将你嫁出去呢。”   放了馅到饺子包上,她欣喜地说道:“趁现在家里条件好,赶紧寻一门好亲事才是正道。你爹若是知晓你嫁得好,肯定会很高兴的。”   荀馥雅垂眉捏饺子,心里在冷笑:呵,荀况才不会高兴!   眼见王氏铁了心要为自己寻了一门亲事,荀馥雅心里着急。   她上前拥着王氏撒娇,从前王氏生气,这招百试百灵的。   “阿娘,人家想留在您身边,多陪陪你啊!”   岂知,王氏得意地笑道:“放心,娘招的是赘婿!”   荀馥雅咂舌了:“阿娘,我们又不是家大业大,哪养得起上门女婿啊。”   提到这,王氏满面春风,甚是得意:“闺女啊,娘下海经商多年,自从王首富离开清河城,不知为何就熬出头了。娘如今的产业,给你养三四个上门女婿都不成问题的。”   “……”   荀馥雅惊呆了,她这是一下子成了有钱人家的女儿?   王氏包了一个饺子,忽然想到一个事,继续说道:“正巧这次上元节我们清河城举行“灯谜会”,城里和临近的城镇会来许多青年才俊,我去找周媒婆商量一下,趁机给你举办个招亲会。”   还、还办招亲会?太夸张了!   谢昀、路子峰他们都在清河城,她怎么能大摇大摆地招亲呢?   岂不是显得很无耻?   她赶紧推脱道:.“阿娘,上元节那日,我有急事。”   “再急的事也比不上婚姻大事。”王氏端起包好的饺子,耳提命面地说道,“我可警告你啊,若你敢耍滑头不配合,娘就离家出走,找你爹去。”   “配合,我绝对配合!”   都拿这事来威胁了,她能不配合吗?   荀馥雅轻叹一声,头痛地扶额。   王氏备好食材后,便到店铺去。   从前一穷二白,如今突然发家致富了,荀馥雅感觉有些不真实,加上赵玄朗兴致勃勃地怂恿他们去店铺瞧瞧,遂跟随王氏到店铺。   食肆门口,玄素捧着个巨大的碗,蹲着吃牛腩面,香浓诱人。   王氏到后厨去巡查清洁卫生,赵玄朗与荀馥雅一同坐在自家酒楼的雅间。   他东张西望,对所有的东西都感觉很稀奇新鲜。   店里的老伙计阿土给荀馥雅上了茶,笑道:“小姐可是三年多没回家了呢。”   “可不是么?”   荀馥雅笑着接过茶杯,上等的碧螺春在碎花瓷杯里载浮载沉,满盏茶水香气四溢,却不及她在谢家喝的茶。   她从前素来平易近人,又长得俊,这位阿土在王氏开酒寮茶铺时已经跟随着,算是他们家的长工,见了她自然是态度亲切的。   见赵玄朗盯着阿土看,荀馥雅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家的伙计,人可实诚呢。”   赵玄朗吃吃笑了笑,阿土阿土,这名字还真是充满乡土气息呢!   阿土忙给赵玄朗倒茶,见其气度不凡,长得俊俏,忍不住流露出暧昧的笑意:“小姐的眼光就是好。”   荀馥雅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因这话呛到了。她放下茶杯,正色道:“阿土,不可胡说,这可是我的朋友。”   赵玄朗迷惑地看着他们,听的是一头雾水。   只见阿土笑了笑:“小姐您就别瞒阿土了,在你还没回来之前,夫人就开始张罗你的婚姻大事了,如今您跟这位公子共进共处,阿土明白的。”   赵玄朗恍然大悟,瞪大着眼看向荀馥雅,似乎想要听到她的解释。   荀馥雅懒得解释,心里惦念谢昀那边的情况,遂与王氏说了句带朋友出去走走,便领着赵玄朗和玄素走出酒楼。   此处距离赵玄朗的王府只有不到十里路,近乡时游子之思满溢于心怀,荀馥雅打算就这么一路走过去。   路面湿漉漉的,带着初春的一些冷意,路上行人也多,玄素担心荀馥雅被碰撞。从前每回走到街道上,荀馥雅总会被人撞倒。   她背对荀馥雅,邀请道:“小姐,我背你。”   荀馥雅也不客气,跃上她的背。   玄素背着她慢慢地走,两人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心里怀着过去的美好。   赵玄朗在后头默默地跟着,觉得这主仆二人的感情真好,心里有些羡慕。   沿途有人赶着牛车路过,荀馥雅认得是年幼时住在隔壁的大爷,便喊他。   大爷瞧见荀馥雅,和蔼地笑道:“是卿卿啊,怎的不坐车呢?”   荀馥雅笑着说:“趁年轻,多走动,这不是爷爷您常叮嘱我们这些后辈的吗?”   大爷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哈哈大笑:“你们两个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感情好啊,不过如今长大了,卿卿还是找个郎君背你吧,你娘这些日子可是到处为你张罗婚事呢!”   荀馥雅脸色一红,害羞地将脸埋在玄素的后背上,不欲再谈论这事,向大爷挥手:“爷爷再见!”   “卿卿,爷爷等着吃你的喜酒哟!”   爷爷调侃了一句,便架着牛车,笑眯眯地离去了。   荀馥雅真不知说什么了。   幸好谢昀此时生病,对外界无感,否则都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抵达王府。两名小厮在扫地,远远地瞧见他们,赶紧迎上来,向赵玄朗行礼。   赵玄朗随意地摆了摆手,心里对王氏为荀馥雅张罗婚事这事很在意。   荀馥雅从玄素的背上跃下地来,随赵玄朗走进王府。   “七殿下!”   “七殿下回来啦!”   两名小厮拱袖行礼,七殿下又随意的摆了摆手,径直走向谢昀居住的厢房。   路子峰正坐在窗边喝闷酒,瞧见他们回来,走过来向赵玄朗行礼。   赵玄朗对于老熟人比较随意,阻止他行礼,看了谢昀两眼,问道:“我皇兄有反应了吗?”   路子峰耸了耸肩:“还是老样子。”   “哎!不争气的东西!”   赵玄朗唉声叹气地坐下,语气老气横秋的,颇有几分先皇训人的味道。   这话若是先皇说还好,可赵玄朗说,就显得特别的不伦不类了。   荀馥雅和玄素忍不住抿嘴笑。   赵玄朗看向荀馥雅,对于刚才人人都在说荀馥雅招亲这事,十分在意。   如今皇兄这般,也只能靠他这个老幺替他挽回妻子了。   他向荀馥雅招手,待人走上前来,一把将人摁在座位上坐着,语重深长地叮嘱道:“小师妹啊,虽然你跟我皇兄的婚约作废,但我皇兄如今那个样子,你还张罗着成亲这事,有些不人道啊,好歹等他醒来再说吧!”   听到这话,路子峰不再饮酒,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荀馥雅有苦难言:“母命难为啊!”   赵玄朗一怔,婚姻无法自由,这种无奈,身为皇室子弟的他自然懂。   苦恼地在谢昀床榻前踱步,他提议道:“要不……你老实交代,你已经有了我皇兄这个情郎?”   路子峰勾唇一笑,觉得后生可畏,可荀馥雅却觉得这提议没羞没臊的。   她有些激动地否决:“呸,我才没有情郎!”   赵玄朗困惑地看着她:“就你们那种关系,我皇兄不是你情郎是什么?”   路子峰露出老狐狸看好戏的笑意。   荀馥雅涨红了脸:“他什么也不是。”   赵玄朗神色一顿,嘀咕道:“小师妹你说这话,就不怕被我皇兄知道吗?”   荀馥雅心虚地瞟了谢昀一眼,心里闷闷不乐地想:谢昀都魔怔了的,就算您告诉他一万次,他也不会有反应的。   玄素担心荀馥雅遭人误会,上前认真地解释道:“七殿下,若是夫人知晓了小姐在外有情郎,还是失心疯的,那把小姐嫁出去这事就没商量的余地了。”   赵玄朗觉得言之有理,看看谢昀,再摸一摸自己的脸,心想着,皇兄都成这样了,若是心爱的女子被人拐跑了,那得多可怜啊!   他转头细细打量着荀馥雅,又想着:小师妹这么好的女子,怎能被别的男子拐跑呢?   遂颇有私心地提议道:“那,那我先来冒充一下。”   “你?”   荀馥雅瞪着眼,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   郎君这事,是能随意冒充的吗?   赵玄朗得意地向她眨了眨眼,笑道:“对啊,王夫人和阿土对我印象不是很好的吗?我冒充你的郎君,你就不用相亲了。”   荀馥雅感觉又好笑又可气,真不知晓如何向这位思想单纯的七皇子解释男女之事。   她抿嘴笑了笑,委婉地拒绝:“我想多看看青年才俊。”   赵玄朗不明白当中的缘由,以为她想要嫁给别人了,有些惊慌地提醒她:“小师妹,你这样对得起我皇兄吗?”   听到他这般质问,玄素眉头一皱,护着荀馥雅说道:“七殿下,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家小姐怎么就对不起谢王爷了?又不是我家小姐害谢王爷这样的,没必要为他终身不嫁吧!”   “这……”   赵玄朗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而玄素继续不满地为荀馥雅抱不平:“再说了,我们家今非昔比,我家小姐可是富家千金了,求亲的大好青年多的是!您让她守着个半死不活的王爷,未免太欺负她了!”   赵玄朗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他一直以为荀馥雅出身乡野,家境贫穷,没曾想过人家却是地方的富豪千金,还是他封地上的首富呢!   生怕荀馥雅误会了自己,他赶紧解释道:“本,本王也没想欺负她!”   说到这,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小丫鬟解释,又转过身来向荀馥雅解释:“小师妹,我没有要欺负你,我只是……”   荀馥雅看把他急得,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五师兄最疼我了!”   “那是!”赵玄朗被她这么一夸,忽然有了当师兄的自觉,老气横秋地说道,“既然小师妹想多看一些青年才俊,那五师兄就陪你吧,帮你掌掌眼。”   “不必了。”   荀馥雅断然拒绝。   她可不想这个混世魔王给自己添麻烦,搞些幺蛾子出来!   为了不让赵玄朗揪着这事不放,她故意说道:“今年清河城的上元节举行灯谜大会,五师兄你头一次来,还是去看看热闹吧,这可是清河城的一大盛事!”   赵玄朗立马被吸引了,两眼发光:“哇,这个我喜欢,我最爱凑热闹了。”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可玄素却说着无心之语,给她拆台。?SG   “小姐,夫人不是帮您在上元节那日举行招亲会吗?如今您可是清河城首富的千金,来求娶的人肯定特别多,说不定比灯谜大会还热闹呢!”   她不悦地睨着玄素:“你偷听我跟阿娘讲话?”   玄素心虚地移开视线,将目光飘向赵玄朗:“奴婢不是存心的,是七殿下拉着奴婢去偷听的。”   荀馥雅随着她的目光,将目光移向赵玄朗。   赵玄朗正向往着上元节的热闹,察觉到两人的目光,立马心虚了:“我没偷听,只是回去找你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   说到这,他看向玄素,不怒而威:“你这小丫头片子,不许污蔑本王,小心本王治你的罪。”   玄素不敌皇子的威势,只好闭上嘴。   荀馥雅轻叹一声,警告他们:“阿娘铁了心把我嫁出去,这招亲我是招定的,你们不许捣乱,更不许向我阿娘提起谢昀的事!”   玄素立马指天发誓:“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向认为谢王爷不是小姐的良配,绝对不会妨碍小姐另觅佳婿的!”   赵玄朗横了玄素一眼,觉得这颗墙头草真是讨厌。   察觉荀馥雅正神色凝重地盯着自己,他赶紧也向荀馥雅保证:“小师妹请放心,我保证只是去凑个热闹。”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好奇:“小师妹,你娘说给你招三四个赘婿。这天启的女子还能有三四个夫君的吗?这是清河城特有的习俗吗?我还没见过一个女子与三四个男子成亲的呢!”   荀馥雅涨红了脸,心里腹诽赵玄朗这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心虚地看看谢昀,看看路子峰,嗔怒道:“你别乱说,那是我阿娘胡说的。”   赵玄朗知晓自己误会了,表情青涩地挠了挠头,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荀馥雅却因为他这话,萌生出一个妙计。   “不过……”她认真地说道,“先招三四个青年才俊来瞧瞧,还是可以的。”   她打定主意,拿三四个青年才俊应付一下阿娘,告诉阿娘自己难以抉择,以达到拖延亲事的目的。   可她这话,在旁人听起来,确实另一种意思。   众人皆以为她有心另择夫婿成亲,心思微动。   玄素觉得这是好事,激动地笑道:“小姐,奴婢支持你!”   赵玄朗左瞧瞧又看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凑上一嘴:“那、那小师妹,我也支持你!”   路子峰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提醒他们:“你们当着谢子非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   玄素担心荀馥雅退缩,大声叫嚷道:“怕什么,反正他又不会有反应。”   赵玄朗瞧见谢昀果真毫无反应,肆无忌惮地点头:“就是!”   说到这,他忍不住提醒路子峰:“还有啊,陆大哥,皇兄不叫子非!我父皇给他赐字了,叫元朗,他名叫赵昀,字元朗!”   “哦,赵昀,赵元朗吗?”   路子峰灌了一口酒,嘴角吟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众人抬头看向坐在窗边喝酒的某人。   英俊的面容上有种经过岁月打磨的沧桑,本人腹黑深沉,放荡不羁,像是没心没肺的,他们心里面都不明白,姜贞羽怎么会看上这种老男人的。   玄素瞧见天边云霞万丈,尽责地提醒荀馥雅:“天色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王氏一向准时吃饭,不喜欢夜幕降临了女子还在外头。   荀馥雅不想被她啰嗦训斥,点了点头,便向众人行辞别之礼。   赵玄朗以为她们会陪自己住在王府,没想过她们会离开,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赶紧挡在门口:“你们不住本王的府邸吗?”   荀馥雅觉得这话问得好笑:“我们有家,干嘛住你家?”   赵玄朗不悦地撇撇嘴。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唯一的老熟人便是荀馥雅,自然是不想她们离开。   “那我怎么办?我皇兄怎么办?”   荀馥雅挑了一下眼眉,淡淡地说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啊!”   王府人手众多,高手如云,留她下来做什么?   玄素对赵玄朗的挽留也是无法理解的,尽责地替荀馥雅提醒他:“七殿下,我们小姐可是未出阁的女子,跟你们三个大男人住在一块,像话吗?传出去会影响她的声誉的,这叫她怎么嫁人啊。”   荀馥雅觉得玄素对赵玄朗有些无理,便提醒她:“玄素,说话要注意分寸,不可对七殿下无礼的。”   “是的小姐。”   玄素受教地点头,扶着荀馥雅走出房门。   赵玄朗盯着她们的背影,觉得她们忽然划分界限,显得生分又有些不近人情。   他心里很不悦,大声问道:“小师妹,在上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跟皇兄住过了吗?干嘛这么生分啊!”   荀馥雅差点绊了一跤。   赵玄朗这个大嘴巴,万一被人听了进去,传遍整个清河城,那她不被王氏打断了腿才怪!   她转过身来,疾言厉色地警告赵玄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在清河城,我阿娘的眼皮底下,五师兄,请你管住自己的嘴巴!”   说着,她冷哼一声,与玄素不悦地离去。   赵玄朗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她不痛快了,只是嘴里念叨着:“这、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路子峰走过来,搭着他的肩,像安慰小弟那般安慰他说:“女人都这样,习惯就好!可千万别跟她们讲道理哦,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男人的错!”   “……”   赵玄朗砸了咂舌,年幼的他无法理解此话的含义。   既然荀馥雅不肯留下来陪他,那他只好去寻找乐子了。   遂,他推开路子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满怀期待地跑去找侍卫待他去游玩。   路子峰凝着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怔然。   他以为赵玄朗经历了那些事,多少会变得沉稳怨愤,可到了清河城,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法无天,无忧无虑的混世魔王。   这清河城,还真是个好地方!   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躺在床上装死的谢昀,道:“赵元朗,听到了吧,她要招亲了。”   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一个挺身坐起来,面露冷漠的笑容:“招亲?休想!”   既然世人不待他友善,他又何必友善待人?   找死的,就让他死透好了!   临近黄昏,荀馥雅打了个激灵,朝家门口走进。   一朝富贵了,她还真是适应此种奢华的生活!   一名正打盹的小厮儿见是荀馥雅回来,登时就醒了,另两名小厮上前踹他:“睡昏你了这是!小姐回家了呢!还不赶快去通报夫人。”   那小厮朝荀馥雅行了礼,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地去跟王氏通报。   荀馥雅也不急着去找王氏,只是招来那两名小厮,询问府上的一些事。   “府里可有管家?”   那小厮答道:“原本的管家告老回去了,前几日府上换了个管家,名唤岑四,现下也是岑管家管着银钱。”   岑四?   荀馥雅听到这名字,转头笑问玄素:“玄素,你觉得岑管家跟岑三有没有亲戚关系呢?”   岑三岑四,任谁听到都觉得是兄弟了!   玄素不知道荀馥雅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猜测道:“奴婢去找岑管家问问。”   荀馥雅拂袖道:“罢了,反正有些事我心里清楚。”   他们家是活在谢昀的佛照下啊,只怕这清河城首富,也是这人的手笔。   薄暮时分,远方的雾气渐浓,现出云间的一道金边,群山中成千上万的茶树沐浴于暮色之中,令荀馥雅起了对故乡的眷恋之心。   这些景致,她从小看到大,想不到出去外头闯荡了几年再回来,竟觉得它们如此的美好,如此的令人神往!   在小厮的带领下,她与玄素进了庄园的二门。   瞧见王氏正与几名丫鬟在泉井旁打水,她走过去轻挽着王氏的手,笑道:“阿娘,我回来啦。”   王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慈爱地笑道:“回来就好,吃饭吧,阿娘今日给您做了酸汤肥牛!”   荀馥雅无声地笑了笑,倚靠在王氏的身上。   呆在阿娘身边就是好!   此刻,天启的朝廷风起云涌,虽然二皇子赵启仁顺利登基为帝,但底下的皇子并不服他,尤以势力与他不相伯仲的三皇子赵玄德最甚。   阿蛮的兵马已经潜伏在上京城附近了,并没现身,他对天启的朝廷纷争没兴趣,谢昀不在,他按兵不动。   新帝赵启仁没了谢昀这个摄政王的势力支持,只能每日吃力地与三皇子赵玄德周旋,这两派的势力争斗,越演越烈,弄得朝堂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龙争虎斗,其他皇子避之不及,也有着蚌鹤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态。   容珏早已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对此无法力挽狂澜,只是盼着路子峰早日将谢昀带回来,稳定朝野。   可他们并不知晓,如今的谢昀是重生归来的谢昀,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无人知晓,他不动声色,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不知不觉,已到了上元佳节。   岁时节令有所谓“三元”,指的是正月十五上元,七月十五中元和十月十五下元。上元也就是天官大帝诞辰。农历正月十五日,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在这一日,各地祭拜天官,求赐福,还会举办盛大的庆贺活动。   清河城以倚靠着河流而居,每年都会举行花灯大会,这个大会里面节目丰富,有游花艇、猜灯谜、放河灯、放烟火等活动,热闹非凡,连邻居的几个村落几个城镇的人都会被吸引过来。   清河城首富的千金举办招亲会,由于王氏的大力砸钱,周媒婆的卖力宣传,荀馥雅还没带着面纱上台,招亲台下已经人头济济,人声鼎沸了。   荀馥雅真的不想上台,若是被谢昀知晓,那上的不是招亲台,恐怕是断头台了。   可王氏在前头牵着她,周媒婆在后面催着她,她夹在中间,插翅难飞啊。   王氏显然很期待这一日的到来,踌躇满志,笑容满面地叮嘱荀馥雅:“闺女啊,好好挑,最好挑一个像你爹那样出众的男子!”   荀馥雅在面纱后面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像荀况那样的男子,贴钱她都不敢要!   她轻叹一声,抬眼环视周围,不得不承认,周媒婆不愧是清河城的金牌媒婆,招亲会办得有声有色的。   只怕,今夜之后,她荀馥雅就出名了!   赵玄朗姗姗来迟,但好在赶在开始之前抵达了。   他坐到荀馥雅身旁,气喘吁吁的。   “小师妹你这招亲会办得真热闹啊,人山人海的,我差点就挤不进来了。”   玄素为荀馥雅感到骄傲,忍不住笑道:“那些人都是慕名前来的,我家小姐魅力就是大!”   王氏听得心情愉悦:“还真别说,我家闺女虽然出生比不上那些公主贵女,但论样貌才学风姿,哪一样都不差。”   “这个我赞同。”   赵玄朗喝了一口侍卫递给他的茶水,笑眯眯地看热闹。   荀馥雅却无法与他们同乐,今日早上眼眉跳动,她的心里总是莫名的不安。   踊跃报名的青年才俊很多,经过周媒婆的第一轮猜灯谜筛选,淘汰了一些人,但依然很多。   周媒婆没办法,过来请示王氏,只能开展第二轮诗词歌赋比拼,又淘汰了一些人,但还是有点多。   周媒婆没办法,过来请示王氏,只能开展第三轮文艺比拼,有淘汰了一些人,但……还是有点多。   一般比赛,三轮定胜负,可出胜的男子就有三十多名,这惹得在场之人哗然不止,骚动了起来,有些人甚至起哄荀馥雅干脆开个后宫,将他们都供养起来。   荀馥雅感觉脸面没了。   赵玄朗却觉得困惑,在周媒婆来请示之时,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周媒婆,这是我师妹招夫婿,你怎么老来问她阿娘呢?你不应该问问我师妹吗?”   王氏是按照荀况的标准去选女婿,来定比赛规则的。可三轮过去了,依旧筛选不到可观的结果。   这可把她给为难住了。   听到赵玄朗这么一说,她顿时有了主意。   “对对对,周媒婆,你赶紧去问问我的闺女。她注意多,你问问她下一轮比试什么吧。”   周媒婆立刻会意,走过来问荀馥雅:“请问姑娘,下一轮要比试什么呢?”   天启重文轻武,许多男子都是习文不习武的,加上上元节来的青年才俊都是冲着花灯猜谜来的,自然是文人骚客居多。   荀馥雅莞尔一笑,出了个鬼主意。   “那就比武吧。”   周媒婆脸色一变,让弱不禁风的文人比武,有点不太合适啊?   不过眼下也没办法了,只好出去宣布第四轮比武术。   这次,效果很明显,最后剩下了十名男子。   周媒婆笑眯眯地走过来请示荀馥雅:“姑娘,下一轮比什么呢?”   荀馥雅笑道:“不用比了,叫他们过来吧。”   周媒婆搞不懂她想要做什么,便将出胜的十位公子带到荀馥雅面前。   十位翩翩公子,各有千秋,荀馥雅看着不由得感叹,天启还是人才济济的。   她站起身来,缓缓地向众人行礼:“诸位公子,奴家喜欢年轻貌美的,长得不好看,不合眼缘的,恐怕要被淘汰了。”   由于夜晚,灯火明灭,她也就是看了众人大概,没仔细看,她原本就心思挑选夫婿的,只不过是配合一下王氏这场闹剧而已。   她转过身,看着王氏与周媒婆又说又说,脸上掩饰不了那种女儿即将要出嫁的兴奋劲儿,心里面有种莫名的酸楚。   这样欺骗阿娘,委实是没办法啊!   她走过去坐下,向玄素招了招手。   玄素不明白荀馥雅要做什么,弯下腰来聆听。   荀馥雅吩咐道:“玄素,你过去将你看不顺眼的公子叫下台,剩下三四个你看得顺眼的便可。”   玄素震惊地瞪大眸子,这是小姐挑选夫婿,还是给她挑选夫婿啊,为何让她去?   她看了荀馥雅一眼,担忧地说道:“小姐,这样不好吧?这毕竟是你选夫婿,怎能让奴婢去呢?”   荀馥雅握着她的手,眼神真诚地哄骗道:“玄素,你是小姐最信任的人,小姐相信你的目光,才让你去的,你放心去吧!”   玄素心思单纯,一下子就上当了,笑得很开心:“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不负众望的。”   言毕,她大大咧咧地跑过去,认真地挑选了一番,不一会儿,给荀馥雅带来了四名男子。   荀馥雅看都不看一眼,凑到正与周媒婆言笑的王氏耳边,笑道:“阿娘,就这四位吧。”   王氏笑眯眯地看向眼前各有千秋的男子,笑不拢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收敛起笑意:“女儿,怎么是四个?你不会真的要嫁四个夫君吧?娘那是开玩笑的。”   荀馥雅见王氏不悦,生怕她训斥自己,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娘,女儿一时之间难于抉择,跟他们相处一段日子再选出夫婿,可否?”   王氏松了口气,觉得荀馥雅所言有道理,便点头答应,命人将四位公子请到内室详谈。   浩浩荡荡的招亲会结束了,众人离场,荀馥雅松了口气。   她随众人走到了内室,瞧见其中一名公子的容貌,心中一沉,终于知道不对了。   她将玄素拉到一旁,悄声询问:“玄素,你怎么把荀凌洲给招进来了?”   “荀凌洲?”玄素困惑地蹙眉,认真看向那四位坐在客厅里喝茶的公子,摇头道,“没有啊。”   荀馥雅用下巴向她示意看向哪边:“那个人就是荀凌洲。”   玄素瞧见那人长相不错,身材消瘦,跟印象中的荀凌洲相差甚远,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   “不会吧,荀凌洲不是胖得像猪一样吗?这人如此消瘦。”   荀馥雅轻叹一声:“他就不能消瘦下来吗?”   玄素认真端详了一下,似乎看出点苗头来了:“认真看着,还真是有些像荀凌洲呢。”   “你赶紧将人带走。”   荀馥雅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催促道。   虽然不知道荀凌洲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为何消瘦成这样,但是有这人在,绝对没好事。   玄素会意,便握着拳头走过去。   她知晓荀凌洲是个怂包,想用拳头来威吓荀凌洲,可人还没靠近,便被突如其来的女子打断了。   “哎哟,夫君,你怎么来这里了——”   女子人未到,声先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屋子外头,一名女人走了出来。   她身穿藕色长裙,簪着一朵粉花,脸上胭脂色抹得厚厚的。   这人是荀凌洲的小妾马氏马姨娘,荀馥雅认得。   在上一世,荀馥雅回到荀家,未见马姨娘给荀凌洲生过一男半女,而荀凌洲身为嫡子,平日见了她也只是客客气气,不多闲聊。   但是马姨娘身前,却站了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笼着身淡色天青锦绣围,脖系一袭狐裘领,拢了个堕马髻,簪着一枚碧玉簪,坠子上金镶玉在夕阳下摇摇晃晃,折射着流光。   观那女人容貌,当有五十岁上下了,眼角带着鱼尾纹,不施唇红,自有股凌人的气势。   不是别人,正是荀夫人,荀况如今的妻子。   要死了,怎么这些人会在这里?   马姨娘丝毫没有半分客气,指着荀馥雅,朝荀凌洲问:“夫君,这可是招亲会,你这是要娶这位女子吗?”   荀馥雅眉毛一扬,还未出声,荀凌洲却抢在荀馥雅之前说话了。   “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马如兰你别闹了,给我回家好好待着,小心我休了你。”   马姨娘委屈得想要哭了,但是这些年都没能给荀凌洲剩下一儿半女,她早有心理准备。   为了不让荀凌洲生厌,她只好吞咽下委屈,强行欢笑道:“夫君,妾身没闹,妾身只是带阿娘前来帮你而已。”   “不必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荀馥雅站起来,端着一副不欢迎的姿态。   荀凌洲恼了,一脚将马姨娘踢倒在地:“看你干的好事,这事要是黄了,有你好看的。”   众人对他这恶行吓了一跳。   王氏瞧见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却是个家暴男,赶紧护在女儿身前,也端着一副不欢迎的姿态,道:“这位公子,我女儿不做妾,还请你带着家人离开。”   荀馥雅紧张地攥紧了拳,向玄素示意。   玄素会意,向他们做出了请离开的动作。   然而,荀夫人一向爱子心切,见荀凌洲志在必得,又怎会轻易离开?   她气势凌人地笑道:“亲家,我儿子可是当朝首辅荀况之子,你女儿给他做妾,比当普通人家的正妻风光,不妨考虑一下。”   “不必考虑!”   王氏毫不犹豫地拒绝。   荀馥雅却吓得心脏一跳,在王氏还没察觉之前,她有些失控地冲过去,怒斥他们:“你们赶紧离开,不欢迎你们!”   玄素也冲过去,护着荀馥雅,帮忙将他们三人驱赶出去,其他人看得一头雾水。   荀夫人和荀凌洲怎人受得了这般对待,怒斥他们。   “放肆,你们这些刁民竟敢这般对待我堂堂首辅夫人!”   “大胆,我可是首辅之子,我爹是荀况,你们不想活了吗?”   荀馥雅惊得怒吼,拿东西砸他们:“滚,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赶紧给我滚!”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众人被她的失常吓了一跳,玄素赶紧护着她。   而王氏在这骚动中成为了最冷静最安静的人。   “等等。”   带着不祥的预感,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来。   荀馥雅赶紧上前阻止她:“阿娘,不要跟这种人说话,我们回家吧。”   王氏推开她,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安静地看向荀夫人:“你是荀况的正妻?”   荀夫人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并不回应她,心里的火气还在燃烧。   她命人去将荀府的兵马带过来,今日要给这些人一些教训。   而马姨娘望向王氏,虚假地笑道:“这是咱们家夫人,她可是当朝首辅荀况的夫人,按规矩,你们得叫她荀夫人。”   说着,她又笑吟吟地看荀馥雅,观察荀凌洲的脸色,笑道:“姑娘,让我家夫君看上,是你的福分,你还是跪下来向夫人请罪吧!” 第94章   荀馥雅不理会她,只是扶着王氏,轻轻晃着她:“阿娘!”   荀馥雅很害怕,一直以来都很害怕王氏知晓丑陋的真相,如今王氏知晓了,她慌得腿脚都发抖了,不知如何是好。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总是这般的无力招架。   王氏起初觉得这些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她才是荀况的正妻,两个人拜过天地的,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明媒正娶的荀夫人呢?   随后,她又难以置信。   当年荀况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而她是尼山书院院长的女儿。他们门不当户不对的,为了跟荀况在一起,她抛弃了所有,与荀况私奔。从一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变成了一个乡村妇人,赚钱给荀况考科举,只盼着他高中后能让自己有脸面回去见爹娘。   荀况去赶考后,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不顾周遭人的苦劝,硬是将人生了下来。   她盼着荀况回来,可荀况没有回来过。她托人到上京城打听荀况的消息,得知荀况落榜了,不知所踪,心里很难受。   她以为荀况因为名落孙山,无颜回来面对自己,并不责怪他。在荀况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她将他们的女儿辛苦拉扯大,苦心将她培养成一名有才学的女子,为的是等到荀况回来时,瞧见女儿这么有才学,这么像他,感到高兴。   也许是她习惯了等待,坚信他们之间的爱情,她甚至让女儿去将人寻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众人都在瞒着她。   荀况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朝首辅,在上京城娶妻生子,享尽荣华富贵,早已将她抛弃了。   原来她不过是个小丑!   “你们,滚——”   她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   这些人看得眼眸生疼,看得她感到绝望!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   忽地,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声,霎时天旋地转。   “阿娘!”   “夫人!”   马姨娘有些生怕,缩到荀凌洲身旁,却有些幸灾乐祸地嘀咕:“这些乡野之人怎会如此,怎的半点不识礼数?”   荀凌洲默不作声,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荀馥雅。   只需要一眼,他便认出荀馥雅来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举行招亲会,但是既然遇上了,他就一定要趁机将人弄到手。   荀夫人不知道她们为何如此激动,在她看来,这些出身乡野之人都是粗俗无礼的,并不与她们计较。   若不是瞧见这位姑娘的眉眼与荀况有几分相似,荀夫人才不会放荀凌洲来参加这场荒唐的招亲会。   在瞧见荀馥雅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想着:荀凌洲毕竟不是荀况的亲儿子,若是荀凌洲生下了与荀况稍微相似的孙子,那荀况定然会多喜欢荀凌洲一些。   冲着这一点,她怎么也得成全荀凌洲。   她沉稳的声音略透露出紧张的意味,缓缓道:“这位姑娘,本夫人劝你还是嫁给我儿子,否则的话,本夫人可是要追究你们骗婚,对当朝首辅夫人无礼诸如此类的罪行了。”   荀馥雅略抬下巴,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一抹厌恶:“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离开,我是不会嫁给你儿子的。”   王氏倚在廊柱旁,喘了会儿气,脑子里所有念头都是一团乱麻。她得先歇歇,把所有事都理清楚。   荀馥雅瞧见深受打击的王氏,心里难受得很。   她不愿王氏在面对这些人,扶起王氏,想要打道回府。   荀夫人眸色一凛,也能容许她们这么轻巧就走了,冷喝道:“站住。”   荀馥雅脸色一变,冷冷地嘲讽道:“荀夫人这是要帮儿子强抢民女?”   荀夫人仰着头看着她,疾言厉色:“你再出言不逊,休怪本夫人将你杖责一通!”   听到要杖责女儿,王氏不管三七二十一,护着荀馥雅,怒瞪荀夫人:“不许欺负我的女儿!”   尽管在这优雅的贵妇面前,自己显得可笑不堪,但谁也别想伤害她的女儿!   荀夫人心里很不悦,冷然蔑视:“本夫人没有欺负你的女儿,只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儿子而已。”   王氏愕然一怔,这才意识到荀馥雅跟荀凌洲之间的关系。   兄妹!   她怎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呢?   她感觉要崩溃了痛苦地捂住了脑袋,情绪激动地低吼:“不可能!她可是——”   “娘,别跟这种人废话,我们走。”   荀馥雅大声喝止,赶紧将受刺激过度的王氏带回身边。   荀夫人不是吃素的,她们势单力薄,不能让荀夫人知晓她们跟荀况的关系。   她带着王氏后退,不想生出事端,想要就此离开,可荀凌洲挡在她们的面前。   荀凌洲不怀好意地冲荀馥雅笑了起来,朝着王氏一扬眉毛:“姑娘还没选夫婿呢,怎么能走呢?”   荀馥雅对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十分厌恶,上一世,这人总是以兄长的名义来找她,趁机占她便宜。她每次都敢怒不敢言。   她没去看荀凌洲,蹙眉吩咐玄素:“玄素,谁敢拦我们,你就打他。要是有人想打你,拿你,除非我点了头,否则你一律可以不管,有人敢对你动手,你还手就是,别把人打死了就成。”   “知道了。”   玄素抡起鱼叉,怒目圆睁,挡在荀馥雅的身前。   荀馥雅扶着王氏,淡淡地说道:“走罢。”   面对穷凶极恶的玄素和那可笑的鱼叉,荀凌洲脸色阴晴不定,不敢贸然再说什么。   荀馥雅与王氏循着二门走廊离开,刚一过走廊,荀馥雅脸上笑容便倏然消失了,一张脸黑了下来。   茶楼早已被荀家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   荀夫人步履优雅地领着众人走过来,以胜利者的姿态给荀馥雅施压:“既然我儿子看上了,还请姑娘跟我们走。”   荀馥雅觉心里窝火更甚:“荀夫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荀夫人拎着手里的上好丝巾,捂了捂鼻翼,冷笑中带着对荀馥雅的蔑视。   “我儿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荀馥雅无言地与她对视,眼神气势也不愿示弱。   周媒婆见他们僵持不下,本着助王氏脱离困境的善心,上前好言相劝道:“哎呀,这位荀夫人,即便要成亲,也不急于一时啊,改日上门下聘也是可以的。”   强扭的瓜不甜,荀夫人也不想强取豪夺,若是姑娘是自愿的,那就更省事的。   她凝着荀馥雅,神情态度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言下之意,姑娘是选了我儿子当夫婿呢?”   荀馥雅冲她冷然一笑,故意说道:“谁说的,我选他。”   她也不往后看,随便往那余下三人指了指,仰头对荀夫人露出挑衅的笑容:“你儿子被淘汰了,可以走了。”   荀夫人眼眸的温度骤然一冷,优雅地说道:“姑娘不会挑人,那只好本夫人帮你做决定了。”说着,她向手下示意:“带走。”   说话的语气就如同带走一件寻常物品那般,毫无尊重之意。   这种态度,荀馥雅再熟悉不过了,上一世,荀夫人一直用这种态度看待她。   想到上一世,王氏为了自己能呆在荀家,对这人卑躬屈膝,各种忍受,她心里就气愤难填。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阿娘受荀家半分委屈的。   眼见荀家的武夫前上来拿人,她毫不畏惧地直视。   而玄素怒喝一声“不许碰我家小姐”,便抡起鱼叉,将那些人打过去。   荀家的武夫人众多,见玄素打起来凶悍无比,便将她围攻起来,亦车轮战去攻克玄素。   双拳难敌四手,眼见玄素逐渐落于下风,荀馥雅担心她会受伤,想要张口喊停,被赵玄朗抢先了一步。   赵玄朗对荀家人的仗势欺人实在忍无可忍,领着两名侍卫站出来维护荀馥雅,怒斥荀夫人:“你们当着本王的面强抢民女,眼里还有王法吗?”   荀夫人并不认识赵玄朗,眼神有几分疑惑:“你是——”   当朝首辅的夫人居然不认识他这个皇子,实在不将他放在眼里了,赵玄朗怒不可遏:“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本王是当朝七皇子。”   荀夫人心有忌惮,沉默了,也没叫人住手,似乎在审时度势。   而荀凌洲深谙朝堂局势,并不认为这位七皇子失去了先皇的庇护,有什么值得好忌惮的。   他气焰嚣张地威胁赵玄朗:“七皇子又如何,我们可是三皇子的人,你敢得罪三皇子吗?”   “你们——”   赵玄朗气得胸口发疼。   他一直受先皇的庇护,从来只有他欺负人的份,没有人敢对他不敬重一分,如今先皇不在了,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居然不将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实在是太可恨了。   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很可悲,身为一个皇子,连官员家属都治不了。   荀馥雅瞧见赵玄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心里很清楚他这个皇子的处境很难堪。   如今先皇不在,赵玄朗羽翼未满,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依仗的母族和朝臣,在朝堂上没有说话的分量,得到的封地更是清河城这种偏远小城。   朝廷的人又怎会将他放在眼里呢?   在这种敏感动荡的时期,最容易死的便是拥有争夺皇权的皇子。兄弟姐妹巴不得你死,朝堂的官员觉得你妨碍了自己的支持的主子,也会派人暗杀。   换句话说,你不强大,即便是皇子,什么也不是。   荀馥雅不愿赵玄朗为自己出头,得罪荀家。在这种时期,他应该韬光养晦,低调处事。   眼见人群众多,她摁住赵玄朗紧握的拳头,低声对他说:“五师兄你不用替我出头,我能应付。你先回房,这里耳目众多,指不定有暗杀的人。”   说着,她吩咐两名侍卫将赵玄朗带到一旁的厢房,好生护着。   赵玄朗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连话也不说,进房去,随手摔上了房门。   他气自己的无能和弱小,连小师妹都保护不了。   荀凌洲见七皇子也避让自己,好生得意,更加肆无忌惮地走到荀馥雅面前:“姑娘,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疼你的。”   他面带猥琐的笑容,想要过来抓荀馥雅的小手,被猛然冲过来的玄素阻止。   玄素一把将荀凌洲撞开,将荀馥雅死死的护在身后,气喘吁吁的,可见方才的战斗损了不少她的力气。   荀凌洲被撞得差点摔了个狗吃屎,顿时气得戟指怒目:“该死的丫头,你们赶紧将她抓起来。”   荀家的人领了命,手持武器过来捕捉玄素。玄素抡起鱼叉,毫不畏惧地上前迎战,死死地将荀馥雅守在身后。   “玄素。”   荀馥雅瞧见玄素被划了一道,心如刀割,赶紧命他们住手。   然而,荀凌洲觉得玄素非常碍事,一心要属下将这凶悍的丫头牵制住,方便他对荀馥雅为所欲为。   荀馥雅怒不可遏:“荀凌洲,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若是敢强行将我带走,小心我取了你的狗命。”   荀凌洲瞧见手下已经将玄素摁倒在地,非常满意,便笑眯眯地走进荀馥雅。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你——”   面对荀凌洲的步步逼近,荀馥雅步步后退,直到抵达了柱子,才不得不停下来。   她紧握住藏于身后的匕首,等待着时机将匕首搁到荀凌洲的脖子上。   只有这样,她们才有脱身的机会。   王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简直就像在做着一场噩梦。   她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敲锣打鼓地为女儿筹办这个招亲会,竟然招惹了这么一个糟心事,招的还是荀况的妻儿。   她觉得这都是自己造的孽,顿时嚎啕大哭,冲过来就要跟荀凌洲拼命。   “你这个畜生,放开我闺女!”   荀家的武夫见王氏不要命地向荀凌洲冲过来,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王氏一介文弱妇人,也抵挡住练家子的武夫毫不留情的攻击,当场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阿娘!”   “夫人!”   荀馥雅与玄素急叫一声,欲想跑过去察看,无奈玄素被三名武夫摁住,而荀馥雅被荀凌洲挡住。   王氏倒在地上,痛苦□□,荀馥雅都急哭了,既担忧又气愤!   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娘!怎么能这样对她!   玄素气得破口大骂:“畜生!你们这群畜生!”   听到她们凄惨的喊叫,赵玄朗怎能坐得住,赶紧冲出来,瞧见这情景,简直气疯了!   “岂有此理,你们荀家简直欺人太甚!”   赵玄朗不上自己的身份,握住拳头就往荀凌洲身上凑过去。   荀家的武夫冲上来阻止,被暗卫阻拦,双方颤抖起来。   一时之间,茶楼成了械斗之地,众人纷纷扭打起来,没参与之人,不是冷眼旁观,便是吓傻了。   赵玄朗年幼,怎会是荀凌洲的对手?在荀凌洲身上吃了不少亏。   荀馥雅见荀凌洲有恃无恐地殴打皇子,想到这个前世对自己的各种骚扰,想到他狠狠地伤害了阿娘,紧握住手中的匕首,愤恨地冲过去刺杀他。   荀凌洲毕竟是练家子的,早年间又当过兵,很快察觉到杀手,迅速作出了反应,将匕首踢飞。但还是因为猝不及防,手臂被划伤了。   “洲儿!”   荀夫人瞧见儿子受伤,心疼不已。   这女人不仅惹事,还敢伤了她儿子,不要也罢!   她气恼地指着荀馥雅,向手下命令道:“杀了那个贱人!”   武夫们得了命令,手持武器冲过去,便向荀馥雅下狠手。   “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荀凌洲慌忙喊道。?S?   他生怕他们杀了荀馥雅,赶紧松开赵玄朗,去将荀馥雅拉入怀里护着。   “洲儿你做什么!快放开那个狐狸精!”   荀夫人瞧见儿子不要命地护着荀馥雅,不悦地凝眉,眼底有了浓烈的杀意。   “她是我的!不许动她!不许动她!”   荀凌洲不理会荀馥雅的挣扎,用力抱紧她,怒瞪荀夫人。   “谁说她是你的!”   低沉阴森的声音响起瞬间,仿佛方圆百里被冻结了一样,众人感受不到一丝丝温度,瑟瑟发抖。   众人寻声望去,不知何时,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   周围鸦雀无声,男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匕首,匕首正是被荀凌洲踢飞的那把。   炫光中,他抬眸看着荀凌洲,眼眸嗜血:“是我的。”   “什么?”   这冷酷的眼神,只是看一眼,就感觉被恶鬼盯上那般惊悚。   荀凌洲整个人都感觉很不好,哪里还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荀馥雅趁机推开他,与赵玄朗并肩站着。   “我说,她是我的!”   匕首猛然飞出去,在空中旋转,有几个人倒地身亡,一剑封喉。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连呼吸都不敢用力,面上血色尽失。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无差别杀人,太可怕了!   荀馥雅无比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感觉异常熟悉!可又不太愿意相信!   男子周身缠绕着浓烈的血腥味,目光冷厉却又癫狂地扫视众人。   “呵,不服气吗?不服气你们可以杀我呀,能杀我,也算是你们的本事!”   荀夫人吓得心头一紧,仗着自己人手多,厉声怒斥:“哪来的疯子,来人,将他拿下!”   在场的武夫得到指令,纷纷操刀冲过去,然而,男子丝毫不惧,反而感觉热血沸腾。他敏捷地躲闪武夫的攻击,一个连环踢腿将两三名武夫踢飞,在电光火石之间抽出腰间长剑,瞬杀了还站着的四五个武夫。   血溅一地,武夫倒地而亡。   沉闷的空气中弥散开浓烈的血腥气,众人吓得面色发白,再也无人敢吱声。   “好强啊!”   玄素向来崇拜强者,忍不住低声惊叫。   男子拖着嗜血的长剑,一步一步地缓缓向荀夫人走来。虽然面具遮挡了他的脸,但从那双嗜血的眼眸里可以看出他此刻的表情很冷,冷得压根就没有人类的一点感情。   “来人!来人!”   荀夫人吓得连连后退,那张化了精致容妆的面容因为极度恐惧而在不断地颤抖。   男子许是觉得她太吵了,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瞧见她当场口吐鲜血,比方才王氏受的伤更重,别说爬起来了,连说话都无法说,众人吓得抱成一团,面上的惧色更深了。   男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想喊他们,到地狱去喊,这样他们才能听见。”   男子转过身来,扫视周围,众人吓得赶紧缩着脑袋,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此时,门外跑来一名受伤的荀家武夫,神色惊慌地向被马姨娘扶起来的荀夫人汇报:“夫人,我们的人马全死了,连马车也被毁了。”   “全、全死了!”   荀夫人吓得面如土色,几乎要晕过去了,摇摇欲坠的。若不是马姨娘搀扶着,估计人就倒了。   她这下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也不敢再造次了。   荀馥雅   然而,毫不察觉的荀凌洲瞧见男子目不转睛地看过来,因那双嗜血的冷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恶从胆边生,有恃无恐地向男子叫嚣着:“你是何人?竟敢在我们面前放肆,我们可是荀首辅的家眷!得罪了我们,让你吃不了兜子走——”   “聒噪!”???   话还没讲完,人已经被一脚踢倒在地。   男子一脚踩在他的手上,用力碾压。   那清晰的手指骨断裂声吓得众人瑟瑟发抖,气都不敢用力喘一下。   “啊啊啊——”   荀凌洲惨叫连连。   “洲儿!”   荀夫人急叫一声,想跑过来,却被男子身上的修罗杀气震慑住了!   她好歹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很快冷静下来,跟男子谈条件:“不要杀我儿子,要权要钱,本夫人都给你!”   男子没有回应,周遭平静无波,荀馥雅跟玄素悄然扶起受伤的王氏,对他们母子的厌恶冷漠以对。   忽然,男子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由于过于灼热,她无法感受不到。她身形一顿,感觉后脊梁在隐隐发凉,像是被黑暗中潜伏的野兽盯住了一般。   她心里法术,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淡然以对。   “可我是来要命的,要她……”男子伸手指了指荀馥雅,在瞧见她面露惧色时,勾唇一笑,将手指指向那三名年轻的公子哥,“夫婿的命!”   三位被荀馥雅选中的年轻公子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了,心里十分后悔前来参加这场招亲会。   他们赶紧摇手晃脑惊叫:“我们都不是!我们不是她的夫婿!”   为了保命,他们一致指着荀凌洲,生怕男子听不见似的,连喊两声:“是他!他是!”   荀凌洲抿嘴不语,心里有些慌有些恼有些惧怕但也有欢喜。   被人承认他是荀馥雅的夫婿真不错。   荀夫人不晓得儿子为何不否认,急切地替他澄清:“他也不是!他不是这姑娘的夫婿啊!”   男子对他们的回应似乎很满意,似乎也很困惑,随手拿起旁边的刀,用刀身拍了拍荀凌洲的头,漫不经心地质问:“你不是吗?”   荀凌洲的脑袋被拍的嗡嗡作响,他心里很恼火,恨不得杀了这个男子,无奈自己远远不是这男子的对手。   面对生命的威胁,他只能咬紧牙关,攥着拳,不甘地蹦出几个字:“不……不是。”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得到荀馥雅了!   真是不甘心,不甘心呐!这该死的疯子!   荀凌洲本以为男子会就此放开他,岂知,男子一脚踩在他的身上,将刀剑移到他的身子下方,明晃晃地威胁他:“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顿时吓得不敢动一下,生怕动一下,儿孙根就没了。   男子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怕之事,转头目光幽暗地盯着荀馥雅,幽幽地询问:“我的女人总是不乖,总是骗我,总是从我身边逃跑,你们说,怎么办呢?”   荀凌洲心里愤恨地想着,像你这种可怕的疯子,别说女人,就算是男人,见到你都会退避三舍!你还有脸问怎么办?你吞剑自杀就是最好的办法!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面对威胁,他没敢说一句不中听的,忍痛回答:“打断她的腿,用铁链锁住她!”   男子眼眸变得更加暗沉,直勾勾地盯着荀馥雅,问:“这法子有用吗?”   荀馥雅冷淡回应:“没用!”   男子勾唇冷笑,收回踩在荀凌洲身上的脚,在荀凌洲以为他终于放过自己之时,忽地手起刀落,硬生生地将人变成太监了。   “啊啊啊啊啊——”   荀凌洲顿时痛得失声尖叫,几乎要晕死过去了。   他的下半身不断飙血,整个人在地上痛苦打滚,瞬间染成了一个血人。   众人吓得胆战心惊,这可比死更可怕啊!   “洲儿!洲儿!”   伴随着急切的喊声,荀夫人不要命地冲到荀凌洲身边,哭不成声。   马姨娘惊得目瞪口呆。   夫君成了太监,那她以后可如何是好?   男子并未看向任何人,只是垂眉轻叹低吟,又好像在问众人:“你们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该死的人,怎么杀也杀不完。”   周围一片死寂,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令人窒息。   众人瞧见男子移动着,目光紧盯着他,步步后退,身子蜷缩着,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荀凌洲。   男子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顿时像只愤怒的野兽狂吼那般,恶狠狠地怒吼:“问你们话呢,回答我呀!”   男子一怒,匕首一出,刚才向荀夫人汇报的武夫死了。   在场之人有的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了,有得被吓得跪下来求饶,有的已经吓晕了,有的瘫坐在地上。   “饶,饶命啊!”   男子勾唇冷笑,嘴角吟着一丝嘲讽:“呵,苍天绕过谁?”   眼见男子拖着血刀向三位年轻公子走去,荀馥雅再也无法忍受了,上去拉住他:“不要杀人,你答应过我的!”   男子冷漠地扯掉她的手,无情地回应:“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荀馥雅浑身一震,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   可三名年轻公子是无辜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或者被伤害。   她鼓起勇气,冲过去从身后用力抱着他,冲那三名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的公子哥大喊:“你们快走!”   听到这一声喊叫,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往门外跑去。清河城,他们再也不会来了。   而荀夫人以及其他人见他们成功逃离,也一窝蜂地逃跑,生怕晚走一步,就要下地狱似的。   众人纷纷逃离,偌大的茶楼里只剩下了男子、王氏、玄素、赵玄朗以及赵玄朗的两名暗卫。   在赵玄朗的眼神示意下,两名暗卫悄然关上了大门,守在门口。   男子保持着姿势不动,可荀馥雅却放开了他,心虚地瞟了王氏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去拥抱一名男子,而且还是在周媒婆等人的面前,王氏肯定气死了。她可是一门心思地想要给她招赘婿呢,不过,经过此事,估计往后清河城一带都无人敢上门提亲了。   正当她在胡乱想事情时,男子终于将手中的刀丢弃了,众人松了口气。   他转过头,勾着唇向荀馥雅靠近:“他们不是你挑的夫婿么?让他们都跑了,怎么成亲!”   荀馥雅垂眉,心虚地退后:“没,没想成亲!”   男子挑了挑眉:“不想成亲,还办招亲会?嗯?”   荀馥雅被他逼得坐到了茶几前的木凳上,有些无奈地回应:“母命难为!”   男子一脚踩在她旁边的木凳上,整个身子靠前围住她,气场强盛得有些吓人。   “青年才俊好看吗?”   荀馥雅脸红了一下,心虚垂眉:“没,没你好看!”   男子勾唇笑了笑,随即冷却下来。   这般可以讨好,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冰冷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他用力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看中他们哪点了?”   荀馥雅直视他:“玄素挑的。”   幸亏她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让玄素挑选,否则那三名公子哥的命就难保了。   男子松开她,满意地笑道:“眼光不行!”   荀馥雅见他蹬鼻子上脸,忍不住轻叹一句:“我眼光也不怎样!”   谢昀很快反应过来,痞笑道:“你是在间接嫌弃我?”   看到这一抹笑意,荀馥雅才找回了熟悉的谢昀,暗自松了口气。   在谢昀现身的那一瞬间,她还以为上一世的谢昀重生归来了。   她收敛起心中的惧意,转而睨了他一眼,嗔怒道:“为何装疯卖傻?好玩吗?”   谢昀将匕首扔到茶几上,似笑非笑道:“你想听什么样的解释?”   荀馥雅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S?   心里委屈,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荀馥雅一言不发,谢昀轻笑:“觉得委屈了?”   谢昀问得直白,荀馥雅紧咬下唇不作声。   谢昀手指无聊地转动着桌子上的匕首,目光忽然变得阴鸷:“原来骗人很好玩,怪不得你总骗我!”   荀馥雅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谢昀。   这是前世的谢昀,还是今生的谢昀?   那一刻,她分不清楚了,只是紧张地拉着他的衣袖,解释:“我那不是故意的,我都跟你解释了!”?   谢昀甩开她的手,冷冷地说道:“可对我来说,解释没用,骗了就是骗了!”   “那你想怎样?”   荀馥雅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压火气。   谢昀盯着她,眼眸忽明忽暗,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荀凌洲的提议不错。”   “谢昀!”   谢昀话落,荀馥雅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就连向来淡然的表情都差点绷不住。   谢昀宛若未闻,气氛一瞬间凝固。   谢昀垂着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表情阴晴不定。   这样的谢昀让荀馥雅感到后怕,他仿佛变成了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猛兽,让人无法猜透他何时会猛然扑过来撕咬你一口,身上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可就在她噤若寒蝉,想要走开时,忽地,他拉住她的小手,嘴角噙着笑意:“骗你的,好玩吗?”   “……”   荀馥雅怔然盯着他,无法确认面具下面的表情,但是并不认为他在开玩笑。   清醒过来的谢昀,不知为何,总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上一世谢昀给他的感觉,身上蕴藏着腥风血雨。   谢昀见荀馥雅盯着自己默不作声,他了解她的心思敏锐,她的聪明才智,为了不暴露,不让她察觉端倪,便主动拿开面具,露出他那张俊美得无法挑剔的面容,带着惯常的痞笑。   “恩公?”   他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刹那,王氏惊叫。   他翘着双手,看向王氏,痞笑道:“不是恩公,是女婿!”   在场的几个人心本来都悬了起来的,此刻无一不惊讶错愕,不知道这种情况该说些什么合适。   谢昀一手撑在茶几上,侧着身子靠着荀馥雅,戏谑地笑笑:“卿卿,你没告诉阿娘,你已经与本王私定终身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视线齐刷刷看过去。   谢昀就这么气定神闲地说这种话,让荀馥雅感到措手不及。   这个混蛋!   她认为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王氏勃然大怒,厉声斥责她:“卿卿你——”   没等王氏把话讲完,荀馥雅便破不待地澄清:“阿娘,我没有,他胡说的!”   王氏瞧瞧谢昀,眯着眼盯着荀馥雅,半信半疑地询问:“真没有?”   荀馥雅倏地一紧,结巴,“没,没有。”   王氏用那犀利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着,总觉得他们两人的气氛不对。   荀馥雅自然是知晓阿娘的厉害,心思一转,赶紧向玄素投递眼神:“阿娘受伤了,你们还是送她回去看大夫吧!”   玄素立马会意,搀扶着王氏往门口走去:“夫人,我们赶紧去看大夫吧,你这伤看着不清啊。”   见两人顺利迈出门口,没遭到谢昀的阻拦,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便想起身跟随过去。   然而,谢昀却拽着她的后衣领,冷冷地提醒:“荀馥雅,本王只让他们走,没让你走!”   语气极为不善,显然是想秋后算账。   等所有人都散了,荀馥雅才侧头去看谢昀:“王爷,民女担心阿娘的伤势。”   谢昀冷酷无情地威胁道:“人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   荀馥雅脚踩在门槛,单手扶着门框,迎上他的视线,说不出的温凉。   “谢昀你别乱来啊!”   谢昀撩起衣袍,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不怒而威。   “谢昀是你叫的?你一个大才女何时像个乡村野夫那样,尊卑不分,毫无礼数!”   “……”   荀馥雅心底咯噔一下,有些心虚,有些慌张。   这人是怎么回事?如此反复无常。   有时候像谢昀,有时候又像上一世的谢昀。   荀馥雅站在谢昀的跟前,把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暗搓搓抹了把汗:这人很不对劲!   谢昀不去理会她,颇有威势地向赵玄朗勾手:“过来!”   “皇兄——”   赵玄朗笑眯眯地迎上去,想要来个兄弟间的感人拥抱。   却被谢昀冷漠地训斥:“没你的事,滚回王府呆在,丢人现眼!”   喜悦的心情一扫而空,瞬间被委屈和难受取代了。   赵玄朗感觉到待会儿会有一场大战,为了避免殃及池鱼,轻咳两声开口:“那臣弟先回去了。”   谢昀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赵玄朗听到谢昀的回话,转过身对着荀馥雅艰难挤出一抹笑,算是打过招呼,一溜烟离开。   随着房门‘咣当’一声关上,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谢昀和荀馥雅。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谢昀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细细品茶。荀馥雅静静地看向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他们回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他们总是处于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他高高在上,而她在底下等待着,等待他的听候发落。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很不安,心里有些慌。   一杯茶喝完后,谢昀见荀馥雅依旧不过来,起身迈步走到荀馥雅跟前,理所当然地吩咐道:“明日收拾东西,跟本王回上京城。”   荀馥雅仰头看他:“民女回不去!”   谢昀不悦地皱眉,颇有威严:“你觉得本王是在跟你商量?”   荀馥雅吓了一跳,攥着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垂眉解释道:“民女是被先皇流放到这里的。”   谢昀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老皇帝人都死了,还有何人将他的话当做圣旨?   他沉声道了句:“我们俩是夫妻,注意你的自称。”   荀馥雅涨红了脸,随即又觉得很违和,从前的谢昀对称呼很随意,并不在意这些的。   她疑惑地看了谢昀两眼,又没能从那张绷着的脸看出一丝端倪,便幽幽地说道:“谁跟王爷您是夫妻,我们无名无份的。”   谢昀勾唇漾笑:“有夫妻之实不算?”   眼底的嘲讽让荀馥雅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无处遁形,明知道谢昀看不出什么,可荀馥雅还是觉得难受。   她赌气地说道:“那一夜荒唐,就当……情非得已吧!我自己淡忘了。”   谢昀眼眸一沉,唇角提了提,声音清冷:“那就荒唐多几夜吧!”   荀馥雅心头一颤,以为他在开玩笑,并不在意,偏开头,不愿与他四目相对。   然而,谢昀却不容她躲避,骨节分明的手触摸她的眼眉,向下游移,忽地,握住她的后颈,压抑着说道:“本王想把你弄哭!”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这话,前世的谢昀总是跟她说。   难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她被逼着仰着头,直视那侵略性极强的视线,所有的神色都无法瞒得过谢昀。   谢昀瞧见她瞪着那双清澈冷傲的眸子,真是爱极了。   前世,她总是在他面前摆着一副毫无生机的神色,只有凝着她的眼,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和坚忍,他才觉得这人是鲜活的,真实的。   此刻,他无法收敛自己那膨胀的占有欲,发狠地咬上她的颈侧。   “不要……不要这样……”   荀馥雅带着哭腔挣扎着,这样充满戾气的谢昀,让她感到不安。   然而,谢昀听着那细碎的哭声,每一根神经仿佛被撩动了似的,挑起了更恶劣的兴致。   瞧着美人吟着泪珠,脸颊泛红,他发狠地吻上气喘急促的樱唇,双臂越收越紧,尽情感受这一处温软。   荀馥雅害怕他狂风暴雨式的热吻,害怕这种霸道的强取豪夺,激烈地抵抗着,却换来了更激烈的压制。   她恼了,转而不再挣扎,冷冷地说道:“王爷!您是来看我笑话?”   谢昀知晓荀馥雅害怕前世的自己,见好就收,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喘息的瞬间,将真实的自己埋藏好。   他转换了面部表情,轻笑道:“你有什么笑话值得本王看?”   荀馥雅仰头瞪他:“您非要这样说话吗?”   谢昀垂眼看她,似笑非笑:“好玩啊!” 第95章   荀荀馥雅认真地审视眼前的男人,这一刻,她又仿佛瞧见了平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谢昀。   心想着,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她推开谢昀,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上的口水,不悦地蹙眉:“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看阿娘!”   言毕,她转身走向门口。   对于谢昀没有阻拦,她心里松了口气。   可谢昀如影随形,紧跟在她身后,追问她:“为何不将我们的事告诉你娘?”   荀馥雅脚步停顿,而谢昀顺势从她的身后拥着,凑到她的耳侧,语气不明地说道:“荀馥雅,是不是本王对你太过放任,让你误以为本王是这段关系中见不得光的那位?”   谢昀句句珠玑,戳着荀馥雅的心。   荀馥雅转头看他,也似有哀怨:“名不正言不顺的,你让我如何告诉她?”   谢昀拧着眉:“那你就相亲招婿?你怎么能这样对本王!”   荀馥雅气恼:“我不是解释说了,这也是没办法吗?”   她气上心头,甩开谢昀,转身走出去。   谢昀追出去,不依不饶地拉住她,戚然冷笑:“没办法?我看你有的是办法!有的是欺骗本王的办法!”   面对他的嘲讽,荀馥雅淡声开口:“我没想过在这件事情欺骗你。”   谢昀怒目而视:“对,你是没欺骗,你直接背叛我。夫婿都招好了,就等着洞房!”   激动之时,他一脚将旁边妨碍荀馥雅的木头踢掉。   “您有必要把话说得如此难听吗?”荀馥雅吓了一跳,回眸凝视着他,委屈得掉泪,“我都被人欺负了,你还这样气我,我不理你了。”   谢昀盯着她,表情阴沉。   上一世,这女人除了被他刻意折腾,不曾掉泪,这一世,怎么动不动就委屈掉泪了?   看在她主动向自己撒娇诉委屈的份上,罢了不计较了。   他一把将人横抱起来,放到豪华的车厢里,也不好言相劝,直接挨过去,贴着她的脸。   “卿卿,本王想你了!”   嗓音低沉慵懒,语气风流恣意,手就不老实起来了。   荀馥雅秀眉直接蹙了起来,用力抵着他那不规矩的双手:“你这人做什么?没见我在伤心难过吗?”   谢昀双手在继续胡作非为,脸色却端着一脸正经:“所以我带你做些快乐的事呀!”   荀馥雅被他撩得心神荡漾,面红耳热,不由得轻斥一声:“你无耻。”   谢昀板着脸:“竟敢辱骂本王,看来得要狠狠地惩罚了。”   手上的力度忽然加大,他凑过脸去,轻咬着她的耳廓,她的唇瓣,一路下滑。   马车在咕噜咕噜地缓缓前进,街上偶尔传来了几道人声。荀馥雅被他弄得一身狼狈,香肩半露,仍然不忘抵抗着他胡来。   “你不要这样!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谢昀轻笑:“我们本是夫妻,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   那只是你个人认为。   荀馥雅怒瞪他一眼,拉起衣裳,蜷缩到一旁,警惕地盯着他。   “你离我远点。”   谢昀被荀馥雅的表情气笑:“你这是有多嫌弃本王?”   荀馥雅大方回应:“我是不想被别人误会。”   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谢昀衬衣领口微敞,笑容风流:“那本王陪你去看阿娘,总可以了吧!”   荀馥雅想到这事若是让孝贤太后知晓,还不恼死她。   她纠正道:“她不是你阿娘。”   谢昀耍赖:“你说不算,得阿娘说。”   他把面具戴上,掩藏住真实的自己。荀馥雅既然喜欢这种模样的谢昀,那陪她玩玩也无妨!   荀馥雅对于他这一举动,感觉有些费解:“你怎么又戴面具了?”   谢昀躺下,枕在她的腿上,闭上过于凌厉的眼神,才言简意赅道:“掩人耳目。”   马车开出一段距离后,谢昀身子恣意懒散地靠着荀馥雅,闭目沉思。   荀馥雅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身上的戾气很重,每回他想杀人时,总会这样。   面对气场已经转变的谢昀,荀馥雅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改变了,有些事实掩盖不了。   回想路子峰那日的话,她试探着问:“你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谢昀直视前方:“嗯。”   荀馥雅没曾想他回答得如此干脆,怔然了一会,好奇道:“怎么知道的?”   时过境迁,谢昀早已淡漠。   面对荀馥雅,他直言不讳,他的女人,他从不避讳!   “那晚听到了父皇和谢夫人的对话。”   荀馥雅大为震惊,想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夜,原来不知她和赵玄朗在外头偷听,谢昀竟然也在。   怪不得没人追杀她和赵玄朗,原来追兵被谢昀引走了。   “对不起,我那时候没发现你!”   她很难想象,先皇驾崩的那一晚,谢昀的心里有多难过,多痛苦,多悔恨!   那样的真相,搁在谁身上,都是致命的。   “不怪你。”   谢昀没有睁眼,淡淡地说着。   那样的情况,他只能暴露自己,引开杀人,否则她和赵玄朗都会被杀。   不过,不提也罢了。反正这个世界的谢昀已经不在了。   荀馥雅看到谢昀如此不悲不喜的,心里更加难受。   知晓那样的事,他没有疯掉,已经是万幸了。可如今他却如此淡然,如此平静地面对,实在让人担忧。   想到谢昀心神崩溃之时,自己却不在他身边,一心想着离开,她便对谢昀感到万分愧疚!   “先皇和太后勒令我离开,其实我有争取过留在你身边的。”   “……”   闻得此言,谢昀身子一僵,心头轻颤。   上一世,他努力了两年,为她倾尽所有,却换来她毫不留恋地逃离。   想不到这一世的荀馥雅,竟然会想留在他身边,不,她是想留在这一世的谢昀身边。   呵,就这么喜欢那个二愣子吗?   可惜,人不在了,以后怎么办呢?   见谢昀没有回应,荀馥雅感到尴尬,毕竟方才的话相当于向谢昀表明心意。   他这么毫无表示,是在生气还是毫不在意?   为了缓解尴尬,她转移话题:“王爷您怎么装疯卖傻跟民女来清河城。”   谢昀不知她为何突然又跟自己生分起来了,懒得计较,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韬光养晦。”   荀馥雅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感到有些失落。   以往,若是谢昀听到这种问话,必定会变得不正经起来,趁机占占她的便宜,调侃她一番。   可如今的谢昀,对感情似乎冷漠了些,对权势之事热情些。   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知晓了当年的真相,所以心态变了吗?   这种改变顺势而为,对身为太子的他,是好事,可对她而言,却是坏事。   她不想再面对上一世权势滔天,冷漠无情的谢昀。   她凉凉地说道:“民女还以为王爷您会釜底抽薪,置谢夫人于死地。”   谢昀勾出冷笑:“本王喜欢温水煮青蛙。”   面对他的冷言冷语,荀馥雅心里面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又涌出来了。   她不懂,道过歉了,也生过气,和好了,为何这人的态度冷得有些不近人情。好像她欠了他许多那样。   沉吟了片刻,她有些赌气地说道:“上京城那些人都在斗得你死我活,民女不想回去触霉头。”   谢昀睁开眼,目光冷然地看着她:“荀凌洲被本王废了,你觉得荀夫人会放过你们?”   荀馥雅这才蓦然想起,荀况的私兵养在附近的城镇,荀夫人和荀凌洲突然现在在此处,必定与某事有关。   “你以为荀夫人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谢昀坐起身来,目光幽暗地说道:“隔壁几个镇都是荀况这些年养的私兵,荀况不方便动身,所以让荀夫人和荀凌洲来召集他们举事。”   他此刻的冷笑声带着几分阴狠,似乎在想着弄死某人,让人听着打了个激灵。   可陷入沉思的荀馥雅丝毫不察。   她想到,若是如此,按照前世的历史轨迹,恐怕三皇子赵玄德拿着荀况伪造的圣旨谋反了,新皇要面临一场恶战,宫廷会大乱。   上一世,谢昀与新皇赵启仁称兄道弟,加上钟情于新皇的胞妹赵怀淑,在这时候,他利用摄政王的权势,为新皇打败二皇子,肃清一切不利于新皇手握皇权的障碍。   而这一世,先皇封他为摄政王,意在让他辅助新皇赵启仁稳固皇权,守护江山社稷。加上他与新皇是知己好友,重情重义的他,没道理不帮。   想到这,她说道:“王爷您急着回去,是要拨乱反正,清君侧的,带着民女不方便。”   谢昀捏了捏她的下颚,笑道:“谁告诉你本王要回去清君侧?本王为何要帮赵启仁?他们谁死了,本王都无所谓。”   荀馥雅惊得目瞪口呆,上一世不是这样的。   而且,这是重情重义的谢昀说的话吗?这还是她认识的谢昀吗?   敛了敛神色,她问:“王爷不是跟新皇交情不错吗?他当皇帝,不是对我们大家都好吗?”   她记得上一世,新皇跟谢昀的感情不错,对他青睐有加,加官晋爵,还把疼爱的胞妹嫁给谢昀。   “……”   谢昀垂眉不语,冷眸里凝着深深的寒意。   如果不是重生了,这一世的谢昀肯定还傻乎乎地为赵启仁打江山。   兄弟?哼,在皇权面前,没有兄弟!   这一世,他要让赵启仁从龙椅上滚下来!   荀馥雅见谢昀身上的戾气加重,心里发怵。   她如今最怕谢昀突然安静,默不作声,总觉得这种时候的谢昀很可怕,感觉在想着如何弄死人,表情阴森森的。   她靠过去拉了拉谢昀的衣袖,察觉他身上的杀人弱了,轻声道:“既然王爷无意插手朝廷纷争。没必要急着回去吧!等他们斗完了,再回去看看,岂不是更好?”   谢昀看出她眼里的期待,既然她不想他走,那就暂时不走。   他故意赞赏道:“好主意。为了奖励你,这段时期本王会每日陪你。”   荀馥雅咂舌。这人真的好不要脸。   谢昀捏了一把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嘴角笑意加深,看起来心情极佳。   车抵达庄园,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走进庄园,谢昀忽然伸手落在荀馥雅腰间,将人往怀里带。   荀馥雅脚下步子一顿:“嗯?”   谢昀笑得蔫坏:“不是嫌本王多情吗?今日做个表率,伉俪情深。”   谢昀这番话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荀馥雅自然分得清。   “我阿娘虽然是村妇,但很注重名声很在乎名节的,小心她打断你那骚气十足的手!”   “啧,本王改扶的,行吧!”   谢昀无奈地将手挪到她的手臂上,心想着,待本王掌控了皇权,再好好教训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   因他戴着面具,荀馥雅察觉不到他心中的不快,只是甩开他的手,提醒道:“扶也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   谢昀在面具后咬了咬牙,强压着要将这个女人摁在身下狠狠折腾的冲动。   他在心里不断地劝慰自己。   要稳住,稳住,不要让这个女人察觉到不对劲!   忘了上一世这个女人对你是多么地无情吗?迷晕了你就跑路了。   瓮中捉鳖需要耐心,成大事者得坚忍!   庄园的客厅里,一片祥和。   荀馥雅和谢昀走进客厅时,王氏正在跟周媒婆聊天。   周媒婆身旁的男子坐姿端正,儒雅中透露着几分拘束。坐在他身侧的女人瞧着像是个胆小的,始终垂着眼看地面,面对别人的问话总是战战兢兢。   相比两人,王氏神态自若,看起来十分坦然,悠哉悠哉的端着一杯茶喝,时不时问两句话,听到男子和女人的回答点点头,瞧不出是满意还是不不满意!   “阿娘,我回来了,”荀馥雅迈步走到王氏身旁,轻轻扶着她的肩,关切地询问,“您的伤势如何?”   王氏抬手拍了拍荀馥雅的手,温和地笑道:“没事,服了药,好多了,许大夫说并无大碍,过两日就好。”   荀馥雅看向王氏口中的“许大夫”,感觉有点眼熟。   王氏顺势向她介绍道:“卿卿,这位就是许大夫,从前住我们家隔壁的,如今是咋们清河城有名的大夫了,你小时候常跟跟他一起到私塾读书,可还记得?”   经王氏提醒,荀馥雅这才想起,那时候家附近的确住着一个胖墩墩的少年,名叫许荣,上下学时,总是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行走。   “许大哥小时侯多有照拂,自然是记得!”   她大概看了看许荣,心里感慨,岁月真的能叫人变得面目全非。从前的胖小子如今成了身形颀长的儒雅大夫,若不是诚心介绍,只怕在外头见了面也难以认出啊。   她文雅有礼地向徐荣打了声招呼:“许大哥,许久不见了。想不到您当上了大夫,我娘的伤势就有劳许大夫您医治了。”   “不客气!”徐荣看了荀馥雅两眼,很快垂下视线,不知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没头没脑地说道,“我们小时候算得上青梅竹马,那时候你还给我送过情书呢。看在这份上,照拂一下你的家人也是可以的。”   气氛骤然冷却下来,鸦雀无声。   荀馥雅觉得有些无语,丈母娘跟妻子都在场,这人怎能说这种话来呢?   她颇为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解释道:“那是玄素送的!”   玄素自然是想起这事,赶紧上来替荀馥雅澄清,向许荣说道:“小时候年幼无知,做了许多荒唐事,还请许大夫见谅!”   许荣也没觉得尴尬,只是嫌弃地表示:“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只要不再纠缠我便可!”   荀馥雅忍着不悦的情绪,不容许别人看轻玄素,故意笑容灿烂地向许荣说道:“许大哥,请放心。玄素有未婚夫了,人家可是当朝兵部侍郎。”   岂知,许荣不屑地嗤笑:“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   荀馥雅微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话了。   谢昀翘着双手,在旁眯缝着眼睛盯着许荣,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媒婆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笑着为荀馥雅介绍自家闺女:“这位是老身的闺女周素,她是许荣的妻子。”   见妻子迟迟不动,许荣不悦地呵斥她:“赶紧起来行礼,别丢了我的脸。”   坐在许荣身边的周素倏地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冲着谢昀和荀馥雅鞠了一躬:“你们好,民妇许氏,这厢有礼了。”   谢家也算是大户人家,礼数也比较周全,但是这种鞠躬九十度的礼数,实属罕见,他们在谢家都不曾见过。   荀馥雅和谢昀皆是一愣,片刻之后,荀馥雅最先反应过来,回以微笑:“你好。”   谢昀似笑非笑:“嫂子好。”   谢昀这一声嫂子,对面的周素脸瞬间涨红,眼神下意识看向许荣。   许荣从荀馥雅进门开始,视线就粘在了她身上,见她与谢昀靠得近,一看关系非同一般,他放在腿上的手蓦地收紧。   周素顺着许荣的眼神看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抿了抿唇角,重新看向谢昀和荀馥雅,脸上扯出一抹窘迫又尴尬的微笑。   “这位是?”   周素没话找话,随意向荀馥雅问了一下。   没等荀馥雅开口,许荣已不屑地冷嘲热讽起来:“还能是何人,忘了你娘今日帮王夫人做什么了吗?这是他们招的赘婿!”   “……”   谢昀漫不经心地把玩手指,眼神闪烁,阴晴不定。   许荣讲了那么多话,这话总算站起身来,客气又不掩饰对谢昀的轻蔑,拱手道:“以后请多多关照!”   谢昀抬眼,轻嗤:“受我关照的人都下地狱了,你也想去?”   众人吓得大惊失色,在茶楼的那一幕,她们依旧心有余悸,如今听到谢昀这话,心都快揪起来了。   然而,徐荣看谢昀不顺眼,一心想要打压谢昀,并不觉得谢昀有什么好怕的。   他指着谢昀,继续冷冷地嘲讽:“戴了个面具说这话,想吓唬谁呢?有本事就别当赘婿,丢我们男人的脸。”   “……”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紧张地盯着谢昀,然而,谢昀毫无反应,只是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人。   周媒婆生怕茶楼那一幕再度发生,下一瞬好女婿变成了一具尸体,赶紧将人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贤婿啊,求求你别说了。”   你是不知道这男子有多恐怖。   许荣不理解周媒婆眼里的惊惧,只猜想她这是害怕让她下不了台,虽脸上有不悦之色,但好歹闭上了那张利嘴。   在这紧张促局的环境里,荀馥雅听到许荣怼谢昀的话,不知为何,有种想要笑的冲动,别过脸去抿了抿嘴。   落在谢昀的眼里,却成了取笑他。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上前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给与警告。   荀馥雅摸了摸脑袋,撇撇嘴。   见四个人打过招呼,王氏的示意众人落座。   荀馥雅怕谢昀在众人面前胡说八道,在众人落座后,笑着先向众人解释她与谢昀之间的关系,堵住谢昀的嘴。   “各位误会了,这是负责保护我的武夫,性子有点古怪,大家别介意啊!”   谢昀眼眸暗了暗,隐隐有些怒意。   这女人,比上一世狡猾多了。   瞥见荀馥雅要坐下,他眸光一转,站起身来,扶着荀馥雅坐下。   荀馥雅对于他这一举动,有些反应不过来,愕然抬眼。   谢昀落在她腰间未松的手捏了捏,薄唇半勾,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本王来尽一下责。”   荀馥雅闻言,清冷的眼眸多了一丝困惑:“嗯?”   谢昀拿来茶壶,倒了一杯茶,吹了吹,蹲下身来递给荀馥雅,笑道:“茶凉了,可以喝了。”   荀馥雅受宠若惊:“你不必这样。”   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太过于炽热,谢昀递茶的眼神过于执着,荀馥雅生怕下一刻谢昀会亲自喂自己喝茶,只好面容尴尬地接过来喝。   谢昀见她喝下,满意地笑了笑:“应该的!保护你嘛,万一茶水烫着你,我这武夫岂不是失责!”   “……”   一旁站着的下人们纷纷掩嘴窃笑。   世上哪有这样的武夫,是情夫吧!   谢昀笑意盈盈,荀馥雅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强行咽下了茶水,觉得,这茶水真的不好喝。   这显然是喊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效果。   谢昀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如果他想哄谁,那对方肯定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哪怕明知道他说的不一定是真话,也丝毫不影响这些话能愉悦人身心的作用。   谢昀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许荣,故意站起来弯腰,头低了低凑到荀馥雅耳边问:“怎么样?本王这武夫,演得像不像?”   荀馥雅回看他,红唇翕动,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演的真像。”   谢昀轻挑眉梢:“还能再像点,要试试吗?”   荀馥雅侧耳一热,暗中拍了一下他的大腿:“我阿娘在看你。”   王氏不悦地轻哼一声:“注意场合。”   谢昀耸了耸肩,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小姐平日里都要这么伺候的,没办法。”   话音刚落,对面的许荣眉毛一皱,忍不住鄙夷:“娇气。”   王氏恼了,怎容许他人当着她的面说自己的女儿,冷冷地回怼过去:“我女儿娇气怎么的,有本事你让你妻子娇气一个呀!嫁给你这种男人,就是苦命!”   众所周知,周素嫁给许荣后,每日起早贪黑,洗衣做饭,伺候公公婆婆两位云英未嫁的小姑子,忙得前胸贴后背的,可许荣不曾心疼过,总觉得周素这种女人上不了台面,配不上他,要么对她疾言厉色,要么像使唤丫鬟那般使唤她。   许荣心虚低头,默不作声。   周媒婆心里难受,可没办法,女儿嫁都嫁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周素垂眉看着自己粗糙干裂的双手,眼眸渐渐湿润起来。   谢昀瞟了许荣一眼,低着头捏着手指把玩,幽幽地说道:“女人恃宠而骄,得有男人宠,才能娇的。”   谢昀说完,一双桃花眼噙着笑意看向荀馥雅:“我家小姐,我说的对吗?”   荀馥雅回看他,没接话,眼底含着警告。   饭后,几人坐下来品茶聊天。谢昀不擅长聊家常,许荣也很局促,虽说不至于冷场,但气氛也热络不起来。基本上是王氏与周媒婆在讲话。周媒婆催促许荣和周素快些让她抱重孙。聊了几句,又把话题扯到了荀馥雅身上。   周媒婆想到平日里受了王氏那么多恩惠,头一回帮她女儿招亲,竟出了这种糟心事,心里很过意不去。   荀馥雅是个好姑娘,除了没爹,模样才学家世背景是一等一的好,若是因这事影响了亲事,那便太可惜了。   她走过来,亲切地握住荀馥雅的手,宽慰道:“今日之事纯属意外,大家都不想的。姑娘你别害怕,有我周媒婆在,会给你找到如意郎君的。”   荀馥雅感受到她的好意,笑着答谢:“谢谢周夫人!”   周媒婆笑不拢嘴,越瞧着荀馥雅越觉得这人水灵。   “客气什么,我跟你娘是十几年的交情,从小把你当作半个闺女来看待,也是希望你嫁的好啊!”   荀馥雅无言地笑了笑。   两人相处温馨,彼此心照不宣。   可谢昀极为不爽,冷不丁地挤兑周媒婆:“自己的女儿都嫁得不好,我家的,你就别操心了。”   言毕,霸气地将荀馥雅拉到身旁,仿佛在宣誓主权。   “……”   周媒婆既尴尬又气恼,可面对凶残的谢昀,她敢怒不敢言。   天色渐渐昏暗,夜幕悄然降临,初春的早晚依旧带着冷意。   茶会过后,周媒婆便偕同女儿女婿告辞了。众人不欢而散,各怀心思。   谢昀瞧着双手倚靠在门槛上,薄唇勾笑。   荀馥雅侧头看谢昀,眼眉跳了一下,觉得这人在憋坏主意。   瞧见王氏前往后院屋檐前修剪她那些花花草草,荀馥雅暂时无心理会谢昀,荀况那事,她得要跟王氏好好交代呢。   跟随王氏来到后院,虽然夜色暗暗,但在灯火的照耀下,仍然看得出花圃的一片春意盎然。   屋檐下,长廊的花圃前,灯火煌煌,荀馥雅在王氏身侧陪着,见王氏修剪得认真,一时半刻也不知如何开口。   谢昀如影随形,倾长的身子斜靠在墙壁上,随手摘下一朵花向荀馥雅丢过去。花朵竟然横插进荀馥雅的秀发当中,引得荀馥雅目瞪口呆。   谢昀被这样的荀馥雅逗笑了,轻笑出声。王氏深深看了谢昀一眼,没说话,转过头继续修剪花草。   荀馥雅怒瞪他一眼,用眼神示意让他到别的地方去。   谢昀收起了玩心,捏着手中的花,感觉是索然无味,便走开了。   半晌后,王氏察觉谢昀不在,道了句:“那个男子,太危险了,娘不喜欢,你必须跟他断绝往来。”   打从谢昀出现,荀馥雅便知晓,王氏不会喜欢谢昀的。   王氏喜欢像荀况那样的伪君子,文质彬彬,道貌岸然,满腹才华。   谢昀跟这些毫无沾边,身上的优点缺点基本上都长在了王氏的厌恶上。   上一世,她受王氏的影响很深,也喜欢像荀况这类型的男子,因而,当遇见容珏的那一刻,她喜欢得不得了,认为容珏便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后来与容珏这段感情无疾而终,容珏成为了她的意难平,也成为了王氏的意难平。   当时,王氏知晓了她嫁给阴狠暴戾的谢昀,还是做妾的,又气又悔恨,一直念叨着自己害了女儿,差点就撞墙自杀。   重生一世,她又无可避免地被谢昀缠上了。   这一世,她看得比上一世清楚,神智也清明。   谢昀有谢昀的好,最重要的是,他能义无反顾地为她做尽一切,而这世上无人能做到这点。   将神思拉回来,她不服气地跟王氏谈条件:“阿娘您这辈子都跟荀况断绝往来,那我就答应你。”   王氏恼了:“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那是你爹!”   荀馥雅想起上一世荀况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这一世的冷酷残忍,不屑地冷笑一声。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对他心存妄想吗?”   王氏黯然伤神,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荀况会在外面娶妻生子。   可同样的,荀况也有可能想过她会嫁人,这并不代表荀况对她是无情无义的呀!   她坚信荀况当年对自己的情意,替他说话:“也许他是有苦衷的。”   荀馥雅气恼了,王氏事到如今还帮荀况说好话,还执迷不悟。   她激动地怒吼:“他能有什么苦衷?他的苦衷是想位极人臣,所以抛妻弃子,娶了名门贵女。阿娘你知道吗?他们有一儿一女,在上京城是众人眼里的模范夫妻!”   说到这,连她自己也觉得委屈了。   那是她的亲爹,可她爹却派人屡次杀她,帮着别人一起针对她,当着她的面维护他那些子女。   这可是戳心的痛,怒天的恨呐!   重生一世,她依旧不明白,为何旁人的爹将女儿捧在手心里疼,自己的爹却只将女儿当做一枚棋子。   王氏被荀馥雅的话震慑到了,瞬间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为何还骗我说你找不到你爹!”   荀馥雅不忍去目睹王氏那伤心的眉目,难受地说道:“因为我不想你去找他,想跟他一刀两断。”   王氏痛心疾首,难过地斥责她:“卿卿,你怎么可以骗娘?你可知阿娘等你爹这么多年盼了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一家团聚。”   一家团聚?   上一世,就是为了这该死的一家团聚,她都遭受了什么样的罪啊?   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死了,自己不仅葬送了幸福,还葬送了性命!   可到头来呢?   一家团聚了吗?   冷清的地狱里,也始终只有她们母娘两人。   荀馥雅留着悲伤的泪水,嘴角却带着一抹嘲讽,不知道是嘲讽荀况,还是嘲讽她们母女两人。   “他都已经有家了,还怎么团聚?娘,你醒醒吧!”   “……”   王氏心神一震,哭得更凶了。   虽然曾经想过,安慰过自己,但真的变成了事实,却是难以接受,心里难受极了。   她为荀况牺牲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只换来狠心的抛弃。   她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荀况对自己这么无情。   她要找到荀况,要跟他说自己一直在等他,还为他生了个很好的女儿。荀况知晓了,一定不会丢下她们母女不管的。   面对王氏的无言抽泣,荀馥雅心疼地上前拥着她,难受地劝说她:“娘,你也看到荀夫儿和荀凌洲了,他们容不下我们的。我们就这么生活下去,好不好!”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听到王氏说一声“好”。   可王氏偏偏是个死心眼,断然拒绝:“不可能。”   荀馥雅被她的执着气得无可奈何:“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想跟他破镜重圆吗?”   妄想的执着,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呀!   可王氏从来都不懂,只是坚持自己认定的事:“我相信你爹的为人,他不会不认我们母女的。”   荀馥雅用力晃着王氏的肩,恨不得将她晃得更自己一样清醒:“娘,你醒醒吧,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放弃他吧!”   “我不许你这么说你爹。”   王氏勃然大怒。   子女怎能对父母不敬?   她转过身,态度异常坚决表示:“别说了,我相信你爹。明日你带我去见你爹,我要让你认祖归宗。”   面对王氏的一意孤行,荀馥雅倔强地说道:“我不会带你去的!”   王氏也跟她拧上了:“你不去,我自己去。”   她捡起修建工具,气恼地离去。   荀馥雅急忙拉住她的手,极力地劝阻:“娘,你何必自欺欺人,这么多年他都没回来找你,大家都知道你已经被抛弃了,你自己也是明白的,要不然不会让人叫你王夫人,而不是荀夫人。”   这话直接戳到了王氏的伤心之处。   若不是怕别人取笑她未婚生子,被男人抛弃,若不是怕荀馥雅被人嘲笑是没人要的野种,她也不至于伪装成夫君已亡故,被众人称呼她为“王夫人”。   有时候她总是偷偷在想,荀况是不是偷偷回来找过她,而这一声“王夫人”被他误会了,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回来找过她。   即便如今得知他在外头结婚生子,儿子身子比自己的女儿年长了几岁,她也如此坚信着,荀况的心里是有她的。   她回头去看荀馥雅,坚持道:“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爹,我要让他认回你。”   荀馥雅不明白王氏为何如此顽固,想到上一世,自己认为这个爹后,除了被利用,什么都得不到。   她骨子里头恨极了荀况,也怕极了跟王氏回荀家,她痛苦地摇头,激动地怒吼:“我不会认他的,我不稀罕这个爹,我恨不得他死掉!”   “啪!”   响亮的一个巴掌声在寂寥的屋檐下响起,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沙拉沙拉!”   淅淅沥沥的春雨此时不断地坠下,瞬间打湿了她们周遭的一切。   荀馥雅捂着脸,不可置信地与王氏对视,心里难受得泪如泉涌。   王氏动了动有些发疼的手,看着女儿伤心的眉目,转过身去。   她这辈子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熬过来,过得实在是太心酸,太苦了,她不想女儿遭受这些罪!只有认回荀况这个爹,女儿才不会遭受这些罪啊!   她忍着哭声说道:“你不稀罕我稀罕!”   说着,她提着工具离开,却心如刀割。   荀馥雅冲着她的背影哭喊着:“我不认,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认这个爹的,我恨死他了!我恨他!”   王氏难受地闭着眼,泪流满面,不忍回头去看女儿一眼。   这么多年来了,她早已不是当初天真烂漫,为爱不顾一切的少女,其实有些事情,心知肚明。   但是,这么多年来,坚信荀况是爱她的这个信念,是支撑她咬牙熬过去的动力。若是这个信念是虚假的,那么,她这些年的执着和心酸,就成了笑话了。   更重要的是,她亏欠女儿太多了太多了,必须让荀况这个当爹的把这些亏欠都还给女儿!   她必须要让女儿成为首辅嫡女,嫁个好夫婿! 第96章   夜雨迷蒙,庄园的某处隐秘暗房内,宛若人间炼狱,血腥残忍。   “滴答,滴答。”   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滴落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开出一簇簇血花。   谢昀手持利刃立在血花之上,面容冷峻,神色阴鸷,宛如行走在地狱彼岸花上的索命使者,在刀光剑影之间,瞬间将四名被抓来的杀手斩杀。   血雨在空中飘荡着,他张开手臂,颇感愉悦地仰头感受着腥风血雨的洗礼,竟给人一种残暴血腥的诡异美感。   “处理干净!”   他将手中的剑轻飘飘地一抛,露出一抹凉薄的淡笑。   手下训练有素地开始清理现场,岑三却愣在一旁。   这样的主子,血腥残忍,骨子里透着冷酷的无情,似乎比从前更瘆人。   “岑三!”   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吓了他一跳。   他赶紧迎上去:“属于在。”   谢昀伸手抚摸着摆放在一旁的雕花梨木茶几,眼神冷酷,怒意若隐若现。   “清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就给本王挖出这么点杀手,嗯?”   声音如同淬了冰般冷然。   岑三徒然颤抖,惊惧地解释:启禀王爷,荀况驯养的杀手年份久远,几乎与百姓融为一体,若他们不行动,很难察觉到他们是杀手,这几名杀手是荀夫人派来刺杀荀姑娘的,所以我们才发现的。”   谢昀抚摸的动作停止了,转而变成了食指与中指错落有致地轻敲。   “荀况这只老狐狸,的确有几分本事。”   阴晴不定的语气,“嘀笃,嘀笃”的手指敲打声在寂静阴森的空间响起,显得分外诡异可怕。   然而,谢昀的话更让人惊悚。   “既然辨别出来,那就全杀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宛如说着吃一顿家常便饭,然而,在场之人听着,却感觉到深深的寒意。   岑三不可置信地盯着谢昀,感觉有那么一刻,似乎不认识这位主子了。   “可是,这里头有平常——”   他想要劝说,却被谢昀冷漠地打断了。   “你在质疑本王的决定?”   面对过于沉重的威严,阴森的冷意,岑三垂手低眉。   “属下不敢。”   谢昀懒得跟他解释当中的缘由,瞥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水,淡淡地说道:“岑三,伸出手来。”   岑三疑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没有一丝颤抖,心却忐忑不安。   谢昀拿起茶壶,将滚烫的热水浇到了岑三的手背上,整个过程毫无表情。   炽热的热水如同火焰,烫得岑三想要痛苦□□,可头顶压着的目光过于沉重威严,他当即紧闭着嘴,强忍着疼痛。   谢昀垂眉看向岑三被烫得红肿发抖的手背:“恨本王吗?”   岑三不敢抬首:“不恨。”   谢昀将茶壶放到茶几上,轻轻转动着:“一朝功成万骨枯。岑三,记住今日的疼痛,收起你的仁慈。”   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和森冷,令人明白,这是训斥,亦是警告。   “岑三明白!”   岑三将双手垂下。   过往的糟心经历告诉他。   不必要的仁慈会害死自己,也会坏了大事!   他忍着非人的疼痛,向谢昀告辞:“属下这就去办事。”   没有得到回应,他转身离开。   然而,身后却传来谢昀漫不经心地斥责。   “急什么,本王还有别的吩咐。”   岑三赶紧掉头回来,垂眉聆听。   谢昀沉吟片刻,吩咐道:“叫人通知阿蛮,守着上京城的出入口,按兵不动,但不要让里面的老鼠跑出来。本王要让上京城变成困住他们的牢笼,逼得他们不得不在里面做困兽之斗。”   话语中带着狠厉,显然话语的主人对这些人厌烦至极,痛恨至极,巴不得他们都死掉!   岑三面对坐看一场好戏的谢昀,察觉谢昀的嘴角吟着一丝残忍,冷酷得近乎无情。   他不理解,为何主人突然变得如此阴狠愤恨,仿佛心怀血海深仇,誓要掀起腥风血雨,要毁掉所有似的。   但他向来心腹谢昀,有问必答,有吩咐必去做,从不去质疑。   “是。”   他垂眉应道。   等了许久,也不见谢昀有任何动静,这回,他恭敬地请示:“请问王爷还有别的的吩咐吗?”   谢昀冷眸盯了他片刻,似有不悦,但并没发作。   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之事,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很苦恼,迷惑地蹙眉:“暂时没想到。”   “那属下先告退?”   岑三向来办事利索,得不到片刻的回应,便以为谢昀一如既往地默认,转身离开。   只是,当他一只脚刚踏出门槛时,身后又传来了谢昀的喊声:“等等,回来。”   他只好折返回去,垂眉聆听。   谢昀终于想起了何事。   上一世,荀况唆使荀馥雅设计他,偷取了他的军虎符,害得楚荆见到军虎符,以为是他的命令,领兵离开嘉峪关,攻打西南。   楚荆不知是陷阱,带兵攻打西南的那一刻,嘉峪关的守将在荀况的授意之下,打开关隘的门口,引入了胡人铁骑。胡人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千军,屠杀了三城。   新皇为此震怒,李琦趁机领着朝臣落井下石,逼得他不得不亲自斩杀了擅离职守的楚荆,连楚荆一家都没能保住。   如今想起这事,他必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同时也要那些藏匿在暗处的老鼠得到应有的代价。   他冷酷地吩咐岑三:“你让香儿去嘉峪关找楚荆,替本王给楚荆传话,若不是本王亲自过去找他,任何人的传讯或者见到本王的任何信物,都不要离开嘉峪关。若有人让他带兵离开,直接斩杀。”   这长途跋涉,山高水远的,去的还都是臭男人的军营,香儿是个年幼的稚童,不太合适吧?   想到这,岑三跪地请求道:“请王爷另派他人,香儿她……不太适合执行这个任务。”   谢昀不去看他,冷然说道:“正因为她年幼,敌人才会不防备她,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执行这个任务,这个任务派她去最合适。”   “岑三明白!”   岑三为自己的愚蠢咬了牙,不敢起身。   谢昀双手交叉在身后,轻叹一声:“去办事吧。”   这回得到允许,岑三利索地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只是,两只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又听到了谢昀的喊声:“等等,回来。”   岑三并无不耐烦,赶紧折返回去,垂眉聆听。   谢昀对岑三的表现很满意,问道:“吟冬回来没有?”   岑三抬头看向谢昀,直言道:“没有。”   自从谢衍的尸身被盗后,谢昀便对此人不闻不问,如今突然问起,让他感到意外。   谢昀并不理会他的疑惑,只是若有所思地吩咐道:“叫吟冬不要再找谢衍了。新皇选妃,广招秀女入宫,你安排她进宫当秀女,想办法成为新皇最信任的妃子。”   对于主人的这一个安排,岑三又是一惊。   主人一向爱惜属下,断不会做让属下送死或者让女属下做屈辱之事,他这是怎么啦?   岑三没敢多问,只是恭顺地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这回,岑三走得有些缓慢,似乎是在等待谢昀的呼唤,只是,当他走远了,身后依然没有声音,便握了握剑,放心离去。   岑三走后,地上的尸体以及血迹已经被屋子里的五六个属下清理干净,岑四吩咐他们各自隐藏去。   见谢昀垂眉深思,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宛如潜伏在暗处的黑豹,危险又让人推崇。   岑三善武,岑四善计算。   他觉得谢昀过于倚重岑三,总给岑三派太多任务了,心里有些心疼这位哥哥。   他缓缓走到谢昀身前,笑眯眯地提议道:“王爷,其实你不用事事都找三哥,找属下也是可以的。”   谢昀瞟了他一眼,冷然道:“岑三好使。”   语气虽然依旧是冷漠的,但听得出对岑三的欣赏和绝对信任。   ……   岑四一时语塞。   这言下之意,是否暗示他不好使?   瞧见谢昀戴上狐狸面具,背负着双手往外头走,岑四赶紧跟随过去,讨好地笑道:“其实,属下也挺好使的。”   谢昀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瞧见不远处荀馥雅正蹲在回廊处痛哭,忽地漫不经心地说道:“行,你让王氏将女儿嫁给本王。”   岑四脸上的笑意僵了:“王爷你这是故意为难属下吧。”   谢昀转眸,冷冷地瞪他:“怎么就为难了?”   面对谢昀的不悦,岑四擦着虚汗解释:“据属下所知,王夫人最讨厌的男子就是王爷您这种了。若王爷变成容太师那样的男子,那这差事属下肯定办——成。”   说到“办”字时,谢昀手中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搁在他的脖子上,都轻轻地刮着肌肤了。   岑四吓得冷汗涔涔,赶紧赔笑:“王爷,属下、属下只是开玩笑的。”   “不好笑!”   随着冷漠的话语,利刃入肉一分。   岑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脖子流血了,顿时吓得魂儿在空中转悠了一圈。   情急之下,他想到今日之事,谢昀对周媒婆与许荣定然是厌恶至极,便讨好地笑道:“那,那属下叫人去揍那个许荣一顿?让周媒婆不敢再为荀姑娘介绍对象?”   谢昀深邃的冷眸里隐隐跳跃着兴奋。   “脑袋暂且留在你的脖子上。”   他以诡异的手法,迅速收回利刃,转身迈步,走向在夜雨中哭泣的荀馥雅。   瞧见喜怒无常的主子走远,岑四才松了口气。   他刚才是在拿生命在开玩笑啊!   他低声嘀咕,困惑不已:“很奇怪,主子以前可是开得起这种玩笑的,怎么如今变了个人似的?”   身旁的属下亦有同感,附和道:“对啊,主子以前虽然狂躁,脾气不好,但从不会对我们这般冷漠。”   另一名属下道:“感觉冷血冷淡骨子里了!”   又一名属下惊叹:“太可怕了!”   ……   说到这,众人皆沉默。   雨水忽然不再淅沥淅沥地下着,忽然变得细碎起来,纷纷扬扬地飘荡着。   夜雨中,荀馥雅孤身只影地蹲在走廊里,抱着双膝,伤心痛哭。   谢昀悄然来到她的身旁站着,居高临下地凝着她,削薄的嘴角弯起。   “吵架了?”   荀馥雅没有抬眸看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谢昀本想向她伸手,听到这一声“嗯”,空中的手凝住了。   娇软的话音带着哭腔,让他的心头一热,不禁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每回他在折腾她之时,她发出的低微呜咽声总是这般。   娇软中带着哭腔,撩人又勾心。   重生一世,虽然恼恨这女人,但是无可否认,抵挡不住这个女人不自知的诱惑。   他本想将人一把拽起来,捏着她的下颚,就荀家之事狠狠地逼问她,羞辱她,折磨她,让她抵偿上一世背叛自己的罪。   然而,不知为何,此刻他改变了注意。   他蹲下身来,与荀馥雅挨着,想着若是这一世的谢昀,会如何应对。   在荀馥雅抬起泪目看过来的那一刻,他切换了表情,轻轻地撞了一下荀馥雅,一手摘下面具,一手凑近荀馥雅的脸上。   荀馥雅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眼神胶凝着。   不知不觉,当年那双清澈带笑的琉璃眼眸,此刻变得深邃冷漠,带着深不可测的幽暗。   令人安心,却又令人畏惧。   在鼻息缠绕之间,两人的气氛渐渐变得暧昧起来。   谢昀的唇鼻凑得很近,鼻子已经轻刮着她的脸颊了。   在她以为下一刻这人就要亲过来时,这人却挑眉痞笑,带着惯常的不正经:“因为本王?”   “……”   荀馥雅别过脸去,面色绯红,心跳加速。   她伸手捂着双颊,觉得很不好意思,刚才她居然想他亲过来,疯了吧!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被他取笑,她生硬地转移话题:“王爷,今日之事,谢谢您。”   这样可爱又羞涩的荀馥雅,上一世他不曾见过。   上一世的荀馥雅当他的妾室时,总是戚戚然然,僵硬麻木,不会向他流露出如此有趣的表情。   在他看来,这样灵动可爱的荀馥雅,实在太勾心了!   他有点妒忌起这个世界的谢昀!   他敛了敛神色,身子靠在荀馥雅身上,心里琢磨着,也许,伪装成荀馥雅喜欢的谢昀,人就不会再逃跑了。   荀馥雅不知道谢昀在想些什么,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照模照样地用肩膀碰了他一下,羞涩又紧张。   谢昀被她这一举动惹得心痒难忍。   他来了兴致,抬手用指尖勾着她的脖子,眉眼间难掩风流:“怎么谢?”   迎着那双带笑的眼眸,荀馥雅感觉他的手在脖颈处摩挲,颇有□□的味道,登时警惕起来,下意识地挪开些。   这可是在家里头,王氏的地盘,怎能任由这人胡来?   为了阻止这人胡来,她故意提出对于谢昀而言,沉重的话题。   “王爷,你恨先皇吗?”   果然,提到这个问题,谢昀的兴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郁的心情阴郁的表情。   他抬眸看向湿润有些凄冷的夜空,在心里头问自己。   恨吗?   不知道。   人死得太快了,恨意还没来得及聚拢,人就不在了,怎么恨?   他淡漠地说道:“人都死了,恨不起!”   语气虽然很淡,但这一句“恨不起”却道尽了无奈,道尽了人间的沧桑。   荀馥雅拢了拢身子。   谢昀能说出这般沧桑的话语,实属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有些吃惊。   谢昀能对先皇释怀,可她呢?   能原谅荀况前世今生所作的一切吗?   不,她不能!   她将下颚搁在膝盖上,幽幽地说道:“我爹还活着,我恨他!”   谢昀坐在地上,身子那双修长有力的腿,一手伸到荀馥雅的身后,一手放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   他侧过头看着荀馥雅,面容冷酷地说道:“那就送他去跟我父皇作伴!”   荀馥雅不赞同地摇头:“许多事,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的,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S?   谢昀眼神复杂地审视了她一番,移开视线:“那他项上人头暂且就留着吧!”   荀馥雅何其聪明,戳穿他的心思:“你原本是要杀他的吧!”   谢昀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明知故问:“何以见得?”   荀馥雅垂眉。   上一世,谢父是被荀况害死的。至于荀况为何派人杀谢父,她一直都不清楚。   她找了个借口,说道:“你看荀况的眼神里有杀意。”   谢昀眸里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又将手中的狐狸面具带回去。   此刻的他,不太愿意面对荀馥雅真诚的眼神。   想到上一世,荀馥雅为了保住荀家,对荀况言听计从,甚至不惜去找李琦一起对付他。   她总是背叛他,逃离他。   他每每想起,心里就有无限的恨意!   这女人怎么可以这般对他?   怎能如此狠心?   他要让她后悔,要让她付出代价!   他心怀恨意,眼神忽明忽暗,故意问她:“本王要杀他,你要与本王为敌吗?”   “不会。”   荀馥雅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让谢昀始料未及,便片刻失了神。   这个女人太狡猾了,怎么能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好像她会绝对维护本王似的。   他有些不可置信,故意提醒她:“他可是你爹!”   同时在心里冷笑:上一世,你可是为了他爬上我的床,多次背叛我,置我于死地的!   荀馥雅回想上一世之事和今生被荀况针对追杀,心想着,若是这样的人都能称得上一个爹,那畜生也能称人了。   她悲伤又气愤地说道:“他是别人的爹,从来都不是我爹,他至今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还多次派人杀我。”   谢昀瞧见她盯着花圃上的花朵那眼神,都快将花盯出一个洞了。   这溢满的怨恨,根本无法掩藏。   谢昀这回是信了,这女人不想认爹。   可他无法相信这个女人,她骗他太多了,指不定他爹过来找她,她便放下所有,乖乖地回到荀况身边,为荀况谋害他。   他要让这女人痛苦,她不想面对的,他偏要逼她去面对。   他冷然又坚决地说道:“本王会让荀况认回你,让你做荀家的嫡女。”   荀馥雅反感道:“我不想。”   谢昀心里冷笑一声,由不得你。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荀馥雅,仿佛在下达不可违抗的领命那般,说道:“你必须回荀家。”   面对如此强势又冷漠的谢昀,荀馥雅惊怔。   “为什么?”   谢昀眼神幽暗地盯着她,语气森冷:“因为……”   同样的处境,本王看看你是否跟前世一样。   这次,若你跟上一世一样背叛了本王,忠于荀况,那本王只好……   想到这,忽然感觉一双温润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他怔然。   荀馥雅仰头看着他,这样周身缠绕着绝望杀意的谢昀,让她惊惧,心里不安。   她眼神怯生生地向他撒娇:“别露出这样的眼神,我怕!”   谢昀心神轻颤,这样的荀馥雅,是他上一世所不曾见过的。   上一世,她总是漠视他畏惧他,对他逆来顺受,仿佛一具傀儡,失去了灵动,失去了生机。   可眼前的荀馥雅,战战兢兢的,畏惧他却又担忧着他,与他保持距离却又向他撒娇……如此的娇软动人,实在是教人无力招架。   他伸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眉目间的阴狠渐渐被迷茫取代。   你对这一世的谢昀这么好吗?为何上一世那样对本王?   此刻,千里之外的上京城,永乐侯府正在夜夜笙歌,纵情声色。   酒池肉林中,群臣醉态醺醺,不忘搂紧美丽的姬妾享乐。   李琦拥着荀滢半倚靠在酒池旁边的床榻上,一手揉着荀滢散发着芳香的青丝,闭目享受着荀滢的按揉技术。   正是最舒心写意之时,手下匆匆跑过来,红着脸向他递了张纸条。   他轻笑一声,恶劣地将人踹进酒池里,命在嬉戏的姬妾好生伺候,便展开字条。   瞧见上面的内容,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衣衫半裸,慵懒中带着蚀骨媚意的荀滢。   “呵,你兄长荀凌洲在清河城,想要强娶荀馥雅,差点被废了。”   “差点啊?真可惜。”   美人轻蹙峨眉,颇为惋惜。   那声音慵懒中带着蚀骨的媚意,仿佛一根羽毛轻轻巧巧的挠在心上,让人心里痒痒的,骨头都似乎酥了。   李琦垂眉打量着她,很难想象,一段时日不见,这女人竟然从一个克己守礼的名门淑女,变成了放荡妖娆的妖姬。   他自认阅女无数,可眼前这女人,让他看不懂。   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不由得满意地勾笑。   “那就在他的药上做点手脚,让他彻底地变成太监吧!”   他一声低低的轻笑,声音低沉而性感,让人无法与心狠手辣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遵命!”   属下领了命,带着一身胭脂水粉,狼狈不堪地逃离现场。   荀滢凝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妩媚的眼眸渗着冷意。   当日在皇家别院,荀凌洲见死不救,该死!   李琦将她眼底下的冷漠恨意尽收眼底,并不介意,反而趴过去笑着邀功:“这下美人你可满意?”   荀滢捧起他那张英俊又带着邪气的脸庞,荡漾着妖媚的笑意:“侯爷,民妇今夜会让你满意的!”   李琦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颚,赞赏地笑道:“呵,蛇蝎美人,本侯喜欢。”   耳边传来勾魂蚀魄的娇喘,李琦便不客气地咬上那娇艳欲滴的朱唇,瞬间化作一头饿狼,激烈地扑上去撕咬。   “哈哈哈……”   荀滢发出放浪的笑声。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越堕落,越快意!   下地狱,她要拉着这些该死的臭男人一起下地狱!   正当他们打得火热时,守卫由红着脸冲进来汇报:“启禀侯爷,辛月姑娘求见。”   平日里辛月有多受宠,他们这些下人是看在眼底的,可如今她的苦苦求见,却换来李琦冷漠的一声。   “不见。”   侍卫愣在原地,欲想迈步离去。   不料此时,辛月如同个疯婆子似的,不顾一切地冲进来,衣衫不整地跪求李琦:“侯爷,侯爷,奴家错了,求您给奴家一个机会,求您不要弃了奴家呀!”   好事被接连打断,李琦已经没了兴致。   他坐起身来,半裸着身子,在红鸾幔帐中挑了挑眉,难掩风流之色。   “辛月,本侯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   辛月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心里愤愤。   可荀馥雅不听话,你为何喜欢?她就那么特别吗?   她没敢将心里话说出,自从上回她刺杀荀馥雅失败,被寒江带回来,李琦生了好多的气。李琦命人狠狠地折磨了她一天一夜,便不再理会她,仿佛已经遗弃了她。   这段时日,李琦的身边总带着荀滢,她知晓了,这女人是要取代她。   她不甘心,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不能就这么毁了。   李琦喜欢各色的美人,更喜欢能为他办事的美人。   她爬过去,拉着李琦的裤腿,垂泪哀求道:“侯爷,奴家知错了!看在辛月伺候侯爷多年,求侯爷给个机会吧!”   李琦知晓这女人如同狗一样对自己死心塌地,仗着这一点,他心情较好地捏住她的下颚,笑着说出残忍的话语:“行。赵启仁要选妃,广招秀女,本王安排你入宫。若你能成为他最宠信的妃子,本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辛月面如死灰,将一个女人推向别的男人,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清楚。   可李琦还需要她办事,给她机会,那她就有希望了。   “好的,辛月明白了。”   她垂眉应答,心里却在想。只要成为六宫之首,拿捏住新皇,到时候,就不怕侯爷不高看她。   李琦对于她的顺从很是满意。   对于心甘情愿为他办事的女人,他向来很宽容,总会在事前赏点甜头的。   “你会拥有一个无比销魂的夜晚,作为触怒本侯的代价。”   脸上带着邪魅的笑容,他拽着辛月的发,将人拖进了红鸾幔帐内……   看着他们极尽荒唐地欢乐,慢悠悠地走出红鸾幔帐,眼底流露出异色。   翌日,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元宵过后,人们便开始为新年守岁之时做准备。   往年在宫中,皇上都会举行守岁宴,宴请群臣聚上一聚。待群臣归家时,会命太监给臣子们送上一道御赐的菜肴。   这是莫大的恩赐,代表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臣子们都非常期待,以收到御赐的菜肴为荣。   若是得到了,他们能炫耀一整年,来年开春,也会更忠于皇帝,更积极办事。   上一世,谢昀身为摄政王,朝廷重臣,又是新帝赵启仁的好兄弟,总被留在宫中用膳。   那时,她总是一人守着美味佳肴,清清冷冷地等待谢昀,可每回等到天明时分,人才回来,而年夜饭的菜肴早已凉透,她的胃也寒得酸痛。   那时,她总是天真地以为,谢昀与新皇感情好才会如此,可如今想来,新皇不过是在为赵怀淑制造与谢昀独处的机会,要不然赵怀淑又怎会未婚先孕呢?   一阵春风佛面而来,荀馥雅打了个激灵,从上一世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在玄素的伺候下,她洗漱净手,走到客厅吃早膳。   王氏习惯早起,他们这些年轻一辈习惯晚期,因此,王氏从不等她们一块吃早膳,可总会做好膳食,放在炉子上热着,叮嘱玄素等她醒来时趁热吃。   瞧见玄素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淮山瘦肉粥,还有王氏亲手做的锅巴,她无言地喝着粥,吃着锅巴,眼眸不知不觉就湿润起来了。   阿娘的关怀总是无微不至,可她又为阿娘做了些什么呢?   昨夜她不该跟阿娘怄气,不敢说那些话的,那些话,太伤阿娘的心了。   想到自己的不应该,荀馥雅草草吃了几口,决定去找王氏道歉,与她和好。   不料此时,庄园的官家岑四跑过来,神色匆匆地喊着:“小姐不好啦,夫人……夫人留书出走了,说是要去找老爷!”   “什么?”   荀馥雅大为震惊,目光一转,赶紧往外去寻找线索。   粥还热乎着,阿娘应该还没走远,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   然而,没走两步,负责守卫庄园门口的武夫急匆匆地跑过来,穿着粗气急叫:“小姐,不好了,有一大批官兵将咱们庄园围住,说,说要捉拿你!”   荀馥雅脸色一变,想着定然是因为荀凌洲那事。   她临危不惧,在官兵冲进来之前,吩咐岑四前往王府找谢昀过来,自己带着玄素前去迎接官兵。   还没走到庄园大门口,荀夫人便带着清河城的县令杨周子,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官兵们亦训练有素地将她们团团围住。   不等荀馥雅向他们行礼,县令杨周子便仗势欺人地吼道:“荀馥雅,荀夫人告你骗婚,还唆使他人重伤身为朝廷命官荀凌洲荀大人,现本县令要将你捉拿归案。”   言毕,他颇有威势地喝令:“拿下!”   玄素手提鱼叉,领着庄园的武夫们,将上前来抓人的官兵逐一击倒在地,护着荀馥雅。   杨周子气得戟指怒目:“大胆刁民,你居然敢拘捕?”   荀馥雅轻蹙着眉,想到这扬县令曾经欺压过王氏,对他极其厌恶。   她疾言厉色地询问:“杨大人,捉贼要拿赃,证据呢?”   面对荀馥雅的神色从容,杨周子勃然大怒:“荀大人身上的伤就是罪证,荀夫人身为当朝首辅的夫人,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   他说得理所当然,在场之人心知肚明,无非是官官相卫,想欺压百姓。   荀馥雅不理他,转头故意询问荀夫人:“荀夫人,是什么让你认为民女骗婚,唆使他人重伤你儿子?”   荀夫人面容一冷,疾言厉色:“本夫人懒得跟你废话!”   她意在为儿子报仇雪恨,并不在乎其他,当场向杨周子施压:“杨大人,这贼人拘捕,就砍死算了。”   杨周子犹豫不定,虽然能搭上荀首辅这条线,但是草菅人命是死罪,何况这王氏之女如此出名。   他有些怂了:“可是,这不符合规矩呀!”   荀夫人甚为不悦,怒瞪他:“你是想得罪我们首辅府吗?”   荀馥雅明白荀夫人想要借助杨县令杀了自己,好意提醒杨周子:“杨大人,民女劝你不要管这事,免得遭殃。”   然而,杨周子选择拥抱荀首辅这棵大树。   他指着荀馥雅,瞪大眼珠子怒吼:“妖女,你休在这里威吓本官!”   把心一横,他决定为自己的前程勇敢一回,颇有气势地下令道:“来人啊,把这妖女拿下!若她抗拒,就,就砍死吧!”   “咻!”   话音刚下,一把利剑从门外飞过来,准确无误地插到他的官帽上。   他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感觉人都已经是死了的。   官帽坠落在地,他才察觉掉的不是自己的脑袋。   他赶紧捂着自己的脑袋,庆幸脑袋还在,忍不住庆幸起来。   “本官还活着,本官还活着,太好了!”   察觉气氛不对,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动弹。   只有毫不察觉的杨周子在大吼大叫:“谁,是谁在袭击本官,刺杀朝廷命官,活腻了吗?”   “是本王!”   冷厉的声音拔地而起,自带不怒而威的王者气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身金丝蟒纹玄袍、腰间别着剑鞘的男子,气势凌厉地迈步进来。   他神色阴鸷,冷冷地扫视众人,颇有一种睨视天下的气势,压得人心头一震。   不是谢昀,还能有谁?   杨周子定睛一瞧,惊怔:“怎么又是你?”   劫后余生,杨周子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瞧见来人居然是当年夜里跳窗进来,吓得他屁滚尿流的贼人,新仇旧恨,他怎能放过这人?   “你竟敢自称本王,王——”瞧见谢昀身后的赵玄朗,杨周子的气势瞬间没了。   他吓得赶紧跪迎赵玄朗:“七王爷万福!”   随着他的下跪,众人纷纷下跪:“七王爷万福!”   荀夫人虽不将赵玄朗放在眼底,可眼下也只能不甘不愿地下跪。   赵玄朗免了荀馥雅等人的礼,却不理会荀夫人,也没有免了杨周子与其手下的礼。   他走到杨周子面前,用扇子骨瞧了瞧杨周子的脑袋,笑着提醒他:“杨周子啊,你居然不知道这位王爷是何人?他可是我朝唯一的异姓王哦!”   杨周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天哪,这,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谢昀吗?   他、他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呀!   他的管帽被赵玄朗瞧歪了,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忙不失迭地向谢昀行礼:“摄、摄政王万福!”   “摄政王万福!”   随着他的下跪,众人纷纷下跪:“七王爷万福!”   荀夫人虽不将谢昀放在眼底,可眼下也只能不甘不愿地跪着,何况赵玄朗没有给她免礼。   谢昀免了荀馥雅等人的礼,也没理会荀夫人,也没有免了杨周子与其手下的礼。   谢昀拿回自己的剑,在杨周子的面前晃了晃,语气冷然。   “万福?你刚才不是说本王活腻了吗?”   杨周子吓得浑身发抖:“不不不敢,下官不敢!”   他真的害怕,下一刻,那把剑就向他砍过来。   他整个人的脸都趴在了地上,抖动个不停,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谢昀却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办?这婚事是本王搅黄的,荀凌洲也是本王废的,你是要将本王逮捕归案呢,还是杀了?”   他这话说给杨周子听,也是说给荀夫人听的。   肆意狂妄,目中无人。   可谁也不敢吱一声。   只因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弹指之间就能轻易拿捏他们生死的阎王谢昀。   “不不不敢,下官不敢!”   杨周子吓得直冒冷汗,不断地磕头求饶,连头都磕出血了,依然在不断地磕。   显然,已经惊恐到了极致。   谢昀早已司空见惯,面对这些跳梁小丑,他懒得收拾。   他手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剑,冷声冷语地说道:“本王数三声,立马消失。”   “一、二——”   还没数到三,除了荀夫人,杨周子以及那些官兵,一个不剩地逃得个无影无踪。   现场掉落的剑、鞋子,甚至是杨周子的管帽,都无人敢回来捡走。   谢昀将碍眼的管帽踢到一边去,轻蔑地冷笑:“呵,鼠辈!”   荀夫人眼见自己势单力薄,咬牙切齿地对谢昀放下狠话:“谢王爷,本夫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走着瞧!”   她用力甩着衣袖,带着满腔的恨意,仓促逃离。   荀馥雅想到王氏去找荀首辅这事,忍不住对着荀夫人的背影大喊。   “荀夫人,请您回去问问荀首辅,还记得清河城王氏?”   先给荀况来个提示,但愿荀况为了不东窗事发,会主动避开王氏。   只是,以荀况的心狠手辣,她担心王氏会有危险。   想到这,她心急如焚,上前请求赵玄朗:“五师弟,我阿娘要去找荀况,估计这回还没走出清河城,麻烦你派人帮忙寻她。”   “没问题。”   赵玄朗应了声,便吩咐身旁的随从去办事。   荀馥雅并不放心,若是王氏离开了清河城,那她只能一路追过去,追到上京城了。 第97章   众人回到屋子里,荀馥雅吩咐玄素去收拾行装。   赵玄朗坐着喝茶,路子峰和谢昀坐在窗边闲谈。   荀馥雅转头看着谢昀,眉头紧锁。   她被先皇遣返清河城,若无圣旨召回,是不得回上京城的。   如今能让她回去却不遭人为难的,只有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了。   可昨日她才断然拒绝了这人带她回上京城,还坚定不移地表示,自己不会回去。   她走过去,拉了拉谢昀的衣袖。   “怎么啦?”   谢昀低头看她,明知故问。   “……”   荀馥雅咬了咬粉嫩的唇瓣,似乎在苦恼如何开口。   “行,老大哥我日行一善,给你们腾地方!”   路子峰暧昧地笑了笑,识趣地走开。   谢昀坐到窗台上,一脚踩着地,一脚悬在空中,手随意摘了片窗边的树叶。   有种随意地洒脱,很吸引人。   他低垂着眉,边撕着树叶,边问道:“想回上京城?”   “嗯。”   荀馥雅郑重地点头。   谢昀摩挲着树叶,眼眸的神色晦暗不明:“那就回去吧!”   荀馥雅并未想到他竟如此干脆地成全自己,愕然一怔。   她以为这人多少会为难一下自己,或者嘲笑一下自己的反复无常。   谢昀见她惊讶地盯着自己看,不想让她察觉出什么,故意转移话题,痞笑道:“听说容珏有了未过门的妻子,本王想回去瞧瞧。   “……”   果然,成功转移了荀馥雅的注意力。   荀馥雅闻言,神情稍顿,忽然想起那晚容珏跟她说的话,心想着,容珏相亲这事,再不定下来,只怕是错过了婚配年龄。   虽然心里还没完全释然,但想到若是这一世容珏能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思及此处,荀馥雅摸着手腕上的手串,想着要给容珏准备什么样的祝福礼物,方合适。   荀馥雅思忖的表情落在谢昀眼里,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   只见谢昀冷眸里闪过一丝不悦,薄唇轻启:“难过?”   荀馥雅闻言,抬眸看向谢昀:“你觉得呢?”   谢昀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蓦地靠近:“那个容珏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   感觉到谢昀的靠近,荀馥雅握着的手一紧:“谢昀。”   荀馥雅话落,谢昀眼眸半眯,身子往回收了收,笑得意味深长:“再念念不忘,你们俩也没可能了。”   荀馥雅愠怒地瞪了谢昀一眼:“我没你那么多情。不是公主就是贵族千金的。”   “……”   谢昀没曾想竟被她这么怼回来,微愣。   这是……吃醋?   这女人会吃我的醋?不,不可能……哦,不对,她是吃这一世谢昀的醋,唔,那就有点可能了!   容珏这厮,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真是讨厌的存在!   接下来,他们走到一块,详谈了几句,无外乎是分析当今朝局如何,改如何应对等等的话题。   荀馥雅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想知晓王氏的下落。每每想到王氏会落入荀家人手中,她便惶惶不安。   午膳后,赵玄朗的人来报,没有找到王氏,估计人已经出了城。   得闻这个讯息,荀馥雅的心瞬时沉了下去,看来不得不回到上京城那个地方了。   遂,他们几人匆忙收拾行李,与赵玄朗告别,秘密出了清河城,赶往上京城。   临行前,谢昀暗中吩咐岑四,不要让荀家的人死了,便戴上了狐狸面具,掩人耳目。   荀馥雅瞧见他戴上面具,不知为何,总有种掩耳盗铃的感觉。   为了安全起见,她与玄素坐在车厢里头,谢昀戴着面具与路子峰车厢外头守着,驱赶马车。   路上娴静,谢昀随意地驱赶马车,路子峰做杂一旁偶尔喝几口小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路家的情报网可是全国顶级的,这世上基本上没什么事能瞒过路家的眼线。   他知晓谢昀向岑三下令要无差别追杀,心里明白这么做是为了让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制造恐慌,使得他们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这种决绝残忍的手段让人感到心惊。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眼前这位明显气场变了的兄弟,幽幽地提醒:“你这次做得这么绝,荀况只怕是被逼急了,不顾一切地杀你。”   谢昀满意地勾唇:“要的就是这效果。”   路子峰目光如炬:“你恨荀家?”   其实他也不喜欢荀家,毕竟荀家有杀害姜贞羽养父母的嫌疑。   谢昀端着无辜的表情,矢口否认:“怎么会,本王特意命人重点保护荀夫人和荀凌洲,别让他们死了。”   他在心里冷笑:不留着他们,怎么看好戏呢?   路子峰挑了挑眉:“留着他们,是怕荀姑娘恨你?”   谢昀狠狠地给马匹抽了一鞭子,痞笑道:“想多了,只是为了看好戏。”   路子峰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阴暗,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小心玩火自焚!”   谢昀不甘示弱地回怼:“你都没玩火自焚,本王怎么可能。”   路子峰喝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调侃道:“那是因为我家小羽心软,容易哄,我看这荀姑娘不好哄啊,你确定到时候她会原谅你?”   谢昀紧握着皮鞭,眼神变得幽暗偏执:“反正她无处可逃。”   路子峰觉得这样的谢昀有些可怕,忍不住骂了他一句:“阴险。”   谢昀也不甘示弱地骂回他:“狡诈。”   路子峰这种千年老狐狸心虚地撇撇鼻翼,露出狡黠的笑意:“小心翻船。”   谢昀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匹,向他痞笑道:“船翻了本王就去告诉嫂子当年她被下药的真相。”   路子峰正要喝酒,见他这么恨,苦涩一笑:“靠,这兄弟没法做了。”   “那就……”谢昀收敛起笑意,迸射出浓烈的杀气,“杀敌吧!”   随着话音落下,匿藏在暗处的杀手纷纷涌现,手持武器,凶狠地向他们袭来。   路子峰反应极快,立马抽出箭筒里的箭羽,拉弓射箭。   气氛一下子从悠闲自得转到十面埋伏的肃杀,令人心中感到心惊肉颤。   谢昀勒住马绳,紧急地向车厢里头下达命令:“玄素,保护好你家小姐!”   言毕,他抽剑,领着手下,奋勇杀敌。   车厢内,玄素掀开帘子一看,外头杀手密密麻麻,显然将他们重重包围了,这是铁了心要将他们绞杀,这下可不得了!   她紧握着鱼叉,神色凝重地叮嘱荀馥雅:“小姐,好多杀手,你要小心。”   荀馥雅手持弓箭备战,心中忐忑。   由于敌人人多势众,我方人马少于一半,玄素和荀馥雅被逼得不得不走出车厢迎战。   玄素擅长近距离攻击,而她适合远攻,两人背靠着背,一人射箭,一人抡起鱼叉杀敌,互相打配合,默契十足。   经历了上一世,荀馥雅不能认出,这些都是荀况养的杀手。   她心里又难过又寒心,对荀况充满着恨意。   就这么希望我死吗?   是不是,也想杀了阿娘?   想到王氏,她心里非常担忧,这一路凶险,王氏能顺利抵达上京城吗?   因为心里担忧着王氏的安危,她一时分了神,竟然敌人逮到了空隙,向她凶猛地刺杀过来。   “小姐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玄素眼明手快,转身过来将荀馥雅死死地护在怀里。   “噗!”   刀剑入肉之声响起,让荀馥雅瞬间清醒过来。   “玄素!”   荀馥雅惊叫一声,担忧不已。   谢昀听到荀馥雅的喊声,瞬间气场全开,化作横扫千军的战神,一路斩杀过来,为她们保驾护航。   玄素身中两刀,鲜血咕咕,可是为了不让大家分心照顾自己,为了不让荀馥雅担忧,她强撑着笑道:“小姐没事,奴婢撑得住。”   荀馥雅见她神色尚可,抡起鱼叉又奋勇杀敌起来,她也不拖后腿,拉弓射箭,不断地射杀敌人。   这一场战役,杀得天昏地暗。   虽然勉强脱身,但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大家都虚脱了。   唯恐还有别的一波人马赶到来刺杀他们,他们赶紧退守到隐秘的山谷当中。   出城不到两个时辰就莫名其妙遭到追杀,这些人身份不明,却明显不只有一波人,有的训练有素,有的路数难测,有的高深莫测……很明显,已经走漏了风声,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谢昀手持长剑,盯着远方的日落,久久不做声。   他带着狐狸面具,也没有像往常那般暴戾发脾气,没有人知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这位曾经暴力狂躁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成了腹黑深沉的大男人了。   良久,他转过身来,沉着冷静地说道:“恐怕我们回上京城的消息已经走漏了,刺杀的人恐怕是一波接一波。”   路子峰永远是路子峰,遇事冷静,潇洒不羁。   明明经历了一场苦战,可在他这里,却感觉去摘了几颗蔬菜那般,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感,也没有任何恐慌。   他笑着调侃谢昀:“啧,兄弟你人品真差,希望你死的人这么多。”   谢昀踢了他一腿:“怕的话,就滚蛋。”   路子峰也踢回去:“怕?你以为我是江骜那怂包吗?”   玄素不喜欢他们这么说江骜,顾不上身份和场合,极力维护道:“江郎不是怂包,他只是心地善良。”   谢昀与路子峰相视而笑,笑得贼坏的。   路子峰摇头喝酒:“呵,那我们就不是善良之辈了。”   谢昀睨了他一眼,痞笑道:“你有脸承认吗?”   路子峰也痞笑了:“我向来不要脸,你不是很清楚吗?”   谢昀勾着他的肩,满意地笑道:“清楚,所以才跟你称兄道弟。”   路子峰觉得这个回答深得他心,便给他递酒喝。   谢昀仰头灌了口,忽然听到了荀馥雅的急叫声,喝不下去了。   “玄素!”   玄素突然晕倒了,荀馥雅慌得很。   她轻轻晃动着玄素,心里很不安:“玄素你没事吧?玄素你应一下我呀!”   谢昀与路子峰对视一眼,路子峰走过去帮忙:“让我瞧瞧。”   荀馥雅将各路天神念叨一遍,才得以冷静下来,给路子峰让开。   路子峰经验老道地察看玄素身上的伤势,给她把脉探息,便走开喝了一口酒,道:“身中四刀,两刀伤及腑脏,所幸刺得不深,将养一两个月可痊愈。”   “好,好……”   荀馥雅松了口气,脸上尽显疲惫感。   这些天的事情,可将她折腾得身心疲惫。   在下人的帮助下,她与玄素回到了马车里,细心照顾着玄素。   路子峰询问谢昀:“眼下这形势,你想怎么应对?”   谢昀早有谋算,冷然说道:“先给敌人投放一颗烟雾弹。”   这颗烟雾弹便是:向上京城那里发出信息,说摄政王身负重伤,快要不行了,恳请新皇赵启仁让所有的御医到摄政王府等候谢昀回来,给他诊治。   相信,各怀鬼胎的众人,必然有各自的一番考量和行动。   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心敲山震虎,搞得他们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路子峰若有所思地盯着谢昀,心想着:攻敌先攻心,这位兄弟明显深谙要领。   他细想一下,许多人都不想荀馥雅或者谢昀回上京城,他们一起回上京城的话,实在过于冒险。   沉吟片刻,他理智地提议道:“兵分两路吧,找人来假扮你跟嫂子,我护送他们回上京城。”   这一提议,只怕最辛苦最危险的是路子峰了。   能得到兄弟如此相对,谢昀心里很是动容。   上一世,他是孤军奋战的,身边没有亲人朋友为他两肋插刀,唯一的两个兄弟也被自己的大意害死了。   这一世,他庆幸能结交上路子峰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   也许,这一世会有所不同。   想到这,他脸上的冷意减了许多,上前搭着路子峰的肩膀,真心实意地感谢道:“辛苦兄弟了。”   商议了对策,事不宜迟,谢昀和荀馥雅与手下呼唤了衣裳,将自己打扮成一对普通老夫妻。   众人在山谷里分道扬镳。   临别前,谢昀忍不住喊了路子峰一声,郑重地叮嘱道:“老路,别死了。”   荀馥雅想到姜贞羽,也忍不住叮嘱两句:“陆公子,路上要小心。”   路子峰见这对“夫妻”面露担忧之色,眼神里满是真诚,撇撇鼻子,潇洒地笑道:“放心,我可舍不得让我家小羽守寡。”   言毕,他驾着马车,领着众人离去。   只剩下谢昀、荀馥雅、玄素和一名长相普通的手下四个人,整个山谷顿时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天色渐渐幽暗起来,谢昀无言地领着众人从狭隘的山路行走。   荀馥雅心里不安,询问谢昀:“我们去何处?”   谢昀若有所思地回答:“楚陵。”   荀馥雅怔然,脑海里努力搜刮关于这个地方的信息。   楚陵是天启楚陵大将军王的封地,楚氏本姓刘,是某代皇帝的当权外戚。当时皇帝忌惮,将其朝中势力连根拔起,由于没有罪名,只能分地封王远调上京城的楚陵。   刘氏族长为安君心消君疑,就以封地为姓以表忠心,立誓固守襄樊二城,永不还朝,不过都是几百年以前的旧事了。   前代楚陵王楚陵骏,少年英雄,隐姓换名入京考取了武状元。殿前,旧识大理寺卿王石为免楚陵骏酿成大祸,引经论典巧妙地道破他真实身份,幸得大理寺卿王石的机智和当时在位的武帝开明,不仅免咎欺君之罪,还亲封大将军王,其子楚陵邑还承袭爵位,也就是如今的楚陵大将军王。   楚陵邑青出于蓝,骁勇更胜他爹一筹,焉支部犯西南边境,年方十七的楚陵邑还率楚陵军以少胜多,仅用一个月就平了祸乱,世人赞其英勇,谓之典狱武神。   如今是天启十九年,到了这一代的楚陵王,低调了不少,隐藏了多少势力无人得知。只是,曾经的楚陵虎贲云集,迁客骚人江湖豪杰齐汇集,出现过通天谷的算子,有诸葛武侯之才。   荀馥雅知晓谢昀做事不会没头没脑,心想着他必定与这楚陵王相识,边走着,边好奇地询问:“怎么来楚陵?维溪镇不是更隐秘吗?”   山路有些崎岖,谢昀回头扶着她行走,道:“楚陵是楚荆的故乡。”   荀馥雅这才恍然大悟。   楚荆姓楚?莫非就是楚陵王那位次子?   上一世,楚家突然满门被斩,她以为楚荆不过是平常百姓家出身的,不曾想到,楚荆竟然是王侯将相之子。   看来敌人早就想除掉楚家的势力,当年才那么设计陷害楚荆的。   楚荆跟谢昀是知己好友,换言之,到了楚陵,就是他们的地盘。   谢昀对这山谷通往楚陵的路显然是熟悉的,他表示,从前当游侠时跟楚荆相交,来他家做客一段时间,经常过来这山谷玩。   荀馥雅听到这里,眼前不禁浮现出少年时期的谢昀与楚荆在这山谷里游玩的美好场景,心里不禁想到,若谢昀不是当朝太子,那他的生活过得是不是自由自在,快乐写意些呢?   有些人,在出生之时后,似乎就承载了他的身份所要承担的重担,似乎怎么逃也逃不开!   荀馥雅心理安慰自己,这一世的谢昀是不同的,有亲人朋友,会引来好的结局的。   在山谷行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他们都疲惫了,终于抵达了楚陵镇。   他们安顿在楚陵最大的客栈听风楼天字号上房中至于天字号上房,荀馥雅怕她这个穷人负担不起,曾向客栈掌柜提议让他们转入普通病房,不是,是便宜一点的客房,可老板说谢昀提前付了五个月的房钱。   荀馥雅有些无奈,恰巧在走廊遇见谢昀,不由得上前说道:“王爷,我们如今是普通老百姓,不适合住天字号上房,您还付了五个月的房钱?您是钱多得没地方花吗?”   对上她赤子一般的纯洁眼睛,谢昀轻声一笑,开了十里春花。   “卿卿不心疼本王,倒是心疼本王的钱来了。”   面对他的调侃,荀馥雅脸上一热,尴尬地说道:“钱比你让民女顺心。”   谢昀趁势靠近,嘴角勾笑:“行吧,人不要你管,王府的钱你来管,如何?”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笑意几分冷漠,仿佛在说真话也仿佛在说假话,使人摸不清楚这人想要做什么。   荀馥雅懒得继续跟他周旋下去,索性转移话头:“这住房的钱,日后民女会还你的。”   谢昀俊眉微一挑,“哦?还没到上京城,就这么急着跟本王撇清关系?”   察觉谢昀语气里的不悦,荀馥雅不想与他把关系闹僵,极力地澄清道:“民女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如今的关系不尴不尬的,有些东西还是……”   岂知,谢昀冷然打断她,冷不丁地丢来这么一句:“本王会让赵启仁给我们赐婚。”   “什么?”   荀馥雅瞪大眸子,有些不可置信,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意思。   谢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感觉肌肤吹弹可破,滑腻的触感很美好。   “所以你别整日民女民女的挂在嘴边,本王听着很别扭。”   荀馥雅心虚垂眉,习惯性地自称道:“那民女——”   还没将话说出,谢昀忽然霸气地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后话。   她登时呆若木鸡,脸红如霞。   在她的心跳咕咚咕咚响起的那一刹,谢昀的唇离开,似笑非笑地威胁道:“说一次,亲一下。”   “……”   荀馥雅失神地看着他嘴角那一抹妖孽般的笑意,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瓣。   感觉,有些无力抵抗啊!   谢昀身子靠近,凑到他的耳边,用仅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放心,这是本王的产业,这客栈里都是本王的人,无人知晓,你是第一个。”   荀馥雅也没力气与他周旋,当务之急还是去看玄素吧……   玄素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客栈上房,感觉有些不真实。   真是入梦了,还没睡醒吗?   楠木桌椅,临窗的书案文雅精致的很,更精致的是,书案前提笔行云流水,顿笔举手投足皆如画的佳人。   佳人白皙的皮肤勾勒出玉雕一样的脸庞,线条优美,住唇不点而红,眼眸清傲灵动,虽然身穿粗布白长裙,却给人一种不染纤尘的错觉。   看到这样的人,玄素不禁叹息:活该我灰头土脸粗布短衫孤家寡人。   “唉!”   想到这里,一声叹息就溜出了口。   闻声,抬眸的那人向她投来温和的眼波:“玄素你醒了?”   这一声充满关切的问候,宛若天籁之音,在她听来,尤为动听。   “嗯。”   荀馥雅步步生莲向她走过来,轻轻揽起她的肩膀:“我扶你坐起来试试。”   玄素静静地凝视着她家小姐,觉得小姐长得太好看了!啧,近看果然更加眉目如画,肤若凝脂,赏心悦目……   荀馥雅摸不透玄素盯着自己做什么,只是关切地看了一下她的伤口,询问道:“玄素可还好?有没有扯到伤口,这样坐起来勉强吗?”   面对荀馥雅的关心,玄素感动地笑道:“刚才还是有些痛得头昏,现在还好,小姐不用担心的。”   说着,她道了声谢谢。   荀馥雅心有担忧,说道:“既然你仍不舒服,便躺下休息吧,我会守着你,不必思虑安危。”   说着,她扶玄素躺下,帮她盖好被子,动作很轻替她塞好被角。   面对荀馥雅的细心照顾,玄素感觉自己很被宠,心里动容,忍不住喊了一声。   “小姐!”   随后,她又贴心地安抚道:“小姐,你别过意不去,奴婢皮糙肉厚,挨几刀不算什么的。你看奴婢现在可以说精神饱满,目若铜铃,除了伤口牵制不能乱动,奴婢能一步翻三个跟头,蹦出个二三十里都不成问题呢!”   荀馥雅坐到床榻前,心里很明白,玄素心思单纯,一心只是想对自己好,想护着自己,可是,她不想玄素不爱惜自己。   她神色凝重地表示:“下次,你不要替我挡刀了,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在我这里,你的命跟我的命一样金贵。”   “小姐。”   这话让玄素听得眼眸湿润。   虽然是主仆,但是这个么多年,她们情同姐妹,夫人也拿她当半个女儿。   她知晓,在她们眼里,她不是奴婢,不是外人,可是,她觉得不好意思,是她的到来让家里变得贫穷,遭受更多的非议,是她的加入,让夫人和小姐吃了苦头。   她知晓夫人和小姐都不需要她回报,她们都是极好的人。但是,横竖已经受了恩惠捡了便宜,这恩情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清楚,她只能拿这条命护小姐一世周全。   荀馥雅考虑到她有伤在身,不宜情绪过于激动,便摸了摸她的头,叮嘱道:“好了,别说话,乖乖睡觉,明日还得赶路呢。”   玄素点了点头,为了不让荀馥雅烦心,她在床上装睡。   荀馥雅在窗前挥毫,时不时传来宣纸翻动的细微声响,被她刻意压的很轻很轻。   初春时分,临近北方地域,乍暖还寒,玄素全身捆得像个粽子,还捂着一条被子,伤口隐隐发疼的,心里却充满着暖意。   等了许久,不见荀馥雅上床休息,玄素终究还是忍不住。   她未抬眸先出声:“小姐怎么不睡了?”   荀馥雅闻声,慢慢放下狼毫:“有事要忙,你先睡,别等我。”   “小姐是怕碰到奴婢的伤口吗?要不奴婢起身让你睡吧。”   说着,她便要起身。   却被荀馥雅阻止了。   荀馥雅淡然强调:“别想太多,我真有事要忙。”   经历了上一世,荀馥雅潜意识里似乎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在危险来临之前,她得做一些准备功夫。   玄素瞧见荀馥雅凝神作画,只好躺回去说道:“那行吧,为了养好身体保护小姐,奴婢就先睡了。”   “嗯。”   荀馥雅再望向玄素时,脸上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堪比三月暖阳。   玄素入睡后不久,荀馥雅手上的图纸画完了。   这是依照上一世的记忆所画的,上面标注着荀况和李琦上一世养兵养杀手的地方。她要将这张图纸给谢昀,将他们的势力铲除掉。   完成后,她困意上来了,看了玄素一眼,便趴在书桌上休憩。   迷糊间,察觉有人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她以为是玄素,便不理会了,入了梦乡。   谢昀抱她之时,瞧见了那张图纸,面露复杂的神色。   将荀馥雅放到床上后,他喊来一名得力手下,命他将图纸上的地方牢记,去将这些人全部拔除。   不知睡了多久,荀馥雅头疼得厉害,想来是昨夜熬夜制作图纸,使得偏头痛症发作了。   她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后脑勺,等症状缓和了些,又想喝凉水,遂她挣扎爬起。   起身后,她才愕然发现,这不是她跟玄素的房间。   谢昀坐在中堂的桌前,桌上放着三四个酒坛,一只手撑着头小憩,脸颊泛着她从未见过的红晕,似是有些醉了。   她忍着偏头痛症带来的头痛,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坛,发现是空的,全是空的!   感受到她的动作,谢昀悠悠转醒,抬眸看向她,眼神迷离,似有几分柔情。   她轻蹙着眉,似有不悦,也有不解:“这种时候,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谢昀心里痒痒的,泛起想拥她入怀的冲动,阴阳怪气的话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就像打翻了五十年窖藏的老陈醋,心就隐隐作痛地酸了,只能喝点酒缓解一下了。”   荀馥雅头痛地轻揉太阳穴,搞不懂谢昀怎么突然发神经,悲伤春秋起来。   她见人惨兮兮的,忍不住柔声关切道:“你还好吧,头疼不疼,要不要……”   “我看你嗝!头痛…嗝!才是真。”   谢昀情绪一激动,就打起了酒嗝。   荀馥雅没听出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反而被他这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见谢昀苦恼地与打嗝之事争斗起来,她走过去,给他拿了一壶水。   “行了,先别说话,大口大口地喝几口水,很快就不打嗝了。”   谢昀也不怀疑,拿过水壶,仰头便将大量的水倒进嘴里,咕噜咕噜地喝个不停。   喝饱后,他感觉咽喉舒畅了,不再打嗝了,心里舒服多了。   “真的不打嗝了,卿卿真是见多识广啊。”   他眯着眼对荀馥雅笑。   “不是我见多识广,是从前总是喝酒贪杯,打嗝了,我阿娘每回用这个方法给我缓解。”   荀馥雅的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几欲化一丝风微不可闻。   谢昀暗沉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趁机说道:“那以后本王贪杯打嗝了,你都用这个方法给本王缓解吧。”   “……”   荀馥雅一顿,一时不察这话究竟有何含义。   下一刻,她手腕一紧,倒在谢昀怀里。   谢昀俯身压上她的唇,不给她留一丝毫反应的余地。   他的唇有着不可思议地柔软,带着他身上清淡的雨后新叶的味道和花雕酒的香醇,特别诱人。荀馥雅下意识两手抓住他的前襟,贪恋他唇上的味道。   “谢昀,你真的要娶我为正妃?”   唇瓣稍微离开的瞬间,她眼眸湿润地询问。   “非你不可。”   谢昀趁着她一时松懈,舌长驱直入,攻陷进去。   辗转间,荀馥雅的呼吸局促起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触电般流转于四肢百骸。   “我不喜欢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她娇喘道。   谢昀的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哪来的其他人?”   言毕,他又忍不住亲过去,加深了力度。   荀馥雅抬首对视,看到谢昀眼波似水雾气萦绕,很吸引,不由得回应起来。   眼见她也意乱情迷,他拎起她按到床上,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欺身狠狠吻上,纠缠。   他的吻从唇畔到耳侧,沿颈侧向下。荀馥雅只觉酥麻无力,环着他的颈项任由他摆布。   皇天在上,她承认她绝对没有一丝抗拒的感觉,原来是她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成亲那事……我想了想。”她躺在床上,伸出双手捂着眼,娇羞道,“得、得到我阿娘的同意。”   她早已浑身发烫如火中烧,他伸手抚上她腰侧……   “听王妃的。”   正是天雷勾地火之时,可关键时刻。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刺耳地响起,不胜其烦。   店小二扯着鸭子般的大嗓音喊:“客官吩咐的洗澡水烧好了,小的给您送进来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谢昀撑起身喘息,半晌后一掌拍在荀馥雅身侧,似乎有木质碎裂的声音。   他垂下眼帘闭目调息,只好胡乱穿了衣服,起身披上外袍,整了整襟袍去开门。   此刻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荀馥雅害羞地拉起被子,将自己藏于被窝,偷偷窃笑。   “动作迅速点。”   谢昀怒瞪店小二,咬牙切齿地催促。   店小二知晓谢昀一向可怕,脾气不好,见惯不惯,麻利地将浴桶抬进来摆好屏风,又麻利地退出屋外。   谢昀想要继续,可瞧见被窝里的荀馥雅不断地在抖动,显然是在忍着笑意。   难得见她偷乐,他也不想去打扰,便贴心地说道:“知晓你爱干净,起来沐浴更衣吧。”   荀馥雅闷在被窝里,害羞地警告他:“你到外头,不许偷看。”   谢昀痞笑道:“啧,本王喜欢光明正大的。”   言毕,他带着愉悦地心情,走出去,关上门。   等人走远后,荀馥雅穿起衣裙,走进屏风后的浴桶,心胸残留的燥热,泡到洗澡水渐凉了才慢慢平息。   她低头,指腹轻压上胸前的一朵桃红,手指轻颤。他吻过的痕迹,隐隐还透着他的温存。   他的吻霸道得像在宣战,且用兵神速,出奇制胜,她措手不及,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击之力。   这样的他,既危险,又莫名地吸引……   荀馥雅更衣后,胡思乱想着。   本想离开后,至少不再承这男人的恩惠,可这个男人却一直赖在她身边不走,一直陪着她,不问缘由地照抚她,不经意间待她好。   既然我们之间都已经如此了,再退缩就过于矫情了,就让这人赖一辈子吧……   初春的早晨,艳阳暖照,万里无云,微风徐徐送来植物的芬芳和阵阵鸟鸣,还有阵阵的食物香味。   谢昀已经命店小二准备了丰富的早膳,人已经在门外候着。   荀馥雅吩咐店小二将早膳送进房间里头,心里却对玄素不放心,不知道人醒了没,吃了早膳没有?   遂,她去找玄素,打算叫她一起用膳。   抵达房间里,她看到玄素已经起身了。玄素是个练家子的,伤口复原得很快,如今可以四处走动了。   玄素向她表示,自己的伤基本无碍,可以四处走动,只是仍不能动武。   荀馥雅拿上图纸,叫她过去一块用膳,可玄素表示她已经吃过了,她便不勉强,叮嘱玄素多休息。   她一人回到谢昀的房间。谢昀已经坐在桌前等待,他身形松了松,似是叹了口气,只是垂着眼仍未看她。   她走过去坐下来,桌面的美食很丰盛,有许多都是楚陵美食。   她无辣不欢,早上却喜欢吃清淡点的小菜,谢昀不忌口,没什么不喜欢或者喜欢的,但不喜欢吃辣,吃不得辣。因此,早上的食物皆以清淡为主,两人也吃得有滋有味,相处温馨。   膳后,荀馥雅将图纸递给谢昀,郑重地说道:“给你,这是荀况和李琦这些年养兵马的地方,可能有些有误差。”   谢昀神色复杂,愣怔着许久未动。   荀馥雅居然帮他对付荀况和李琦,上一世她可是站到他们那边来对付自己的,这一世居然对这一世的谢昀如此好?   想到这,他忽然又妒忌起这一世的谢昀了。   这货是如何得到这没心没肺的女人垂青的?   荀馥雅不明白谢昀这是何意,将图纸塞到他的手上。   他张开来看,装模作样的点评:“画的不错。”   荀馥雅哭笑不得。   她和容珏都是有情怀之人,都喜欢绘丹青,谢昀喜欢绘山水气吞山河,绘花鸟惟妙惟肖,喜欢习武,上一世,他总是在王府中庭院里仗剑秋风扫落叶。而这一世,在逐郡时,他也总会在庭院里练武,有时候还会砍伤谢夫人名贵的花。   可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练武时,很是飒爽英姿。   她见谢昀只是盯着图纸看,并未发问,心有犹豫,忍不住问了句:“你不问我是怎么知晓这些的吗?”   平常人突然收到这种图纸,不都是大为震惊,询问这种话的吗?   可谢昀风平浪静的,不闻不问,表现很平淡,这让她觉得心里很不安。   谢昀放下图纸,抬眸盯着她,仿佛看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你会说?”   荀馥雅苦涩一笑,她是重生过来的人,自然是知晓的,能这样说吗?   她只能问:“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信我。”   面对她的有意隐瞒,谢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却不发怒,也没有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只是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别想太多。”   不多久,楚家军已经齐聚在客栈楼下,在他们浩浩荡荡的护送下,他们平安无事地回到了上京城。   一路,并未寻得王氏的踪迹。   荀馥雅心想着,王氏指不定已经抵达了上京城。   谢昀安慰她,他早已派人盯着荀况和荀府,只要发现王氏,就会立刻来报。   对于谢昀的上心,荀馥雅是感动的,上一世,因为他们是敌对关系,谢昀对王氏可是不闻不问的,甚至知晓了荀况拿王氏来威胁她,也是不愿意去营救王氏。   如今这一世,谢昀真的改变了许多。   而这一世,她才发现,谢昀真是得天独厚,得到这么多不容小觑的势力支持,可为何上一世他没能登基为帝呢? 第98章   上京城,深夜的永乐侯府外,依然有新皇赵启仁派来的皇城守卫军重重把守。   其统领传来新皇口谕:   “先皇驾崩,朝堂中便有些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搅乱时局。朕唯恐李侯爷遭遇不测,特派皇城守卫军来加强对永乐侯府的护卫,让侯爷安心在府中饮酒作乐。”   李琦接旨谢恩后,表面上看毫无异议,可人走了之后,暗中召了几个信任的心腹亲信从密道前来,在书房中密谈。   “先皇走后的这段日子,宫中与朝堂的气氛令本侯想起一句老话——”李琦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事出反常必有妖。”   兵部尚书点头道:“眼下情形诡异,下官也不怕掉脑袋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门外重重围着的,究竟是保护,还是软禁?”   李琦没有斥责他,以他永乐侯府的兵力,又怎会需要保护,很明显,新皇赵启仁在防他。   新皇根基未稳,能拉拢的尽量会拉拢,没信心拉拢的,基本上会各种打压,这是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他自重生以来就行事低调,不曾展露锋芒,新皇怎会提防起他来呢?   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转头问一名五旬白面书生:“刘先生怎么看?”   白面书生原本是楚家军的文书官,职位不高深得李侯爷的欣赏,遂离开了楚家,投奔到永乐侯府来,如今担任长史。   刘长史拈须沉吟片刻,道:“新皇根基未稳,加上有三皇子虎视眈眈,但凡有点能力的王侯将相他都想控制起来,这是正常的。新皇在登基之前虽然人在上京城外,但怀淑公主可是在上京城,对上京城的一切可是了如指掌的。”   李琦认同地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必须命人彻查一下,是否存在细作。   谢昀那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容小觑。   刘长史又道:“老夫在意的是,新皇的势力声望本与三皇子势均力敌。本来先皇命摄政王辅导新皇,会打破这个局面,让三皇子没能力与新皇抗衡,可摄政王却不闻不问,反而跑到七皇子的封地,摄政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大理寺卿柳宗言见他提到谢昀,忍不住补上一嘴:“听说他负了重伤,要求新皇派所有的御医去给他诊治,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嚣张,目中无人啊。”   李琦嗤笑:“身负重伤?那种人连阎王都收不了他。荀首辅派多少人马去杀他,本侯爷不相信他会死,只怕是个假象。”   兵部尚书姚安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事,提出来:“说来奇怪,这次是楚家军护送他回来的。这楚家两年萎靡不振,如今怎么会跟当朝摄政王牵扯上呢,莫非想要重振声威?”   李琦挑眉,慢慢笑起来:“姚大人,你身为兵部侍郎,居然不知道护国大将军楚荆是楚陵王的次子,这楚家军的小少主?”   姚安听出了话中之意,面色微变。   李琦这是谴责他。   柳宗言为这个大为震惊:“那这个谢昀如今还真是当得上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啊?他岂不是侯爷你最大的障碍?”   李琦收敛了笑意,微微皱眉:“谢昀这人,的确讨厌。”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在国事还是□□上,都妨碍着他,特别地招恨。   兵部尚书姚安自然是非常痛恨谢昀这人,也看出李琦想要铲除他。   他惊疑不定的情绪只在他心底转了一下,就被建功立业的渴求压了下去。   他抱拳道:“侯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谢昀与新皇没有联手起来,不如先弄死谢昀,取而代之吧!”   李琦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人,想到上一世,谢昀一心一意地扶持新皇,帮助新皇巩固势力,岂知新皇根基稳了,第一个要除掉的竟然是谢昀。   他心有感触地叹道:“自古以来的摄政王,哪怕再鞠躬尽瘁,几个能得信赖,几个能有善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让他们像上一世那样,斗得你死我活,谢昀再步上一世的后尘,被新皇弄死,然后他再一脚将新皇从龙椅上踹下来,坐上那至尊之位,岂不是妙哉?   众人陷入沉默。   李琦笑问:“怎么,你们都觉得本侯抱有这种心思?”   姚安欲想开口,被柳宗言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一脚,姚安抿紧嘴角,不吭声了。   许久后,李琦沉声说:“昨夜本侯悄悄离府,想暗中打探上京城局势,无意间看见荀首辅与礼部尚书严崇在一处茶馆雅室私下会面。本侯有些好奇,他们偷偷摸摸做什么?便窃听了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转而望向李琦,皆对下文感到好奇。   李琦却给他们打哑谜,不告诉他们,只是笑容神秘地叮嘱他们:“明日你们最好称病不上朝,否则很容易有性命之忧哦!”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到山雨欲来。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但不得不向李琦致谢后,纷纷从密道里退出来。   退出来后,姚安拉住柳宗言问他:“刚才柳大人为何拉住我,不让我说话。”   柳宗言瞪了他一眼,低声提醒他:“傻子,李侯爷若想当摄政王,早就动手了。”   姚安心头一击,良久,恍然大悟:“难道李侯爷想要坐上那——”   “嘘!小心祸冲口出。”   柳宗言低声惊醒道。   姚安捂着嘴,心里想着,这李侯爷的野心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过他这样的人当上皇帝,对他还真是件好事。   可以夜夜笙歌,犬马声色一辈子了!   他们走后,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李琦听见幽暗中自己的呼吸声,又深又长,像猛兽沉睡时的鼻息。   李琦安插到三皇子府的细作走出来,告诉李琦。   “伪造圣旨已经做好,荀首辅正与三皇子准备明日一大早起事。”   李琦嗤笑:“哼,蠢货,自己找死就让他去吧。”   本以为荀况是个聪明人,可这一世没了荀馥雅辅助,也不过如此!   想到荀馥雅那清冷动人的眼神,他便觉得血气上涌,嘴角吟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这回,本侯爷倒要看看,荀馥雅你如何保住荀家,真是特别期待呢!”   想起上一世,荀馥雅为了荀家多次前来找自己的场景,他的心里面便特别的怀念,特别地想见一见她。   可是那该死的老皇帝,居然将荀馥雅流放到清河城了,让他想见都不得见。   这姓赵的人都该死,他早晚将他们一锅端,送到地狱里。   此时,他派出去清河城的密探走进来,附耳禀道:“侯爷,荀姑娘已经离开清河城了,恐怕是跟摄政王回来了!”   “什么?”   李琦有些意外,但再一想,觉得谢昀这厮这么大老远地跑到清河城,绝对不会是为了跟赵玄朗搞兄弟情。   荀馥雅在清河城,他怎么没想到这厮的目标是清河城呢?   该死的谢昀,不知道回来上京城的一路上会有多少人杀他吗?怎么能带上荀馥雅?万一伤到了人怎么办?该死的!   他急忙喊来侍卫:“赶紧去查,看看荀姑娘受伤了没?人在何处。”   侍卫傻不愣登地询问:“请问侯爷,是哪位荀姑娘?”   李琦欲想发怒,可想起来还有个荀滢,便不好发作,道:“荀馥雅。”   侍卫这回清楚了,领了命,离开书房,换上一身夜行衣,寻个偏僻角落越墙出府。   谢昀一行人虽然大摇大摆地抵达上京城,可不想太招摇,白日里并未入城,在城郊吃饱睡饱,游玩了几下,等待入夜了,才有所行动。   荀馥雅远远望见了上京城巍峨的城门,被两排熊熊燃烧的大火盆照亮。   清河城都开春了,下着淅沥小雨,可上京城却依旧白雪皑皑,寒冬凛凛。   仿佛是一个世界一个景致。   临近年岁,清河城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守岁的喜气,张灯结彩的。   可上京城,因为先皇新死,新皇登基,根基不稳,朝野动荡,全然没有一点喜气,反而像处在战场,正要面临一场恶战,肃穆,冷酷,惊慌,压抑。   还没进入,荀馥雅便从城门口感觉到京中风起云涌的气氛。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愿意走进这扇大门,远离皇城争斗,远离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人,可偏偏命运总逼着她回到这里。   掐指一算,明日似乎是荀况跟随三皇子逼宫的日子,也是荀家倒台的时刻,选在这种时候回来,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了。   谢昀搂紧了她的腰身,边施展轻功,边低声说道:“我们翻墙进去,省得还要验明正身,麻烦。”   荀馥雅睨了他一眼,并不觉得他是怕麻烦之人,不过也懒得在这种事上与他废唇舌。   两人绕着墙根找到个偏僻角落,趁着夜色翻越城墙。玄素与其余人等也照模照样地翻墙而入,居然也没有惊动守军,实在有点神奇。   落地后,两人沿着外城墙旁边的街道疾行,并未回摄政王府,也没去平民书院,而是来了太学书院。   除了玄素,其他人皆各自隐匿起来。   荀馥雅不解地问谢昀:“为何来太学书院?”   谢昀搂紧她的腰,道:“去看看老路回来了没有?”   荀馥雅恍然大悟:原来是担心兄弟的安危!   此刻,她感受到这人是外冷内热的性情,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   大抵,是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他们翻墙而入,落地时,忽然听见竹林后面一阵喧哗,似乎是几个人起了争执。   他们正想避开,一个人影在打斗中被击飞过来,撞向他们。   谢昀不想横生枝节,护着荀馥雅纵身跃起。   正要离开,玄素眼尖,从火光中看见那人是江骜,失声道:“是江郎!”   话音刚落,人已经急切地冲过去。   谢昀啧了一声,不得不停下来。   荀馥雅定睛一瞧,看清下方情形后,疑惑道:“那个穿黑衣的是四师兄吧,还有三师兄、陆公子也在,他们怎么打起来了,我们下去劝架!”   谢昀半点也不想下去劝架,奈何怀中佳人语气太娇,只好弯腰捞住她,安全落地。   眼角众人还在撕扯,他踢出一片瓦片,瓦片滴溜溜打着转,飞到那些人之间,猛然炸成一蓬粉末,成功引起他们的注意,也停止了打斗。???   三师兄张珩踉踉跄跄后退了七八丈,一屁股墩在地上。   四师兄萧应离只后退了几步,站是站稳了,但因离得不够远,被青瓦粉末扑了些在头脸,像刚从面粉磨坊出来。   路子峰向来狡黠,身手最好,护着姜贞羽跳开。   众人当中,看起来最狼狈就是江骜了。   他一身伤痕与血迹,还被路子峰的拳风击飞出去,显然是最需要关怀的。   玄素毫不犹豫地扑到江骜身边扶起他,关切道:“江郎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江骜见走了的玄素陡然出现在面前,犹如做梦似的,微怔后回神,心虚地移开视线。   “没事,不需要你关心。”   面对江骜的冷漠,玄素心里虽然难过,但也没表现出不悦。   反而荀馥雅,看着就为玄素感到不值。   玄素回清河城一段时期了,这人连封书信都没有,如今玄素回来了,又对她如此冷淡,实在可气!   不能打江骜,她只能拍了一下谢昀的手臂泄愤。   挨打的谢昀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委屈了:“卿卿,你怎么突然打我?”   荀馥雅气哼哼地别过脸去:“气你,交友不慎!”   谢昀苦涩一笑,还真是个好理由。   他转头笑容嗜血地冷看众人,摩肩擦拳,手指骨在寂静的空中咧咧作响。   “那么,请问一下,各位为何大家?”   路子峰这只千年老狐狸嗅到危险的味道,故意装虚弱,倒在姜贞羽的身上,给她看自己伤了一点点的手指。   “小羽放心,我一根头发也没少地回来了,只是手指有点痛……”   众人看着路子峰,心里暗骂:不要脸的老男人,又卖惨了。   三师兄张珩拍着屁股上的灰爬起来,正要开骂,近看之后发现了荀馥雅,两眼发亮地冲过来:“小师妹,哎呀你终于回来了!师兄为你教导平民书院那群兔崽子可焦心了,不吃不睡,殚精竭虑啊!如今你回来了,师兄终于可以轻松了!哈哈!”   三师兄张珩依旧咋咋乎乎,很有活力。   荀馥雅浅浅微笑:“真是辛苦三师兄了,相信三师兄很受弟子们欢迎。”   三师兄张珩傲然仰起头:“那是,女弟子都给我送了好几封情书呢,你四师兄可一封都没收到!”   四师兄萧应离登时沉下了脸,把这段日子以来与三师兄同舟共济培养出的患难情,转眼都抛去了脑后。   他一边拽着张珩的手腕往外甩,一边语气凉薄地道:“小师妹你别听三师兄胡说八道,他焦不焦心我不知,但授课常常迟到,整日不正经授课,总是跟女弟子聊不正经是真。”   张珩涨红了脸:“你嫉妒我,你这个只收过男子情书的家伙!”   众人惊异地看向萧应离,想不到他竟然此等魅力,厉害死了!   萧应离也不怒,只是一脸冷漠地盯着张珩:“要不要我把你当年写给我的情书拿到书院里晒了晒,念一念!”   张珩勃然大怒:“我那时以为你是个女子。你这卑鄙的家伙,不是说烧了吗?居然还留给!快点交出来!”   说着,他向萧应离伸手。   萧应离冷冷地盯着他的手掌:“不给,我打算用来嘲笑你一辈子。”   “你——”   荀馥雅不忍心看到两位师兄互相斗气,好言劝说:“好了,两位师兄,既然是同门,同门之间不要互相拆台了。”   听到荀馥雅的话,两人虽然心里还有气,倒也没再说什么。   在这短暂的沉默间,一队披坚执锐、举着火把的巡防营军□□驰而来,为首那人冲他们毫不客气地大喊道:“民女荀馥雅未奉圣上诏命,擅自回京,是大罪!请随我等去大理寺狱,等候圣上发落。”   荀馥雅愕然,怎么这都能发现她?   众人察觉来者不善,纷纷围在荀馥雅周围,护着她。   谢昀握拳按捺住情绪,凛然道:“皇上召荀馥雅回京的口谕已经下达,何罪之有?”   巡防营统领反问:“口说无凭,诏书何在?倘无诏书为证,那就是假传圣谕了!”   谢昀眼神变得幽深冷厉,盯着那人打量,像一把无形的剥皮小刀。   荀馥雅见他态度咄咄、毫无臣礼,忽然意识到,巡防营统领恐怕不是新皇赵启仁的人,是李琦的人。   这上京城还有谁会时刻关注她,熟知上一世的历史轨迹?谁能顺理成章地,将天子亲军控制在手上?   除了李琦,她想不出第二个。   情绪激荡之下,谢昀伸手摸向腰侧的佩剑。   荀馥雅上前几步,挡在谢昀身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盒子,郑重捧在手上,扬声道:“谁说没有皇上的诏书?诏书在此——”   出乎意料似的,惊愕之色在巡防营统领的面上闪了闪。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命手下上前去取诏书。   荀馥雅又将盒子塞回怀中,振振有词:“天子诏书何等尊贵,岂容尔等仆卫轻易触碰!”   巡防营统领冷然强调:“不当场验看,如何知道真假?”   荀馥雅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很简单,等天亮后到皇上面前,一问便知。”   巡防营统领想不到她一个弱女子如此难缠,厉声喝道:“你是什么身份,皇上是你说见就见的吗?看你们打扮古古怪怪的,莫不是想要借机进宫行刺皇上?来人,拿下他们好好审讯一番!”   这茬找的,也不算全无根据。毕竟在场除了姜贞羽衣裙名贵整齐外,其余人的装束都难登大雅之堂——   谢昀穿着最简陋的灰麻布衣,看打扮像乡野村夫,看气势,更像是不好惹的江湖人士。   江骜几个人就不用说了,因为刚才打斗撕扯,衣衫凌乱,脸上挂彩不少。   他们怎么瞧着都不像正经人士,黑夜中又有何人认出他们说上京城赫赫有名的官员?   一队巡防营气势汹汹扑上来拿人。不过,有谢昀在,根本不会让他们靠近荀馥雅三丈之内。   只见他当即掠至前方,直接扣住了马背上统领的要害,逼迫他叫停。   这下巡防营不敢擅动,两边僵持住了。   谢昀看向荀馥雅,目光深邃,喜愠难辨:“谁让你来抓她的?”   那巡防营统领开始拿着官位威吓谢昀,可见谢昀不受威胁,还拿剑在他的手背戳出一个血洞,便疼痛得哇哇求饶,将事情交代出来。   “是,是永乐侯府的侍卫通知我,让我来抓人的!”   荀馥雅一怔,眼中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惊惧。   在这刹那间,某根心弦因为突来的触动而拨出响,她下意识地握住了玄素的手腕来缓解自己来自对李琦的恐惧与憎恨。   谢昀想到上一世与李琦之间的恩怨,眸色一沉,用力扼着巡防营统领的咽喉,气场肃杀冷酷。   巡防营统领意识到这人要杀死自己,吓得面色煞白,急得费力求饶:“好,好汉,松个手,人,人我不抓了,放我回去复命吧!”   然而,谢昀置若罔闻,更加用力地掐他。   荀馥雅察觉他有些不对劲,想到若是巡防营统领死在这里,会带给太学书院很多麻烦。   她赶紧冲过去拉着他的衣袍下摆,急切地哀求:“不要杀他,不要!”   谢昀回过神来,垂眉盯着荀馥雅,仿佛看到了上一世不断痛苦哀求的荀馥雅,一时心软,才松了钳制。   他一脚将巡防营首领踢下马,轻蔑地说道:“去跟李琦说,本王不屑于杀跳梁小丑,可他想得到的东西,本王都不会让他得到!滚——”   不知何时,周围房舍后、暗巷中涌出许多骑兵。为首的是容国公府的侍卫统领付博,本人正将几匹战马牵至场中。   付博是容珏的贴身侍卫,付博出现,自然容珏也来了。   在众人剑拔弩张之时,一名神色淡漠的男子出现在火光晃晃的竹林小道上,宛如乍然现身的谪仙,那气质引得众人侧目,怒气全无。   锦布白袍上金线勾领袖,胸前墨竹孤傲如梅,线条遒劲中又透着柔和的五官让他的气质刚毅清傲又和善得人畜无害,这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却相得益彰,有一种此人即是众生,此人即是天理的错觉。   如此的风姿卓绝,当今世上,除了容珏,还能有谁呢?   只见容珏这位皎皎如月的当朝太师,泰然自若地走到众人的眼前。   身后无数箭头指向他的背影,却无人敢发出第一箭,仿佛这一箭射出,便会引来灭顶之灾,引来天罚似的。巡防营的人无不感受到,自己被一种道法自然的气势给硬生生压制住了心境。   巡防营统领目不转睛地盯着容珏,心里忐忑不安。   容太师向来深居简出,夜里更不会出门,如今深夜带着一大批人马前来太学书院,来此做甚?总不见得是来捉我的吧?   察觉容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如芒刺在背,扎得他一阵发毛。   他赶紧领着众人向容珏参拜:“下官参见容太师。”   容珏淡淡地看了荀馥雅一眼,移开视线,不多时,清朗而不失威严的男嗓音在夜空中响起。   “回去复命吧,即便先皇不在,太学书院也是不可随意侵扰之地。”   这满朝文武百官,任何人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可这容珏的面子,不能不给。   巡防营统领客气有礼地回应:“那尔等回去复命了。”   言毕,他带领手下,悻悻然离去。   荀馥雅在容珏出现的那一刻,便松开了谢昀的衣袍,怔然看着。   容珏径直上前来,静静地凝视着荀馥雅,难掩心中的激动。   荀馥雅愕然,从容珏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竟然看到了两分倾慕三分隐忍五分柔情,这是幻觉?   片刻,容珏收回有些失了方寸的视线,垂眉轻叹:“你不该回来的。”   荀馥雅心头一热,明白容珏为何这般说。此处水深火热,以她的身份处境,并不适合呆在这里,一回来,立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推上风口浪尖。   她抬头一揖,苦涩一笑:“我阿娘来了上京城,我得找她,没办法。”   容珏一怔,贴心地宽慰道:“小师妹不必过于忧心,令堂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会帮你一起找的,相信很快找到人!”   荀馥雅嫣然一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人总是如此懂得宽慰人,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进人的心里头。   谢昀神色沉静如山岳,又带着锋锐而凛冽的战意,仿佛下一刻就会提槊而起,但再多看几眼,他依然蓄势般坐在那里。   从前每次大战之前,他都是这副神情,叫在场之人有些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路子峰轻哼一声,出来打了个圆场:“夜深露重,大家别干站着聊天了,进屋内详谈吧。”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转身步入亮起了灯火的屋内。   荀馥雅察觉谢昀坐在高头大马上岿然不动,本来跟随着容珏走了几步的,随后又转过身来,回头找谢昀。   考虑到谢昀已经叛出师门,可能不太愿意跟师兄师姐他们处在一块,便仰头跟谢昀说:“王爷,若你不喜欢,可以先行离开的。”   谢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阴晴不定:“本王的存在碍着你跟容珏了?”?   面对他的阴阳怪气,荀馥雅气得有些哑然失笑:“还有其他人在的,好吗?”   谢昀不为所动,冷冷地审视着她,心想着这女人就是狡猾,欺负这一世的谢昀不知晓她与容珏上一世那些卿卿我我的旧事。   难得师兄师姐们齐聚一堂,她不想因为谢昀闹得彼此不欢,只好不与他计较,上前握着他的手,请求道:“给点面子吧,进来坐坐,跟陆公子聊天也是可以的。”   盯着握住自己的小手,柔软无骨,谢昀心里冷哼:死女人,为了跟容珏相处,连这种招数都用上了。   依然得不到回应,荀馥雅只好收回了手:“好吧,我尊重你。”   言毕,她转身离去。   谢昀感觉手上多了分冷意,赶紧跳下马,快步走上前。   “看在你求本王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荀馥雅砸了咂舌,也没跟他计较,无言地跟随在他后头。   以谢昀的个性,她以为这人进了屋子,会无视众人,找个角落冷眼旁观,或者找路子峰闲谈,可事实并非如此。   只见谢昀径自走到端坐着的容珏身前,泰然一笑,抬袖揖了揖道:“容太师,聊聊?”   容珏狐疑片刻,抱拳:“奉陪。”   他向里让了一些,谢昀挨着他坐下。   众人目瞪口呆,荀馥雅更是觉得谢昀此举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人向来容不下容珏,如今主动与容珏亲近,怎么看都在打着鬼主意,让人看着心里不安。   谢昀收起平日里的刺,也不提起儿女私情,主动给容珏斟酒,与他把酒言欢。   容珏向来不与人不善,安静地回应,与他攀谈起来,谈的都是天下大势,时局纷争,朝野上下的人心。   容珏肤白貌美,谢昀铁骨阳刚,荀馥雅在对面坐着,颇有一种局外人的局促。   师兄师姐们难得见两人相处融洽,也不多心,走到另一旁为炉而坐,开始闲话家常,把酒言欢。   他们向荀馥雅表示,平民书院的弟子们都很想念她,尤其是盛如愿,每日来询问她何时归来。   荀馥雅也很想念自己一手创立的书院,想念那些乖巧好学的弟子们,既然回来了,她打算明日回去看看弟子们,给弟子们授课。   说完这事,她忍不住询问他们为何打起来。   众人沉默了,姜贞羽满怀歉意,江骜心虚低头,张衍和萧应和怒瞪江骜。   最终,还是姜贞羽开口,打破了沉默。   姜贞羽表示,她听闻江骜近日与公主府那位走动甚密,今日又不巧撞见了他给那位送礼,便一时气恼,走过去警告江骜不要将你们的事告知那位,岂知江骜见那位委屈垂泪,竟对她恶言相向,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位离开。   荀馥雅一愣,没曾想自己离开上京城一段时日,江骜这个风流情种竟然与赵怀淑勾搭上了。   她担忧地看向立在一旁的玄素,心里替她难过。   三师兄张衍怒瞪着江骜,接着说道:“我们得知师姐被这小子欺负了,便将他绑过来给师姐道歉,岂知给这小子松绑了,他抡起拳头便砸过来,我们也不是好惹的,也论起拳头砸回去,于是便发展成你撞见的那一幕。”   难得江骜如此英勇,看来那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低啊。   路子峰平日里洒脱不羁,对任何事都抱着一副游戏人生的无所谓态度,可想到江骜年少时霸占着姜贞羽的少女情怀,如今成了姜贞羽的胞弟,又为了别的女人对她恶意相向,他的心里头自然是不悦的。   他拿出长辈的身份,当面威严地训斥江骜:“小舅子,她是你亲姐,不管你认不认,都不能对她不敬。”   江骜看了姜贞羽一眼,叫屈道:“我没有对她不敬,是她对怀淑公主无礼在先的,你都没看到怀淑公主委屈成什么样了。”   众人看他心疼赵怀淑那副神色,看得直摇头。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人色迷心窍了。   姜贞羽怒其不成器,以长姐的身份怒斥江骜:“公主公主,公主是你什么人啊?需要你如此为她抱不平?”   忆起这些日子怀淑公主对自己的百般示好,那温香软玉的感觉,江骜便觉得飘飘欲仙。   他笑容痴痴地回应:“公主、公主她说心悦我。”   众人神色一沉,这人明显是情根深种了。   路子峰宛如一把凌厉的刀锋,冷冷地戳着江骜的心:“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你哪点比得上谢昀,哪点比得上容珏?那位眼睛高于天的公主会看上你?我真为你这荒唐的自信感到五体投地!”   这话说得真够狠毒的!   众人抿嘴窃笑,江骜瞬间涨红了脸。   他觉得路子峰这话说得毫无情面,恼羞成怒:“路子峰,我知晓你从小到大就瞧不起我,可你说话有必要这么难听吗?”   路子峰不理他,心情愉悦地喝了口酒。   姜贞羽不想看着唯一的胞弟跳进赵怀淑的陷阱里,苦口婆心地劝说:“骜弟,你冷静点,怀淑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大家只是担心你被骗被利用了。”   岂知,江骜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激动地站起来,歇斯里地地叫喊:“哼,怀淑公主说得对,你们都瞧不起我,所以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什么事都不让我参与!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没用的怂包!”   如此大的动静,连在另一头详谈的谢昀和容珏都被惊动了,纷纷看过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荀馥雅,此时站了起来,凉凉地说道:“江公子,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家玄素的感受吗?”   提起玄素,江骜心虚了,垂眉不语。   荀馥雅将玄素带到他的面前,一字一顿地提醒道:“我当初跟你说过的吧,不要招惹我家玄素,招惹了就要负责,就要娶她。”   江骜连看都不敢看玄素一眼,只是低头狡辩道:“我会娶她的。公主人美心善,我娶了公主后,相信公主肯定会允许我纳妾的。”   众人对他的痴心妄想感到心寒又无奈,三师兄张衍更是脱口讽刺他:“坐拥齐人之福,想得真美啊!”   江骜恶狠狠地怒瞪过去:“你少阴阳怪气的。”   张衍向他吐了个舌头,用表情向他耀武扬威,气的他半死。   在他开口回嘴过去之前,荀馥雅丢给了他一句:“你也少做梦。”   玄素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地位低微,若她不为玄素出头,恐怕玄素就一辈子吃这个哑巴亏了。   她紧握着玄素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江骜,表示:“玄素是我最亲的姐妹,我决不允许她做妾!   转念一想,她又故意笑着提议:“不过,你那人美心善的公主甘愿做妾,我家玄素倒是可以允许你纳她为妾。”   三师兄张衍立马乐了:“哈哈,这主意不错!”   四师兄萧应和赞赏地鼓掌:“小师妹,你真是个妙人!”   路子峰夫妇抿嘴一笑。   江骜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赵怀淑可是堂堂公主,怎么可能给他做妾,能娶到赵怀淑那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让玄素做正房,赵怀淑做妾,这不是存心为难他,看他笑话吗?   想到这点,江骜便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欺人太甚!”   荀馥雅眼眸冷然:“是你欺人在先的!”   “江公子,今日你是不是该给我家玄素一个交代?”   说着,她将玄素推到江骜的面前,逼着江骜直面玄素。   江骜哪有勇气去面对玄素,垂眉低头,气势弱弱地狡辩:“没什么好交代的,我又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有了小姐的撑腰,玄素不想再卑微,用力捶了一下鱼叉,气势凶恶地喝道:“江郎,我家小姐说有就有,你赶紧交代啊。”   江骜吓得差点就跪了。   “我、我交代什么了?我不知道。”   玄素一手叉着腰,挑着眉威胁:“你是想交代后事吗?嗯?”   说着,她抡起鱼叉便要动手,吓得江骜赶紧伸手捂着脑袋。   “等等,你别冲动,我想想,请容我想想。”   对于他的表现,玄素很不满意。   “你还用想?要死了,你肯定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看我不打死你!”   她抡起鱼叉,往江骜的身上砸过去。   江骜吃痛,赶紧狼狈地四处逃窜。   “别别别,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面对江骜的求饶,玄素心软,收回了鱼叉,往地上一锤,厉声质问:“说,错哪里了?”   江骜感觉自己在面对阎王爷的审问,若回答不满意,很可能就被送到地狱十八层了。??G   在生命与公主面前,一向胆小惜命的他,妥妥地选择舍弃公主。   “我、我不娶公主了。”   玄素绷着脸点头,可还是不满意。   “还有呢?”   江骜捂着发痛的部位,慌乱地想着。   流连花丛多年,他自然知晓女人想要什么,如何能讨好女人。   他心想着,玄素这女人凶是凶了点,但其实还是不错的,跟她在一起那段时日也过得有滋有味,蛮刺激的。   想到这,他心猿意马,笑眯眯地凑过去,握着她那粗糙的手,讨好道:“我会娶你的。”   果然,听到这话,玄素笑颜如花,娇羞地垂眉:“讨厌,人家也没逼你娶啊!”   江骜瞧见这女人乐了,心里却高兴不起,忍不住犯嘀咕:“我不娶你的话,你不把我打死才怪!”   玄素听不清楚他在低声念叨什么,只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大神质问:“你说什么?”   江骜慌得立马狡辩:“没,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说没见几日,你又变好看了。”   玄素娇羞地捂着脸,笑得好生甜蜜:“讨厌,就知道说好听的哄人家。”   ……   众人瞧见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   真是一物降一物,感情之事很难审理啊。   荀馥雅对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是感到无奈。   她有意无意地往那一桌的两人瞧了一眼,忽地想到了一个重要之事,便拉着姜贞羽到一旁,低声询问:“师姐,你可知大师兄未过门的妻子是何人?”   姜贞羽困惑地眨眼:“上青有未过门的妻子吗?我没听说啊。”   “……”   荀馥雅的表情顿时僵了,不知怎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该死的,被骗了。 第99章   她心里气闷难填,又不能此时过去找人算账。索性捉起眼前的酒杯,一杯杯灌酒。   她的酒量就那么一点,不大会儿就醉得不省人事。   醉梦中,容珏不见了,带着雨后新叶清香,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面容冷峻的谢昀抱着她,走得很慢很轻,像是生怕会惊扰到她似的,只是声音与以往不同,颇为温和,半劝半哄的。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   对,都怪你,都是你不好,就知道欺负我,欺负我……   皇家太庙。   正在伴着长夜青灯的孝贤太后,听着侍卫的禀报,心情震荡之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停顿。   孝贤太后暂时挥退了侍卫,坐在榻上平复情绪。   她问身旁的桂嬷嬷:“他回来了,却没有来见哀家,是还在怨恨哀家吗?”   桂嬷嬷心疼不已,低声安慰道:“太子殿下早晚会明白太后您的苦心的。”   孝贤太后凝视着窗外的夜色,默默无语。   但愿,明日的皇权纷争,她的皇儿没有被卷入进去!   正阳宫内。   新帝赵启仁听着禁卫军统领萧敬禾的禀报,气得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奏折。   “朕的好三皇弟,跟朕斗了十几年,如今朕登基了,他居然还想扳倒我?早知如此,就该把他的五百亲卫剪除了,将他幽静在府中,叫他半步出不了门!”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思考对策。   片刻后,他皱眉道:“不行,我要先下手为强。”   沉吟片刻,他态度坚决地吩咐道:“萧敬禾,你今夜集合所有的禁卫军和皇家守卫军潜伏在奉天门附近。明日早朝,朕会令百官集中奉天门,亲自宣读三王爷的罪状,叫他伏法。若他忤逆犯上,尔等立刻将其拿下,按律处置!”   萧敬禾深深低头:“皇上圣明。”   此夜,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诡异地风平浪静。   可皇宫内外,蠢蠢欲动之人皆辗转难眠,无法入睡。   唯醉酒的荀馥雅,酣睡入梦。   梦里,她梦见了上一世,荀家协助三皇子赵玄德伪造圣旨,密谋造反,结果被新皇赵启仁和摄政王谢昀联合起来,一锅端。   在他们到宫廷里举事失败之后,她曾经到谢王府找过谢昀。   虽说带着三分不情愿三分扭捏,到底还是感激他能接见自己。   她为保住荀家而来,姿态放得很低,客气有礼地向谢昀道谢:“那个,谢王爷……这次多亏您帮我爹说话,要不然我爹在宫里就被新皇斩首了……”   谢昀听得牙酸,抬手制止了她:“别扯这些虚的,想要本王保住你们荀家上下的性命,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答不答应你看着办。”   荀馥雅顿时警惕起来,眼角余光瞟向旁边明晃晃的刀:“什、什么条件?你若是让我替你杀了永乐侯,那你太瞧得起臣女了,臣女办不到。”   谢昀晒然一笑:“这你就想岔了,本王要你用自己来做交易。”   荀馥雅惊而转怒:“恐怕要王爷失望了,臣女不会做肮脏的交易!”   谢昀目光冷冷,毫无同情心地盯着她,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仿佛在笑她天真无知。   他垂眉,拿着帕子轻轻擦拭那刀,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本王这里,拒绝或答应,是你的自由。可在你爹那里,可就不一定了。”   荀馥雅怔住,思索良久,皱起眉:“我爹不会出卖自己女儿的。”   谢昀脸色沉了下来,审视着她,骨子里是个赤诚之人,又有着少女特有的、未经人生困厄磋磨过的正气。   这样的女子,偏是荀况那种人的女儿,偏深信着她与荀况之间的骨肉亲情,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他对这样的荀馥雅感到失望,失了兴趣,毫不客气地说:“那祝你们荀家团结一致,死亡愉快!”   荀馥雅浑身一震,想到爹爹的满面愁苦,无法移开脚步。   她咬了咬唇,想要尽力争取谢昀这个强力臂助,低声下气地哀求道:“谢王爷,荀家的势力可以为你所用,我可以帮你打败李琦,独霸朝野,这都不可以吗?”   岂知,换来谢昀不屑地冷笑。   “本王不干糊涂事,滚!”   ……   梦醒时分,天亮了,白光灿灿,寒气袭人,屋子外头传来了纷纷扬扬的细微响声。   她睁眼坐起来,往窗外看去。   原来,下雪了。   再过三日便是年岁,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她起了身,披上雪白的狐裘大衣,走过去,临窗而立。凝望着窗外白雪坠落在庭院草木石块上的雪景,她想起昨夜的梦,有了片刻的失神。   上一世,谢昀拒绝帮他们荀家,她并不怪他。   站在两人各自的立场上看,谁都没有做错。   世界其实本就如此,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毕竟,那时,荀况哄她去求谢昀保荀家,不过图个过河拆桥,想回头等局势稳定,再想法子抵赖掉给与谢昀的承诺。   谢昀这人,看着蛮不讲理,其实脑子里比任何人都清醒冷静,有时候冷静过度了,就变得冷酷无情!   至少,上一世的谢昀,给她就是这种感觉。   “咳咳咳!”   她干咳了三声,吸引了在场丫鬟们的注意后。   “小姐,窗边寒气袭人,还是回来坐吧。”   玄素急忙上前来,扶着她到软塌上坐下,给她的双膝盖上棉被,为她拢好衣裳。   丫鬟冬梅为她递来香茶,贴心地叮嘱:“小姐喝口茶润润喉,小心烫!”   荀馥雅接过来,喝了两口,觉得咽喉舒服多了,可宿醉后带来的晕感让她浑身不自在,肠胃也觉得很不舒服。   玄素早知会如此,给她端来一碗淮山粥,贴心地喂给她吃:“小姐,喝点粥,肠胃会舒服很多的。”   “嗯!”   荀馥雅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喝了几口粥,想念小香儿的手艺了。   从前每回偏头痛发作得厉害,都是小香儿为她按摩头脑,为她缓解症状的。   头脑清醒了些,她才蓦然发现,这里不是太学书院,而是平民书院的后院厢房。这房子的一草一木与家具摆设,皆是按照她的喜好进行的,她一下子便认得。   她不是在太学书院吗?怎会在这?   喝酒误事啊,毫无记忆。   她用力捶捶发疼的后脑勺,想着必定是谢昀送自己过来的。以她的身份,住这里最合适。   她吃了一口玄素递过来的热粥,询问玄素:“香儿呢?”   玄素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小香儿去了何处。   留守在上京城的冬梅替玄素回答:“小香儿执行任务去了,小姐以后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奴婢便是了。”   荀馥雅怔然,小香儿毕竟是谢昀的人,被派去执行任务也是正常。   她不再过问,只是瞧着外面的天色,询问道:“现在是何时了?”   玄素回答:“小姐,大概亥时了。”   “亥时?”   荀馥雅藏于被窝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上一世,这个时辰,正是三皇子赵玄德兵败如山之时啊!   那她爹荀况……   此时,皇宫,奉天门广场。   落雪纷纷,除了称病不上朝的永乐侯,四品以上官员齐聚,撑着伞,骚动着,低声议论,皆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今早他们收到皇帝的谕令,要求他们务必准时出席朝会,便急匆匆地收拾朝服赶来,甚至连早膳都顾不得吃。   钟声响起,左掖门缓缓开启,朝臣们纷纷收起油纸伞递给太监,排着队鱼贯而入,进入奉天殿内,神色各异,各怀心思。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总管刘喜的尖声喊叫,朝臣跪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响彻天际,回荡在奉天殿,久久未消散。   新皇赵启仁端着皇帝的威仪,在太监与侍卫们的簇拥下到来。他撩了一下衣摆,端坐在龙椅上,方免了众人的大礼。   “诸位爱卿平身!”   百官微颤,站起身来,便瞧见了新皇赵启仁左边站着太监总管刘喜,右边站着禁卫军统领萧敬禾。   新皇赵启仁不等朝臣开口上奏,威严地宣读赵玄德的罪状。   “三王爷赵玄德抢夺良家妇女,霸占矿山,草菅人命三十余条,暗养私兵,勾结外族以谋私,与荀况、蔡商、毛步书等朝中官员暗中勾结,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现将三王爷与相关人员关押大牢,听候发落。”   刚音刚落,他递给萧敬禾一个眼神,萧敬禾赶紧领着手下将相关人员拿下。   臣子们大惊,举众哗然,个个心中五味杂陈,担心受牵连。   一股义愤直冲天灵盖,三皇子赵玄德咬牙怒喝:“一派胡言!”   他一脚踹开上前来押送自己的禁卫军,举起手中的圣旨,向众人大喊:“诸位大臣,本王手上有先皇的遗诏,大家请看,先皇是要传位给本王的。”   言毕,他当众展开圣旨的内容,以证真实。   朝臣们议论纷纷,圣旨德真伪并不在意。   他们此刻最在意的是,新皇一大早就给三皇子定罪,而三皇子又拿出另一份先皇遗照出来指证新皇。这两虎相争多年,如今争到明面上,已经撕破脸皮了。   他们如何站队,方能保性命无忧,仕途于阻呢?   三皇子赵玄德望着沸腾的群臣,沉声说道:“诸位大臣为何哗然,莫非是对皇帝的遗诏有疑议?不知诸位是打算忠君从诏呢,还是悖逆抗旨?”   新皇赵启仁没想到自己的先下手为强并不奏效,他的三皇弟竟然拿出了先皇的遗诏。   这点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难道先皇另有一份遗诏?   他困惑地看向容珏,想让他给众人解惑,证实他这个皇帝来得名正言顺。   然而,不等容珏开口,三皇子赵玄德已经迫不及待地煽动朝臣:“是新帝赵启仁耍阴谋诡计,伪造圣旨,欺瞒忠臣,谋夺了帝位!”   “放肆!”   面对莫须有的强加之罪,龙椅上的天子震怒。   一名文官出列,拱手禀道:“三王爷,非是臣等有抗旨之心,实乃此诏书出乎众人意料。”   “没错,容大人手上的圣旨千真万确,容大人怎会假传圣旨,祸乱朝纲呢!”   众人对容珏是深信不疑的,容珏在朝中的地位不可撼动,无人质疑他的为人。   因此,大臣们对三皇子手中的遗诏提出质疑,一个个出列上谏。   三皇子逐一驳斥,声色俱厉,势压全场。   不少朝臣将目光投向百官之首的首辅荀况出来说几句话。   而新帝赵启仁却看向容珏,希望他替自己说上两句。毕竟容珏在朝臣心目中地位崇高,他话能稳定朝臣们的心。   然而,容珏与日常判若两人,眼睛微闭、下颌微昂,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倒像给三皇帝赵玄德站场似的。   新帝赵启仁不由感到失望。   再看钦天监,吏部尚书和最清贵的礼部也不发声。刑部尚书正向赵玄德苦谏,户部、工部、兵部尚书还没找到说话的空隙,都被叽叽喳喳的御史们抢先了。   面对如此混乱不堪的局面,荀况终于站出来,道貌岸然地力挺:“诸位大臣,我等怀疑先皇是新帝害死的,大家随三王爷一同捉拿新帝,以正朝纲!”   荀况身为百官之首,自然拥有一呼百应的能耐。   他的话几乎代表内阁都认为这份遗诏符合礼制,是真实的圣意。   此言一出,几乎有一半的朝臣站到三皇子赵玄德的身后力挺。   新皇赵玄德心底咯噔一下,觉得大事不妙,赶紧威严下令:“御林军,禁卫军,赶紧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   三皇子赵玄德早有预谋今日篡位,自然是不怕,御林军和禁卫军里头安插了不少他的人。   他自信满满地喝道:“御林军,禁卫军,赶紧将这位弑君的逆贼拿下!”   随着他们的一声令下,御林军和禁卫军居然内部打斗起来了,场面一片混乱。   在场之人皆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战战兢兢地退缩到一旁,生怕被砍了。   新皇赵启仁见势不妙,赶紧逃离到后宫避一避风头。   “休想逃!”   三皇子赵玄德哪里容许他逃命,捡起地上的剑就冲上去杀人。   太监总管刘喜赶紧抱头蹲下,躲在龙椅后面。   拥护新皇的朝臣欲上前护驾,可拥护三皇帝的朝臣也能让他们去碍事,冲上来阻止。   不到半刻功夫,他们便扭打成一团,全然没有一个当朝重臣的模样,反而像街市上闹事的刁民。   盛景南,江骜等几位官员护着容珏,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情愿护着容珏都不顾着他这位帝皇,新皇赵启仁看着很恼火。   见无人可用,那些胆小文弱的官员又躲避不及,他只好抽剑与凶猛冲过来的三皇子厮杀。   两人从小争斗,恨不得拼了你死我活,如今没有先皇束缚他们,兵戎相见,他们自然是杀红了眼。   他们从高台上打到高台下,从斗剑到赤手空拳肉搏,最后跟那些大臣一样,像两根藤蔓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着对方,掐着对方的脖子,都红了眼,恨不得将对方杀死!   金冠掉了,头发散乱,衣裳扯坏,衣衫不整,脸青鼻肿,面目狰狞。   他们哪有一点帝皇的模样,哪有一点王爷的模样,简直跟地痞流氓没啥两样。   “啊,好热闹啊!都在做晨运?”   殿外骤然响起一道低沉森冷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愉悦的笑意。   似乎在幸灾乐祸,似乎在嘲讽,也似乎在酝酿着杀意!   这久违的狂妄,这带给众人深沉的惧意,除了久不上朝的摄政王谢昀,还能有谁?   众臣一怔之后,纷纷转身望向殿门。   只见谢昀一身朝服,倚着门框,腰间别着宝剑,面容冷峻,隐隐有股兵戎肃杀之气。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惊惧。   完蛋了,这人回来,准没好事!   谢昀大摇大摆地迈入大殿,边走边扬声道:“不用管本王,本王只是来凑个数,你们继续!”   “……”   说真的,这人出现,他们真的打不下去了。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兄弟相残,什么谋朝篡位,仿佛都成了笑话!   仿佛很有默契般,众人尴尬分离,慌忙整理仪容!   在他们看来,这位摄政王才是心腹大患,才是最可恨的!   见朝臣们和士兵们都各自分开,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没了,反而有种阎王驾临,众人身处地狱的感觉。   “打呀,怎么不打?你们外头的兵马都被本王打死了,放心打吧。”谢昀坐在登上龙椅的台阶上,指了指上头,似笑非笑地说道,“谁活着就坐上去,本王今日很有耐心,就等着!”   “哐当!”   不知何人掉下了武器,吓得众人心惊胆战。   赵启仁和赵玄德因为谢昀的目中无人而脸色铁青,维护赵启仁的大臣更是斗胆厉声怒喝:“大胆摄政王,竟敢对皇上无礼!”   显然这位请赵启仁提拔的新贵官员,初生之犊不怕虎。   老官员都领教过这位摄政王的无礼和可怕,又怎敢,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毕竟,这位摄政王的确大胆无礼,他的权势与强大使得无人敢拿他怎样。   谢昀仿佛发现了有意思的人,颇有耐心地逗那位官员:“本王自先皇死后就没来过,不知哪位是皇上?”   赵启仁面色难看,勉强忍住怒火。   拥护赵启仁的官员恭敬地向他行礼说道:“自然是这位!”   拥护赵玄德的官员不服了,大声纠正:“放屁,我们三王爷才是皇上,我们有遗诏。”   “我们皇上也有!”   隶属双方势力的官员吵来吵去,吵得面红耳热,几乎又想动起手来。   一时之间,呵斥声、呐喊声、谩骂声响彻金銮宝殿。   在谢昀听来,尤为动听。   赵启仁处于水深火热的模样实在太大块人心了!   然而,混乱中,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扰了他看戏的兴致。   他蹙眉,不悦地看向那位傲骨如竹的男主,那一身普通的黑红官袍穿在这人身上,竟有别样的明艳,俊美非凡。   啧,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那么地碍眼!   容珏站出来,高声喊:“诸位莫要争吵,辨别诏书的真伪,便有定论。”   其声高亢嘹亮,如钟响磬鸣,一下子镇住了满殿慌乱。   容珏走到了大殿的中央,正巧在谢昀的身前。他毫无防备地将诏书展开,向众臣展示上面的文字与玺印。   谢昀盯着容珏那线条优美的臀,有种抬腿踢过去的冲动。   眼眸暗沉了许久,不知为何,就是没办法抬腿!   容珏把话说到这份上,倘若赵玄德不肯将遗诏示众,倒显得自己心虚,也会引发群臣更多的狐疑与猜测。   他阴沉着脸,将手中的遗诏向大殿两侧站着的六部重臣逐一展示。   这些见多了诏书,无论对制式与笔迹、用印都烂熟于心的朝廷重臣,纷纷凑过头来仔细看完,相视颔首道。   “天子二十四宝玺,此诏所盖是为首的‘皇帝奉天之宝’。遗诏用传国玺,没错了。”   “从措词方面也像先皇的文风。”   窃窃私语变成了议论纷纷,只有心怀鬼胎的荀况默不作声。   赵玄德没察觉,以为胜券在握,神情冷傲质问赵启仁:“遗诏已传示众臣,圣意毋庸置疑!本王才是天命所归,二皇兄,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不待赵启仁再次开口,当即下令:“来人,将这藐视遗诏,谋害先皇的逆贼拿下!”   群臣大惊,拥护赵启仁的官员跪地,请求赵玄德收回成命。   奉天殿上侍立两边的禁卫军上前,要押走赵启仁,拥护赵启仁的官员们死活不让,以身相护。   危机之中,赵启仁看向谢昀,当年是谢昀深入敌营里将他救回来的,他们之间有过命之交,谢昀不应该坐视不管啊。   然而,这位摄政王视若无睹,听而不闻,坐在台阶上把玩手指,仿佛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   而先前一声不吭的容珏此时却发声了。   他困惑又气恼,恨不得当场痛骂谢昀,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此时,又是容珏为他发声。   容珏高举着手中一卷黄帛,目光扫视全场,那素来温和,因为温柔而显得柔和的脸上,此刻多了一份金刚的威严。   朝臣们纷纷仔细鉴别圣旨,发出阵阵惊叹。   “这的确是御笔亲书!除了‘皇帝奉天之宝’外,还加盖了天子、承运、受命、制诰四宝玺。”   “这两份遗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以哪一份为准?”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以亲笔为准!以用印为准!以天地圣心、祖制礼法为准!”   “那么三王爷手中那份遗诏……”   “不能吧!这么做岂不是犯了大罪……”   群臣热烈议论,身为知情者的荀况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赵玄德已听不清群臣们嘤叽叽喳喳的声音,亦看不清赵启仁得意的神情。   此时他心乱如麻,有惊有惧、有怨有恨,更有一股拼个鱼死网破的戾气!   他宛如被逼疯了的狗,不管不顾地厉喝喊道:“诸位,赵启仁帝位来得不正,我等不服,请随本王谋事,夺取帝位!”   殿中御林军统领当即冲出殿门,放声叫道:“御林军,三王府府兵何在!”   叫声在空旷的奉天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却没有任何反应。   御林军统领急了,再次大喝:“金御林军,三王府府兵何在!”   他不知,在广场两侧高墙外的宫道中,他们安排的府兵和御林军队伍双手抱头,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被墙头密密麻麻的箭矢瞄准着。   为首的统领,人头已滚落血泊之中。   岑三在他的衣袍上擦拭干净刀上的血迹,对其余跪地的卫兵说道:“首恶已诛。尔等不得已听命行事,死罪可免,当感谢摄政王之仁德。”   卫兵们死里逃生,满心惧意与感激,纷纷叩头不止,口中称颂“摄政王仁德”。   奉天殿中,赵玄德喊了许久,却久久不见回应,事先安排好的府兵和御林军就如在宫中蒸发了似的,毫无音讯。连最支持他的荀况都没有响应他。   他慌乱了,这才意识到,谢昀刚才的话不是玩笑,遂恼恨地盯着谢昀。   “你帮赵启仁,帮他做皇帝,你会不得好死的!”   谢昀眸色暗沉,脸上的神色变得很可怕。   他知晓赵玄德是在诅咒自己,可笑的是,他上一世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众人见他阴沉的脸上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战战兢兢,皆为赵玄德的性命担忧,生怕谢昀下一刻便抽剑砍了他。   “放肆!”巴不得赵玄德被砍杀的赵启仁上前,怒然呵斥一声,“朕与摄政王的君臣关系,岂容你这乱臣贼子来挑拨离间!”   谢昀此刻的气息可怕又强悍,压得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就连拥护赵玄德的朝臣都不敢上前替他打掩护,为他撑腰。   赵玄德见大势已去,豁出去似的,仰天大笑:“哈哈哈……历来,有哪位摄政王是有好下场的!谢昀,今日你帮赵启仁杀了我,他日必定有别人帮他杀了你的,你等着吧!”   李琦神色沉静如山岳,又带着锋锐而凛冽的战意,像是下一刻就会提剑而起,但你再多看几眼,他依然蓄势般坐在那里,隐隐有股兵戎肃杀之气。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皆认为这位三王爷在找死。   可就在众人以为下一刻谢昀会抽剑杀了赵玄时,谢昀却抬眸,笑着向他道谢:“嗯,谢谢你的提醒,本王收到了。”   众人惊愕交错,从前每次谢昀杀人之前,他都是这副神情,可如今这般,委实叫在场之人也有些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了。   一片尴尬的沉寂中,阴险狡诈如豺狼的荀况心里庆幸,李琦昨夜来提醒他,会事败,叫他及时抽身,因此,今日他特意留了一手,不出尽风头。   如今赵玄德已经失势,虽然觉得可惜,但保命要紧。   遂,他站到赵启仁身旁,跪下来拱手,力挺赵启仁:“三王爷意图谋反,臣等奏请皇上圣裁!”   在场的官员见荀况倒戈相向,为了保命,顺势而为,纷纷跟着跪请:“臣等奏请皇上圣裁!”   谢昀捏着手指,垂眉打量着荀况,眼眸闪过一丝异色。   臭老头,够狡猾的,有本王在,你以为能撇得清关系么?   你遭殃了,本王倒要看看,你的女儿会不会想办法保你狗命?   他目光凌厉地质问荀况:“荀首辅方才不是支持三王爷的么?是不是也应该将你也抓起来?”   荀况在心里问候了一遍谢昀的祖宗,表面道貌岸然地说道:“老臣支持皇室正统,哪位皇子符合正统礼制,老臣便支持谁。大是大非面前,老臣绝不含糊!”   话语说得铿锵有力,端的是一副义薄云天的神色,令在场的官员对其信服,连赵启仁也对他追究不起来。   谢昀在心里冷笑。   臭老头,真会狡辩!   唔,这老头儿,年过半百却苍劲硬朗,犹见当年风采。怪不得被抛弃多年的王氏对他念念不忘,生的女儿也那般的……   想到荀馥雅昨夜醉酒后撩拨自己的媚态,比贵妃醉酒的风韵更甚,他勾唇一笑。   罢了,这回就不为难你了,狡猾的女人!   “荀首辅你——”   面对荀况的背叛,赵玄德暗骂他这只老狐狸。   可他是帝皇家的孩子,深知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并不想闹得难看,丢下手中剑。   “本王败了,要杀要剐,随便!”   “乱臣贼子,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来人,将他押下去,听候发落。”   赵启仁面不改色地斥责了赵玄德一番,命人将他押下去。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昀一眼,自己越过谢昀,登上去,再度坐回那至尊宝座,以示他天子的威仪。   躲在龙椅身后的刘喜赶紧溜出来,替他整理衣冠朝服。   一场像闹剧的谋反就这般落幕了,谢昀略感失望。   他对剩下之事丝毫不感没兴趣,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走到容珏的身前站着。   在众人以为他安分下来时,他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讽刺对面的荀况一句:“荀首辅不愧是百官之首啊,这见风使陀,背主求荣的本领,首屈一指呀!”   荀况神色微变,忍着怒意,冷眼相对:“不及谢王爷,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谢昀拿出路子峰的厚脸皮,痞笑:“谢谢赞美。”   “……”   荀况气得差点内伤。   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平民书院,荀馥雅给弟子们授课后,心事重重地回到厢房。   她左思右想,不得安心,派人前去打听宫里头的消息。   她在焦急地踱步,心乱如麻,却又不想让人察觉她的担心,假装淡定。   荀况若是像上一世出事了,荀家倒了,那她救这人,还是不救呢?   王氏还没找到,是否已经落入荀况手中呢?   届时,荀况是否又用王氏来威胁她来跟他里应外合,对付谢昀呢?   就算王氏没有被荀况藏起来,若王氏知晓荀家被关押起来,荀况要被处斩,她会不会为了救荀况冲动行事,会不会求她救这个爹?   那时候,她救,还是不救呢?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又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胡想乱想一通,越想便觉得心烦意乱,觉得头疾带来的疼痛越发剧烈。   她躺在软榻上,以为会好受些,可后脑勺仿佛有许多虫子在死咬着,那些神经似乎不断地在拉扯着,让她痛得头晕目眩。   她双手紧攥着被褥,痛苦得眉毛打结,表情凑成一团。   听到动静,她忍着疼痛,挣扎着坐起身来,睁眼瞧见玄素走过来。   她紧张地期待着,宛如等待死刑那般惊惧。   玄素察觉荀馥雅的表情看上去苍白无力,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水,便掏出手帕,替她擦拭:“小姐,您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没事,只是头疾发作而已。”   荀馥雅移开视线,定了定神,站起身来,想要到门口瞧瞧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有。   巧的是,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那人向她行了礼,笑着回禀道:“夫人,下朝了。王爷因为救驾有功,被皇上赏赐了一处宅子呢,还有许多金银珠宝。”   荀馥雅并未为这个消息而感到高兴。   如今的谢昀权势滔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进宫,她丝毫不担心。   上一世,这人一心护着新皇稳坐帝位。这一世,他身为摄政王,又与新帝感情交好,进宫救驾早就在预料之中了。   如今她唯一关心的是荀况。   她紧张地追问:“荀、荀首辅有没有被关押起来?”   说这话时,嘴唇抖动个不停,连声音都颤抖得不成调。   下人不明白她为何关心这个,直言道:“没有,只有三王爷被关押起来。”   太好了,没事!   荀馥雅松了口气,一时头晕目眩,往后倒了。   “小姐!”   玄素与下人们异口同声地惊叫。   玄素赶紧将人抱到床上,下人赶紧去请大夫,剩下的人守在屋内屋外。   大夫被火急缭绕地请来,替荀馥雅详细地诊断一番后,叮嘱众人,切不可让病人忧思费脑,心情郁结,否则很容易引发头疾发作。   大夫还提醒众人,若放任下去,这头疾会越发严重。严重之时,人会痛不欲生,恨不得砸了自己的脑袋!   谢昀刚下朝赶来,刚巧听到这话,面容绷紧,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怎么这一世得这种怪病呢?上一世明明没有!   下人送走了大夫,冬梅去给荀馥雅熬药,玄素在香炉旁点燃药香,让她安神入睡。   谢昀迈步走进去,脚步却下意识地放得很轻很轻,恐惊床上的佳人。   玄素瞧见了他,欲想弯下身来向他行礼,被他用手势和眼神阻止。她看了床上安睡的小姐一眼,识趣地退出去,关上门。   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微辛微苦的草药香气。   床上幔帐半垂,掩映出荀馥雅半倚枕被的侧影。   此情此景,这种感觉,谢昀尤为熟悉。   谢衍饱受病痛折磨数十载,每回他进谢衍的房间,谢衍的房间总会飘着药香,谢衍总是躺着,要不睡得像个死人那样,要不气息奄奄地咳嗽两声。   那时候他总是很怕,害怕这位敬爱的兄长,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兄长突然有一日一动不动,不再咳嗽,真的死了。   此时此刻,谢昀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害怕,害怕荀馥雅变成了另一个谢衍,从此出不门,每日吃药闻着药香睡觉等死,过着没滋没味的日子。   他脚步轻轻地走到床榻前,轻轻地坐下去,伸手抚摸着那病容上依然紧皱着的眉头。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仿佛对方十个一碰就会碎掉的瓷瓶,小心翼翼的,连都在微微颤抖着。   凝着虚弱又恬静的面容,谢昀忽然觉得,什么恩什么怨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这人好好活着!   迷蒙中,荀馥雅似乎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蓦然惊醒。   看到谢昀那张冷峻带着几分野性美的面容,他眉眼中尽是关切和温柔,她扬起的头又倒回枕头上,松了口气:“王爷下朝了?”   “没上朝,只是去看个热闹。”   谢昀玩世不恭地说了句。   他知晓她心里忧的是什么,记挂的是什么,便道:“荀况没事,荀家没倒。如今可顺了你的意了?”   荀馥雅觉得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有气无力地问道:“王爷是来找我撒气的吗?”   谢昀一怔,回应:“对。”   言毕,他不管不顾,两手捧住荀馥雅的脸颊,凑过去啾啾啾地乱亲一通。   荀馥雅躲不开、迫不过,被亲了一脸湿漉漉,忍不住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叹道:“我发现王爷总是找理由欺负我。”   她被病痛折磨,没了精神气,说这话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听起来反而像在撒娇。   谢昀尝到滋味,浅尝辄止,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笑道:“那以后不找理由了,直接欺负?”   荀馥雅被他撩得面红耳热,嗔怒道:“好吧,你欺负吧,反正你就是个流氓。”   说着,她抓住被角往上提拉,遮挡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谢昀感觉自己瞧见里雪地里一只可爱的小动物,特别的可爱,撩得人心痒痒的。   他凑过去,鼻尖轻刮着她的额,低笑:“呵,辱骂当朝王爷,本王要治你得罪。”   感受到棉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收拢起来,自己被紧紧地困在某人的怀里,那灼热的气息缠绕着她的颈侧,频频向她发出暗示。   她娇羞得再提拉棉被,将整张脸藏于被窝里,闷声道:“王爷,说好的不找理由欺负我呢?”   隔着棉被,谢昀轻轻地描绘着她的身姿:“没办法,我是流氓,爱撩姑娘?”   忽地,他一把撩开棉被,也藏了进去。   不多时,棉被里传出荀馥雅的嗔怒声。   “臭流氓。”   “在,我的姑娘!”   流氓低笑。   随后,棉被里只传来细细碎碎的细微响声,间或传来几声娇笑。   似乎很快乐,也似乎很害羞!   守在房门外的丫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外头寒意料峭,里头春意盎然。 第100章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显然,那两只老虎是新皇和三王爷,而渔翁是谢昀。   如今朝野上下,他的势力最大,打一个喷嚏,都能让满朝文武抖三抖的。   摄政王霸气回归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饱受皇权纷争带来惶恐的百姓们早已遗忘了先前谢昀的那些不好,只觉得谢昀能让朝局稳定,他们又能过上安康的日子,非常喜欢,纷纷崇敬起他来。   茶楼的说书先生又开始加油添醋地讲述谢昀的丰功伟绩,百姓笑意盈盈,不久后流传着坊间传言“有摄政王在,可保天启百年基业”。   传言一出,朝野上下心思微动。   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本就对谢昀心存介怀,如今得到这个传言,更是觉得他天子的颜面荡然无存。   那日在大殿上的狼狈不堪,历历在目。   若是谢昀早日出手助他,他不至于弄得毫无君王的形象,那日之后,每回上朝,他总觉得自己的天子威仪减弱了许多,大臣们也没从前那般尊敬他。   伪造圣旨,谋朝篡位是大罪,赵玄德罪不容诛,他也不想放虎归山,想判赵玄德满门抄斩,却被谢昀当场怼得哽噎。   谢昀表示,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即便赵玄德罪犯滔天,毕竟是个王爷,是天子的胞弟,若他这么做,只会寒了天下人的心,落得个暴君的骂名。   朝臣如今仰着谢昀的鼻息活着,只要谢昀说一句,他们必定会一呼百应,遂纷纷跪地劝谏。   赵启仁这才意识到他这个天子说话的分量远没有谢昀这个异姓王说话的分量重,甚至连禁卫军、御林军都倾向于听令谢昀,多于他这个天子。   他愤懑得很,恨不得将谢昀跟那赵玄德一起治罪,可先前与赵玄德争斗,他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加上虽然赵玄德倒了,但还有其他皇子对这个皇位虎视眈眈,他不敢动谢昀。   谁让他如今又不得不依仗谢昀的势力稳固皇权呢?   越王勾践为了复仇复国,尚且能卧薪尝胆数十年,他为何不能暂且忍气吞声,先让谢昀这个摄政王嚣张一阵子呢?   最终,他带着尴尬的笑容赞赏谢昀提醒得对,不得不被逼改了初判,削了三王爷赵玄德的兵,将人幽静在封地,其家属没有皇权的召唤,不得离开封地半步。   审判一出,赵玄德并没有因为自己保住了性命而感激,只是冷笑一声,决然离去。   朝臣夸赞赵启仁仁德,可此事传出去,在百姓嘴里,却变成了摄政王仁德,气得赵启仁将正阳殿所有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这一幕,恰巧被前来找他的赵怀淑碰见。   其实,赵怀淑此时来找赵启仁,并非是偶然的,是掐准了时间点前来的。   赵怀淑早知谢昀并非池中之物,如今瞧见谢昀霸气回归,权倾朝野,心思萌动。   孙媚儿自焚,荀馥雅被流放,如今谢昀那空悬的王妃之位,只要一道圣旨,她便唾手可得了。   婚姻之事向来是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在谢昀不在的这些日子,她经常与谢夫人走动。谢夫人对她另眼相看,言语间将她当做半个儿媳对待。   如今只要皇兄给她与谢昀赐婚,那谢昀还能抗旨、违抗母命,拒绝她这个倾国倾城的公主吗?   只是,皇兄向来疼爱自己,是不可能将她嫁给一个草根出生的摄政王的,不过涉及到利益,那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太了解谢昀这人了,不卑躬屈膝,不为权贵屈服,她父皇在世时尚且不能让这头野狼驯服,更何况是处于弱势的皇兄?因此,皇兄会受谢昀的气,会被谢昀的强势碾压,这她都预料到。   此时正处于皇兄气恼谢昀不听令于自己而又拿他无可奈何的尴尬局面,而女人与婚姻,无疑是化解这种局面的最好调理剂。   赵怀淑命梅久兰守在外头,走进正阳殿,越过那一地的狼藉,气定神闲地命里头的太监宫女都退出去。   等只剩下她与赵启仁后,她笑颜如花,上前挽着赵启仁的手臂,将人安置在椅子上,给他端茶,宽慰他几句。   这招对赵启仁很受用,他向来疼爱这位貌美如花的皇妹,每回见到她,什么气都消了。   放下茶杯后,赵启仁满腔的怒火减了不少,抬眸看向赵怀淑,眼眸带有几分宠意。   “皇妹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皇兄?”   赵怀淑扬起温柔的笑脸对赵启仁拱手作揖:“自然是来关心我的好皇兄啦!”   赵启仁瞧见气质如兰,容色艳绝的赵怀淑,有了片刻失神。   若此人不是他的皇妹,该多好啊!   他忍不住伸手轻握那纤纤玉手,满眼柔情:“还是朕的皇妹好啊!皇兄知晓你怕寒,国库里有一颗玉生烟的暖珠,呆会朕命人送到你府上,你可喜欢?”   赵怀淑喜出望外,直身之后,笑颜如花:“谢谢皇兄,皇兄你对皇妹可真好!”   “呵呵,谁让我家皇妹长得如此好看呢!”   赵启仁轻笑一声,心想着,美人就是赏心悦目。   赵怀淑忽地收敛起笑意,一脸关切地询问赵启仁:“皇兄看着愁眉不展的,近日可是为摄政王之事烦恼?”   提到谢昀,赵启仁的脸上全无笑意:“好好的,提这人作甚!”   赵怀淑抿嘴轻笑,宽慰道:“皇兄别气,皇妹这回过来,是来替皇兄解决烦恼的。”   “哦?”赵启仁话音一拖,满是期待,“皇妹一向聪敏,可有妙计解朕的烦忧?”   赵怀淑坐到赵启仁身旁的椅子上,神秘兮兮地凑过去笑道:“一纸婚书。”   “一纸婚书……”赵启仁神色闪烁,似懂非懂地询问,“那是何意?”   赵怀淑正色道:“给皇妹跟摄政王赐婚,让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赵启仁心头一顿,心潮起伏。   虽说他与皇妹是兄妹,这辈子都注定得不到皇妹,但放在人在身边,时不时欣赏她的美丽动人,也算是一种另类的霸占,怎么能转送将她送人呢?而且还是出身平民的谢昀。   谢昀他配吗?配得上如此高贵美丽的公主吗?配得上得到这天下第一美人吗?   赵怀淑忍着心中的怒意和醋意,不悦地否决:“不行,朕怎么可以将皇妹你嫁给那种人,这不明摆着要毁了你的幸福吗?”   赵怀淑轻轻晃动着他的手臂,真诚地提醒道:“我知晓皇兄一向疼爱我,可皇兄想要稳固皇权,需要摄政王的支持,不是吗?”   赵启仁自然是知晓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比任何人都烦躁这个。   他伸手握住赵怀淑晃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心疼道:“那朕也不能拿皇妹你来做交易!”   赵怀淑心中一暖,真诚地劝说:“皇兄,摄政王从前心悦于我,只是父皇一直不许我嫁给他,如今摄政王见皇兄将最疼爱的皇妹嫁给他,他定然感受到皇恩浩荡,会全力协助皇兄扫除障碍的。”   赵启仁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为难,看了赵怀淑两眼才犹豫着开口道:“别说了,那种目中无人的摄政王,朕不需要。”   “皇兄,皇妹会说服摄政王一心一意辅助您的,请让皇妹为您分忧吧。”说到这,赵怀淑挽起衣袖,伤心垂泪,“皇妹见皇兄为国事如此烦忧,日渐憔悴,为皇兄心疼啊!”J?G   赵启仁眼见爱妹我见犹怜,忍不住上前将她拥进怀里,绣着诱人的芳香,心中万分不舍。   “皇妹,朕的好皇妹,朕怎么舍得……”   赵怀淑仰头,极为勉强地拉出个笑容,低声道:“皇兄,摄政王权势滔天,虽不能明目张胆地夺取我们赵氏江山,但暗中操控整个朝野,难道皇兄您甘心成为他的傀儡皇帝吗?”   “皇妹啊……”   赵启仁被戳到痛处了。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被操控,仰人鼻息的!   凝着梨花带雨的皇妹,赵启仁无奈苦笑:“恐怕摄政王不乐意。”   赵怀淑眨眨眼:“皇兄请放心,皇妹会让摄政王自己来向您求赐婚的。”   赵启仁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叹一口气,道:“是兄长无能!”   赵怀淑见目的达到了,起身向赵启仁一拜,宽慰道:“皇兄可别这么说,父皇说过,我们这些帝皇家的儿女都是要为守护江山社稷牺牲的。”   赵启仁无精打采地摆摆手,命人送赵怀淑出宫。   兄弟姐妹众多,他唯独宠爱这位皇妹,唯独与她交好,绝大原因是因为她的美貌动人。   虽然此生注定无法得到她,但是能以兄长的名义接近她,将她捆绑在身边,也是挺好的。   如今为了权势,却不得不将她送出去,那种感觉,宛如剜了他的心头肉啊,毕竟,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这么多年的宠爱,并非虚情假意!   赵怀淑走出正阳殿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只要掌控了王权,他定要谢昀身死。   如此一来,成了寡妇的赵怀淑,这辈子都会是他的皇妹,他会是她身边唯一的男人!   另一边,谢昀将免了荀馥雅贬责流放之罪的圣旨放下后,出了平民书院。   上了马车的谢昀也是冷了脸,靠着车壁双眼紧闭,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抵达王府,谢昀下了马车,抬头瞧见牌匾上写着“谢王府”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那个“谢”字怎么看都觉得在讽刺他,提醒他的人生是多么荒唐滑稽,多么可笑又无语。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刺眼,刺得他眼里心里发疼!   “把这牌匾拆了,拿去烧了!”   他垂眉,冷眼吩咐守在门口的卫兵。   卫兵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怎能把王府的牌匾拆了呢!拆下来挂什么上去?   此时,谢夫人温和中带有几分严厉的声音响起。   人未到,声已至。   “一回来就胡闹,昀儿,你何时才能成熟?”   看着谢夫人端着不冷不热地态度,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从门内走出来训斥他,谢昀戴上狐狸面具,冷冷地盯着她。   上一世,他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傻傻地以为自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野种,谢家那就看不得人的私生子,一直自卑自责地活着,自暴自弃地活着。   带着谢家的血海深仇,想方设法地报复荀家,可当他成功了,也得到了与赵怀淑的赐婚。可谢夫人,不,他的香奚姑姑却突然死而复生,跑过来告诉他,他是那个年幼失踪的太子。   他的父皇临死前向他求救,他视若无睹;他母后逃离皇宫,却落得残忍在破庙枯井的下场。他的皇弟们皆死在他的利刃之下,他娶了他的皇妹,最后还被他一手扶持上去的皇帝赵启仁设计杀手……   香奚姑姑啊,香奚姑姑,上一世你给我安排这样的人生,这样的结局,是否很得意?   这一世,我该如何还你呢?   他在面具后面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谢夫人,本王何时允许你来指手画脚!演戏演上头了?”   谢夫人面露尴尬,好端端的,不知谢昀为何又发疯。   前段日子她与谢昀相处融洽,府里的下人皆把她当做主母来对待,如今谢昀当着下人的面对她冷嘲热讽,这让她如何在下人面前抬起头来?   刘容嬷嬷是谢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是向着谢夫人的。她见不得自家小姐受这等委屈,忍不住上前替小姐抱不平:“王爷,夫人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怎能对她如此不敬呢?”   谢昀正极力压抑着要将谢夫人千刀万剐的冲动,听到这话,看向刘容嬷嬷的眼神变得冷酷嗜血。   “刘容嬷嬷,本王允许你说话了吗?”   刘容嬷嬷被他眼眸里的阴狠暴戾吓得垂眉战栗,谢昀与生俱来的威严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谢昀没想过要放过她,谢夫人可恨,她身边这恶仆也可恨。   只见他看着谢夫人,冷酷地下达命令:“来人,刘容嬷嬷以下犯上,拖出去杖毙了。”   谢夫人神色微变,刘容嬷嬷吓得心胆俱裂,赶紧跪地求饶。然而谢昀不为所动,王府的侍卫铁血无情地将人拖走。   谢夫人与刘容嬷嬷是有主仆情分的,怎会任由她就这么被打死。   她上前想要挽着谢昀的手臂,却被冷然甩开。她尴尬了一下,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昀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刘容嬷嬷,你这样实在太残暴了!”   岂知,谢昀冷然讽刺她:“本王残暴不仁,不就是你处心积虑培养出来的吗?”   “……”   谢夫人心神一震,瞪眼看向谢昀的眼神很复杂,有惊惧、猜疑、阴狠也有委屈。   谢昀视若无睹,越过她走进府内,边走边威严下令:“传令下去,摄政王府上下不听令于本王者,一律杖毙!同样的话,本王不喜欢说第二遍!”   在他背后的谢夫人浑身一僵,面如死灰。   他这是要架空她在王府的一切权利,不将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放在眼里。   之前不是相处得好好的,为何会有这种改变?这深深的敌意,代表着什么?   随着谢昀的一声令下,王府的下人们不敢马虎大意,拆牌匾的拆牌匾,杖毙的杖毙,无人敢理会这位所谓的当家主母。   谢夫人转过身来,凝着冷漠回内室的背影,温和的眼神在垂眉的瞬间变得狠毒。   他是不是知晓了什么不该知的事?   姜还是老的辣,她很快收拾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迈步跟过去。   端着往日那副温和中带些许厉色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试探谢昀:“昀儿,我知晓你心里埋怨我。我从前也对你不太好,但你能不能看在衍儿的份上,尊重一下我!”   谢昀眼眸幽暗,不愿提起谢衍。   他径自坐下来,下人给他递来一杯茶水。他接过来慢悠悠地喝着,门外传来了刺耳的棒打声以及刘容嬷嬷有气无力的凄厉喊声。   放下茶杯,瞥见谢夫人立在原处纹丝不动,他凉凉地讽刺她:“谢夫人,刘容嬷嬷不是跟随你多年的陪嫁丫鬟么?她都快被打死了,你不去看看她,心真狠啊!”   谢夫人面色沉沉,看向谢昀的眼神忽地变得凌厉幽暗:“昀儿,你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是知道点什么吗?”   “哦?想不到谢夫人藏有秘密。”   谢昀幽幽地说了句。   眼眸一转,想到如今不清楚谢夫人在朝野上下埋了多少人,过早的撕开脸皮,风险有些大。   他装傻笑道:“是什么呢?说来听听,本王听满意了,说不定会尊重一下你。”   谢夫人审视他一番,因他带着面具,无法探知他的表情,无法看出端倪来。   他似笑非笑的调侃声,那双冷漠中带着厌恶的眼眸似乎与以往无异,只是去了清河城一趟,这人变得越发古怪,越发难以捉摸。   清河城?荀馥雅?   难道又受了那女人的刺激?   想到这,谢夫人稍微放下警戒心,坐过去,语重深长地劝说:“昀儿,谢家就剩我们两人了,你就不能好好跟我相处吗?这些日子,我自认对你尽到了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啊!”   屋子外头,棒打声噶然停止,刘容嬷嬷的凄厉喊叫声没了,可眼前这位谢夫人却只想着跟他修复母子关系。   谢昀冷冷地提醒她:“你尽母亲的责任对象不是本王,是兄长,要不,我送你到他那里尽一尽责?”   谢夫人眼神一凝,随即挽起袖子垂泪:“谢昀,你欺人太甚啊!”   说着,她难过地抽泣起来,不时诉说着从前的种种,诉说着对谢衍的思念,诉说着她如今的孤苦无依……将一名垂暮老母亲孤弱无助又受尽委屈,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场的下人们无不被她的情绪感染,纷纷对其动了恻隐之心。   若不是得知此人蛇蝎心肠,谢昀也会动容几分,可此刻他的心只有寒风彻骨的冷意。   负责杖打的侍卫此刻走进来,向他恭敬地拱手回禀:“启禀王爷,刘容嬷嬷已经断气了,请问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谢夫人哭得更加厉害起来,这回不诉苦了,变成了为刘容嬷嬷哭丧。   谢昀听着心烦,忽地生了个主意,便冷然吩咐道:“既然谢夫人与刘容嬷嬷主仆情深,那就将尸体搬到谢夫人房中,让谢夫人陪她陪到头七吧。”   “……”   谢夫人脸上一黑,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妥,干脆哭得更伤心难过,俨然是个被欺负的寡母。   下人们见她哭得如此凄凉,眼里的同情更甚了,只是都惧怕这位喜怒无常的摄政王,不敢上前多言。他们可没忘记刘容嬷嬷是如何落得这般下场的。   谢昀沉着脸,见谢夫人如此能哭,忽地想到了从小跟随在这女人身边的孙媚儿。   孙媚儿那么能哭,大抵是从这人传承过来的。   想到可怜又可悲的孙媚儿,谢昀不由得想到毒花瓣之事。当初若不是这女人栽种那些有毒的花,便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今细想,这事指不定是这女人推波助澜导致的。   想到这,冷眸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厉声下令:“来人,将谢夫人在府里栽种的花草树木全部铲掉,丢出去!以后,王府的一草一木不许任何人动!”   此言一出,众人暗自哗然。   这已经不是不将谢夫人放在眼里了,是不想谢夫人往后在王府好好呆着了。   这母子二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面对他们的关系恶化,下人们皆好奇困惑,却不敢多问一句,纷纷按照谢昀的吩咐去办事。   谢夫人面如死灰。   以往若是她示弱,或者哭哭啼啼地搬出儿子谢衍,谢昀无论怎样都会给几分薄面,让着她,不会太为难她。   如今是这人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一回来就将她逼得无地自容,仿佛恨极了她似的。   难道……他得知真相了?   不应该啊,若他得知真相,按照那个狂躁暴戾的脾性,早就提剑过来杀了她。   谢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抬眸看向谢昀,摸不透在这人身上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性情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应该啊,若他得知真相,按照那个狂躁暴戾的脾性,早就提剑过来杀了她。   谢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抬眸看向谢昀,摸不透在这人身上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性情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思及此处,她婉转地试探道:“昀儿可是在清河城发生了不愉快之事?”   面对别有用心地关怀,谢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并不回应,仿佛在等着看她的好戏。   谢夫人心怀目的,故意不理会他古里古怪地态度,继续试探:“可是与那位荀姑娘有关?”   谢昀垂眉,任由她自顾自地说着,依旧不搭理。   他带着面具,如今垂眉,连眼神和气场都收起来,让人察觉不到他此刻的悲喜。   谢夫人以为自己猜对了,轻叹一声,坐到谢昀的身旁,故意营造一种母子相处的氛围。   她慈爱地说道:“既然她的心不在你这,你又何必去强求呢?她那样出身的女子只会拖累你,影响你的仕途,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不适合跟这种女子纠缠在一起。”   谢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故意问她:“不知谢夫人认为本王适合跟什么样的女子纠缠在一起呢?赵怀淑吗?”   谢夫人见他主动提到赵怀淑,便苦口婆心地劝说:“昀儿,怀淑公主无论是家世背景,样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你娶了她,对你的仕途帮助很大的!”   见谢昀低头不语,她又说道:“昀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是在为你着想啊!如今新皇登基,怀淑公主又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你娶了她,一来可以消除皇上对你的戒心,二来也有了段美满的婚姻,这样,我对你那死去的爹也有个交代了!”   话音刚落,她挽起袖子,垂眉抽泣,似乎为谢父的死感到伤感。   谢昀想到上一世谢父死亡的真相,凉凉地问她一句:“你说这话,是想逗本王笑?”   谢夫人听出他的嘲讽,神色一顿。   究竟是什么样的刺激,让此子变得这般无情无义?   不行,得派人去清河城调查一番,看看这人身上发生了何事。   敛了敛神色,她暗中攥紧了拳,忍着怒意,继续说道:“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我都是你的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谢家好呀!”   她知晓谢昀与谢衍感情好,对这位兄长心怀愧疚,不禁垂泪提到他:“你兄长走得早,没能未能为谢家开枝散叶,否则我也不给你操这个心了。”   想到英年早逝的谢衍,她哭得肝肠寸断,然而,谢昀不为所动,也无人敢上前宽慰她几句。   她都提到这份上,哭得这般凄凉了,谢昀却表现的如此铁石心肠,这让她困惑的同时,气恼不已。   她凄凄惨惨地表示:“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能图你什么?只图你过得好,以后能善待我,给我养老送终,这样也不行吗?”   话语情真意切,带有老人晚年特有的凄凉。   在场之人无比同情她,纷纷觉得谢昀太不近人情了。   然而,只有谢昀觉得她这些话实在荒唐可笑。   想到上一世他便是被这些所谓的情真意切、悲催可怜、楚楚泪水糊弄,像傻子一样按照这人设下的局去屠戮众生,心里便恨得咬牙切齿。   这世上怎能有面善如观音,心肠如毒蛇的女人?   他面无表情地讽刺了谢夫人一句:“你无权无势,却总能干涉本王的事,可怕得很呐!”   谢夫人猜不透他此话的言外之意,便认为他这是不愿舍弃荀馥雅那个女人,对自己建议他娶赵怀淑这事产生抵触。   她心想着,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遂,她态度强硬地表示:“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荀馥雅那个女人?我告诉你,我绝对不同意那个扫把星进我们谢家的门!”   谢昀扯了扯嘴皮子,无声地嗤笑。   进谢家的门?   我姓赵,她怎会进谢家的门?   她要进,也是进天子的门!   免得这人找荀馥雅的麻烦,谢昀冷淡地回应她一句:“放心,她不会!”   谢夫人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她心想着,这小子居然吃这一套!看来以后要用这一套对付他。   如此想着,她又态度强硬地表示:“我就把话撂在这,只接受怀淑公主进我们谢家的门,我已经认定这个媳妇了!”   谢昀见她自顾自地摆着一副长辈的态度,自顾自地说着那些似乎理所当然的话,不由得觉得这人真可笑。   他上一世究竟是蠢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被这种伎俩骗得团团转的?   娶赵怀淑?亏她还是他的姑姑,怎能将这话说出口的?   上一世,若不是荀馥雅的出现,他恐怕早就称了这女人的心,与赵怀淑兄妹做了些有违人伦之事!   此时,守门的侍卫跑进来汇报:“启禀王爷,怀淑公主驾到!”   “不见!”   “快去迎接!”   异口同声的回话,却是不同的答复。   侍卫不敢动一下,谢昀与谢夫人对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她:“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还是本王的?”   谢夫人面露尴尬之色,但很快好整以暇,神色凝重地提醒谢昀:“昀儿,你不能这样对怀淑公主。怀淑公主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皇妹,你若不礼待她,会惹恼圣上的。”   谢昀并不在乎得罪不得罪赵启仁。   上一世他一心一意地帮赵启仁排斥异己,稳固江山,与他称兄道弟,结果他却过河拆桥,在大权在握的那一刻,就要他身死。这一世,他丝毫不将赵启仁放在眼里,赵启仁估计此刻都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看看赵怀淑跟谢夫人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吧。   沉吟了片刻,他下令道:“随本王出去迎接吧。”   侍卫领了命,待谢昀和谢夫人走在前头,便跟随在身后。   谢夫人以为谢昀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里很满意。   她赶紧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与谢昀一块前往门口迎接赵怀淑。   赵怀淑在下人的簇拥下,正在王府门口候着。瞧见谢昀居然出来迎接自己,她受宠若惊,笑颜嫣然。   免了谢昀等人的礼后,她走到谢昀身旁,巧笑嫣然:“谢昀,我今个儿是来找谢夫人闲谈的,不曾想你也在。你居然亲自来迎接我,我很是高兴呢!”   谢夫人担心谢昀说出扫兴的话,赶紧走到赵怀淑身旁打圆场:“公主你可别这么说,来迎接公主,这是最基本的礼仪。我家昀儿对公主的到来一向很重视的。”   谢昀看了谢夫人一眼,也没说什么,径自走到客厅里。   下人已经备好了酒水,众人看座,各怀心思,表情各异。   谢夫人故意与谢昀端坐在一起,笑意盈盈,宛如是一对情深的母子。   闲话家常后,谢夫人见谢昀一直默不作声,便对他说道:“昀儿,我们刚才提及的婚事,要不,你跟公主好好谈一谈?”   “什么婚事?”   赵怀淑亮着眼看向谢昀,满怀期待。   谢昀心里冷笑,故意说道:“跟孙媚儿的婚事。”   谢夫人脸色一凝,赵怀淑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   孙媚儿这个名字,似乎成了她们的禁忌。   谢夫人不悦地斥责谢昀:“媚儿都死了,纵然你们从前有婚约,也是不作数的。你怎能在这种时候提这种不吉利之事呢?”   谢昀听到这话,很难想象从前这女人是如何宠着孙媚儿的。   人死灯灭,难道人死了,连感情都被灭了吗?   呵,他差点忘了,这女人上一世可是连自己的兄长侄子侄女都设计害死,说不定孙媚儿在她那里,不过是一颗棋子。   瞧见谢夫人握着赵怀淑的手宽慰,两人相处融洽,那情景就如同从前她与孙媚儿相处那般,他的心冷如寒冰。   他目光凌冽地扫视她们,冷冷地警告她们:“媚儿怎么死的,你们以为本王不知道?”   两人吓了一跳,在过分凌厉的目光下,皆心虚地垂眉。   谢夫人有些待不下去了,装模作样地挽起袖子垂眉,嘴里喊着“我可怜的媚儿”,便抱着伤心的泪水,哭着跑出去。   偌大的客厅里因谢夫人的离去,变得鸦雀无声。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谢昀并不记恨赵怀淑,她也不过是谢夫人用来报复皇家的一颗棋子,只是厌烦她心里头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翘着双手,翘起二郎腿,故意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直截了当地质问赵怀淑:“公主是过来逼婚的?”   赵怀淑那张倾国容颜上露出羞敛的红。   即便这男人这般无礼,她也觉得有种该死的魅力!   这个男人,她志在必得。   心里这么想着,可表面上她却手指搅动着手帕,委屈地垂泪:“谢昀,您怎么说这话呢?我是为了容太师而来的呀!”   “哦?”   这点倒是出乎谢昀的意料,也引起他的兴趣。   赵怀淑搅动着手帕,娇羞地提醒他:“谢王爷莫不是忘了当年许下的诺言?”   “记得,”谢昀回答的很干脆,也问得很干脆,“你为何非要容珏去你公主府?”   赵怀淑垂眉咬了咬那娇艳如滴的唇,似乎很为难很苦恼。   纠结了一会,在谢昀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开口了:“当年容太师被我藏起来那事,相信你也听说过了吧?那是个误会,只有容太师到公主府一趟,看看当年那个地方,才明白他真的误会了我,我没有将他藏起来,没那种见不得人的癖好。”   谢昀对这种说辞并不感兴趣,只是好奇一个事。   “你为何要我带他去?难道你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势同水火吗?你哪里来的自信?”   “因为……”面对谢昀的目光,赵怀淑娇羞地垂眉,搅着手帕低声道,“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你是办不到的。”   “呵!”   谢昀心情愉悦。   任何一个男子被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这般高捧着,仰慕者,心情都会很愉快。   仔细瞧一瞧,这女人长得比荀馥雅都要美几分,气质清雅,没有一丝俗气,一颦一笑又是如此地魅力动人,加上身份高贵,的确能让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为其神魂颠倒。   上一世他一心得到最高的权势,一心想要复仇,对于这样的女子,自然是志在必得,乐于将其笑纳到怀里。   重生一世,得知这人是他的皇妹,他自然是没了那样的心思。   也正因为知晓彼此的身份,方觉得赵怀淑对自己心怀情意,觉得恶心。   瞧见了她和荀馥雅,他就感觉在看着两条毒蛇在向自己吐信子,恨不得一刀结果了她们。   可这人到底是她的皇妹,只是被谢夫人蒙蔽而已,上一世的他,不也是这样吗?   他的心为赵怀淑柔软了几分,心想着,只是为了解除误会,还自己清誉,还是帮帮她吧,到底是自己的皇妹。   遂,他开口应了下来。   “行,这个忙我帮了。只是,从此两不相欠,你以后没事就不要到我府上来了,毕竟你是个闺阁女子。”   这话似乎无情,又似乎有情,最后一句包含关怀。   赵怀淑听着喜出外望。   太好了,谢昀终于对自己转变态度了。   她感动地笑道:“谢谢你为我着想,我都听你的。”   皇妹听皇兄的,没毛病。   谢昀也懒得计较这种小事,命人送走赵怀淑后,看着时辰,估计容珏此刻在文书阁练书法,便去拿了两谭酒,找人去。   平民书院空旷的射箭场上,荀馥雅给自己弟子们授课,教他们练习箭术。   当她为弟子们师范一遍时,那精湛的箭术惹得弟子们热烈鼓掌,崇拜不已。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了射箭台,将弓箭摆放好,端着夫子的威严,吩咐他们按照自己所讲说的要点,排队练习。   玄素和冬梅走过去负责看守和指导弟子,她走到一旁的茶几上,倒了杯茶,喝了几口润喉。   再过两日便是岁时了,三师兄和四师兄赶回家陪家人,路子峰跟姜贞羽,还硬拽上江骜回南陵过年。   容珏和谢昀的人马,将上京城翻了三遍,依旧找不到王氏的踪影。他们很确定地表示,王氏并未来过上京城。   那么,王氏不是来上京城找荀况,究竟去了何处呢?会不会在来的路上遭遇不测?   想到这,她便日夜难免。   可人海茫茫,又不知如何寻找,只能寄托谢昀的手下能有消息送回来吧。   但愿,不是坏消息。   也但愿,不要落入荀况的手里。   此时,守在门口的书童来报,说门口有位叫紫娟的女子来求见,说是孙小姐的贴身丫鬟。   荀馥雅自然是知晓紫鹃这个丫鬟,只是不知晓,孙媚儿死了,她来找自己做什么,是来为孙媚儿复仇的?   她命童子将人带进来,却不让人靠近,只是让人在茶几不远处向自己行礼。   免了紫鹃的礼后,荀馥雅淡淡地询问:“紫鹃,你是来替你家小姐报仇的?可你家小姐不是我害的。”   “奴婢知道。”紫娟向站起来,便红着眼对荀馥雅诉苦道,“我家小姐因为涂了怀淑公主给的药膏,溃烂的肌肤无法恢复。她伤心欲绝,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就,就自焚了,呜呜呜……” 第101章   荀馥雅愕然一怔,不知是为紫鹃来跟自己说这事感到惊讶,还是为孙媚儿的死亡内情感到惊讶。   怪不得这个案子被先皇判得如此草率,原来是存心护着赵怀淑。   荀馥雅握着杯子的手指指腹微微用力,不知在气什么,只是觉得胸口盈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   她们这些下人向来最会看主子的眼色行事,尤其是她,伺候的是喜欢虐待奴仆的孙媚儿,若没有点眼力劲和能力,只怕早就没命,又怎会呆在孙媚儿身边这么长时间?   察觉到荀馥雅的不悦,她吓得颤颤巍巍。   其实她早就想到,以这位主子和她主子的恶劣关系,这位主子又怎会为死去的孙小姐抱不平呢?   她这般没头没脑地跑过来,只怕是惹了这位主子的不悦。   如此想着,她吓得赶紧跪地,向荀馥雅转达孙媚儿临死前的遗憾:“荀小姐,我家小姐临死前托奴婢告诉你,她很后悔不信你,不听你的话。一直误会你,针对你,对不起!”   紫鹃知晓自己势单力薄,又无证无据的,无法为惨死的小姐讨回公道。   她们这些低微的丫鬟,命薄如纸,命贱如泥,焉能得罪权贵?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怎敢妄想旁人帮小姐讨回公道?   她不敢奢想,只希望能寻个活路,讨口饭吃。   荀馥雅听到这话,心里不是一个滋味。   不论从前有何恩怨,终究是一条人命。孙媚儿是被宠坏了,才会颐指气使,虐待奴仆,可心性还算是善良的,就因对谢昀生出了妄念,被人加以利用,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她盯着手中的玫瑰花纹茶杯,指腹轻轻滑动着,心里有些难受,头又有些疼痛了。   临近岁时,上京城虽然不再下雪,但空气中总带着一种彻骨的寒冷,让人感觉身子很不爽利,肌肤难受得很。   瞧见紫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想来也是孤苦无依,她便让人起身,开口询问:“你以后有何打算?”   紫鹃老实地交代:“王爷打发奴婢过来,是想看看荀姑娘要不要将奴婢留在身边,若不留,奴婢、奴婢就只好离开了。”   说到后面那句,她垂眉揪着袖子,显得十分促局不安。   在静默的等待中,她仿佛在等待着自己的判刑。   荀馥雅见她双腿发抖,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因为寒冷。   孙媚儿一案,紫鹃是知情者,却能活到现在不被谢夫人或者赵怀淑灭口,显然是有人在保护她。   这个人,除了谢昀,不会有其他人。   谢昀是不可能让赵怀淑入罪的,让紫鹃活到现在,而又将人特意赶来,显然是为了让自己听到那些话后心里好受些。   感受到谢昀对自己的用心,她心里有了一股暖意,感觉好受了些。   可紫鹃是个烫手山芋,收留她,肯定会招惹是非的。   她抬眼望去,只见紫鹃面色蜡黄,形容消瘦,衣衫单薄,显然这段时日过得非常糟糕。   在这乱世里面,他们那些权贵为了名利斗得你死我活,底下的人又怎能过得好呢?   如今孙氏夫妇枉死,孙媚儿惨死,只怕洛阳孙家那边容不下紫鹃。紫鹃若是回去,只怕会被活活打死。   她怎能赶走一个孤苦无依,向自己求助的弱女子?   心软了一下,她轻叹一声,走过去将人带进来茶室。   察觉紫鹃手都冻僵了,她将手中的茶杯塞进紫鹃的手里,道:“紫鹃,喝了这杯茶,你以后就是我的丫鬟了,可愿?”   “愿。”   茶室暖和,却不及荀馥雅的话带给她暖。紫鹃感表涕零地接过茶杯。   生怕荀馥雅会反悔似的,她仰头将茶一口喝下去,自然而然地露出安心的笑容。   弟子们已经下课了,玄素与冬梅走过来。荀馥雅告知她们一声,便让她们领人去安置。   暮霭沉沉,天色渐渐昏暗,江骜纯金打造的谢昀铜像摆放在文雅的书院内,显得格格不入,滑稽十足。   荀馥雅命人将铜像清扫一下,用一块水墨画布将其遮挡起来。   铜像被遮挡起来,感觉没那么违和。她便起身回厢房,不料,刚踏出门,便瞧见弟子们成群结队地走来,手里还拿了些礼品。   将近年关,明日开始,弟子们休假,纷纷前来提前跟她拜年送礼,以感谢这一年的教诲。   听到弟子们的感谢,荀馥雅垂眉苦笑,略感愧疚。   自从开了这个平民学院,弟子们总是在风云飘摇中读书,隔三差五被那些贵族子弟找茬,而她却总是不在。若不是师兄师姐们帮忙看顾,只怕这平民书院开不下去了。   幸亏这些平民子弟心志坚定,不怕困难,坚持来听学。   想到这,她深感欣慰,庆幸当初自己鼓起勇气,力排众难,开了这间平民学院。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平民书院能开下去,没有官府的人来找事,除了师兄师姐们的大力支持,更多的是谢昀在为她挡住那些人。   讨个吉利,荀馥雅命丫鬟给了弟子们每人一个护身符香囊。   盛如愿最后一个来向她祝贺。   盛如愿总认为,当初若不是荀馥雅佛照他们家,他们家便不会有今日,兄长也不会当上大理寺少卿,因此对荀馥雅喜欢得不得了。   小姑娘又长了一岁,模样慢慢长开了,加上家境变好,将她养得水灵灵的,一双大眸子显得人特别地精神饱满,讨人喜欢。   她出身贫寒,打小在巷子里打转,性格有点大而化之,不像闺阁女子那般娇滴滴,有点像男孩子性子,不高兴时会与男弟子们动手打架。   听师兄师姐说,只因那名男弟子说了荀馥雅的一句不是,她便去奏人家,跟人家打了一场架。   荀馥雅看着这个有点虎的小姑娘,特意给了她一个最漂亮的护身符香囊,蹲下身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小如愿,听说你跟比你年长的师兄打架了?”   盛如愿有些心虚地低头,嘀咕道:“嘿,谁让他说荀夫子您的坏话!”   荀馥雅知晓她怕自己责骂她,温和地笑道:“谢谢你维护夫子,夫子很开心。”   盛如愿得到称赞,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荀夫子,我不会让任何人说您坏话的,谁说我就揍谁。”   说着,小姑娘紧握着拳头,小脸蛋鼓鼓的,甚是可爱。   荀馥雅摸摸她的头发,温声细语地说:“可夫子担心那些男弟子会弄伤小如愿,小如愿长得这般好看,可不能脸上留疤啊。”   “那,那……”   盛如愿挠了挠脑袋,似乎想不出办法来了。???   荀馥雅带她走出茶室,边走边说:“如愿若是想要保护夫子,得先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在这之前,不要轻易伸出你的拳头,好吗?其实女子的泪水,有时候比拳头更厉害哦。”   盛如愿恍然大悟,受教地点点头:“夫子说得对,从前我爹爹发脾气,可我娘一哭,他就不凶了。”   荀馥雅陪盛如愿走到门口,见盛景南来接人,便向他拱手打招呼。   两人嘘寒问暖一番后,盛景南犹豫了一下,有些生涩地向她邀请道:“荀姑娘,我们家临近平民书院,若姑娘除夕夜得空的话,可以到我们家吃个饭,闲话家常的,家母和家姐会很欢迎的。”   盛如愿听到兄长邀请荀馥雅到家里来,兴奋得手舞足蹈。   “荀夫子,你一定要来我家啊!我阿娘阿姐都很喜欢您呢!”   荀馥雅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想到自己不需要扮演谢昀的妻子了,而王氏又失踪了,有爹不能认,这过年的除夕夜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只有她孤零零一人。   盛家显然是想到了她的处境,怕她冷清伤情,才冒昧提出这样的邀请的。   盛家如今除了盛景南是男子,其他的皆是女眷,又与她有这般渊源,过年时到盛家做客,倒也是不突兀。   盛情难却,她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盛如愿为此心情激动,表示很期待那一日的到来,而盛景南松了口气,似乎担心这个任务完成不了。   送走盛家兄妹后,荀馥雅的面色有些疲惫,头疾似乎又发作了。   在丫鬟的搀扶下,她回到了厢房。   推门而进时,玄素已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见她回来,忙过来扶她,叮嘱她喝药。   荀馥雅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药碗,便仰头喝下。   这中药苦涩得令人发毛。近些日子,她喝的药倒是越来越多了,快要成了药罐子。   若是谢衍还活着,她都能跟他成为药友,互相交流心得了。   没事干的冬梅跟紫鹃站到一旁闲聊,两位年龄相仿的姑娘一见如故,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说着说着,忽然紫鹃提到:“对了,奴婢来之前,听到王爷答应怀淑公主,会让容太师到公主府做客的。”   荀馥雅眉梢一挑,下意识坐正了姿势。   好端端的,赵怀淑为何向谢昀提出如此古怪的请求?   莫非赵怀淑又要耍阴谋诡计?   不行,决不能让大师兄受牵连。   荀馥雅打断两人的谈话,询问紫鹃:“紫鹃,你有没有听到王爷何时带容太师到公主府?”   紫鹃仰头想了一圈,道:“好像……好像是年末上京城开花灯会的时候。”   荀馥雅听到“花灯会”三个字,不由得脸色一沉。   她记得上一世,这花灯会,大师兄是出了事的。   不行,得阻止谢昀带人去公主府。   想了想,她吩咐吩咐冬梅:“冬梅,你去王府请王爷过来一叙吧!”   冬梅刚要应答,门外便传来了谢昀那低沉的声音。   “不必了,本王已经来了。”   谢昀推门而入,带着冬日的冷死侵入,口吐着缭绕的白雾。   室内暖了些,谢昀在下人的伺候下脱了披在外头的大氅。   下人拿着大氅挂在屏风上,谢昀却蹙眉:“不够暖,加点碳!”   吩咐了一句,他又肃然训斥玄素她们:“你们这几个丫头别偷懒,认真点伺候主子!”   丫鬟们不敢多言,泡茶的泡茶,端药的端药,加碳的加碳,气氛因谢昀的到来显得肃穆起来。   荀馥雅垂下眼帘,想了想低声道:“王爷专程来,是为了训斥我的贴身丫鬟?”   “不是。”谢昀走到软塌旁的木凳坐下,转身抬眼看她,“本王是专程来被你训斥的!”   荀馥雅一愣,觉得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我训斥你做什么?”   随后,她想到紫鹃的话,想到容珏的事,忍不住试探着问:“莫非王爷做了亏心事?”   谢昀身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指腹,说话的神色很认真。   “大夫说你不宜情绪郁结,骂一骂人心情会好些。本王左思右想,觉得你最想骂的人应该是本王。哎,所以本王只好来了。”   荀馥雅被他这话逗得哭笑不得。   “你这人怎么这么有自知之明!”   “咳咳!”   笑得有点厉害,她被咽喉里的口水噎到了,不断咳嗽,咳得特别难受!   谢昀一惊,见她咳得脸色涨红,连忙上前为她顺气,同时命玄素端来茶水。   接过茶水,他扶着荀馥雅,将茶水贴近荀馥雅的脸颊,低声道:“喝点水润润喉。”   荀馥雅的身子猛然绷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呛到了,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   她咳得喉咙有点发干,便尴尬地接过茶水,喝下一大口水才缓了过来。   看了眼荀馥雅,谢昀似是在踌躇什么。   “王爷,怎么啦?”   半晌,谢昀脸上浮现出紧张无措地神色,张了几次嘴才生涩开口道:“年末花灯会,要一起去吗?”   一年的年末,也是新一年的开始。   年关将至,人们都为了庆祝这个节日,变得忙碌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桃符,买屠苏酒,孩童脸色充满了喜悦,到处喜气洋洋的!   上京城的花灯会非常隆重,在每年的除夕夜举行,是每年最热闹的日子。   人们会邀请自己的亲人、伙伴或是爱人一起参加花灯会,若是被邀请,一定是在对方心中极为重要的人。   屋内,荀馥雅坐在摇椅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手柄,垂眸思索。   谢昀在这个日子邀请她去参加花灯会,又在这个日子答应赵怀淑将大师兄送到公主府,究竟,再策划什么?   罢了,许是自己多心了。   也许是因为谢昀同样有家不得归,同样无法与亲人相聚在一起,才找她一起过的!   花灯会,谢昀要去参加,府上的下人们也因此得了闲,只想尽快处理完手上的事,趁着这大好时机,也去感受感受花灯会的热闹。   本是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谢昀的眼皮从起床后却一直跳个不停,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他想了想,对坐在横梁上吃苹果的某人说道:“今晚的花灯会,我想请你帮个忙。”   公主府,后院的一间储藏室门口,左右两旁的灯火明灭。   梅久兰垂眉站立着,折扇收起,轻轻敲打着手掌,似乎在认真琢磨着事情。   储藏室内,灯火煌煌,赵怀淑独自一人四处游览,脑海里满满是年幼时的回忆。   那时,她的母妃削发为尼,抛弃一切,遁入空门。父皇为了弥补她,赐给她这座华丽的公主府,跟她说,可将喜欢之物藏于此。   她喜欢父皇母妃,想跟他们住在这里,但即便年幼,也觉得不可能的。   母妃走后,她越发孤单,帝皇家的孩子若是没了母族和父皇的关照,会过得比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还惨。   从前跟她玩的人疏离她,兄弟姐妹们奚落她,欺负她,父皇对她漠不关心,宫女太监对她的态度越发疏懒不恭敬,只有奶娘崔氏一直陪着。   直到那日,她被三皇子欺负,容珏出来阻止,保护了她。   容珏是孝贤皇后的侄子,长得粉雕玉砌,睿智文雅,待人温柔亲切,她非常喜欢,便偷偷带人回来公主府做客。   他们玩得很开心,她不想容珏离开,容珏也表示不想离开。她便用绳子将两人的手绑到一块,要他留在这里永远陪自己玩。   可次日,容珏却反悔了,嚷着要回家。我哭了,死活不让。   在奶娘的帮助下,她成功留下了容珏。为了防止容珏逃跑,她将人绑起来,藏在储藏室。   可惜,没过几日,孝贤皇后与容夫人找到了这里,将容珏带走。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们看她那厌恶的眼神。   从那时她便发誓,总有一日,要毁了她们所珍惜的?   走出储藏室,她面无表情地吩咐梅久兰:“卫津楼的事,都打点好了?”   梅久兰恭敬地回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好!”赵怀淑满意地点头,转而吩咐道,“你去叫荀滢过来,今夜本宫会让她得到喜欢的人。”   容国公府,汗牛充栋的书房。   容珏在案桌上作画,不知不觉,回过神来时,却瞧见自己的山水画竟变成了美人图。   那美人不是别人,竟是荀馥雅。   容珏惊怔,凝着画中人发呆。   究竟是何时,他竟存在这样的心思。   “珏儿!”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说话之人是他阿娘。   这画不能让她瞧见。   念头一生,他匆忙又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来,放到画筒里。   完事后,他整理了一番仪容,走到门口,将人招呼进来坐。   “阿娘,找孩儿有何要事?”   坐下来的容夫人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提醒道:“早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娘约了礼部尚书的夫人到卫津楼喝茶,你要陪娘去!”   容珏垂眸,这言外之意,清晰能懂。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那画筒,心里轻叹:不该生出这般邪念的!   日落西山,平民书院内。   荀馥雅收拾好仪容后,反反复复地在铜镜前看了许久,忍不住再次玄素:“可还有什么不妥,这样可以吗?”   玄素笑了,替荀馥雅整理了一下发簪。   看着镜中精致的美人,她几乎移不开眼:“小姐,您今日特别美,没有任何不妥,王爷看了,定会喜欢的。”   荀馥雅脸上一热,总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眨眼再仔细端详了一番,便起身:“今日你也好好逛逛,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出了后院,抵达前院时,荀馥雅老远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一看,是独自站在门前的盛景南。   真是人靠衣装,换下朴素的平民服饰,特意装扮过的盛景南,倒是比初见时亮眼了几分,不像是扔进人群就会被淹没的样子,反倒因为高挑的身材,极为出众。   瞧见了他,荀馥雅这才想起,前两日自己答应了今日到盛府做客的。   看来得先去盛府一趟。   她交代了紫鹃几句,便迎上去,向盛景南拱手行礼。   盛景南瞧见荀馥雅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腰间的白绸勾出玲珑曲线,娇俏的眉眼又将其中合,显得少女感十足。   相貌娇美,肤色白腻,眼眸灵动,如此佳人,让人心动。   “盛大人,久等了。”荀馥雅上前轻声开口,站定后视线飘向门外,很快又收回视线,对着盛景南温笑了一下。   “荀姑娘,现在出发吗?”盛景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即使换了衣服,也与平日并无差别。   荀馥雅见他这模样,边走着,边取笑他:“盛大人对女子这般刻板,只怕盛娘要为你的亲事头疼了。”   盛景南没想到会被荀馥雅这么说,身形一顿,显得有些局促尴尬:“荀姑娘你这张嘴还真是厉害。”   荀馥雅只是随便说说,如今瞧见盛景南这般神色,微愣:“啊?我说中了?”   “正中要害!”盛景南苦涩一笑。   荀馥雅垂眉,略显尴尬。   两人相对无言地行走着,拐了个巷口,便抵达盛家门口。   盛家宅子不算大,起落布局也中规中矩的,颇有盛景南的风范。   门前贴着崭新喜气的桃符,两个大红灯笼悬在空中轻轻飘荡着,仿佛在为主人迎客。   进门前,盛景南忽地凑过来,低声叮嘱道:“呆会我阿娘阿姐准会向你提及这事,你不必在意,随便敷衍便可!”   荀馥雅瞧他有些紧张,忽地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正经八百地应道:“嗯,呆会我会将这话转告给二位的!”   “荀姑娘你这人真是……”盛景南砸了咂舌,反问她一句,“这么会捉弄人,王爷知道吗?”   “嗯,咱们走吧。”   荀馥雅点了点头,迈开步子。   盛景南哭笑不得。   视线一转,盛府客厅内。   盛娘坐在客厅的桌子前包饺子,细纹深刻的手指在灵活地捏着饺子皮。   盛家幺女盛如愿跪坐在身旁的凳子上,晃荡着两个小腿,小胳膊撑在桌面上,正垂眉用手指腹将饺子皮一点点摁倒在桌子上,脸上笑嘻嘻的,显然玩的不亦乐乎。   盛家长女盛明兰撩起帘子,从室内走出,边走边唠叨着:“母亲,怎的不让仆婢再加个火盆?您的身子若,可着凉不得呀。”   说着,她就吩咐一旁的仆婢去多准备个火盆。   盛娘慈爱地笑道:“不冷的。今日荀夫子前来做客,我得将饺子包好,让她尝尝我的手艺。我们盛家能得到荀夫子这样的大善人相助,当真是祖上积德,修了三世的福分啊!”   “荀夫子的确是个定好的姑娘,若弟弟能娶上像她这般的女子,那该多好啊!”盛明兰温和一笑,走过去坐下,伸手帮忙包饺子。   盛娘也跟着笑,将桌上装着饺子馅的碟子往盛明兰面前推了推,催促道:“快点包好,这是特地为荀夫子做的,得让她第一个尝尝合不合口味?”   正说着,门童前来汇报:“老夫人、明兰小姐、如愿小姐,公子和荀夫子来了。”   话音刚下,只见盛景南招呼着荀馥雅进门,两人有说有笑,宛如陈年老友,相谈甚欢。   盛家老小赶紧站起来,走过去各自向荀馥雅行礼,互相嘘寒问暖一番,便各自看座。   盛明兰笑眯眯地对荀馥雅说:“荀夫子,我们刚说着你呢。”   荀馥雅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水,盛如愿便跑过来,亲昵地与她相拥。她宠溺地捏了捏盛如愿娇俏的小脸,转头看向盛明兰,好奇道:“哦?说我什么来着?”   不等盛明兰说话,盛如愿便兴奋地笑道:“娘和姐姐说包饺子给荀夫子您吃呢!娘包的饺子可好吃呢,荀夫子您一定要吃很多很多哦!”   盛如愿轻铃般的嗓音很有辨识度,说起话来大大咧咧的,不像传统的大家闺秀,却又丝毫不显得鲁莽,站在荀馥雅身旁叽叽喳喳的,荀馥雅也不介意,觉得这小姑娘挺好的。   童言无忌,众人笑了笑。   盛娘已经将最后的饺子皮包完了,命身旁的老仆人赶紧将饺子送到厨房里蒸煮。   荀馥雅想到要与谢昀相约逛花灯会,不宜逗留太久,便颇感遗憾地说道:“感谢盛老夫人的一番美意,只是今日我有约,恐怕等一会便要动身离去了。”   盛家老小面上一顿,随后善意地笑着表示理解。   盛娘表示轿子正在蒸煮,用不着多长时间,让荀馥雅尝一尝再走。荀馥雅亦不好佛了老人家的心意,便点头应了下来。   随后,众人闲话家常,聊了一些盛如愿的课业,聊了各自的一些大体情况,聊到盛景南时,这话题便一下子聊开了。   盛景南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先前是因为家境贫穷没办法,如今他身居高位,盛娘自然是要为他操心婚姻大事的。   盛娘表示盛景南在感情上是块木头,整日只想着查案。近日她托上京城的媒人婆给他介绍了好几家姑娘,可他要么便是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了,要么便是相亲半途跑去查案,要么便是跟人家姑娘家讨论案情的问题。   听闻此处,荀馥雅不由得挽起袖子,抿嘴一笑。   上一世,她并未认识盛景南,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他的大名和离奇事迹。直到死的那一刻,盛景南似乎还未成亲,整日跟江锦川四处查案,伸张正义。   那时候,似乎有个坊间传闻,笑称盛景南与江锦川这两人早已约定了互相作伴过日子。   此时,下人将蒸熟了的饺子端上来,盛家老小热情地招呼她过去尝一尝。   盛情难却,她拿起了箸子,夹了一个饺子送进嘴里,举止优雅。   抬眸瞧见众人紧张地盯着自己瞧,她微微一笑,夸赞道:“盛娘做的饺子果真好吃!今日一尝,看来我以后只想吃盛娘包的饺子了。”   盛家老小笑了,盛娘慈爱地笑道:“只要荀夫子喜欢,老身任何时候都能包饺子给您吃的。”   荀馥雅羞敛地笑了笑,低头又吃了两个。   眼见差不多了,正想起身与盛家老小告辞,抬眸便看见了门外的谢昀。   谢昀正皱着眉头,像是在恼怒荀馥雅怎么还不出来。   荀馥雅赶紧站起身来,与盛家老小告辞,便雅步而出。   谢昀坐在马车的车板上,一脚悬在空中,百无聊赖地晃荡着。   瞧见荀馥雅的身影,他像是松了口气,跳下马车走过来:“可以出发了吗?”   “诶!王爷,我们多久没见了,这才说了几句话呢!”盛如愿跑出来,丝毫不会客气。   谢昀懒得跟小姑娘计较,转身离开。   盛如愿瞪大眸子,怔愣了一下,随即便把谢昀抛之脑后了,拽着荀馥雅的手,不依不饶地请求道:“荀夫子,你去参加花灯会,可不可以带上我呀!兄长一次都没陪我去过,不陪我去花灯会就算了,还真日对我这个可爱的妹妹不闻不问。今年有夫子在这,夫子你不会嫌我烦吧,可以带我一起玩吗?”   荀馥雅比盛如愿年长她几岁,对于这般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她打从心底里喜欢。   她向盛如愿笑了笑,下意识看了一眼谢昀离开的方向,道:“夫子带你去逛花灯不是不可以,可是要经过你的家人同意哦。”   盛如愿瞬间笑弯了腰:“夫子请放心,跑出来之前我就跟家人打过招呼了。他们说,只要夫子同意,就同意。”   荀馥雅眼见小姑娘天真可爱,一脸期待,怎忍心拒绝,便牵着她的手,将人带上马车。   谢昀瞧见荀馥雅竟然将盛如愿也带上,一脸的无奈,更多的是气闷难填。   那个铁青的神色,若不是荀馥雅在场,估计盛如愿当初被他扔下去了   小姑娘活泼开朗,说起话来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一样。   谢昀靠在车板上,恶狠狠地瞪着小姑娘,无奈小姑娘并不怕他,依然我行我素。   谢昀那吃瘪的表情,像是在隐忍着怒气,又像是无可奈何。   荀馥雅转过头去,抿嘴窃笑。   花灯将深沉的天空印上了斑斓的色彩,即便上一世看过,再看一会,荀馥雅都忍不住驻足去仰望,惊叹这等绝色美景。   盛如愿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路上忍不住频频驻足,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真还像个一直养在深闺中的姑娘。   她拉着荀馥雅的手,激动地叫嚷:“夫子快看,那个灯好漂亮呀。你看那个灯,我就喜欢那个灯!”   “老实站着,你太吵了。”   谢昀终于忍不住了,厉声怒斥了一句。   无奈,盛如愿并不将他的恐吓放在眼底,她认为,荀夫子是个如同菩萨般心善的人,荀夫子的夫君定然也是心善之人,因此并不怕他的凶狠。   她依旧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不时地拉着荀馥雅到处跑,惊叫一通。   及至一处卖花灯的小摊,方停下脚步。   “夫子,咱们买灯吧。”   盛如愿看着各色各样的花灯,呆了。   谢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却眉头一皱。   他并不想让叽叽喳喳的盛如愿打搅他。   谢昀郁闷的心情已经到了极限,趁着盛如愿在挑选花灯,他一把将人拉到花灯摊位的后面,将人抵在一角。   “带这么个玩意过来,你几个意思?”   锐利的眼神里尽是不悦的神色。   荀馥雅对他的形容颇有微词,没好气地纠正:“什么什么玩意,那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好吗?”   谢昀嗤笑,烦躁地逼近荀馥雅:“我管他天真还是可爱,总是一惊一乍的,赶紧将人送走,看着便烦。”   荀馥雅伸手抵着他的靠近,别过脸去轻叹:“你将来的孩子也会这般的。”   谢昀痞笑:“如果她娘不是你,掐死了算了。”   “你这人……”   荀馥雅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她这一笑,气氛瞬间变了。   谢昀郁闷心情一扫而空,立马喊来岑三,指着在寻找他们的盛如愿,吩咐道:“岑三,今晚你陪她。”   岑三顺着指的方向看去,有些为难:“王爷,我对小女孩没辙。”   “就当提前练习,不久后你是要当爹的。”   谢昀不仁道地拍了拍岑三的肩膀,特意用老父亲的口吻去叮嘱他。   岑三张了张嘴,谢昀的意思不是让他保护盛如愿,而是陪她,他身为谢昀的贴身侍卫,怎能陪一位小姑娘逛街呢?   他无助地看向二人,然而,谢昀视而不见,牵着荀馥雅的手,霸道地将人带离现场。   及至湖桥中心,他们停下来。   湖桥两旁高高挂起的花灯一直蔓延到街道尽头,一眼望去,像是走进了一条被星光点缀过的幻境一般,仿佛让人置身在另一个意境之中。   荀馥雅的视线忍不住飘向谢昀。   他平日里便很好看,今日好看得有点与众不同。   这身衣服似乎并没见他穿过,与往日不同,衣服精致却又平和,并不特别隆重,却也能见衣服上精细的绣纹,衬得谢昀冷峻的脸反倒多了些亲和力。   不得不说,不同的衣服穿在谢昀身上,都有着不同的风味,倒不像是他在挑选衣服,反而像是衣服在迎合他。   见谢昀绷着脸,她凑上去,笑着称赞他:“王爷今日真好看。”   谢昀瞥了她一眼,抿着嘴沉脸半晌:“别以为这么说,本王就会原谅你。”   荀馥雅见他翘着双手,想要跟自己算账那般绷着脸,走过去,轻挽着他的手。   “怎么了?”谢昀一怔,微微弯腰询问。   荀馥雅侧头道:“人太多了,我怕将谢三岁弄丢了,只好抓紧点。”   这“谢三岁”显然指的是他,言外之意也很明了。   谢昀迅速将头转了过去,不让荀馥雅看不到他的表情。   荀馥雅一愣,心底倒是突然颤了一下。   “怎么慢吞吞的,小心走丢了。”   忽然,桥头下方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异常熟悉。   两人不约而同抬眼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男女,男子说完这话后,身后的女子突然上前两步,一把牵住了男子的手:“你拉着我,不就行了。”   男子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手一用力,便把女子拉到了自己身边。   两人并肩而站,男子眼里很嫌弃,可手却抓得很紧:“真拿你没办法。”   这两人竟然是江骜和玄素。   “江骜你这小子,存心过来添堵的是吧。”   谢昀垂下眼帘,心里很纳闷。   怎么一个个的幸福美好得让人羡慕,到了他这里,便戛然而止呢?   江骜抬眸,这才瞧见了谢昀跟荀馥雅,顿时心里也纳闷。   这花灯会场人山人海,如此宽敞,怎么偏偏就跟这两人遇上呢?   他下意识地甩开玄素的手,跑到谢昀面前,吊着眼笑他:“谢疯子,转性了?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热闹吗?”   “你回家回到半途都能折返回来,我为何不能来。”   谢昀的确不是喜欢这般热闹的人,花灯会上新奇的东西丝毫没有引起他的侧目。他总是冷着脸,看向前方,仿佛心事重重,又仿佛很纳闷。   荀馥雅看向谢昀,心里很疑惑,这人为何特意约自己逛花灯呢???G   江骜不理会他们,带着玄素走到桥下放河灯,在上面写着愿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谢昀翘着双手,倚靠着墙壁上,端着一副生人莫近的冷漠面容。   江骜不知谢昀心中的纳闷,兴奋地向他招手呐喊:“谢疯子,过来许愿啊。”   谢昀似笑非笑地回应:“这娘们唧唧的玩意,不适合我这种粗汉子。”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江骜是娘们唧唧。   江骜气炸了:“好,老子今年许的愿便是,惟愿你下一年孤家寡人一个。”   说着,他奋笔疾书,将纸条塞到河灯里,向谢昀投以挑衅的眼神。   谢昀挑了挑眉,眼眸冷然:“找抽是吧?”   江骜立马躲在玄素的身后:“玄素,他欺负我。”   玄素护着他,拍拍他的抓住自己的手臂,安抚道:“没关系,河灯我已经帮你放了,我们一起祈祷愿望成真。”   “……”   谢昀觉得这两人越来越放肆了。   他看了荀馥雅一眼,见她正驻足在一盏梅花样式的花灯前。   趁着人没往这边瞧,他立马飞身过去,将附近一带的河灯捞上来,丢回岸上去。   完了,他丢给江骜和玄素一句:“本王心情不好,别来碍事。”   二人对视一眼,便知这位王爷在某些事上并不顺心,识趣地走开。   谢昀走到荀馥雅的身旁,瞧见那灯在一排暖黄色光线中显得格外别致,因为灯面梅花的材质,使得灯罩中的光映射在灯面上,显露出淡粉色的光芒,灯面上似是用什么石头点缀,在光线下闪着点点晶亮。   “喜欢?”   他问了句。   荀馥雅将花灯下的一张谜面拉出,笑道:“王爷可知,这灯谜,他人已走,有话中午说(猜二字词语),可知晓这谜底是什么?”   谢昀转头,便看见了荀馥雅视线所及之处,苦恼地皱起眉头。   这里的花灯下,解对了灯谜,方可取走。   谢昀侧头看着荀馥雅,探问:“卿卿可知?”   荀馥雅并未回应,只是凝着他,道:“我想王爷猜出来。”   谢昀瞧见她眼底是期待的星光,薄唇微张:“是也许。”   荀馥雅眨了眨眼,摊子老板听到了正确的谜底,连连鼓掌,上前一步取下梅花灯,递到了谢昀面前:“这位公子好生聪明,谜底正是也许,这花灯是你们的了。”   谢昀没有伸手去接,微微昂头,意思不言而喻。   荀馥雅接过花灯,踮起脚,凑到谢昀的耳侧,放低了音量:“王爷猜出了一个也许,那今年卿卿就送王爷一个‘也许’吧。” 第102章   卫津楼。   容珏跟随容夫人,在店小二的招呼下,走上了楼梯,抵达一个雅间。   礼部尚书的夫人李荣氏及其女李慧兰已坐着等候,瞧见他们推门进来,皆起身迎上来。   互相行了礼,双方皆入座看茶。   礼部尚书注重礼法,其夫人李荣氏与其女李慧兰自然在礼法上表现严谨。   端坐下来后,蕙质兰心的李慧兰手拿摇扇遮脸,羞敛垂眉,不会偷瞧男子,也不会冒失说话。旁人提一句,她便低声客气有礼地回应一句。   在容夫人看来,这样的女子品德言行堪称大家风范,成亲后必定对公婆恭顺有礼,对夫君唯命是从。因此,她对李慧兰甚是满意。   而容珏向来不会用目光冒犯女子,自然不会多看李慧兰两眼。之所以答应容夫人来相亲,不过是被心中的魔障吓到,一时冲动应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来到此处,他都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荒唐。   容夫人与尚书夫人聊得投机,一聊起来便滔滔不绝,容珏与李慧兰被安排相对而坐,李慧兰羞涩垂眉,不敢搭话,而容珏也想去冒犯人家姑娘,只好将目光投放到窗外。   可这一瞧,竟然眼尖,看到了桥头上的谢昀与荀馥雅,正有说有笑地行走。   荀馥雅走在前头,虽然与身后的谢昀说这话,视线却一直盯着手中的梅花灯,看得出来荀馥雅喜欢得不得了。   而谢昀那种冷漠的面容上有了些许的笑意,似乎因讨得她欢心荣获成就感。   远观之,这两人怎么都像是一对情侣,那画面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容珏眼眸黯然,心胸涌出一股陌生的酸楚。   怎能,怎能这样……   此时,花灯会的桥头上。   谢昀跟随着荀馥雅的脚步,走下了桥头。几个冒失的少年正提着花灯嬉戏,往这边你追我逐地跑过来。   “小心。”   谢昀生怕少年们撞了荀馥雅,一把将人搂入怀里。   荀馥雅吓了一跳,刚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刺客。   上一世,容珏在卫津楼遭遇刺客,身负重伤,不得不在家养病。朝廷没了容珏在协助朝政,新皇赵启仁以皇妹赵怀淑为诱,让谢昀为他趁机除掉朝中不服从他的势力。整个朝野掀起了腥风血雨,隔三差五便有大臣被抄家,处死,断头台上的鲜血还没干枯又有了新的血液,血液不曾停止过。   等容珏养好伤回归时,朝中大臣已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李琦,一派支持谢昀,而这一切有赖于新皇赵启仁的制衡之术。那时候,其实他已经实实在在地掌控了皇权。   面对荀馥雅的失神,谢昀以为她被自己的魅力吸引了,有些不自在地将她微微推开,站直了身子,转身催促道:“还不走?”   “嗯?”   荀馥雅回过神来,心想着,得将谢昀哄到卫津楼去。   她不确定这一世是否会发生变化,去看看比较安心。   眼珠一转,她快步追上去,讨好地笑道:“王爷送我花灯,礼尚往来,我也送王爷一个花灯吧。王爷你喜欢什么样的灯,我去试试,看能不能为你赢得一盏花灯。”   谢昀忽然站住,眼眸沉沉地盯着荀馥雅。???   荀馥雅那清冷灵动的眼眸此刻明亮得很,手里拿着那盏梅花灯,晃得他眼睛疼。   “不必。”   他断然拒绝。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本王要的也许,没这么简单。”   面对谢昀忽明忽暗的眼神,荀馥雅感觉有些大事不妙,心里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口快,许诺他一个“也许”。   “嘭!”   忽的一声响,一只火花冲天而起,在寂静的天空中炸开了一团绚烂。   不知是谁家燃放了烟花,大朵的烟花相继绽放,点亮了夜幕,如繁星聚集,如百花齐放。   荀馥雅抬起头,眼里盛着光:“今年的烟火真美。”   随着荀馥雅的一声感叹,众人也随着抬头欣赏这一片灿烂的夜空,可谢昀并未看去。   此刻在他的眼里,荀馥雅比那更美。   街道上张灯结彩,满城的花灯亮起,萦绕着热闹的气息,行人嘻嘻怒骂。   在这样的背景下,谢昀怔然凝视着眼前的佳人,那岑寂冷峻的脸上掠过烟火交叠的光影,忽明忽暗,刚才堆积在心头的情绪,化作了脸庞上的安静平和。   “咱们去那边的卫津楼观看吧,快些过去,不然烟火就结束了。”   人群中,荀馥雅的视野并不开阔,这让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很好的理由。   她仿佛非常向往着美丽的景观,笑着牵着谢昀的手,快速朝着不远处的卫津楼走去。   烟火一朵一朵地在他们头顶上盛放,他们匆匆越过人群,越过挂满花灯猜灯谜的街道,越过摆卖各类小食街道。   每往前走一步,荀馥雅脸上的笑意更多,可在她身后的谢昀,每往前走一步,脸色变冷上一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女人到底放不下容珏!   许多刺杀行动都会以烟火为信号,荀馥雅担心容珏已经遇刺,也不理会谢昀的不耐烦,加快了些脚下的步子。   眼见卫津楼近在眼前,可人还未走近,却突然看见卫津楼的上空不断蔓延出黑色的浓烟。   随后,便听见了卫津楼内传来大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   荀馥雅心里一惊。   莫不是刺客已经开始行动了?   看着空中的浓烟,荀馥雅顾不上谢昀了,甩开他的手,小跑了起来。   前方不断有百姓惊慌失措地逃窜出来,随后瞧见了有自告奋勇的男子提着水桶来回奔跑。   荀馥雅越往前跑,心里越着急   她连忙拉住一人急问:“卫津楼什么地方走水了?”   “二楼雅间。刚刚还好好的,不知怎么,一下子突然就烧起大火!啊,我好像瞧见了容太师!”   “我也瞧见了,容太师那身姿容貌,我一眼就认出。”   荀馥雅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上,抓着那人追问:“容太师逃出来了吗?他逃出来了吗?”   “不,不知道。”   那人被荀馥雅紧张的神色吓了一跳,在荀馥雅松开手的那一刻,赶紧逃离,   “赶紧救火!”   “不要围在这里了,大家快散开!”   耳旁不断响起了人群的大喊声,荀馥雅脑子嗡的一下作响,已是顾不上手中的花灯,也没心思理会那早已不知扔在了哪个角落的花灯。   她四处寻找着容珏的身影,即便被人陆续撞着,依旧心心念念地人群堆里找。   她坚信容珏那般睿智机警,要是有起火的征兆,肯定先逃出来的。   谢昀盯着被她放开的手,再瞥了一眼他送的花灯。   花灯在某个角落里,已经被踩得稀巴烂,无人去看一眼,去在意,如同他此刻的心。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荀馥雅,就希望她能回头看自己,哪怕只有一眼,然而,她的心里嘴里眼睛都是容珏。   看着她在人群里慌乱地奔跑,狼狈地寻找,着急得连被人踩掉了一只鞋子都顾不上,不断地寻找,不断地询问。   他的心一寸一寸地被冰冷起来。   他忽然好奇,假如某日自己被困在火里,这女人是否也会如此紧张?   可悲观的情绪告知他,别痴心妄想,她只会冷静地等待。   火势非常迅猛,短短半个时辰,整个卫津楼都烧了起来,连带着旁边的观景台也烧了起来。   可,容珏在何处呢?   “这位姑娘,您快让开些,这火势大。”   灭火的群众焦急撞上了荀馥雅,来不及道歉,只能将荀馥雅往一旁推了推,提着水桶又往大火里冲去。   “请问里面可还有人,你们看见有人了吗,你们看见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子吗?”   荀馥雅惊慌失措,拉住灭火的人便一顿追问。   她没看到容珏,不愿相信人还在大火中,他不能在大火中的。   怎么会是火灾呢?明明是刺杀啊!   这哪是让人身负重伤,分明就是杀人灭口!   “这么大的火,怎还会有人,就算有人,也烧得灰都不剩了。”   无暇顾及荀馥雅,那人摆了摆手,撇开荀馥雅拉住他的手,快步离开。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   怎么可以,这一世的容珏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突然,一名男子在大火边缘瞧见了楼内的身影,大喊着:“楼内有人!”   荀馥雅心中咯噔一声,抬头望去。   那名身影有些像容珏,人在二楼雅间,正在苦苦挣扎。   荀馥雅霎时慌了神,脸色惨白,脑子嗡嗡作响。   时间刻不容缓,容不得她多想,容珏不能死在这里。   上一世,她已经让容珏死过一次了,她的自私无能,对容珏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现如今容珏身陷险境,她怎能眼巴巴地看着人被烧死。   她紧咬着唇,提起裙摆,一下冲到一个人跟前,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水桶,将水全数淋在自己身上。   “姑娘你做什么!赶紧离远点!”   被抢了水桶的人懵了,瞧见荀馥雅是个女子,也没说重话。   哪知,下一刻,荀馥雅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有人冲进火场了!”   “那姑娘做甚啊!不要命了啊!”   “这女人疯了吧!”   周围不断发出惊呼声,但也无人敢冒着生命危险前去阻拦她。   很快,荀馥雅的身影被大火吞噬,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谢昀正弯个腰替荀馥雅捡鞋子,这一幕发生太突然了,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没能阻止。   他扭紧手中的绣花鞋,狠狠地盯着熊熊大火,一脚将旁边的水桶踢开,心中的怒火不比眼前的火焰弱。   你就这么在意他吗?连命都不要!   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死了算了。   心是这么想着,下一刻,人就利索地淋了一桶水,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大火中,荀馥雅谨慎躲避着周围的火苗,紧绷着身子往二楼雅间爬去,全神贯注地寻找着容珏的身影。   烧倒的梁木不断落下发出沉重的声响,火焰烧得卫津楼噼里啪啦作响。   抵达二楼,她紧紧捂住鼻子,不让浓烟侵入鼻腔,没法张嘴大喊,但还是低声唤着容珏的名字。   “大师兄!容……咳咳!容珏你在哪里!”   怎么会没有回应,难道大师兄已经出事了?   荀馥雅弯着腰,着急地往里走,浓烟熏得她直咳嗽,可她不敢错过任何一处地方。   她按照记忆,摸索到那雅间,果真瞧见了一名青衫男子伏在地上。   虽不能得见男子的面容,但男子的身形打扮与容珏极为相似,腰间别着容府特有的玉牌。   “容珏!”   荀馥雅急切地呼唤一声,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眼见火势快蔓延到他的身上,关心则乱,不疑有他,她一股脑地冲过去,欲想扶起人逃离。   然而,当她接近男子时,男子突然抽身,手持匕首刺过来,这显然是在等待她的。   “小心!”   随着身后谢昀的一声急叫,人被谢昀一脚踹进火焰里。   “啊啊啊——”   男子身上着了火,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到处乱串打滚。   荀馥雅呆然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容珏呢?   这人为何伪装成容珏的样子?   就等着我来找容珏,趁机刺杀我?   身后的房梁赫然砸了下来,烧断的梁木冒着火星子,荀馥雅并未察觉到,谢昀一把将人推开:“快走开。”   话音刚落,那着火了的房梁便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谢昀!”   荀馥雅惊呼一声,连忙冲了上去。   “别、别过来,快走!”   身上的木已在冒着烟,燃起星星火点,谢昀趴在地上,双腿上竟压着一根房梁。   浓烟熏得荀馥雅几乎睁不开眼,熏得她泪流满面。   “谢、谢昀!”   她惊惧地喊了一声,脚始终挪不动。   这一刻,她极度害怕,很害怕眼前的男子就这么离她而去。   谢昀会被烧死。   这个想法一出,荀馥雅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了。   “唔……”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谢昀还活着。   可此时沉重的房梁压在他的腿上,额头上布满密汗,死咬着牙发不出半点声响,疼痛几乎将他的意识侵蚀。   四下孤立无援,荀馥雅试图帮谢昀移开房梁,可烧得滚烫的房梁根本无法触碰,更别说荀馥雅肺部残存的空气越发稀薄,压根使不上力气。   这样下去,他们会死在这里的。   灼人的热浪不断袭来,荀馥雅死咬着双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坚持一下!别睡着,谢昀,坚持一下。”   火势越来越猛,荀馥雅几乎都要被这灼热的大火烫得失去意识。   大火在谢昀的双腿上燃烧,荀馥雅痛苦地皱起眉头不敢看。   她捡起地上的刀,不断地往那燃烧的房梁砍过去。   “啊!不……呃……”烈火灼烧的疼痛,让倒在地上本已失去意识的谢昀突然挣扎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想要逃脱痛苦,却又动弹不得。   荀馥雅眼泪直流,根本不敢想此时的谢昀有多痛苦。   幸好,得天庇佑,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谢昀的双腿不再被压着。   她一边拍打着谢昀的脸,一边托着谢昀的身体,艰难地爬出一个通往屋外的缺口。   谢昀似乎痛得晕过去了,一直垂眉没有发出声音。   荀馥雅抹掉眼泪,忍着恐慌,鼓励道:“谢昀,我们快要出去了,你别害怕,你别害怕……”   她像是在安慰谢昀,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眼前的大火依旧猛烈,一点火星掉落在肌肤上,烫得她龇牙咧嘴,她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无助。可两人的命在她手里,她不得不忍受着身子的不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突破口。   很快,她发现木墙烧破了一个窟窿,那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希望。   她咬着牙,出门盘好的发早已凌乱不堪,一张小脸混杂着汗与泪还有各种污渍,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可此时此刻,她哪里还能在乎这些,瞄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拽着谢昀向外拖去。   “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们吧!”   倒在楼外的地上,荀馥雅哑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那边有人!”   “是刚刚冲进去的两人!”   “快快,把这边的火先灭掉!”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多,荀馥雅的大脑却开始浑浊起来。   模糊的视线中,好像有人朝着他们来了。   劫后余生,荀馥雅似是松了口气,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除夕夜,万家灯火点亮,每家每户洋溢着团圆的欢声笑语。   夜空被烟火点亮,街道上鞭炮声轰鸣,处处是喜庆的气氛。   荀馥雅再次醒来时,已被人送到了谢王府。   谢昀的房间在隔壁,她不顾玄素的劝阻,火急缭绕地冲过去。   瞧见躺在床上的谢昀,眼底泛酸。   玄素走过来扶着她,安抚道:“小姐您别担心,王爷的双腿只是烧伤了外皮,没有伤及筋骨,养伤一段时日就好了,不妨碍行走。”   “那就好!那就好!”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当时当机立断,留下来将那房梁砍断。   这解救及时是轻伤,若是解救不及时,便是丧命啊!   想起今日之事,够惊心动魄的。   她心心念念着容珏,以为人被困在火场,却不知这是敌人设下的陷阱,等着她跳下去。   她的机智勇敢,仿佛成了一个笑话,暗藏在安宁背后的汹涌,竟来得如此猛烈。   今夜之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策划的?   容珏如今身在何处?   应该……回荣国公府了吧?   “玄素,你到荣国公府一趟,看看大师兄在府上没?”   荀馥雅的声音很轻,玄素领了命,便抬腿进了门。   江骜识趣地跟随玄素出去。   屋内鸦雀无声,早已清醒过来的谢昀却将自己埋藏在被褥的黑暗中,沉默又孤寂。   荀馥雅无言地走到谢昀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   站了许久,她忍不住上前弯下了腰,伸手环住他的肩,从背后抱住了他。   只觉得怀中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依旧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谢昀,谢谢你。”   荀馥雅动情地诉说着,心里充满着感激。   谢昀难受地闭上眼,心里冷笑。   即便冒死救你,你也只是只有感激。   你的眼里,一直只有那个该死的容珏。   可惜,容珏已经被送到公主府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却不曾料到,荀馥雅包含情绪地来了这么一句。   “谢谢你,谢谢你平安无事!”   言语间充满着真切、感激、畏惧,似乎很庆幸他还好好的活着。   谢昀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依旧不回应,却觉得心里没那么冷了。   华丽的公主府,此刻像极了囚禁容珏的鸟笼。   天灰蒙蒙的,将亮未亮,容珏悠悠转醒。   他睁眼,迷茫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记忆还停留在卫津楼上眺望荀馥雅与谢昀的那一刻。   他心不在焉地喝着李慧兰递过来的茶水,凝望着满天的烟火,不知怎的,意识开始模糊。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床榻两侧,双脚被束缚着,周围的场景很像年幼时曾被赵怀淑囚禁的储藏室。   那时,初见赵怀淑,他被她的美貌吸引,又瞧见她孤苦无依,甚是可怜,一时心软,便答应跟她一块溜出宫,到公主府陪她玩。   在赵怀淑的刻意讨好下,他玩得很尽兴。赵怀淑舍不得他离开,说会派下人去告知他的爹娘,他便答应留下来陪她再玩一日。?   他本想在偏殿歇息,但赵怀淑以夜里害怕为由,带他一块到储藏室歇息,最后他们俩挤在了一张床上。   两个年幼的孩子头一回同睡一张床,感觉很新奇,也很欣喜。   他们有一句没有句地闲聊着,赵怀淑始终甜笑着,目光一直流连在他的脸上,这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虽然打从出生开始,许多人瞧见了他,目光便会移不开,总是抱着各种心思打量着他的容颜,可唯独赵怀淑的目光,让他感觉有些悚然。   他想着明日便能回家了,刻意不去在意,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怀淑将他当做物品那般珍藏起来。   次日醒来,赵怀淑不见了,他被五花大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被赵怀淑囚禁了起来,整整囚禁了一个月。赵怀淑不管他是否回应,都会自顾自地在跟他说话,径自跟他玩,像个疯婆子一样。   直到后来,他被阿娘和姑母找到,方知赵怀淑并未派人通知过他的爹娘。   同窗事发,赵怀淑没有惊慌恐惧,也没有跪地求饶,像没事一样,依旧言笑晏晏,仿佛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那样。   自从,他对这人避之不及,无法再生出好感。   大冷天让他的神智愈发清醒了,他费力地挣扎着。   此时,赵怀淑那张倾国容颜晃在他的眼前,他有些不适地闭上眼。   赵怀淑顿时就急了:“怎么又闭上眼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   容珏不理会,只是在细想着究竟是如何落入这女人的手里的。   赵怀淑见他并不挣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早已打发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梅久兰。   她伸手去轻抚容珏的脸,却被冷漠地躲开。   “公主,请自重。”   容珏微微皱着眉,声音依旧清越淡漠。   这些年来,两人相安无事,仿佛那一年的事早已成了过去。   为何偏偏这次沉不住气了,是因为先皇不在,有新皇替她撑腰?J??   赵怀淑见容珏沉思着,也不出言打扰他,只是从袖里掏出一个药瓶,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转动中,眼神忽明忽暗。   良久,容珏才神色淡淡地询问:“请问公主,下官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赵怀淑没打算隐瞒他,轻笑道:“是谢王爷帮本宫将你弄来的。”   容珏静了一瞬,细想在卫津楼之事。   想必自己喝那杯茶有问题。   他们的目的是自己,那阿娘他们必然是安然无恙的。   想到这,他暗自松了口气,有些困惑地蹙眉:“不知公主将下官掳来,所谓何事?”   赵怀淑弯下腰,瞧见容珏因惊吓而瞳孔收缩,满意地笑了。   “还以为清高的容太师会临危不乱呢,看来世人对你的称赞过誉了。”   容珏略微挑眉:“公主,今日不同往常,下官的属下很快会找到这里,请公主做事三思而后行。”   赵怀淑把额前碎发顺去了耳后,勾唇一笑,虽然素面朝天,但也足够魅人心弦。   “放心,这里不是公主府。”   容珏愕然一怔,看来此时谋划已久,否则这里不会布置得跟公主府的储藏室一模一样,连那些儿时的摆件都在。   “这里是——”   他困惑地询问。   然而,赵怀淑并不呼应,将手中的瓶子放到他面前晃了晃,笑问:“容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容珏轻蹙着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怀淑笑得如同一坨曼陀罗花,虽美却毒。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缠纱。”   见容珏面露困惑之色,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呵,像容太师这种清风傲骨之人,自然是不知晓这等下作的药。不过,今夜本宫打算让你亲身体验一番。”   言毕,她拔掉塞子,靠近容珏。   这下,容珏真的有些惊讶了,与赵怀淑对视一眼,提醒道:“公主,你又何必做这种有损身份之事?年幼之事,容珏从没放在心上。”   赵怀淑听到这话,却更不喜欢,眼眸流出深深的寒意。   她低笑了两声,失望之色尽显:“容珏啊容珏,这么多年了,为何你的眼里总是装不下本宫?”   恼恨地瞪着容珏,她心里头那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信念加深。   “本宫并不想毁掉你的,要怪,就怪荀馥雅吧!”   打定了主意,她用力捏着容珏的嘴,毫不犹豫地将药灌进去。   强迫容珏将药液吞咽下去后,她将药瓶随后一丢,冷冷地说道:“放心,本宫会给你找来荀姑娘的。”   如今,她只想得到谢昀。   这回计策得逞,必定能让谢昀不再多看那个女人一眼,接受皇兄给他们的赐婚。   出了观华苑,她在空中拍了两下手掌,吩咐道:“梅久兰,先引荀馥雅过来,再放荀滢进来。”   “是。”   夜色已退,深蓝的天空,浮云的流动,红墙也仿佛失了颜色,她摇了摇头,顺着来时的路离去。???   当年,她被带到正阳殿,脸上的妆容不再精致,头发也披散开来,不再大气端庄,雍容华贵。她犹如落了毛的凤凰,跪在父皇面前,一遍一遍说不是她做的,她没有,她没有囚禁容珏。   可惜,无人相信。   她嚎啕大哭,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了,无助地去拉父皇的手,却被父皇一手甩开了。   她倒在一边,发髻四散开来,镂空牡丹金钗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撑着手,看着父皇,满脸不可思议的震惊,像是从未想过,有一日,父皇也会这样待她。   她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七岁娃娃,不过是因为孤单寂寞,做了点做错事,却要承载所有人的冷眼。   她忍住了想要落泪的冲动,眼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在帝皇家,只有拥有权力,别人才会高看一眼,包括自己的亲人。   因为没了权势,她什么都不是,得不到一丁点的怜惜。   后来,她经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天启最受宠的公主,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她必须得到谢昀,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能让她成为最有权势的女人。   五更过后,夜幕渐退,曦光隐隐。   荀馥雅在梅久兰的引领下,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从梅久兰的口中得知,容珏竟然是被谢昀下了药,送到赵怀淑这里来的。赵怀淑不知对容珏做了什么,容珏在里头很是难受,而赵怀淑被新皇召入宫中了。   梅久兰不忍心瞧着容珏受罪,便去将她寻来,过来将人带走。   荀馥雅原本是不信梅久兰这人的,亦正亦邪的。   可想到上一世,容珏身负重伤,不能继续主持朝政事务,得利的是新皇赵启仁。这一世,可能是谢昀或者是她从中干扰了,导致刺客没刺杀到容珏,容珏反而落入赵怀淑的手里。   赵怀淑是新皇赵启仁的亲妹,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很有可能,赵怀淑代替那些此刻,让容珏不能出入朝廷,从此养病在家中。   想到此处,她的心里头便恐慌不已,趁着谢昀已经入睡,带着玄素,偷偷跟随梅久兰前来。   手中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着,微弱的光线印在脚下显出暖黄色的光圈。荀馥雅深思不定,轻悄悄地跟随梅久兰在偌大的观华苑潜行。   观华苑的书房里漆黑一片,门外的两个侍卫也在这夜色中悄悄打着盹,梅久兰上前将人打晕,她们小心翼翼绕过书房。   没走几步,她们便抵达了一间储藏室。   梅久兰打开了门,里头黑漆漆一片,预示着未知的危险藏匿其中。   荀馥雅警惕地站着,不敢轻易进入。   突然,里头传来一阵响动。她愣了片刻没动,捏着灯柄的手微微发颤,视线向角落移去。   夹杂着一道呼吸声,粗重而剧烈,在这寂静的黑暗显得分外清晰   梅久兰见她们驻足不前,提脚先进去,荀馥雅与玄素对视一眼,玄素留守在门口,荀馥雅提着灯笼进入。   稀薄的光线下,她隐约看到了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轮廓,心里正想着,该不是赵怀淑安排的刺客。   她紧握着腰间的匕首,可下一刻,却那高大的身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心里咯噔一下,发现人影摔在冰冷的地上。   梅久兰在此时点绕了蜡烛,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终于看清楚摔在地上的男子,顿时惊呼出声:“大师兄!”   她下意识就要上前,将人扶起来。   容珏许是挣扎了许久,软弱无力地紧靠在她的胸怀里。她无法承载这点重量,吃力地坐在床上,让人靠着。   荀馥雅低头看他,瞧见他难受地闭眼,额头渗出了许多细汗,气息有些薄弱,整个人看上去软弱无力。   周围无人,已找到了容珏,的确如梅久兰所言,荀馥雅便跟梅久兰说了声:“多谢。”   “不谢。”梅久兰转过头去,挥了挥手,潇洒离去。   荀馥雅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对身边的人说:“走吧。”   此地不宜久留,她得尽快带人赶紧离开,遂将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欲想托着人离去。   感受到她的动作,容珏悠悠转醒:“卿卿。”   “嗯?”   荀馥雅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容珏抬眸面泛桃花,眼神迷离,一向淡漠的眸子此刻仿佛装着秋水,又仿佛梨花带雨,嗜着令人心疼的殇情。   “卿卿,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荀馥雅不知他嘴里念叨这话是何意,只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柔情的容珏,心里痒痒的,泛起想拥他入怀的冲动。   可想到了谢昀,她忍住了这种该死的诱惑,道:“师兄,有什么话,我们离开再说吧。”   说着,她直起身子,欲想用力将人往门口带去。   可下一刻,她手腕一紧,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容珏的怀里。   容珏竟然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克己,如同一个被染上了凡尘的七情六欲的仙人,俯身压上她的唇,不给她留丝毫反应的余地。   他的唇不可思议地柔软,带着他身上清淡的雨后新叶的味道和青竹笔墨的香醇。   这种气味,荀馥雅上一世特别的喜欢,喜欢到几乎迷恋的地步。   她下意识地两手抓住他的前襟,想贪恋他唇上的味道时,蓦然清醒。   她抵抗着提醒:“大师兄,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这样的。”   一时松懈,他的舌长驱直入,辗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触电般流转于四肢百骸,彼此的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荀馥雅感到害怕,不知在害怕什么,可这样的容珏,让她觉得害怕,无所适从。   她用力推着他,哭喊着:“大师兄,求求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好吗?”???   她已经给谢昀许下承诺了,纵然放不下,也不能有这般纠葛的,不应该的。   “咚!”   正当他们互相撕扯之时,不知何人从窗户扔进一块石头。   石头砸到了旁边的木柜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也就是这声响,惊醒了他们,使得容珏及时悬崖勒马。   “对不起!”   仿佛触犯了禁忌般,容珏如触电般与荀馥雅分开,彼此尴尬地别过脸去。   屋顶上的某人瞧见这一幕,施展轻功,冷漠地离去。   在窗外偷窥的某人,瞧见这一幕,妩媚的眼眸里积攒着浓烈的恨意。   容珏向来禁欲,自控能力超乎寻人,若不是被赵怀淑下了缠纱,若不是眼前之人是荀馥雅,他断不会乱了神智,做出如此冒犯之事。   两人尴尬却又心虚地无法直视,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最先冷静下来的容珏,忍着身子的不适,起身说道:“走吧。”   “嗯!”   见容珏强撑着身子往门口走去,荀馥雅不敢再上前搀扶,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容珏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容珏,她也不是上一世的她,不能这样了,真的不能了!   他们相对无言地上了马车,很自觉地分得很开,各自不看对方,彼此很有默契的不提刚才之事。   玄素坐在中间,虽然察觉气氛不对劲,但没说什么。   将容珏平安无事地送回容国公府后,荀馥雅方松了口气,简单说了两句,便与玄素离开。   本来走进容国公府的容珏,听到马车走远的声音,忍不住走出门口,痴痴地凝视着。   自那日告辞离开后,有十几日他们都未曾见过。   他察觉自己已动了心思,心里清楚,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只能知难而退敬而远之。   只是日子长了,心痛着痛着也便习惯了,所求的也越来越少,只在心底仍是希望能常常看到她,只像往常一样就满足了,遂常常怀念以前的日子。   如今却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要想一切照旧,如何做得到。只怕往后,连常看她,也不能了!   天光乍现,晨光屡屡,暗沉的天色终于明朗起来了。大年初一,家家户户放着炮竹烟火,互相恭贺,显得十分热闹喜气。   谢王府,却是沉沉默默,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皆在吃着美味佳肴,一家人有说有笑地闲谈,享受天伦之乐。   然而,谢昀却坐在屋顶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冷酒。他的身旁已经乱七八糟地躺着三四个空酒壶,显然已经喝了有段时辰了。   荀馥雅与玄素走进院落,在岑三的示意下,抬头便瞧见了这一幕。   眼前的谢昀有些沧桑,那冷寂的身影让人看着感觉有些可怜。   荀馥雅不知这人一大早抽什么风,仰头喊道:“王爷,一大早喝酒,伤身又伤胃,您还是赶紧下来喝点粥吧!”   面对她的关怀,谢昀却不屑地冷笑:“呵,这话说的真好,说的好像你很关心本王似的。”   荀馥雅轻蹙着眉,隐隐有些怒意:“不关心你,我一大早过来找你做什么?”   谢昀居高临下地嗤笑:“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   荀馥雅垂下头,恼了:“你要这样阴阳怪气说话,那我走了。”   谢昀闻言,垂眸端其酒壶又喝了一口,喝完了,把玩着酒壶,道:“想走,那便走吧,好走不送!”   他并未去看荀馥雅一眼,只是垂眉盯着手中的酒壶,仿佛只有手中那只酒壶是他唯一感兴趣的。 第103章   谢昀的话和说话时的态度像一把刀,直剜荀馥雅心口,让她感觉十分不是滋味。   她用着平淡的语气回应:“好,我知道了。”   年后初阳转暖,但因尚在清晨,湿气弥漫,谢昀放下酒壶,仍未看她。   她黯然神伤,缓缓转身,语气中带着清冷,仿佛一颗火热的心,此刻已被浇熄了火苗。   “我知道,我欠了你的,尚不能还,只是,我宁可承恩不报,也不愿连累你难做。你不欢迎我是对的,我总归是个麻烦。”   此话,任谁听了,都觉得哀怨。   可谢昀想到昨夜那一幕,仿佛有一根刺那般刺痛着他的心,故意冷冷地表示:“是挺麻烦。”   顷刻间,仿佛雨声大作,泄洪倾盆,荀馥雅心里难受得很,也尴尬得无地自容。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不知这人为何一大早冷脸相对,故意说出这种难听的话来。   “以后,你不必再为难了,我走后,绝不会来碍你的眼。若你派人抓我便抓,我也绝不反抗。”   说着,她没再多给谢昀一个眼神,带着玄素气恼地离去。   谢昀望着荀馥雅似是消瘦许多的背影,张嘴想叫住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双唇。   屋底下的岑三急了,却不敢管主子的事。江骜却不同。   因为担心受伤的兄弟,昨夜他特意留宿王府。今日特意早起,瞧见兄弟没事,便放下心来,想吃个王府的早膳,岂知这人一直在楼顶上喝闷酒,跟自己的女人较劲,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下人给他搬了个梯子,他恐高,没胆子爬上去,便在屋子底下吆喝:“我说,谢疯子,一大早的你把嫂子赶走作甚?小心人家以后真的不理你。”   谢昀冷笑道:“不理就不理,谁稀罕。”   昨夜他为她受伤,她却趁着他睡着,去找容珏,还跟容珏有了亲密接触,若他能轻易原谅她,不给她点教训,他还是个男人吗?   江骜哼哼两声:“那我恭喜你,终于放下痴念。”   天气冷得他有些哆嗦,他抱着前胸,抖抖腿提醒谢昀:“哎,这女人啊,一生气起来便会冲动行事,往往就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像容太师那样的,估计这天底下是没女人拒绝得了的。”   话音刚下,屋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被扔下的酒壶咕噜咕噜地从屋檐的间隙中飞速滚下来,刚巧砸在了江骜所处的位置,吓得他赶紧躲开,破口大骂。   “靠,这兄弟没法做了。”   谢王府门口,荀馥雅很不巧地,与上香回来的谢夫人迎面遇上。   荀馥雅犹豫了一下,弯腰向她行了礼,打了声招呼。   谢夫人似乎早料到她会回来,脸上并未出现震惊,只是不愿搭理她,眉宇间的厌恶毫无掩饰。   荀馥雅也不想自讨没趣,偕同玄素走向马车,准备回平民书院。   可正当她在在玄素的搀扶下,双脚踏上马车车板,身后的谢夫人冷不丁地丢来一句:“荀馥雅,别来纠缠我家昀儿,我家昀儿是要娶公主的。”   荀馥雅身形一顿,想到谢昀的真实身份,想到上一世谢昀让赵怀淑身怀六甲,对赵怀淑痴心一片,心里头便觉得恶心,对这位香奚公主感到恶心。   她可是他们的姑姑,怎么能策划出如此可怕的报复?   想到这,她跳下马车,走到谢夫人身前,冷眼相对:“有我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公主。”   谢夫人不屑地冷笑,与她针锋相对:“呵,你以为你是谁?这几分姿色就想让我家昀儿放弃公主?你做梦!有我在,你休想进我谢家大门。”   若不知晓这人的真实身份和意图,她倒是会被这话吓唬住,可如今听来,却觉得这女人可笑得很。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谢家大门,就算赠上黄金万两,我也懒得进。”   “哼,最好是这样,你赶紧给我滚,别在我们谢王府碍眼。”   谢夫人蔑视了她一眼,转身在嬷嬷的陪同下,迈进谢府大门。   荀馥雅却在身后,指着她头顶上的牌匾位置,大喊道:“这是谢王府吗?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看这王府的牌匾可没写着谢王府呢。”   此话勾起了谢夫人那晚的回忆,那晚受的气至今仍横在胸口,无处发泄。   遂,她将气洒在荀馥雅的身上:“放肆!”   面对谢夫人的疾言厉色,荀馥雅并不畏惧,特意走过怼她:“这就叫做放肆吗?那我真正放肆的时候,谢夫人岂不词穷了?”   谢夫人不理会她,递给嬷嬷一个眼神,径自走进府邸长廊。   嬷嬷收到指示,叉着腰厉声怒喝:“大胆!竟敢对我们王爷的母亲不敬!来人,将这泼妇赶出去!”   王府侍卫皆是谢昀的人,知晓荀馥雅在谢昀那里的分量,自然是视若无睹,岿然不动。???   荀馥雅并不理会这些,只是想到上一世的悲剧全是出自眼前这位看着和善的谢夫人一手策划,心里便恼恨不已。   她朝着谢夫人身后,冷冷地讽刺:“王爷的母亲?谢夫人,你配吗?”   谢夫人蓦然转身:“你——”   “别说话,我知道你不配。”   荀馥雅边走过去,边肯定地表示,气得谢夫人杏眼怒瞪。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出自复杂的愁绪,一时之间,谢夫人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荀馥雅走到谢夫人跟前,不悦地挑眉:“谢夫人,你都一把年纪了,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别来摆弄我们年轻人的事,免得不能长命百岁。”   姜还是老的辣,谢夫人很快将情绪调整过来。   她眼眸森森地盯着荀馥雅看,话语似乎有深意。   “好个伶牙俐齿的野丫头!别在我面前装有多知书达理,你跟辛月那狐媚子都是一路货色,只会狐媚男人,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荀馥雅知晓这人在威胁自己,并不惧,反而故意刺激她。   “呵,孙媚儿对你千依百顺,她可有好下场?”   “你没脸提她!”   谢夫人做贼心虚,扬起手来,想要向荀馥雅扇巴掌,被人用力拽着。   众人望去,只见拽着谢夫人手臂的人神色阴鸷,不是王府的主人谢昀,又会是何人?   他向谢夫人挑着眉,威胁道:“谢夫人,打一个试试?看看你的手会不会废掉。”   说着,他眼眸的冷意加深,手上的力度加大,痛得谢夫人冷汗涔涔。   谢夫人表情痛苦得很,却依旧对谢昀苦口婆心地劝说:“昀儿,你不要被这狐狸精迷惑,她是见你身居高位,才跟你在一起的。想当初你被押送到上京城,生死未卜,她可是第一个离开谢家的人。这样的寡情薄意的女子,要不得啊!”   不知情的下人看在眼里,心里无不认为这位谢夫人虽然不是谢王爷的生母,却对谢王爷端着生母的心。   谢夫人实在是为谢王爷操碎了心,只可惜谢王爷总是不领情,众人为其叹息,为其心生怜悯。   可在荀馥雅和谢昀看来,这位谢夫人实在是个伪装高手,将所有人刷得团团装,心肠歹毒得让人震撼。   谢昀冷然甩开她的手,毫不客气地反问她:“谢夫人,你是本王何人,有资格管本王的事吗?”   谢夫人尴尬又慈爱地说道:“我、我这是为你好啊。”   谢昀见她说得情真意切,却觉得恶心得要吐。   若不是亲耳所闻,他真的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和善中带有厉色的女人,竟然一手筹划着那种人伦悲剧。   他烦躁地将身旁的石子踢掉,戾气暴涨:“为我好?你真为本王好,就自动消失,最好滚出天启。”   这一刻,他恨不得抽剑,一剑捅死这个女人,一了百了。   谢夫人感受到他锐利的杀气,心中一惊:“昀儿,你为了这女人这般对我,实在太过分了!”J??   生怕谢昀真动气手来,谢夫人不敢继续留在这里刺激他,赶紧摆出一副委屈极了的神色,掩面而去。   氛围压抑得紧,谢昀胸口像被揪着一样闷疼。他垂着眉,表情阴暗得很。   荀馥雅不想留下来触霉头,悄然转身离开,手腕便被人捉住,往后拽。   她轻蹙眉,有困惑也有不悦:“王爷,我这就走,你放手。”   “如果我说我不让你走呢?”谢昀攥着她的手,力道加重。   荀馥雅捏拳,僵持不动,许久,闭目叹气道:“王爷,你放我走吧。”   谢昀沉默了一瞬,冷硬地说道:“本王不许。”   竟如此霸道,荀馥雅气恼,却默不作声。   谢昀见她默不作声,也不挣扎,便将人带回了清风苑。   江骜见谢昀将人带回来了,却不敢逗留,牵着玄素的手,便带人去吃早膳。   荀馥雅正要开口阻止,被谢昀塞进了屋子里,重重地关上了门。   荀馥雅当即气炸了,把他推到床边,揪住前襟。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王爷强留我,要的,是这样吗?”   她对着他的唇咬下去,唇齿间满溢着她的清甜,却透了丝血腥味。   她不管不顾,发了狠的一口咬在他肩上。   谢昀虽然吃疼,却只是将眉微皱,任由她杂乱无章地乱咬。   他喘息着抬头:“对,本王就是对你存着这种心思。你都答应了要嫁给本王,不许走。”   荀馥雅不答话,眼波流转间有着别样的风情。   谢昀双唇轻柔地覆上她的唇瓣,温柔细腻,细细密密的吻一路掠过颈项。唇停在耳畔时,他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耳垂,微乱的气息喷在耳廓。   他轻声带着恳求商量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贪玩不回家的女娃,一声声呢喃:“别走…你别走,好不好?”   荀馥雅心里一下就软得一塌糊涂.   “好,我不走……”   她沉沦在他设计的蜜罐温柔乡中,想着上辈子是他,这辈子也是他,跑不掉了。   谢昀轻咬她的耳垂,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得意:“这样心软,如何走得了?”   他低头,惩戒性地轻咬她唇侧,紧紧相贴,抵死缠绵,直到呼吸缠绵交织。   “咕咕咕!”   气氛正浓时,传出了不合时宜的声响。   “什么声音?”   谢昀不悦地蹙着眉。   荀馥雅从他的怀里脱离出来,一骨碌滚到了床角,拉起棉被遮住自己,娇羞地提醒道:“人家没吃早膳。”   谢昀愕然,随即低笑:“是,是本王的错。”   “对,都是你的错。”   荀馥雅露出半颗脑袋,就像个娇羞待嫁的小女人,烧着脸点了点头。   “嗯,知错了。”   他轻抚着荀馥雅的头,眉眼中尽是关切和温柔。   年关过了,冬天悄然离去,带走了一地的白雪,迎来了翠绿的春天。   自那日后,荀馥雅与谢昀之间的感情加温,往来更密切,谁也没提及那日的不愉快,仿佛在掩藏着心虚,也仿佛释然了。   他们相约,找到了王氏,便成亲,遂,谢昀特意嘱托楚家军沿着上京城到清河城这条路线,暗查王氏的下落,同时派人盯紧荀府的人。???   荀馥雅依旧住在平民书院,在年初八那日开课,弟子们精神抖擞地回来听学,显得十分热闹。   因为她回来了,三师兄和四师兄便不来上京城代课。听说两人因年岁时相亲之事闹得不愉快,打了一架,三师兄负气离家,出外游历。四师兄得知,也负气离家,出外游历。   姜贞羽与路子峰因为要回西南客栈调查一些事情,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京。   如今她除了日常授课,因为头疾,每日喝汤药,谢昀来时,会替她按摩缓解头疼。   谢昀对她的头疾表示担忧,总说找时间带她去西南找西南巫师,看看能不能根治!   可新皇根基不稳,朝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全靠他和容珏一文一武镇压,他哪能走得开?   从前白天夜里,总能看见谢昀在湖面练剑,如今,荀馥雅常去湖边,却再也没看见独自练剑的身影。   到了四月,谢昀时常带着下属频繁出入王府,后来,谢昀整日整也都不在府内。荀馥雅从最开始的时常去王府求见谢昀,变成了在平民书院门口等着谢昀到来。   春日昼夜温差大,荀馥雅有时一等,便是半宿,直到深夜才看到谢昀带着人前来。可即使来了,也只能匆匆说了几句,便又要走了。   这种种迹象表明,朝野风起云涌,谢昀他开始为自己谋事,与朝廷官员走动,与新帝周旋。   这期间,荀馥雅患了好几次风寒。为了不将病传染给弟子,又不耽误弟子的学习,她张贴雇佣榜,雇两名夫子。   没曾想到,竟碰上了初来上京城的江锦川。   她自然是二话不说,将人招进来,并颇有心机地托江锦川送盛如愿回家。   如此一来,江锦川便与盛景南结识了。   可没想到,盛景南以为江锦川是诱拐贩,想要诱拐盛如愿,将人狠狠打了一顿。   她既尴尬又觉得好笑,不过,也是不打不相识了。两人聊起来很投机,一来二往,便成了好兄弟。   这日,难得碰上谢昀得闲,他来平民书院陪她。   在书房内,她想和谢昀说说话,和他讲讲最近平民书院发生的大小事,可说到一半,竟发现他累得睡着了。   看着谢昀的睡颜,安静而柔软,不似平日里的孤冷锋利,眉眼间的俊俏令人心动。五官的弧度,每一分每一寸都很好看。   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自己靠得很近。   红着脸正要退开,仅一瞬,谢昀转醒,宽厚的手伸出,揽着她上前,俯身一吻,眉梢有三分喜色。   谢昀的表情是一向狂躁阴郁,周身气质清冷疏离,能看见三分喜色绝对不易,看得她心神一荡,低头轻笑。   这一笑,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又甜又美,谢昀一下子被掠夺了呼吸,轻吻变成了深吻,吻得荀馥雅眼睛猛然睁大……   永乐侯府。   李琦正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身旁躺着的佳人早已断了气。   近日他与谢昀争斗,自己的人一个个被拔除,气得牙痒痒的却又不得不在朝堂上赔笑。   再演变下去,他不得不提前行动,但在这之前,赵启仁必须得死。   只是,辛月那贱人进宫当了赵启仁的宠妃后,似乎有了些想法,对他的命令越来越敷衍。   得送个人去敲打敲打这贱人,让她别得寸进尺!   正想得入神,忽然察觉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他猛地起身,用力掐住对方的脖子,目露杀意。   荀滢下意识用手拍打着眼下青筋暴起的手臂,强忍着疼痛试图挣脱开,抬眼却赫然对上李琦那!阴沉乌黑的瞳孔。   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李琦想到这女人还有用处,便松开手,神情恢复了平静。   他刚刚是想掐死她吗?   荀滢惊恐万状,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跌坐在地上,使劲呼吸着,又止不住咳了几声。   眼角渗出湿意,低着头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   “来人,将尸体清理了。”   李琦坐在一旁,那神色宛如叫人收拾碗筷般平常。   荀滢这才发现,昨夜陪李琦的舞姬死了,是被活活掐死的,脖子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手掌印。   她心里惊惧,想到自己差点落得同样的下场,后背便发凉,同时眼眸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意。   李琦沉默许久,才沉声道:“别在本侯睡觉时靠近!”   这话似是在解释他为何条件反射般动了手,语气和话语却丝毫没有安慰到荀滢。   荀滢此时的心境复杂。她恨极了李琦,想杀他,可又想他一直活着,期待着荀馥雅落入他的手里。   她挽起袖子,眼眶含泪,委屈地说道:“这么久了,侯爷竟还是把臣妇当做企图接近你,对你图谋不轨的人吗?”   见眼前的佳人眉目与荀馥雅有三分相似,哭起来我见犹怜,又妩媚动人,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两人拉上来,搂在怀里磨蹭。   “你应该懂本侯,若是本侯不想留你,你也不会活到现在,不会一直留在本侯身边!”   “臣妇知道,打从一开始,侯爷就不接纳臣妇,是臣妇一厢情愿,自以为在你心里,与旁人不同,是臣妇妄想了……”荀滢没有再说下去,在李琦毫无波澜的面容前,伤心垂泪。   凝着荀滢,谢昀仿佛看到了上一世被他折辱时的荀馥雅,心头一动,伸手抚着她的脸。   “本侯不是故意针对你,本侯睡觉时非常警觉,任何人接近本侯,本侯都会有此举动。”   肌肤细腻嫩滑,抚摸已经变味了,他也没忍着,两人丢进床榻上,俯身过去……   平民书院,风和日丽,不时传出弟子们书声朗朗的声音。   谢昀走后,荀馥雅到竹林下纳凉,忽觉竹叶风动间,心里惊然,身旁的玄素低喊:“有人!”   玄素抡起鱼叉,向那人隐匿的方向飞去,噌的一声,兵器相碰。   从竹叶间闪出来的人影,向荀馥雅单膝跪下抱拳:“属下无能,打扰荀姑娘的雅兴,罪该万死。”   荀馥雅定睛一看,心里困惑。   这不是谢昀的贴身护卫李承舟吗?他不在谢昀身边,跟着她做甚?   她问:“你因何事而来?”   李承舟恭敬地回应:“王爷命属下在王爷不在时,暗中保护荀姑娘!属下无能,请荀姑娘上报王爷,治属下之罪。”   让谢昀治罪,这人不死也半身残。   荀馥雅斜睨李承舟一眼:“起来吧,你是来保护我的,何罪之有。”   说到这,她想到谢昀已经派了许多人来保护,如今还派暗卫暗中保护,肯定是预料到有人会对她不利。   是何人呢?   上一世,这种时候,谢昀与李琦的势力是斗得你死我活的。   难道李琦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   “荀姑娘?”李承舟看荀馥雅愣神,出声提醒,“若无吩咐,属下就隐回暗处了。”   “嗯!”   荀馥雅在想重要之事,心不在焉地回应。   得到允许,李承舟淡笑抱拳,身影重新隐入竹林之中。   荀馥雅坐在摇椅上,闭目深思。   这些日子,谢昀身为摄政王,政务繁忙,常常只是开匆匆一见,便离去了,可见忙得焦头烂额,敌人不好对付。   上一世李琦就不好对付,这一世这人是重生之人,得天独厚,更加难以对付了。   谢昀虽得先皇给予的军权,却仍是外派在外头,未曾还朝!朝中对谢昀的疑虑之言不少,君心本就多疑,只怕谢昀这边担君之忧,皇帝那边却设着防备,他的处境,委实不易。   想到这,荀馥雅忧心重重。   “小姐你别过于忧虑,王爷洪福齐天,遇事肯定逢凶化吉的!”   玄素故作忧愁地叹一口气,道:“近段时期,不仅王爷忙得很,江郎也忙得很。他一听见鼓声就走了,说是户部还有事情要做。整日起早贪黑的,我连跟他说句话都难。”   荀馥雅一听这话,便蹙起了眉,一脸困惑道:“起早贪黑?这不应该啊……江骜那职位不费心也不出力,根本就是闲得很,何需起早贪黑?该不会……”   说着,她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傍晚,谢昀终于出现在平民书院内,神色疲惫。   廊下一看到荀馥雅,他便拽了她的衣袖,一把将人扣在怀里,埋头在肩上。   荀馥雅伸手拍着他的背,道:“王爷,你没事吧。”   谢昀没有回应,只是搂着她。   荀馥雅一阵心疼,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她知晓谢昀不会说,除了更加用力的搂着他,并未过多的追问。   在进入厢房的那一刻,谢昀低头轻轻地去吻她,进而一口含住她的下唇,缠绵细腻。   他将舌探入,勾住她的舌辗转,她下意识地抓紧他手臂衣袖,紧紧相贴。   他左手勾起她的下颌,长长地吻着,吻得她头昏昏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停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息,又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良久,他低声问:“卿卿,如果有一天,本王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怪本王吗?”   荀馥雅无暇思考他话中的含义,只道:“我不答,答了也不算数的。”   他轻笑:“好。”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终是没察觉他笑中的无奈。   自那日后,谢昀越发奇怪。牵手时,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躲,与她见面的次数本就少,后来干脆一连几日都不见人。她去找他,他就差人推说有事,令她莫名升腾起不安。   究竟是为了防备李琦,还是谢夫人呢?   下元节那日,她想与谢昀到京中上水湖游湖划艇,想借此机会询问谢昀近日的种种反常,究竟是为何?   一如既往的,岑三推说谢昀正忙,让她回平民书院等。她没有回去,等岑三去找谢昀,她与玄素到谢昀的书房闲坐,在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谢昀的书房有些凌乱,桌上一如既往地放着他的手稿。荀馥雅不喜欢乱翻别人之物,但也不喜欢东西乱七八糟地摆放着,遂让玄素到外头守着,自己替谢昀收拾书房。   无意之间,她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锦盒,心存好奇,打开一看,心脏似乎瞬间骤停了。   锦盒里面摆放着两卷澄黄的绫帛,她取出,展开一卷绫帛,开头赫然写着“圣旨”二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启与胡族长期交战,导致民不聊生,今,天启遣使议和,为表诚意,特派我朝摄政王谢昀前往议和,钦此!   荀馥雅愕然一怔,此时正是朝野争权夺利时,赵启仁竟在此时派谢昀到胡族部落议和,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若谢昀真的前往胡族部落议和,且不论路途凶险,会不会有去无回,即便议和成功,归来时,朝局早已定,恐怕谢昀在朝堂上难争一席之位。   荀馥雅继续展开第二卷 绫帛,这也是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谢昀文成武德,英伟不凡,乃我朝国之栋梁,与公主乃是天选良配,今,朕给这二人赐婚,待摄政王议和归来,择日成婚,钦此!”   两卷圣旨,皆是上元节那日所下的,荀馥雅没想到,谢昀竟满着她,满得如此之深。   此时此刻,那日谢昀对她所说的话,犹在耳边。   “卿卿,如果有一天,本王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怪本王吗?”   那日同她说话时,他的吻柔和得像在道歉。   圣意当前,他要作如何打算?是跟上一世那样,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迎娶赵怀淑,不择手段吗?   可,他们是兄妹啊!   荀馥雅不敢想,怎么可以?   她将圣旨卷回,合上锦盒,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撕扯她心底迷雾。   真相即将明了,她有些惧了……   权利熏心,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谢昀一边欺瞒着她,与她私定终身,一边又接下了赐婚的圣旨,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人人恨不得将谢昀除之而后快,如今赵启仁又将他远调上京城,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要手刃他的仇人,娶了赵怀淑,不仅解决当务之急,更消除了君王的疑心,让他在权势上如虎添翼。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荀馥雅径直撞出书房的门,先是见到了岑三。   岑三没想到她会从王爷的书房走出来,惊疑地看了两眼,垂眉恭敬地作揖。   荀馥雅并不理会,此刻她只想见到谢昀,有太多事,必须立刻找他问个明白,否则,她怕她胡思乱想,想得疯魔了。   玄素见她走路有些不稳,上前来扶着她。她抬步要走,岑三随即道:“荀姑娘可是要去见王爷,岑三知晓王爷此刻身在何处,只是,请荀姑娘先听岑三一席话……”   ……   荀馥雅踉踉跄跄地走在去寻谢昀的路上,浑身僵硬木讷,像只木偶。   岑三说了很多话,她只听到一句。   “此时朝廷各方势力混乱,正是将天启的权势掌控在手的最佳时机,王爷是铁了心,不管用何种手段,都要掌控朝廷。”   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上一世,谢昀迎娶赵怀淑的前两日,她在书房外听到过谢昀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她心不在谢昀身上,只是觉得心酸。   如今,这话虽不是出自谢昀之口,但岑三是谢昀的心腹,此话的意思,也表明了谢昀所想。   她感觉刀刺入肉,心如刀割,难受得快要窒息。   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不断地刺痛她的心。   她不愿相信,真的不愿相信那都是虚情假意。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仿佛上一世的事再度重演,让她感到很困惑很不安。   谢昀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她,谢昀待她,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不知,也已经无法确定了。   她只是清晰地确定,若像前世那样,谢昀娶了赵怀淑,她,她承受不住啊!   不能这样,绝不可以这样的!   听雨楼天字雅间,她已站在门外,却久久不敢推开面前的房门。这般强烈的怯意,是她十五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看来这次,本王不得不到胡族部落一趟!”   熟悉的磁性嗓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使得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屋内几个较为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低声议论着。   “正是多事之秋,能不与胡人兵刃相见,那是好事。为了两国的百姓,只能辛苦王爷跑一趟了。”   “只怕,是个旁人事先设下的陷阱,路上有着十面埋伏等着。”   “王爷如今与怀淑公主有婚约在身,皇上又极其疼爱怀淑公主,应该……不会让王爷出事的吧。”   “赵启仁有没有这意向,尚且未知,但他此举,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的,是谢夫人的人还是李琦的人,目前,只怕很难确定。”   “阴沟里的鼠辈,本王早晚会让他们死在阳光下。”   再次听到谢昀的声音,鬼使神差的,荀馥雅推门而入。   她想问他,是不是非要娶赵怀淑不可?   可张了张嘴,仿佛被点了穴道般,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只是与屋内的谢昀两眼相对。   谢昀先是一怔,倒不意外她的出现,心情似乎还好得很。   他就坐在椅子上,表情平淡地说道:“本王从不知,卿卿有听墙角的坏习惯。”   这语气,似乎在责备她,又似乎毫不在意。   荀馥雅心中泛苦:“赐婚这事,王爷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谢昀眉头微皱:“这只是权宜之计,本王不会真的娶她,你又何必在意?”   “这事都人尽皆知了,你叫我不在意?我此刻不在意,难道要等你将人娶了,才去在意吗?”   荀馥雅感觉自己就像是稀碎的老醋罐子,碎得剩了瓦片也是酸的。   可谢昀毫不在意,凉凉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我的皇妹,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成为夫妻的。”   荀馥雅无法理解他的言行:“既然你知晓她是你的皇妹,你为何还要接受皇帝的赐婚?”   身边的人都知晓了你我的关系,你这样叫我往后,如何面对身边的流言蜚语?   谢昀沉默了一瞬,不想做无谓的解释,冷然说道:“你能不能别问这种没意义的事,本王做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这态度,冷淡得让人心碎,让人心寒。   荀馥雅难过地摇头,委屈得眼泪打转。   他怎么能说没意义?怎么能说这样伤人的话?   难道他让赵怀淑明面上顶着他未过门妻子的头衔,让她私底下当见不得光的情妇吗?   说好了,等找到阿娘,就成亲的,为何要这般对她?   为何要接受这种赐婚?   难道他就没想过她的处境和立场吗?   伤心难过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她的情绪几乎要崩溃了,冷笑着讽刺他:“呵,谢王爷做的事真是好有意义啊。连自己都豁得出去,牺牲如此,真不知该说你厚颜无耻呢,还是该夸你劳苦功高。”   谢昀默不作声,似乎在无言地指着她在无理取闹。   她深呼吸一口气,心寒至极;“既然如此,我再不会妨碍你,你可安心!”   此话,明显是在划清界限,言外之意,是往后路归路,桥归桥,各自安好。   谢昀不悦地挑眉,开口嗤笑了一声:“这么急着跟本王撇清关系?你想投入何人的怀里?你的大师兄容珏?他可知你早已做过本王的人?”   “谢昀!”荀馥雅被他一句话激得红了眼。   她嘴角微抿,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满腹的委屈越积越多,愁肠寸断。   干脆,她不理会这人,转身离开。   然而,谢昀怎容许她挥一挥衣袖,便离去。   他站起身来,一把将人拽回来,将门关上的瞬间,转身反手将她压制。   他在背后凑近她的耳侧,低声冷言冷语地说道:“做过就是做过,一生一世都改变不了!”   荀馥雅恼了,挣扎着哭泣:“你弄疼我了,快放开我!”   “疼吗?很好,会让你长点记性!”   说着,他狠狠咬上她的耳廓,更加用力牵制住她。   这种霸道又冷酷的强取豪夺,她再熟悉不过,上一世的谢昀总是这般待她,而眼前这人,此刻跟上一世的谢昀无异。   她用力推他,却没有什么作用。在谢昀霸道的武力压制下,她反抗不了,只能狼狈地连咬带撕,又踢又踹,从墙到床。   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眼泪如同断线的珠串般不断坠落,纵然谢昀俯首去吻她脸上的泪痕,也安抚不了她心中的惶恐、委屈与悲伤……   不知是她的嚎啕大哭让谢昀没了兴致,他忽地放开了她,却又伸手欲揽她。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拒绝他的事后安抚。   他抬起的手顿了顿,还是从背后轻轻揽住她,将脸埋在她后颈,气息吞吐间,他似乎张了张嘴,却始终未说出一个字。   即便是虚与委蛇,荀馥雅多么希望,能听到谢昀的一番解释,能听到谢昀说会拒绝跟赵怀淑的赐婚。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她没有改变了既定的命运那般。   一种巨大的虚无占据了她整颗心,使得她此刻的心空落落的。   荀馥雅撑着疲惫的身体,双腿灌铅一般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听雨楼。   在走出楼门口的那一刻,他缓步走出,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这一世,本王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说得霸道又决绝,仿佛那一定会成为事实那般。   荀馥雅转过身,与他相对而立。   三月春风微微吹送,他一袭金丝蟒纹玄袍,她一身鹅黄素袍,对面而立,玄色袖纠缠了素衣袖,猎猎飘扬,却始终都粘合不到一块。   就像,他们那样。   她闭目叹气道:“你放我走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你这样心软,如何走得?”   “……”   荀馥雅没再多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一言,转身离开。   她怕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重生这一世,她用尽所有的心思去努力改变命运,试图改变眼前这个男人,可到头来,却只得到一场虚与委蛇的闹剧。   她错了,错在不可救药,飞蛾扑火……   回到平民书院,她吩咐玄素拿酒来,在后院的亭子里,边哭边喝。   平时几杯就倒了,可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变得千杯不醉了。   无论喝多少酒,她都忘不了谢昀云淡风轻地说着跟别的女人的亲事,更忘不了他曾经温存的柔情。   不知不觉,她终于带着一脸伤心的泪痕,身心疲惫地昏睡过去了。   朦胧中,似有人温柔地将她扶起,给她喂了几口茶,将她横抱起来。   那仿佛是个恍如隔世的美梦,那个横抱起她的怀抱,带着雨后新叶的清香,夹杂着青竹墨香。她更情愿醉死在这个梦里,这个怀中……   梦里,她的大师兄,她的容珏,温柔如往昔。   他说道:“小师妹别哭,大师兄会帮你的。” 第104章   是夜,皇宫,金碧辉煌的正阳殿。   皇帝赵启仁揉着眉心,一整日都在处理政务,让他有些疲倦。   听到嘉峪关的战事稳定下来,胡人部族接受议和后,他还是稍稍舒展了眉头,这对多事之秋的天启而言,是好消息。   “没再出什么事吧?”   虽然年关时趁着朝臣互拜,他以天子的威仪,硬塞给谢昀两道圣旨,谢昀一言不发地接下来,但这只桀骜不驯的野狼如此乖巧安分,实在让他有些不放心。   他怕自己这次做过火了,惹毛了这只嗜血的狼王。   太监总管刘喜摇头:“宫里头没出什么事。”   他很老道地停顿了一下,贴心地回禀道:“倒是辛贵妃派人来催了皇上两次,说在月盈宫等着皇上驾临。”   提到眉骨妖娆的宠妃,皇帝疲惫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这位美人不仅美丽妖娆,还会很多花招,每夜都将他伺候得特别舒服,因此近日他夜夜留宿月盈宫。   太监总管刘喜贴心地为他端来妃子的牌子,他揉了揉眉心,不想去翻,直接吩咐道:“行了,今夜朕留宿月盈宫,你吩咐人去准备一下。”   “老奴遵命!”   太监总管刘喜行了礼,恭谨地退了出去。   待人走出正阳殿后,赵启仁对藏在暗处的暗卫魏风问道:“摄政王和永乐侯,可有异动?”   暗卫魏风犹豫再三,如实禀报:“并无异常。不过今日,谢王爷与朝中几位大臣私底下见过一面,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一个下午没有出过门,而且门口守着的都是他们的人,不让旁人接近。”   “所以,也无从得知他们聊了什么?”   赵启仁的脸沉了下去,果然是不能抱有期望的,对谢昀稍有些改观,他就总能在下一刻做些让自己不舒心的事情来。   “……”   魏风不敢回应,只是垂头默认。   “本王在丰州养的私兵都跟着回来了?”   魏风像是早有预料,回禀:“差不多都偷偷回来了,禁卫军和御林军也大部分换上我们的人。”   赵启仁点点头,赞赏似的看了他一眼,“盯紧摄政王,看看他有什么动作。”   “要出手吗?”   魏风犹豫着探问主子的心思。   赵启仁想到赵怀淑,如今谢昀接受了与赵怀淑的赐婚,代表着这人有可能为自己所用。虎视眈眈的势力太多,这种时候,多一个有实力的朋友,总比多一个强劲的敌人好。   他愿意信赵怀淑一次,给谢昀一次机会。   “不,盯着就行。”   情况比想象中好些,他略有些欣慰,转了转脖颈,向后靠了靠。   沉默片刻,他继续说道:“若是对朝廷没有影响,随他们去,若是有……”   他眉宇间尽是狠戾,看着魏诀:“就不用朕多说了吧?”   魏风垂首应答:“是。”   赵启仁拿起桌上的笔,低下头去:“行了,去吧。”   魏风躬身退了出去,在外间时,赵启仁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河城那边也不能松懈,老七虽然年幼,但是从小跟随在先皇身边,与容太师走得近。摄政王也在朕登基之时特意到清河城,他很可能藏有一手。”   魏风脚步顿住了,良久,他回头,应下了。   翌日,风和日丽,荀馥雅睡到傍晚才醒。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疼得厉害。   玄素送来醒酒汤,她起身穿衣洗漱,喝了醒酒汤,又静坐了一会儿,才渐渐好些了。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王爷来过了没?”   看到玄素垂眉沉默,她心中了然,委屈又气恼。   好啊,既如此,那就散伙吧,各过个的吧!   她气上心头,又委屈得很,思来想去,一气之下便道:“玄素,盛娘不是为盛姑娘相中了好几位青年才俊吗?走,我们陪盛姑娘一块去相亲,我也该到了找如意郎君的时候了。”   玄素惊得目瞪口呆:“小姐,你认真的吗?”   荀馥雅为了表示她的态度,道:“赶紧将我衣柜里最漂亮的那套红衣拿来,我要打扮得美美的,去相亲。”   小姐,你这是在跟王爷赌气啊!   玄素想这么说,可转头又想,王爷把小姐气成这样,还接了赐婚的圣旨,实在不是个东西!不该帮!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哄小姐开心!   遂,玄素将衣柜里的红裙拿出来,细心地为荀馥雅梳妆打扮一番,陪着到盛家找盛姑娘。   盛家老小都知晓了王爷负了荀馥雅,要迎娶公主的事,都没当面说戳心的话,很热心地为荀馥雅物色对象。   闲聊了几句,在媒人婆的带领下,她与盛明兰便一块坐着轿子,前往听雨楼相亲。   另一头,谢昀出了宫门,走了两步后,忽然身子一晃,站定有些站不稳。   江骜赶紧扶住他:“谢昀,没事吧?”   谢昀无声地摆了摆手,两人出了宫门,靠在宫墙上醒酒。   这赵启仁真是荒淫好色,隔三差五便开宫宴宴请群臣欣赏歌舞,饮酒作乐,真是烦透了。   容珏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表情淡漠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他走到谢昀面前,站定,确定人还醉得不至于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后,才有些遗憾的开口:“想和王爷你吃顿饭来着,顺便聊聊那日下官与小师妹之事,看来还是改日吧!”   谢昀脸色一沉,眼神那股阴狠的劲儿展露无遗。   那一瞬间,他弄死容珏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很快抚平所有情绪,换上这一世的谢昀惯常的表情,上前勾着容珏的脖颈,痞笑道:“还是别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容珏,容珏只是神色淡淡道:“没问题,反正是王爷你掏的银子。”   谢昀不悦地挑眉:“怎么请本王吃饭,还要本王来出银两,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容太师,你不厚道啊,这是君子所为吗?”   容珏抬眸,眼神清澈凌冽地看着他:“下官只说跟你吃饭,没说请你吃饭。就王爷在除夕夜对下官干的好事,难道不该请下官吃饭道歉吗?”   “……”   谢昀面色阴沉地盯着容珏,心里既心虚,又生气。   本王是送你到别的女人怀里,不是让你倒在本王的女人怀里!你这不知死活的还好意思提出来?你这个伪君子!   两人一人神色阴鸷,一人神色淡漠冷傲,互相对视,气场都不弱,使得现场的气氛显得剑拨弩张。   场面有些僵,江骜出来打圆场:“行了,就一顿饭,我来请吧!”   听到这话,两人惊醒,考虑到场地问题,便收敛起心中的敌意。   谢昀张了张嘴,想为自己挽救一下,可容珏压根不看他,只说道:“那走吧。”   江骜忽视了谢昀刀子一样的眼神,兴奋地笑道:“地方我来定。”   谢昀无奈地应下了:“行,你定。”   三人站在醉月楼门前时,容珏没什么表情,谢昀满脸黑线:“这就你说的,吃饭的地方?”   江骜笑容风流地点头:“我平常都是在这里吃饭的。多好,还有美人作陪,秀色可餐嘛。”   谢昀抬脚踹了他一下:“你大爷的!”   他都忘了,眼前这个人纨绔惯了,整个南陵都流传着他的风流没命。发现姜贞羽是他的亲姐后,他来了上京城,似乎变得越来越狂野了。   容珏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走向斜对面的听雨楼。   谢昀见此,迈步跟过去,不理会江骜在身后的劝说。   江骜不悦地撇撇嘴,心里鄙视他们都是不懂情趣的男人,可脚步还是跟随过去。   前面两位男子向来眼里无人,眼高于天,自然不会注意周围的女子,可江骜不同,风流成性的他,早已习惯了眼珠子到处寻找佳人的倩影,在她们身上溜达。   经过一个顶楼雅间时,阅女无数的他一眼瞧出了背对门口坐着的那名女子,是个绝品佳人。   瞧见谢昀他们坐在隔壁雅间,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兴奋地坐下来,笑眯眯地低声问他们:“嘿,你们留意到了吗?隔壁坐着一位绝世佳人,似乎在相亲。你们说,以本公子的财富和姿色,能一举拿下吗?”   容珏淡淡地抛下一句:“色只是空。”   江骜翻了个白眼,这人是和尚吗?   谢昀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小心你家玄素拿着鱼叉过来。”   江骜立马怂了,白了他一眼:“我就看看,你别多嘴。”   随后,店小二热情地过来端茶递水,他们各自点了些名菜。   江骜想到那人婀娜的身段,心痒难忍,又忍不住怂恿道:“相亲不如偶遇,反正咱三个都是孤家寡人,要不过去瞧瞧,凑个热闹?”   谢昀看向容珏,笑道:“江骜你还真敢说,有这人在,姑娘们会瞧你一眼吗?”   江骜含恨地瞪了他一眼,心想着,有你这人在,姑娘们也不敢多看我们一眼。   他色字当头,坐立不住:“行吧,就我过去,你们两个慢慢聊。”   谢昀可不想跟容珏单独呆着,见江骜起身,伸手拉住他,故意说道:“过来相亲的,都是丑八怪,你别期望过高!有着佳人背影的,通常都会长者牛鬼蛇神的面孔,小心吓得你吃不着饭!”   “……”   江骜听到他这么说,忽然有点反胃了,不敢轻易行动,遂又坐了下来。   上菜后,店小二退出了房门,识趣地关上。   没人打扰,容珏看向江骜,似有忌讳。   谢昀看出他的心思,喝了口茶,道:“自家兄弟,不用回避。”   容珏闻言,神色淡淡地说道:“那天夜里,下官被灌了药,所以才冒犯了师妹。师妹她冰清玉洁,还望王爷你不要误会她。”   容珏与荀馥雅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想到荀馥雅总对这人心心念念,这人又对荀馥雅心心念念,他的心里头便憋着一肚子火。   他可没忘记前世这两人是两情相悦的情人。   来自男人间的较劲,他将与荀馥雅闹不愉快之事抛诸脑后,死要面子地说道:“本王的女人自然是对本王忠贞不二,用不着你来说。”   “……”   容珏端起茶杯,垂眉喝茶,脑海里浮现昨晚荀馥雅伤心醉酒的画面。   谢昀瞧见这人喝个茶都动作优雅,往那里一坐,都成了一幅让人移不开的美画,心里羡慕嫉妒恨。   这人打从出生,就将他比下去。本该喜欢他的父皇母后,都跑去喜欢这人了。   他那缺心眼的父皇,更是妄想他变成这人这番模样,隔三差五就批评他,要求他向这人学习,甚至,在他失踪后,对外宣称太子的性情模样,都是属于这人的。   当他得知真相,重生归来,真的很想问问那个缺心眼的父皇,是亲生的吗?   可惜,还没来得及问,父皇就驾崩了。   如今想来,好不容易遇到个自己心仪的对象,却发现情敌又是这人,他与这人真是两辈子都绕不开,造孽啊!   隔壁传来了悠扬的琴声,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不时传出了男男女女的笑声,与他们这里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昀用力捏紧杯子,眸色阴狠。   凭什么人家过得如此欢畅,他过得如此憋闷呢?   “在下沈万,家在丰州,家中良田数百顷,在上京城开了两家玉器铺子。不知眼前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三个男人相对无言时,隔壁房间传来了一声彬彬有礼的搭讪声。   如此俗套的话语,他们自然不放在心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可接下来响起的女声,却让他们茶杯拿不稳,茶水洒一地,夹菜的手抖动了一下,肉也掉了。??G   “奴家荀馥雅!公子有礼!”   “……”   “……”   “……”   温雅有礼,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几分甜,使人无法生出反感。   如此熟悉而有辨识度的声音,不是他们认识的荀馥雅,还会有何人?   容珏与江骜同时看向谢昀,那眼神仿佛在讽刺他,这就是你口中的忠贞不二?   自己的女人背着自己跑去相亲,被自己和情敌,兄弟撞见,是种什么样地体验?   只有谢昀自己知晓,旁人也只是无比地同情他。   下一刻,谢昀手中的茶杯扭碎了,手上留着血。他却看都不看一眼,提剑就要过去砍人。   容珏与江骜见势不妙,赶紧将人拉住。   容珏劝说他:“杀人解决不了问题的。”   江骜提醒他:“嫂子现在是相亲。你过去砍人,说不定就变成成亲了!”   谢昀往前挪了挪,发现被拽得很死。   他强忍着杀人的冲动,神色幽暗地盯着他们,毫无情绪波动地问:“你们看看,本王的头上绿不绿?”   “不绿。”   容珏不明所以地回应。   “黑的。”江骜颇有深意地提醒,“感觉你的爱情离死期不远了。”   谢昀神色一顿,荀馥雅正气上心头,若再激怒她,恐怕很难得到她的原谅。   如此一想,他冷静下来,把剑放回鞘里。   片刻之后,三人纷纷跑过去门口偷窥。   只见荀馥雅红衣艳如花,衬得肌肤胜雪,香肩纱袖中若隐若现,言谈间眉目流转。顾盼生辉,娇妹撩人。   看得在场之前不仅惊叹,好一个红唇美目,粉雕玉琢的俏佳人。   看到刻意打扮的荀馥雅前来相亲,谢昀不忘伸手捂住江骜这色坯的眼,恶狠狠地低声抱怨:“要死的,打扮这么招人,本王都没见过。”   江骜不悦地扒他的手,无奈力量上抵不过谢昀,只好气恼地怼他:“说明荀姑娘很不待见你。”   谢昀将人扯到一边,抬脚踢过去:“有多远滚多远。”   江骜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谢疯子,你也有今天,活该!”   说着,颇为幼稚地向他做了个鬼脸。   谢昀走过去一把拧住他的头,给他无声的教训。   容珏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倒也波澜不惊。他心里清楚,荀馥雅心里难受才做这样的事,还是不打扰了   他欲想告辞,可又担心谢昀会怒然伤了荀馥雅,遂一言不发。   此时,雅间内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少年音,听起来年岁有些小。   “在下沈千,是陪兄长来相亲的,请问这位姑娘是……”   三人好奇地凑到门口,继续偷窥。   只见那是个阳光爽朗的少年,此刻正笑着看向玄素,眼眸里充满着好感。   三人的脸色微沉。   这沈氏兄弟长相出众,家境殷实,怎么看都是人中龙凤。在相亲群体中,肯定吃得很开。   看来荀馥雅主仆二人遇到来好姻缘。   果然,荀馥雅对沈千心生好感,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地给他介绍:“这位是奴家的妹妹,玄素。”   她特意抬高玄素的身份,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玄素脸色红润,目瞪口呆地看着荀馥雅,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   在沈千看来,这样的玄素却非常可爱。   他爽直地说道:“玄素姑娘太可爱了,我对她一见钟情了,不知小姐可否成全?”   玄素抬眸,惊异地看向沈千。   她平生头一回遇见喜欢自己的,还当众表明心意,而且对方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   面对俊俏哥哥的炽热目光,她害羞地捂住发烫的脸,躲在荀馥雅的身后,娇羞得不敢抬头。   玄素这反应,明显对对方心生好感,谢昀看在眼里,故意幸灾乐祸地揶揄江骜,还他刚才的幸灾乐祸。   “呵,江骜,你要带绿帽了。”   江骜怒瞪他,低吼:“有多远滚多远。”   他气死了,女人对他从来都是死心塌地的,即便好聚好散,对方也会对他念念不忘。玄素是跟他好过的女子里头,姿色最差的,可也留在身边最久的。这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在他还没甩掉她之前,就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这不是狠狠打他的脸吗?   他挽起袖子出臂,准备过去将玄素拽回来,狠狠斥责她一顿,却被谢昀拉住。   “别冲动,那两个货色哪比得上我们,会被拒绝的。”   谢昀说这话也不是出自自信,而是太清楚荀馥雅的性子,怎会背着他做出勾三搭四,有违女德之事。   江骜向来自恋,听到他这话,自然是觉得没必要上前阻止。   向来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他,怎会连这点自信没有呢?   容珏见两人都冷静下来,自然不会担心他们会冲动行事。   这种偷窥行为,非君子所为,他便拱手向他们告辞。   谢昀和江骜哪管得了他,紧盯着屋内的动向,看都不看他一眼,敷衍地挥了挥手。   容珏淡漠的眼眸怔然了一下,他看得出谢昀这人还是很在意荀馥雅的,可为何要接受与赵怀淑的赐婚呢?他不知晓这会让荀馥雅的处境变得很难堪?   转念又想,也许这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带着心中的困惑,他转身离去。   此时,屋内的荀馥雅并未察觉屋子外头的动向,正在为玄素遇到姻缘而高兴。   她心想着,若玄素与沈千能成事,玄素能离开江骜那个风流情种,指不定是好事。   因而,面对沈万的热情邀请,她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偕同玄素与沈氏兄弟一起前往上京城的中心湖夜游划艇。   沈氏兄弟喜出望外,门外的两个男人却气得半死,简直无法置信。   眼见她们走出雅间,两人下意识地躲起来,却瞧见了以下这一幕。   荀馥雅在迈出门槛时,不下心绊了一下,身旁的沈万眼明手快,赶紧伸手扶着她的手臂,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出雅间,两人言笑晏晏。   谢昀盯着沈万揽着荀馥雅的手,神色阴鸷,那眼神仿佛要将那手灰飞烟灭似的。   在他们下楼后,他更是一脚踏破了那门槛,心里感觉很憋屈。   就觉得我如此碍眼吗?如此急着摆脱?   在旁的江骜感受到他的浓烈杀气,忧心戚戚:那位沈万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盛明兰没有相中的对象,黯然向荀馥雅告辞。荀馥雅颇感惋惜,目送她上了马车,便带着玄素,与沈氏师兄向目的地步行过去。   夜色降临,街上集市反而比白日里热闹了许多,摆卖的小摊陆续排在街上两旁,不时传出叫卖的吆喝声,还有人趁机在街头卖艺,引来一阵阵喝彩声。   他们在街上集市晃悠,皆被夜市的热闹感染,心情愉悦得很。   沈千是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加上喜欢玄素,一路走来,一直说着趣话逗玄素开心。玄素亦觉得沈千是个有意思的人,与他相谈甚欢,不到片刻两人便嘻嘻哈哈起来,旁若无人地闲逛。   荀馥雅看到此情此景,感觉很欣慰。   她的玄素,就该被如此对待,未来的郎君就该是这样的。   上京城的夜市,原来别有一番景致,可惜,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能见识过,今日有缘,便想趁机感受一下,给玄素与沈千制造更多的机会。   沈万是个心胸开阔之人,知晓荀馥雅的心思,但笑不语,静静跟随,并不点破。   他们经过一个胭脂水粉的摊子,也许是摊主的招呼过于热情,她停了下来,忽地想到上一世。   那时,王贵妃诞下麟儿,赵启仁大喜,在宫中举行百日宴,宴请群臣。谢昀带她出席,被诸位贵女妃子嘲笑她寒酸,连燕凉上好的胭脂水粉都舍不得用,恰逢容珏与赵玄朗路过,听到这话,用一句“美人如斯,淡香浓抹总相宜”来化解她的尴尬。   此事被谢昀得知,隔日他将上京城所有燕凉出产的胭脂水粉全买回来,堆在她的房间里,勒令她往后必须盛装出席,精心打扮,别让人瞧不起。   那时她只觉得谢昀嫌她丢人,委屈地哭了一晚上。   如今想来,也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她被嘲笑。   沈万看见她一只手停在一款燕凉的胭脂盒上,久久不动,走回去,出声问她,“荀小姐,要我帮你买吗?”   荀馥雅回过神来,客气有礼地回绝:“哦,不用了,谢谢沈公子的美意。”   她故作轻松地笑:“奴家就随便看看而已的。”   沈万瞧见她虽在笑,但眉眼间却看得出苦涩。   他上前买了一盒胭脂,递给荀馥雅:“初次见面,小小薄礼,还望荀姑娘笑纳。”   “沈公子,我……”   荀馥雅面有难色,不敢接过那盒胭脂。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接受对方的礼,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楚。   沈万自然是看出她对自己无意,轻叹一声,颇为惋惜地说道:“在下知晓入不了荀姑娘的眼,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了情人做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荀馥雅抬眸看了他一眼,尴尬垂眉:“沈公子,实在抱歉。”   沈万晃了晃手上的胭脂盒,释然笑道:“觉得抱歉的话,就收下这盒胭脂吧。就当是提前收买你,为我家弟弟铺个路。”   说着,他望向旁边正在谈笑风生的两人,远观之,像一对两小无猜的小情人。   荀馥雅心里也释然,接过胭脂盒,对这位气度不凡的沈公子颇有好感。   她心想着:这样的世家公子,定然出身不凡,玄素若是能嫁过去,该多好啊!   她抬眸与沈万相视而笑,既然两人意气相投,有意撮合玄素和沈千,她边走边向他了解沈千的事。   两人相谈甚欢。   落在尾随身后的谢昀眼底,却是成了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情更浓。   谢昀气得眼神剧烈抖动,路过胭脂摊时,想要一脚将它踹了,被江骜死死抱住,拽走。   “谢疯子,稳住!稳住!这样会惹嫂子不高兴的。”   谢昀冷静下来,相比荀馥雅的表现,似乎玄素的表现更过分,与那沈千相处的情景,可谓是亲密无间。   江骜都能沉得住气,他怎能让这小子比下去呢?   他收敛起自己的火气,心里开始琢磨着如何将他们分开,将那碍眼的沈万赶出上京城。   及至中心湖,瞧见他们雇了一个比较豪华的花艇,准备夜游,谢昀倒是从容,可这回轮到江骜不镇定了。   “靠,大意了。女人最吃这招,这两人肯定是个中老手。”江骜惊叫一声,转头向谢昀提议道,“谢疯子,趁着月黑风高,把这两人抹了脖子,沉湖吧!”   他眸色阴狠地向谢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他下手不要留情。   谢昀难得见江骜如此硬气,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这么狠毒?”   江骜盯着不远处有说有笑还动手动脚的两人,眉毛一拧:“无毒不丈夫!”   谢昀呵呵两声,一手搭着他的肩,流里流气地取笑他:“我以为你不会介意呢,你不是一向嫌弃玄素吗?”   江骜晒然一笑:“那是另一回事。我的女人,谁碰谁死!”   “这话深得我心。”   谢昀会心一笑。   两人在空中击掌,眼神中的内容不言而喻。   江骜以为谢昀会走过去阻止他们游湖,可谢昀却只是眼神幽深地盯着。   他托着下颚,若有所思:“不过,还是静观其变吧,总觉得这两人不简单。”   江骜看着沈千扶着玄素走上花艇,凉凉地说道:“都把你我的女人骗来夜游花艇了,能是简单的人吗?”   言语间似乎有些醋味!   谢昀默不作声,看过去,忽然眉毛拧得很紧。   只见荀馥雅在玄素的搀扶下,走上船,不料船身晃荡了一下,她一时不慎,站得不稳,往后倒。身后的沈万见此,伸手扶着她的腰,自然而然的,两人四目相对,眼眸盈盈有光。   清晖朗月下,他们在众人眼里,似乎有了郎情妾意,看上去是那么地般配。   谢昀伸手紧握着剑柄,手指骨刺啦刺啦作响,听得江骜毛骨悚然。   瞧见人往那里走,江骜生怕他要让那里血流成河,赶紧拽住他:“谢疯子,你不要过去,你刚刚不是说静观其变吗?”   谢昀露出极度嗜血的冷笑:“去他的静观其变。别阻止我,我要砍了那双手。”   柳树低垂,风絮满城,正是三月好时节。中心湖灯影交错,华丽的花艇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穿梭,不时传出女子的娇笑声,男主的温柔低笑,欢声笑语,让暧昧愉悦的气氛更加浓郁。   荀馥雅瞧见谢昀时,两人遥遥相望,一人震惊,一人眉眼含笑。那可那笑意带着地府的阴森。   荀馥雅有了片刻的心虚,可细想这人干的好事,又气恼得很,遂约沈万到花艇内室喝茶聊天。   谢昀见荀馥雅不仅不理会自己的愤怒,反而与沈万那厮进入内室独处,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他命船家划过去,用力撞他们的花艇,撞到里头的人受不住出来时,二话不说,施展轻功两人掳走。   “小姐!”   玄素正要追过去救人,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玄素!”   江骜冷着脸盯着她,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走入花艇内室。   谢昀将人带到了附近的观景楼,将上面的人算数赶走,方将怀里的佳人放开,让人坐在长凳上。   荀馥雅不理他不看他,依靠在栏杆上生闷气。   谢昀再次夺回佳人的那一刻,怒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这些日子积攒的疲劳感都消失不见。   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   他以前从未想过思念的滋味是这般难受。短短一日,如隔三秋。   他如此想念眼前这人,可这人却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似乎要将他狠心抛弃。   他怕了,怕这人不要他,就像前世那样。   他知晓荀馥雅吃没脸没皮的那一套,遂上前,从背后拥抱着她,挨着她坐着。   荀馥雅气恼地反抗,想挣脱他的怀抱,可对方越抱越紧,仿佛害怕她会消失了那般。她只好作罢,随他去。   见荀馥雅不抗拒了,谢昀脸上一喜,将头埋进她的脖颈,低声呢喃:“不要离开本王,你若不喜欢本王与怀淑公主之间的婚约,本王会让它作废的!”   荀馥雅眼眶微热。   这话,前世的时候,她等了许久,盼了很多次,可到最后,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八人大红轿子将人抬进王府。   那种感觉,就仿佛世界崩塌了,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和酸楚,可所有人都唾弃她活该。   痛苦又无力!   她闭上眼眸,收拾情绪,低声问:“你的意思是不会负我?”   谢昀鼻子轻轻蹭着她的耳廓,柔声道:“不负,负了韶华也不负你。”   “……”   荀馥雅心头一热,泪光闪闪。   也许是今夜景色太美了,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动人心魄   谢昀将她翻转过来,搬到腿上,凉薄的唇勾着优美的弧度。   “卿卿,想本王吗?”   荀馥雅凝着那双深邃的眸,总是深沉得让人看不懂。   她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的谢昀,她迷迷糊糊的,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脱口而出。   “想。”   红晕慢慢爬上脸庞,连耳尖都泛着点红,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她心跳如雷。   又是期待,又是懊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就是这样难言的情感,充斥在她的心间。   她甚少有这样情感丰富的时候,因而,当有苗头冒出的时候,她除了茫然无措,别无他念。   谢昀轻声笑了笑,他的卿卿脸上的期待,他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没有让他白等,但,还没有到时候。   他想等荀馥雅自己明白过来,等她亲口告诉自己。   她喜欢他。   他不想他们之间,是因为形势所迫,她无法拒绝才如此,就像上一世。   他想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在两情相悦之下,水到渠成,而非因为身份,或者旁的什么。   但,就是别让他等太久。   要是久了,他也怕自己会失信,之前所说的,给她仅有的,唯一的自己选择的机会就会被他收回了。   他试着给她机会,可结果不如他的意,他只好将人锁在深宫里,谁也无法见!   他伸手揉了揉荀馥雅的脑袋,冰冷的眼眸里有了热浪。   “走吧,回家。”   荀馥雅愣神,家?是何处?   谢昀头一回这么说,让她心里留着暖意。   她弯了弯眼睛,笑道:“嗯,回家。”   隔日晚上,皇帝赵启仁替谢昀举行了送行宴。   谢昀去时,已经到了不少大臣。众人一见到谢昀,纷纷停下交谈,不管熟不熟,都要上前来,祝他一番。   在太监总管刘喜宣读对谢昀的嘉奖时,谢昀已经喝了不少酒。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听清刘喜说了些什么。   大臣们倒是个个竖着耳朵,深怕听漏了什么,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都知道,此次过后,谢昀就算权势滔天,可去了凶险万分的胡人部落,回来的朝廷已经不是原来的朝廷,他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就不得而知了。   时至今日,他们还是不敢轻易站队。   因为最大的变数,在于帝王。   若是帝王不喜,那便什么都没了   谢昀微微支着头,醉倒是没有多醉,他突然觉得没有意思罢了。   觥筹交错间,耳边充斥着喧嚣声,旁人嘴里的主角,却在这里出着神。   他突然想到了李琦,这两月想必睡不着觉了吧,损失这么多,还什么都没得到。   他弯了弯唇,身体向前倾了倾,随后一脸可惜,可惜啊,没看到李琦如今是何模样。他的脸色应该很好看才是。   宴会快结束时,容珏端起酒走过来,向他敬酒。江骜坐在一旁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谢昀懒洋洋的站起身,容珏把酒递给他时,他笑了笑,说:“容太师辛苦了,劳驾亲自为本王斟酒了。”   容珏憋着笑,脸都快憋红了,还真是记仇。   众人摇摇头,这两人真是……   容珏沉默半晌,一字一句道:“不辛苦。”   谢昀接过酒,仰头喝了。   之后,陆陆续续的又喝了许多酒,饶是谢昀也有些受不住,江骜见他难受,就小声道:“要不,我们先走?”   谢昀颇有深意地看了容珏一眼,见容珏走向赵启仁,不想留下来被人看戏,便与江骜偷偷离席。   翌日,远方天际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万丈。   容珏代表谢昀到胡人部落去议和,让所有人始料不及,只有谢昀,始终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送君千里终须别,”容珏双手揖礼,“诸位请回吧!”   前来送行的朝臣们依依不舍地看着,容夫人更是泣不成声。   天杀的为何要容珏去胡人部落议和,这天启皇帝简直不是人。   面对众人的悲伤,容珏叹了口气,放下作揖的双手,左手背向身后。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道,“不知谢王爷可还记得,你我初识,曾允诺答应在下一件事?”   “决不食言。”   谢昀郑重地说道。   目光交错间,皆是一笑,就此别过了。   容珏转身骑着枣红马,没看见谢昀轻抬的右手,未触及他衣袖。   谢昀只是垂手站着,一如当初立在客栈窗边的书案前,举手投足,都似一幅画,一场梦。   容珏对着他抬手作揖,跨上马背,轻策马背,与付博并行,未曾再回首。   仪仗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中,往事幕幕湿了眼眶,是容珏织了尘网,将心网在了每个人身上,不管他走向何方,众人都痴痴的恋着。   岑三已经收拾妥当,他走上前,说:“王爷,已经好了,可以出发了。”   谢昀点头,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岑三也跟着停了下来。   “对了,阿蛮,咱俩之前说的事可别忘了。”   不知何时,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年背靠在无人察觉的墙角里,翘着双手。   听到谢昀的提醒,他嘴角微扬,露出那颠倒众生般妖魅的笑容。   “放心吧,不会忘。”   “那就好。”谢昀微微扬起唇角,看向身后,始终不见伊人身影。   容珏要动身前往胡人部族和谈,出发那天,上京城的百姓和官员要前来相送,只有荀馥雅没出现。 第105章   荀馥雅醒来时,得知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容珏竟然向皇帝请去胡人部落,代替谢昀与胡人议和,他此举,始料不及。   胡人是天启最大的劲敌,强悍狡诈,曾扬言要做这天下霸主,此次他们主动议和,怎么想,里面都有诈。   谢昀这种武艺高强的武将过去和谈,尚且危机四伏,九死一生。容珏这般容姿出众的文人过去,岂不是有去无回?这跟送死有何区别!   她千万百计抱容珏安然,不仅是为了私心,更重要的是,朝廷没了容珏,各方势力会展开残酷的权利之争,朝野上下会血流成河,就如同上一世那样!   不,她绝不能让容珏去胡人部落,绝不能让他离开!   情急之下,她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玄素都没叫上,便坐上轿子,火急缭绕地赶往城门口。   她心急如焚,竟未察觉轿夫的异样,等察觉不对劲时,发现这些人正往偏僻的暗香口走。   她暗叫不妙,急中生智,从轿子里跳出来,随后又趁着他们还没回过神来时,拼了命往城门口跑去。   一如前世从李琦手中逃离那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快的速度逃亡。   当她瞧见了在城门口与人交谈的谢昀,喜出望外,赶紧向他招手呼救。然而,当她激动地张嘴时,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打晕了……   平民书院内。   玄素在厨房给荀馥雅熬鸡汤,正与煎药的冬梅有说有笑。   紫鹃行色匆匆地赶来,告知:“玄素姐姐,小姐不在房内,有人瞧见她失了神那般冲出去,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啊?”   玄素一惊,猜测自家小姐定是因为容太师的事,才如此神色慌张。   不知为何,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玄素赶紧吩咐道:“大家都放下手头上的事情,随我出去找小姐!”   众人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不敢马虎,立马随她跑出去寻人!   她们逢人便问,逢人便说,可及至月朗星稀,却始终找不到人。   无奈之下,玄素和冬梅跑到谢王府找谢昀,然而,谢夫人表示谢昀并不在王府,奉旨巡江南去,勒令她们不许再来。   她们是奴婢,人微言轻,被轰了出府,也不敢造次,心里为荀馥雅的安危更忧心。   众人一筹莫展之时,玄素想到了几个可以相帮之人,便吩咐紫鹃去找大理寺卿盛景南帮忙寻人,吩咐冬梅到太学书院看看姜师姐回来了没,自己前往江府找江骜。   抵达江府时,下人态度怪怪地告知她,江骜已入睡,明日再来见。   玄素无奈,只能蹲在门口,等到天明。   然而,即便天亮了,下人也不让她进府。她心急如焚,下人一再阻拦,顿时怒了。   她抡起鱼叉便杀进去,怒气匆匆地闯进江骜的房间,却撞见了让她心碎无力的一幕。   帷幔大床上,女子惊叫是同时,将被褥拉上来遮挡身子:“啊!哪来的贱婢,怎会如此无礼!”   江骜心疼美人受惊,看都不看来人,背对着便厉声怒喝:“滚出去!”   玄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心碎一地,委屈极了,却挪不开脚步。   她手中鱼叉往地上一捶,中气十足地怒喝一声:   “江骜——”   江骜吓得从床上摔了下来,终于抬眸看向某人:“玄,玄素?”   玄素眼神哀怨地盯着他,大喊着:“你怎能这么对我?我在外头等了你一夜!”   江骜爬回床上,慢条斯理地穿衣:“没人让你等。”   他的语气冷漠得不近人情。   玄素面对他的态度转变,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骜站起身来束腰带,冷漠地提醒她:“那晚在中心湖,本官不是说了吗?叫你以后不要来找本官。”   玄素以为那晚他只是在跟自己赌气,一如既往的,过两日便气消了。如今看来,他是真的想跟自己憋撇清关系。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   江骜衣服已经穿戴整齐,此刻正让丫鬟为他整理衣冠。   他将丫鬟翻转过来,无情地说道:“在本官眼里,你跟她没什么区别,都是伺候主子的丫鬟。别把自己想得有多特别。”   停顿了一下,他讽刺道:“本来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给你个妾室的名分,可你居然背着本官跟别的男子卿卿我我,实在不配。”   开朝的时辰快到了,他不想浪费时间,越过玄素,抬腿往外走,看都不看她一眼,似乎将她当作陌生人。   玄素跑过去,拉着江骜的衣袖解释:“我跟沈公子没什么的,我们只是朋友。”   江骜冷漠地甩开她:“不重要了。本官不要你了,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找本官。你是奴婢,本官是户部侍郎,能陪在本官身边一段日子,已经是你天大的福分了,你该知足了。”   玄素追上去,被府里的家丁拿出武器阻挡。   她哭了,苦苦哀求道:“江郎,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说过此生不分离的。”   玄素哭得很伤心,可江骜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却是铁石心肠。   江骜嗤笑道:“那是骗你的,你还真是傻,不是装的!不怕告诉你,本官对所有跟我好的女人都说过这样的话!”   玄素不死心,悲伤地询问:“你难道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吗?”   江骜讽刺道:“你只是个低贱的丫鬟,哪来的自信?”   言毕,他吩咐家丁下人,以后不许玄素踏入府邸半步,连在门口也不可以。   如此明显地抛弃,让玄素尴尬得无地自容,又难过得心碎一地。   眼见江骜坐进轿子,她想到了此行的目的,顾不上心里的难过,冲过去大喊:“江郎你别走,我家小姐失踪了,你——”   “你们赶紧拦住她,别让她伤害本官!”   她的话还没讲完,江骜已经躲到一众家丁的身后,畏惧地下令。   江府的家丁更是生怕她会伤害到江骜,拿着武器便向她袭来。   她猝不及防,被四面八方的武器刺伤了。不是因为她打不过这些人,而是无法相信,曾经跟她缠绵恩爱的人,居然真让下人狠心伤害她。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难过地解释:“我没想伤害你。”   江骜见她身上被刺了几个洞,血液不断渗出,本来是心虚畏惧的,如今听到她这么说,放下心来。   他仗着玄素痴情于自己,肆无忌惮地说道:“玄素,我们好聚好散吧,给大家留点颜面。往后不要私底下来找本官。见了面也只是主子和奴仆的身份,若你找你的主子给你出头,只会让本官更加厌恶你!”   玄素垂头,难过得泪如泉涌。   这三年的风风雨雨,都是她陪他度过的,就算众人劝她不要理他,她都义无反顾地陪着他,为他付出所有……   她以为不断地付出和迁就,会让自己在这男人心目中的份量越来越重,可万万没想到,从一开始,她就一点份量都没有。   她不该不听小姐的劝告的!   小姐……   想到行踪不明的小姐,玄素强压着心中地难过,打算哀求江骜为她寻找小姐,然而,抬头时,才发现,那人早已消失不见。   她难受得崩溃大哭,可想到小姐还等着她去救,她咬了咬牙,强撑着受伤的身心,一步一步地去追那薄情郎。   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液,不断滴落在她走过的路,仿佛那是她的伤她的痛她碎了的心片。   最终,她没能撑到宫门口,便倒了。   就如同她跟江骜之间的关系,即便强撑着,也没能得到善终!   在她晕倒在地的那一刻,阳光俊朗的少年走出来,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   江南岸,谢昀背负着手,临江而立。   江南的繁华盛景迷人眼,湖水碧绿杨柳依依,才子佳人成群结队,看得人流连忘返。   谢昀却对此一点动心的感觉都没有。   上一世,赵启仁派他代表天启去胡人部落议和,害得他九死一生,损兵折将。回来复命时,朝野上下的势力已经被赵启仁收入囊中,赵启仁的皇权已然稳固。   不再仰人鼻息,赵启仁趁机责难他,收回他的兵权,让他回家好好反省,逼得他不得不娶了与某人暗结珠胎的赵怀淑来保命。   重生一世,他怎可能犯蠢。   赵启仁逼他去胡人部落,他不得不接旨,但他知晓,有一人能让赵启仁不能不改变意旨。   遂,为了让那人主动请求代替自己去,为了让赵启仁不得不答应,他故意利用荀馥雅来引那人入局,另让阿蛮伪装成胡人使者,强烈要求和谈之人必须是容珏。   容珏走后,他知晓赵启仁敢逼他,必定是做了万全之策,必定对自己的势力很有信心。   赵启仁以为无人知晓,他的另一半势力是江南第一世家。其家主王贵仁为他养了一庄园的奇人异士,整个江南的官兵都受他管控。   殊不知,他是重生之人,对他的一切知根知底。   既然赵启仁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出手,那他就提前拔除赵启仁另一半的势力,给这位自鸣得意的皇帝送上一份大礼!   想到此处,他的神色变得阴鸷。   即便今日风和日丽,湖面碧波荡漾,春风拂面,也淡化不了他心中的寒意。   此时,岑三来报:“启禀王爷,事成了。”   从他身上飘来的浓烈血腥味,可以看出他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谢昀上下打量他一番,关切道:“可有受伤?”   岑三受宠若惊地表示:“没受伤,只是……我们损了一批人!”   谢昀凝视着蹙眉的属下,知晓都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他们死了,难受是必然的。   可这时局容不得他们哀伤。   他伸手轻抚着身旁的杨柳枝,宽慰道:“没有不牺牲就成事的,从他们跟着本王的那一刻,便有了这准备。去好好安顿他们的家人吧!”   岑三凝视着在湖中嬉戏的鸳鸯,低头应声:“属下这就去。”   此时,属下神色匆匆地来报:“启禀王爷,京城那边的探子来报,荀,荀姑娘失踪!”   “咔嚓!”   谢昀手中的杨柳枝断了!   荀馥雅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很大,却很荒凉,蜘蛛网与杂草随处可见,上好的木质却散发着一股恶心的霉味。阳光不充足,导致空气里头有种让人难受地潮湿感!周围阴森森的,不时传出几声凄厉的呜咽声,疯癫的笑声。   荀馥雅心想:若世上有地狱,这地方,应该跟地狱差不多吧!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荀馥雅抚着发疼的脖颈,脑子依旧有些昏沉。此刻她满脑子想的是,为何将她送到这种地方,而没杀她?   究竟是何人将她送过来的?   她忍着身子的不适,开门走出去,想找个人来问问。可她发现自己碰见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虽然不能正常交流,但是从她们的装扮和那些疯癫的话语,荀馥雅推测出这些人是被先皇打入冷宫的妃嫔,而自己被送进了冷宫。   这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除了凄惨等死,别无其它!   将她送进来的人,很明显,觉得杀了她太便宜了,所以送她到这种鬼地方。   看着自己身上的妃嫔服饰,她在心里琢磨。   对她心怀恨意,又有这种瞒天过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丢进冷宫,除了谢夫人和赵怀淑,她想不出还有何人!   荀馥雅走到一家还算干净的厢房,坐在一张破旧的摇椅上,不由得回想这些日子发生之事。   自从他们从清河城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上一世发生之事还是会发生,但总是脱离轨道,有惊无险,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刻意操纵。   上一世,她并未进宫,并未被人丢进冷宫,可如今却发生了。这些变化,是因何导致的?   因为她改变了历史轨迹,还是因为李琦在幕后操作?   “你是何人?”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荀馥雅吓得赶紧跳起来,转身,定睛一看,见那人神智还算清明,不像疯癫之人,暗自松了口气。   若是被疯癫的妃嫔缠上,指不定会有麻烦。   荀馥雅静静打量着她,见她面容年轻貌美,虽然头上没有珠钗,但衣饰明艳华贵。一双剪水秋瞳,仿佛装载着无限风情。   显然,这位妃嫔与其他的妃嫔不同,她不是先皇的妃嫔,是新皇赵启仁的。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荀馥雅!”   “我叫南宫离,是皇上最受宠的妃子。”那女人目含敌意地问她,“你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原来这人就是南宫离。   先皇刚死不久,丧期未过,宫中妃嫔都服丧,人人穿得朴素。能穿得如此明艳华贵,整个后宫就只有一个。   赵启仁最受宠的贵妃,南宫离。   荀馥雅对赵启仁的后宫之事没多大兴趣,只是从丫鬟闲聊的口中得知,赵启仁身边有这么一位刁蛮贵妃。   这位南宫贵妃出生在洛阳,自幼不读书,性情刁蛮,愁坏了当时还是御史的南宫恒。   据说,当年还未出嫁的时候,她不在闺中好好呆着,去外面算命。   算命先生说了一句“命定寡淡”,当场被南宫贵妃摔了两个嘴巴子,一脚踹翻了摊子,从此南宫小姐的刁蛮名声,传遍了洛阳。   后来,洛阳人笑说,这算命先生怎么没算出来自己今日要遇到这泼妇?若算出来了,便可早早卷了铺盖在墙角窝着,也省得受辱。   说到这里,丫鬟们都笑了,可她却笑不出,当场轻叹:“可见,某些无妄之灾是躲不过。”   如今真遇上这人,她百感交集。   荣宠一时的南宫贵妃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荀馥雅向对方行了个礼,不想招来她的记恨,便垂眉编了个谎言:“我是进宫的秀女,因得罪了皇上最受宠的妃子,被崔尚宫丢进来的!”???   “乱说,皇上最受宠的妃子是本宫,是我南宫离!”   南宫离激动地怒吼一声,气得眼眶子都红了。   荀馥雅虽吓了一跳,但并不畏惧。   像南宫离这样骄傲刁蛮之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别人取代她的位置?   果然,下一刻,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伤心痛哭。   “若不是辛月那个贱人设计陷害本宫,本宫会在这个鬼地方吗?她是最受宠的,就她那身狐狸骚味,配吗?”   南宫离说得咬牙切齿,眼眸里尽是对辛月的恨意。   荀馥雅闻得此言,却异常震惊,   辛月居然成为了赵启仁的宠妃?难道她要谋害赵启仁?李琦要谋朝篡位?   可他并非是赵氏皇族,如何能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难道是想效仿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   南宫离摒了一下鼻涕,擦了擦眼泪,情绪平复了下来。   她像是在向荀馥雅倾诉,又像是在炫耀,笑容得知地说道:“你知道吗?本宫之所以嫁给皇上,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不敢不娶我的男人。”   接着,她给荀馥雅讲个有别于传谣的故事。   南宫离年幼时,并不像如今这样张狂的。   当年,洛阳牡丹盛开之时,她也曾名动洛阳。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给她画了幅画,叫铁血牡丹,说她铁骨铮铮,颇有几分男子风采。   这件事过了两年,南宫离便成了泼妇,当年那盛名也就尽数变成笑谈。   其实南宫世家在太上皇时期,已广幕天下有才者,养食客三千,鸡鸣狗盗之徒皆有,实力不容小觑。   某日,南宫府来了一名剑客,白衣飘飘,气宇轩昂,练得一手好剑法。   见了南宫离一面后,他向南宫世家求娶她,毫无意外的,遭到了拒绝。但他不死心,日复一日地来求亲,终于。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思,与这男人私奔了。   跟他回家,才发现对方已有正妻,而对方的身份是当朝二皇子。   她气恼赵启仁骗了她,可木已成舟,她只能委屈做妾室,说服南宫世家助赵启仁夺得帝位。   如今赵启仁达成目的了,却因贱人的一句话,将她打入冷宫,不将南宫世家放在眼里。   她恨啊!   怎么就看不出他是看上了南宫世家的势力呢?   出于对家人的关心,她问荀馥雅:“你可知我南宫世家如今的状况?”   “不知。”   荀馥雅不敢告知她,世上已经没有南宫世家了。   她不知南宫世家是被何人屠杀的,但知晓这是南宫离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南宫离觉得她在敷衍自己,十分恼怒,将旁边的茶盘摔在地方。   “连你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本宫告诉你,皇上很快就会接本宫出去,本宫会再次成为最受宠的妃子的!”   喘气了一下,她厉声怒喝:“给本宫滚出去,落井下石的贱人!”   深夜,永乐侯府,灯火煌煌的书房内。   传来了一声瓷器碎裂声和一个声嘶力竭地吼声:“找不到,那就去找!”   匆匆退出来的侍卫捂着流血的额角,瞧见门口的荀子滢,他喊了一声见过荀姑娘,便狼狈离去。   前日容珏出发到胡人部落,李琦想着荀馥雅必定去相送,想与她邂逅一次,岂知,头晕得厉害。   醒来时,那日晚上的事情基本都忘了个干净,早上喝了点醒酒茶,就又接着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躺在床上没有动,睁着眼出了会神,待意识恢复些,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天不知何时下着小雨,窗外朦朦胧胧的一片,雨声滴滴答答,让他瞬间清醒。   那日有些不对劲。   他正猜测如何查明,下人来报,他们的人把荀馥雅跟丢了。荀馥雅失踪,平民书院的人将上京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李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赶紧发散人去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一天一夜,依旧毫无消息,连大理寺卿盛景南都出动了,依旧找不到蛛丝马迹。   究竟是何人,在他和谢昀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走。   是……荀况那只老狐狸?   有可能,这老男人上一世就是靠控制荀馥雅为他卖命,才在朝廷上夺得不可撼动的地位。   他吩咐暗卫去盯紧荀况,将荀况的巢穴翻了个遍,看看人藏在何处!   刚交代下去,门打开,荀滢走了进来。   见他醒了,她脸上露出肉眼可见的欣喜:“侯爷您终于醒啦!担心死人家了。”   她拿了件衣裳,走近,递给李琦:“侯爷,披上吧,小心着凉。”   衣裳披在了身上,李琦默不作声,走到桌前坐下,盯着她,眼里尽是怀疑。   荀滢视若无睹,贴心地把窗户关上了,笑问:“要传膳吗?”   李琦点头,空腹了许久,的确熬不住了。   荀滢笑了笑,出去传膳。   再回来时,李琦已经用完了膳,正靠坐在床上闭目想事情,那神色,如同一条潜伏不动的毒蛇。   荀滢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但还是被察觉了   李琦抬头瞥她一眼,伸手指了指床尾:“过来,坐。”   荀滢脚步顿住,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听话地到床边坐下。   她暗中捏了捏镶了豆蔻的手指甲,心潮起伏不定,一时之间无法冷静下来。   李琦没有去看她,闭目问道:“前日是怎么回事?”   荀滢身形一抖,刹那间,差点以为李琦知道自己干的好事,但下一刻,理智告诉她,除了自己,应该没人知道才是。   李琦没得到回话,不由得抬头看着她。   入目便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心虚的躲闪像是瞒着他什么,不让他知道。   李琦眼眸幽暗,头一回被女人设计,感觉很不爽,却又觉得很新鲜。   他是矛盾的既想杀荀滢,又不想她死。   荀滢眼中那种既害怕他知道,又期待他能知道的眼神,实在让他感觉到兴奋。   他知道这女人对容珏存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那日将他弄晕,不过是想去偷偷瞧爱人一眼,但,荀馥雅同时失踪了,这事能简单吗?   即便没用,但他没忘了,这女人是荀况的女儿。   他向荀滢招手:“坐近一点。”   荀滢立马装出楚楚动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坐近了,近到只要李琦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地步。   李琦动手脱她衣裳时,她并没有抗拒。   李琦神情专注地看着她的肩膀,光滑细腻的皮肉上留着淡淡的痕迹,痕迹上是“李琦”二字。   那是他故意刻印上去的,为的是什么,不也不清楚。   他伸手抚摸着,低声问:“疼吗?”   荀滢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片刻后,她垂眉说:“不疼。”   只是声音哑得厉害,像在极力压着什么。   可这样的荀滢,恰好勾起了李琦的兴奋。   李琦放肆地打量她,笑容邪恶地问:“其他地方呢?还疼吗?”   他的目光顺着荀滢的肩膀往下,胸口,腹部。   荀滢心头一颤,脑海里不仅回想起李琦那日的变态行径,心里又惧又怒。   她浑身上下,都有几道程度不一的伤痕,都是李琦的杰作。   李琦表示,这些伤痕留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得难看,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荀滢努力压制自己的真实情绪,低声道:“不疼。”   李琦眼睛沉了沉,似乎没听荀滢说什么,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具风情万种的躯体吸引住,手指不自觉地往下滑。   沿着那些淡淡的痕迹,来回抚摸着。   荀滢呼吸一窒,僵着身子,不敢动一分。   李琦手指放肆地往下去了,喘着粗气:“放松点!”   荀滢极力忍着身上作乱的手,温婉的面容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粉。   李琦手停下了,甚是满意地看了看被他逗弄得满脸绯红的荀滢,伸手把她的衣裳往上拉。   随后,他又耐人寻味地看了荀滢许久。   在荀滢快要承受不住这样的视线时,他才拍拍手,往后退开了些,给荀滢动作的空间。   “你来吧。”   荀滢垂着头,红意蔓延到了脖颈。   可下一刻李琦说的话,让她如坠冰窖,冷得浑身发抖。   “若让本侯不满意,那就死吧!”   没有往日的散漫,没有不过心的笑意,更没有问责她的意思,有的只是邪恶地宣布她的惩罚。   此时,谢昀快马加鞭地赶回上京城。   他用力扭紧手上的手柄,一鞭一鞭地,仿佛在抽打着他的心。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即便让上京城血流成河,也要让阴沟里的老鼠将人乖乖交出来!   六更过后,暖阳初升,晨光一缕缕地斜照去寒冷彻骨的冷宫。   冷宫都是些任由自生自灭的失宠妃嫔,比宫里的太监都不如,相反,还得拿自己身上贵重值钱的东西贿赂这些太监,好声好气地讨好他们。   若得罪了他们,吃喝穿睡的日常我用品都没有,若讨好了他们,之前会给你一些好点的东西生活。   因为她是来路不明的,冷宫里没有东西可让她吃,那些面黄肌瘦的妃嫔们更不可能分点给她吃。   幸运的是,她身上还带着银子。用这些银子,她成功地让太监弄来了一把残旧的弓箭。   她将弓箭修复了一下,拉弓向天空中飞来飞去的鸽子射过去,百发百中。   她将鸽子烤熟,分了些给妃嫔,发现平时大吵不闹,到她们跟前耀武扬威的南宫离并未走出屋子。   “咚,咚咚。”   她拿着烤好的鸽子肉,敲响了南宫离的房门。   可敲了许久,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她急忙推开门,那吊死的尸体就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死状恐怖。   “啊——”   荀馥雅捂住嘴惊叫,赶紧呼喊人过来。   然而,那些太监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一边嘴里咒骂着倒霉,一边用草席将尸体裹住,扛着便离开。   荀馥雅忍不住问:“你们把南宫贵妃的尸体搬到哪?”   “乱葬岗呗!”太监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就像看将死之人那样,“都被打入冷宫了,还有什么贵妃娘娘。”   荀馥雅心冷如冰,头一回对这深宫的可怕有了深刻的认识。   她惊惧着,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南宫贵妃,会死在这吃人不吐骨的冷宫里。   她身子微微一颤,险些站不稳了。   不行,她得想办法出去,不能坐以待毙。   谢昀回到上京城,将所有负责保护荀馥雅的人都严惩了一遍,那怒气足以毁了一座城。   众人战战兢兢,向谢昀汇报寻人的情况。   谢昀极度不耐烦的,直接去找盛景南问个明白。   盛景南神色凝重地告知,此次作案是有预谋的,那几个轿夫都死于非命。从现场的痕迹看,可以推断,荀馥雅发现不妥后逃到城门口附近,然后没了痕迹。估计是失去了意识。   那些轿夫原本是将人抬到暗巷口,依照路线,推测是想将人带到城郊,可惜被荀馥雅逃离。后面将人又抓住了,估计也会将人带到城郊。   “下官已经命人沿途去调查搜索了,相信会有收获。”   此言一出,其手下行色匆匆地跑进来,向两人逐一行礼后,他正色道:“大人,江锦川公子在城郊发现了一具被泡得模糊的女尸。女尸死亡的时间正是……正是荀姑娘失踪之时!”   得闻噩耗,众人惊哭,面色发白。   谢昀阴沉着脸,反而是全场最镇定的。   “带路,块!”   当众人感到时,江锦川正收拾了剩下的银针,用帕子擦着手。   谢昀盯着地上的女尸,一言不发,声色却越大暴戾。   盛景南走到江锦川跟前,询问:“确定死亡时间和死者身份了吗?”   江锦川看着尸体,心情也不太好。   “一一验过,并没有问题。确定死亡时间大概是荀夫子失踪的那时候。”   盛景南眸色一沉,一向冷静的他,似乎冷静不下来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去认尸。   江锦川一拖着晒,一脸的沉思:“虽然骨龄与荀夫子相近,但不确定死者的身份,需要更多的线索和”   “……”   众人沉默着,几人皆是面色凝重的模样。   盛景南越过江锦川,视线落在谢昀铁青的面孔上,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朋友一场,她并不希望这具尸体是荀馥雅。   紫鹃认出那些服饰是荀馥雅当日穿的,号啕大哭:“王爷,荀姑娘当日出去,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啊!”   “……”谢昀默不作声,垂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握住剑柄的手指用力攥紧。   江锦川与盛景南尚在思索着,冬梅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说到:“荀夫子水性很好的,怎会淹死?”   此言一出,众人又看到了希望。   盛景南勘查了一下周围,冷静地说道:“把尸体抬回去吧,此案尚未确定,荀姑娘还是要寻找的。”   此言一出,衙门的人一刻也不敢耽误,动作利索地将人抬回去。   众人有意无意地看向谢昀,周围死了一样寂静。   “滚,都给本王滚——”   这语气极度不耐烦,极度愤怒,摆着忧虑,担心,与痛苦。   众人不敢耽搁,生怕他丧失了理智,拔剑乱砍人。   待四下无人,谢昀一拳砸在干枯的树干上。   鲜血从拳头了不断地涌出,可他丝毫不在意,也不觉得痛,只觉得浑身无力。   冷宫中,荀馥雅放了一把火,将南宫离的房间都烧了起来,吓得疯颠的妃嫔们到处逃窜。   荀馥雅趁着混乱,逃出了冷宫,恰巧遇见了涴洗局的宫女路过。   她们被火光吸引了,荀馥雅赶紧躲避着离开,却没料到与一大批禁卫军迎面碰上。   “你是哪个宫的,为何如此鬼祟?”   “……”   荀馥雅紧张得捏了一把冷汗,被怀疑,很可能被杀。   可如今改朝换代,宫里头的人她都不认识啊!   情急之下,她拿着帕子小声抽噎,她的五官很是立体,尤其那双眼眸,大而有神,这样的美人汪然欲泣,总是令人怜爱的。   可那禁卫军统领怒瞪她一眼,厉声斥责道:“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荀馥雅顿时禁了声,泪珠蓄在眼眶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禁卫军拔剑相向:“说,你是哪个宫的!是不是奸细?”   “不是不是,我只是迷路了……”   荀馥雅低声敷衍着,心里慌成一团。   祸不单行的是,他们的动静惹来了赵怀淑的注意。   赵怀淑讶然地看了她一瞬,快步走过来,眼眸里带着冰冷的笑意。   荀馥雅浑身发凉,这是天要亡我啊!   随后又了然地苦笑一声,跟随众人,腰身向赵怀淑行礼:“参见公主!”   赵怀淑不怀好意地寻问:“发生何事了?”   禁卫军统领恭敬地回应:“启禀公主,属下发现这个可疑的……嫔妃,正要拿下她。”   荀馥雅欲想开口解释,被赵怀淑先一步阻止。   “她可不是嫔妃,是新招来的秀女,把她送到储秀宫安顿。”   “……”荀馥雅愕然,一时之间想不出赵怀淑此举的用意。   不过,暂且保住性命,是好事。   遂,她不多言,乖乖被送走。   梅久兰不解地寻问赵怀淑:“公主,趁机让禁卫军杀了她,不是很好吗?”   赵怀淑冷笑:“现在王爷到处找这女人,还有盛景南相助,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来的。杀了她,以王爷的个性,恐怕会血洗皇宫。”   “可是公主留着她,她会妨碍你跟王爷的婚事!”   梅久兰担忧地提醒。   赵怀淑摇头,解释道:“本宫是要得到谢王爷,不是跟谢王爷反目成仇。让荀馥雅活着,而又不能让她妨碍我们的办法,多得是。”   说着,她向梅久兰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隔日,赵怀淑吩咐负责秀女事宜的崔尚宫,让宫里最好的画师给荀馥雅画一幅画像,必须将人画得光彩夺目,是众秀女当中容色最出众的。   她十分了解皇兄那好色的性子,若是他瞧见了画中的荀馥雅,必定会迫不及待地宠幸她。   只有让荀馥雅成为天子的女人,荀馥雅与谢昀再无可能。   男人最记恨的便是女人的背叛,尤其是谢昀这种男子。   她相信,当谢昀找到了荀馥雅,知晓她成为了贵妃,必定怨恨她,转而会接受她。   赵怀淑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却不知,在她离开皇宫后,皇帝赵启仁对着她的画像发呆。   在一旁伺候的辛月但也不介意,好色的男子她最喜欢,越是好色,越容易掌控。赵启仁对赵怀淑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可没忘记当初被赵怀淑摆了一道,便笑颜如花地提议道:“既然皇上舍不得怀淑公主,那就从秀女当中认一位公主,将她嫁给摄政王。”   此言深得赵启仁的心,他瞬间眉开眼笑:“也对反正圣旨上只写了公主,没写明是怀淑公主!”   “呵呵,圣上英明!”   辛月在被推倒的那一刻,心里在冷笑。   赵怀淑,你想嫁给谢王爷,本宫偏不让你如意! 第106章   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她来到了储秀宫,见到了负责秀女事宜的崔尚宫。   由于是赵怀淑安排她来这里的,她并不担心会被拆穿。赵怀淑把她指认为秀女,她非常了解,这里头存的是什么心思。   如今为她人鱼肉,肉在砧板上,目前只能见一步走一步,敛去锋芒,乖乖听话,择机而行了。   她乖巧恭顺地向崔尚宫行礼:“尚宫大人您好,民女叫荀馥雅,是怀淑公主送来的。”   “快快请起。”   宫中老人向来喜欢乖巧有礼的秀女宫女,何况荀馥雅是怀淑公主中途安插过来的人?   众所周知,怀淑公主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皇妹,她安插过来的人,毋庸置疑,肯定能得到皇上的宠幸,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崔尚宫仔细打量荀馥雅一番,见她长相出挑,气质优雅清冷,心里不由得称赞:怀淑公主的眼光真是好!这样的女子,只要是男子,都很难不喜欢的!   她早就接到怀淑公主的旨意和银子,要安排宫里最好的画师李苗替荀馥雅画像,要将她画得最好看的。   这样品貌的女子,本就是秀女当中最好看的,只要李苗正常作画便可。看来,怀淑公主给的银子,她能少给李苗一半了。   思及此处,崔尚宫乐了,将禁卫军打发走后,转头客气有礼地笑说:“荀姑娘,请随本官前来!”   “是。”荀馥雅乖巧地回应。   崔尚宫打从心里面喜欢她这样的女子,更何况对方是会得到皇上宠幸的。   她特意给荀馥雅单独安排一个厢房,亲切地握住她的纤纤玉手,笑道:“荀姑娘不必客气,你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本官说就是了!他日你得皇上恩宠,本官还需你照拂呢!”   荀馥雅客气地笑了笑:“那就有劳尚宫大人照顾了!”   崔尚宫想到明日还需要画像,便郑重地叮嘱道:“荀姑娘早点休息,明日本官带你去画像。画像对秀女非常重要,关乎她们以后过什么日子,明白吗!?”   “明白了!”荀馥雅垂眉回应。   崔尚宫见一切打点好,便回去休息了。   荀馥雅打量了一下屋子,不但布置得干净优雅,还有文房四宝,琴棋书画。   忽地,她想到一个主意,便过去案桌前,题诗作画。   忙碌了一个晚上,终于赶出了十二幅题有诗词的美人图。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此时,外头敲打了四更天的铜锣响声,她伸了懒腰,打了个哈欠,便脱下外衣,上床睡觉。   五更过后,夜幕渐退,曦光隐隐。   也许是身处的环境,也许是遇见了赵怀淑,再次落入这女人的手里,前世那些不好的事又侵扰了她的梦,缠绕着她。   梦里,是谢昀迎娶赵怀淑进门的大喜日子。   素日寂静冷清的谢王府内,灯火煌煌,家丁女仆们在偌大的府邸里穿梭忙碌,每个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气,谢王府因此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她立于铜镜前,凝视着铜镜里的人影,只觉得方才哭得发红的眼角此刻又疼痛起来。   铜镜中映出一道体态瘦弱的人像。女子长相姣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肌肤胜雪,明眸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她心中悲戚,只觉得这模样日渐陌生了。   “雅儿,你这双眸子长得真好,灵动清澈,可惜太招人了,有时候失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一身金丝蟒纹红礼服的谢昀不知何时行至她的身后,一手轻揽她的腰,一手搭在她脖子上,轻轻地摩挲着那些如斑点般绵密的淤青,低沉浑厚的声音夹杂着暧昧之色。   她身子绷紧,自铜镜中瞥了他一眼,而后垂下眼帘:“王爷可是现在就要将妾身这眸子剜了送给怀淑公主?”   谢昀愕然一怔:“你都知道了?”   她凄然笑道:“在妾身成为你的妾室第二天,怀淑公主亲自过来跟妾身说的,妾身能不知道吗?”   谢昀有意避开她的视线,淡然道:“本王也是没办法,怀淑要剜了你的眼,才肯让你继续留在府中做妾。”   他心思一转,柔声哄道:“你别害怕,一下子就过去了。没了眼睛,本王会当你的眼睛,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留在府中,你就忍一忍吧。”   “忍一忍?”她冷得通体发凉,“若妾身忍不了呢?”   谢昀扫兴地推开她:“你就这么不愿意呆在本王身边吗?皇上要杀你和你们荀家,为了保你们性命,本王已经尽力了。雅儿,你体谅一下本王,好吗?”   他径自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食指与中指交错着敲击椅子。他烦躁又不想杀人之时,总会做此动作。   她紧盯着他的手,想到这人喜怒无常,杀人时犹如猛虎,凶狠得很,她不禁畏惧地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铜镜上。   铜镜摔倒在地上,她也跟着摔倒,左手臂不慎摔脱臼了,顿时痛得她咬牙切齿。   谢昀“嗖”的一下站起来,快速扫了她全身一眼,随即拧着眉:“让你体谅一下本王,你就这么委屈吗?竟然摔镜子。”   她委屈地咬着唇,左手臂的疼痛让她痛得冷汗涔涔。   谢昀这人从不懂得怜香惜玉,因为他只对怀淑公主怜香惜玉。   “还不站起来,成何体统!”谢昀虽然嘴上在怒斥,但是人还是快速走过去。   他欲想伸手扶起她,只是,被躲开了。   她不想领他的情,右手扶着左臂,倔强地站起来。   谢昀见她眼神迷迷离离,生出一种凄美,不禁升起怜爱。   他豪迈地跨步而至,拿过挂在屏风上的玄紫腰带,绕至荀馥雅身后,双手自她腰侧穿过,轻轻环抱着她的腰身,修长有力的手指灵巧地将腰带给她扣上。   腰带一系,她显得身段窈窕,他舍不得推开,便顺势将人带入怀中,将下颚抵在她玉肩窝处。   “刚才本王的语气是重了点,你不要再跟本王怄气了好吗?只要你一直留在本王身边,本王就给你所需要的。本王从不食言,你是知晓的!”   烛光暖暖,人影交叠,低沉沙哑的嗓音使得气氛染上了几许温情缱绻。   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谢昀以鼻尖轻触她的耳廓,至侧颈流连辗转。荀馥雅用力闭眼。   再往下,便是他们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旖旎画面。   这些时日她实在被折腾得惨,那些被碰触过的地方此刻发出剧烈的疼痛来抗议,她受惊地推开缠上来的男人,却不慎又弄疼了脱臼的左手臂,顿时痛得脸色发白。   谢昀未曾想,她会在此时推开自己,被推开的模样略显狼狈。   眼见男人森冷的眸里蕴着盛怒,她赶紧取来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恭敬地递给他:“王爷与公主大婚,妾身备点贺礼给你们,祝你们早生贵子。”   谢昀怔然,面无表情地接过香囊,扯开香囊的动作近乎粗暴。当他瞧见里头装着红豆,困惑地看向荀馥雅:“红豆?”   她侧身看向窗外那大红灯笼,喜庆的灯笼红得刺眼,刺得她眼眸生疼:“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新婚之夜将军将此物赠予怀淑公主,她定然喜欢!”   耳边传来不明情绪的轻笑声:“你倒是想得通透。”   “……”   她不答话,冷傲灵动的眸里尽是岁月携带的忧伤。   她难受地闭了闭眼,言道:“王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妾身若为了留在王府而伤害身体,妾身的娘亲会伤心难过的,妾身无法接受王爷的提议。请王爷看在妾身这两年尽心尽力伺候的份上,放妾身离开吧。”   仿佛忽然被触到了逆鳞,谢昀单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荀馥雅,你老实交代,你这么着急离开本王,是因为找到了别的男人倚靠?”   她听到这话,心里更难受了,委屈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怎么能这般辱她????   荀馥雅痛苦地闭了闭眼,嘴唇抿紧。   岂知,她此举激得谢昀火冒三丈:“除了本王,你还想找哪个男人做交易,让谁来保你们荀家性命?西南王?还是永乐侯?荀馥雅,你贱不贱啊!”   下巴被掐得生疼,却不及言语的攻击来得疼。   每回她惹谢昀气恼时,谢昀总会想方设法地折辱她,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她挣扎着站直身子,痛苦地问他:“为了二女共侍一夫而被剜眼,就不贱吗?谢王爷,我来当你的妾已经伤透了我阿娘的心,我阿娘若是知晓我被剜了眼,她的心得多疼啊,她得哭多少泪水哭多少个夜晚啊!你懂这种心疼他人的感觉吗?不,你不懂。”   触及她的脆弱之处,谢昀总忍不住心生怜惜,心中怒气稍减:“好了,本王不逼你,反正就不许你离开本王,知道吗?”   她抬眸,凝视了他片刻,淡然道:“你即将要娶怀淑公主,既然怀淑公主容不下妾身,你为何不放妾身离开呢?妾身已经不在乎你与荀家的交易是否作废了,妾身只想今夜离开。”   谢昀向来脾气暴躁,见她依旧不依不饶,怒然狠抓她的双臂:“你还没完是吧?怀淑公主身怀六甲,本王怎能不娶她进门,让她成为天下的笑话?荀馥雅,你懂事点,别总是跟怀淑公主过不去。”   她惊怔,居然这么快就有了?   呵,每次完事后谢昀总是逼她喝药,想必是认为只有怀淑公主才配怀上他的骨肉吧!   她失望地垂眉,道:“王爷非要留妾身在王府,就不怕妾身害怀淑公主没了腹中的胎儿吗?”   面对她的冷然威胁,谢昀怒然将手上的红豆捏成粉末:“你就这么想离开本王吗?”   “……”   她低头沉默。   此时,附中管家来催谢昀出外迎亲。   “好,好得很,随便你!你敢离开本王就弄死你。”   谢昀一脚将门板踢飞,愤然离去。   “咚!”   仿佛周身的力气被抽干,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她以为谢昀不会再来了,可洞房花烛夜,本该在怀淑公主房中的谢昀,却来找她。   许是终于如愿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谢昀喝得醉醺醺的,双颊熏红,使得那张冷峻的面容多了几分温和。   她向谢昀行了礼,见他娴熟地坐到床边脱衣,打算在此留宿。   她抿起唇,看了他半晌,道:“王爷,新婚之夜应该守在新娘子身边的。”   谢昀懒洋洋斜了她一眼:“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话虽如此说,却也不见有多生气。   见她呆愣在一处,摆着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好像很不欢迎自己似的,谢昀心里又生出几分不爽快。   “过来给本王捶腿。”   她不想多生事端,只好暂时顺了他的意。   看着她低眉顺眼地给自己捶腿,谢昀心气儿才顺了,在酒的作用下缓缓地阖眼。   “雅儿,怀淑说你们荀家害死了她的母妃,只要看到你这双眼她就会想起这件事。若不剜了你的双眼,她无法留你在府上。若本王执意留你,她就带着腹中的胎儿去死。本王已经命王御医明日过来,不管你同不同意,你这双眼都留不得。”   “……”   她已经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与谢昀起争执了。   什么荀家害死她母妃,看到这双眼就会想起,不过是赵怀淑蹩脚的谎言,赵怀淑执意要剜了她的眼睛,不过是因为谢昀最喜欢她这双眼,那些迷恋赵怀淑的男子曾经称赞过她的眼睛好看而已。   谢昀见她没有回应,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便放下心来。   今晚喝的酒后劲足,酒意上涌,他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侍从见此,赶紧跑去找人煮解酒汤。   她却不想他清醒过来,苦恼地蹙眉。此时,一双手在脖颈处游走,她赶紧躲避,惊愕地抬起眼眸,对上那张熟悉的俊脸。   “王爷——”   “本王让你开口了吗?”   谢昀冷脸叱了一声,扶着床柱站起身。   他站着,她跪着,这种占据主导地位的感觉让谢昀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情动了,俯身逼近荀馥雅,几乎与她鼻尖对着鼻尖:“本王今夜只想狠狠地宠幸你,让你哪里都去不了!”   他站直了身子,冷然命令:“雅儿,今夜不许拒绝本王。”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谢昀等得不耐,冷声问:“怎么,不想伺候本王?”   她摇头,紧抿着唇才能勉强压抑住心口的怒火和屈辱。   谢昀喜欢她乖顺,若她不听话,他就会发疯,往死里折磨她。她艰难地抬起手,缓缓地解开扣子……   屈辱的泪水一滴滴地滑落。   谢昀心头一击,烦躁地吼道:“够了,滚出去。”   她赶紧扣回扣子,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谢昀瞧见她那种如蒙大赦的表情,心里头一肚子火,又忍不住喊道:“等等,回来。”   “王爷?”   她转过头,困惑地看向他,漂亮的眼眸让谢昀只觉得体内的热血沸腾起来。   谢昀烦躁地扯开衣衫,坐在榻上,身体斜斜依靠着床柱,露出的肌肤有种性感的诱惑。他此刻看向她的眼神,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野狼,眼神锐利,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你大抵是忘了,侍寝是妾室的本分,过来尽你的本分!”   他把话说得理所当然,表情一如平日里的矜贵冷漠,却又因为沙哑的声线,勾出了几分暧昧旖旎。   ……   荀馥雅惊醒,不知为何会做前尘往事的梦。   那时,恰逢荀家受难,她不得不成为谢昀的妾室。   她怨容珏一心只想只管安社稷分君忧,都不考虑她如何想的,遂,没想过逃离。   细想一下,这一世的谢昀比上一世的谢昀对她好多了,事事以她为先,所以她才心动。   谢昀答应了她,不会与赵怀淑成亲的,她虽然信,但总觉得内心不安。也许,因为这个,才梦里前世的事吧!   “哎呀,你怎么这副鬼模样,昨晚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吗?”?   正想得入神,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崔尚宫瞧见她这模样,不满地唠叨着。   荀馥雅瞧见崔尚宫领着两名丫鬟和两名太监进来,她们给她送来沐浴更衣的东西。   她垂眉道歉:“对不起,尚宫大人,我头一回进宫,有点不习惯,辗转难眠。”   她所说的是所有女子进宫后有的反应,崔尚宫非常理解,也不责怪她了,命人给她抬来浴桶:“请姑娘沐浴更衣吧!”   荀馥雅下了床走过去,瞧见里头飘荡着的花瓣,不由得想到孙媚儿泡毒花瓣后的模样。   她为难地说道:“尚宫大人,我对花瓣过敏。”   崔尚宫不疑有他,命人重新准备一桶热水,道:“姑娘请先沐浴更衣,早膳随后送来。”   “有劳尚宫大人了!”   荀馥雅恭顺有礼地恭送崔尚宫,待门关上后,脱衣沐浴。   沐浴更衣后,宫女为她梳妆打扮。   她瞧见铜镜中的自己,眼眶下面黑了一圈。这副鬼模样都不能让崔尚宫改期,可见赵怀淑有多心急将她送到皇帝那里。   身上华贵的金丝牡丹花纹刺绣丝绸衣裙,明显是赵怀淑特意为她准备的,做得简直像嫁衣一样。   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理解赵怀淑为何执着于谢昀。依照赵怀淑的品味,喜欢的对象应该是容珏那样的。   胡思乱想一通,宫女已经将她将她打扮好了。   精致的容妆,华丽的衣裳,使得她的容姿更美更动人。   荀馥雅从不知,精心打扮后的自己竟然会美得动人心魄,这是不是怪她平日里穿着太素雅呢?   门打开,崔尚宫进来,瞧见了荀馥雅这番模样,不由得感叹:真是人靠衣装啊,这姑娘打扮起来,竟然比怀淑公主还美上几分,身上那独特的清冷气质更是堪称一绝。   对于荀馥雅这身打扮,崔尚宫十分满意,笑不拢嘴地称赞道:“姑娘这番打扮真是美若天仙啊,皇上见了,肯定会为你倾倒的!本官终于明白了怀淑公主为何硬塞你进来了!你这是做人中之凤的命啊!”   面对崔尚宫的恭维,荀馥雅客气有礼地道谢:“感谢尚宫大人的夸奖!”   崔尚宫上前握住她的手,仿佛她已经成为皇帝的妃子那样,亲切地笑道:“本官阅人无数,准没看错,你一定会受宠的。只盼姑娘到时候照拂一下本宫!”   “一定!一定!”   荀馥雅笑着,虚与委蛇。   天启的皇帝挑选秀女宠幸,历来是看她们的画像的,因而宫中画师的画技尤为重要。   正因为他们是重要的存在,经常受到皇帝妃子们的赏赐,也成了秀女们巴结的对象。   其中,最出名的是拥有“妙笔丹青”之手的李苗画师。他能将人的神韵画得入木三分,活灵活现。而崔尚宫为荀馥雅找来的画师,便是他。   在崔尚宫的带领下,她徐徐来到一间华丽的御画室,得见传闻中的御用画师李苗。   这李苗长着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角,没什么好看的,荀馥雅遂将目光投放到华丽的御画室,打量里头的不布置。   崔尚宫与李苗画师互相寒暄一番,言语间都是互相吹捧的话。崔尚宫还特意塞给了李苗一些银子,请求她将人画好看些。   李苗收到了银子,自然是心花怒放,夸赞荀馥雅人长得这般美,出来的画像肯定惊艳到皇上的。   崔尚宫听到他这么说,放下心来。见她傻站着不动,推了推她:“姑娘,还不快快见过李画师?”   得到崔尚宫的提示,荀馥雅恭顺地向李苗行礼:“荀馥雅见过李画师,有劳李画师费心了。”   李苗上下打量荀馥雅一番,心里暗叹:真是一位绝世佳人啊!   他笑眯眯地说道:“姑娘人美声甜,肯定能够得到皇上的恩宠的!”   “谢谢夸奖!”   荀馥雅客气地笑了笑,虚与委蛇,   关于这位李画师,上一世她就听说他的传闻。   这人虽然画技了得,但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有个毛病,爱财如命。秀女给他多点钱,他会画得好看;秀女给他少点钱,他会画得一般;秀女不给钱,他会画得很丑。   就他这种形式风格,不知害了多少秀女。   画师作画需要安静,打了招呼后,崔尚宫向荀馥雅叮嘱了两句,便领着宫女离开。???   在李苗的招呼下,她坐在一张檀木桌椅上。   李苗贴心地为她送来软垫子,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姑娘长得天姿国色,只要本画师将您的容貌画出来,皇帝定然会宠幸你的!”   荀馥雅见他贪婪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手饰,红绳虽不值钱,可那玉可是价值连城的,贪财的李苗又怎会看不出来。   这是容珏送给东西,她怎会让人贪了去?   她不想让这人将自己画得好看,故意瞪着无辜的眼神,学着孙媚儿的颐指气使,催促道:“既然知晓本姑娘会受宠,还不赶紧画,怠慢了本姑娘,有你好看的!”   果然,此言一出,败了李苗初见时的好感。   李苗也不跟她打哑谜,不可怕地直言道:“姑娘,你给了我钱,我才会将你画好看啊!”   见李苗讲得这么直白,荀馥雅装傻道:“刚才崔尚宫不是给了你银子吗?”   李苗哭笑不得:“好姑娘,崔尚宫是崔尚宫,你是你!”   荀馥雅站起身来,不悦地怒斥他:“我不会给你钱的,李大人,替皇上画美人图是你的分内事,你怎么还额外收钱呢?你这不是敲诈勒索吗?”   李苗还没见过如此不识抬举的,怒了:“姑娘,这给钱是你情我愿的,何来的敲诈勒索。”   荀馥雅叉着腰,不悦地撇嘴:“那我不情愿。本姑娘天生丽质,不需要你的画技也能得皇上的垂青。”   “好!好得很!自信真是件好事呀!”   李苗见她有恃无恐,气得将软垫子抢回来,愤然作画。   他心想着,既然你瞧不起我这画师,我就让你在宫中永无出头之日。   荀馥雅将他怨愤的眼神看在眼底,觉得这把火烧得还不够。   她故意气恼地吼他:“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把崔尚宫给你的银子还回来,你这人真不要脸!”   李苗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握住画笔的手抖动个不停。   片刻之后,他忍着怒气,咬牙切齿道:“姑娘,劝你慎言!”   荀馥雅不屑地冷笑:“我最看不惯你这种小人了,等我见到了皇上,一定向皇上告发你。哼!”   同时在心里想着:我都这么说了,李苗肯定是不敢让我见到皇上的。   果然,怒火中烧的李苗充满恨意地回敬她:“小小的秀女居然敢得罪我李苗,你等着后悔吧!”   荀馥雅气恼地坐下,高傲地抬起头:“哼,我才不怕!”   李苗用力握着笔作画,满腔怒火。   一年到头,有多少后宫秀女为了见皇上,绞尽脑汁,可是等到人老珠黄,也没能见上一面。因而,秀女们都来巴结他,只要他这画画得好,是会被皇上优先挑选的。这个荀馥雅仗着自己美貌,居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好,好得很呐!   为了充盈后宫,延绵子嗣,夜里,太监总管刘喜特意给皇上赵启仁送来秀女的画像。   赵启仁有了辛月这种人让他食不知味的宠妃,自然是对别的女子兴趣不大。   可他想到赵怀淑,想到辛月的提议,心里头便有了给谢昀物色一位公主的想法。   他命刘喜将画卷展开来,左瞧右看都不甚满意。   轮到荀馥雅的画像时,初时,他被那双灵动清冷的眸子吸引了全部注意,紧张地将画像拿过来细瞧。   他以为自己寻得了一位绝世佳人,可画卷全部展开时,却发现美人左脸都长着一颗大痣,硬生生地将美人变成了丑妇。   须知,女人脸上生大痣有损芳容,对方还是长在了脸颊上,这明显是克夫相。   赵启仁瞬间兴致全无,拧着眉:“这般丑陋的女子,怎会成为秀女的?还将她的画像送到朕的面前,污了朕的眼,岂有此理!”   眼见天子动怒,众人下跪:“皇上喜怒!”   赵启仁气上心头,心想着:这群狗奴才,如此怠慢,他不杀一儆百,他们启不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他怒然下令:“传朕的旨意,崔尚宫办事马虎,拖出去杖毙了,至于这位丑陋的女子,也一并杖毙了!朕的后宫不允许有丑妇!”   “奴才这就去办!”   太监总管刘喜恭敬地退出去。   赵启仁气消后,转念想到了为谢昀物色一名公主做王妃之事,灵机一动,喊道:“等等!”   他展开那幅画,再看一眼,心里有了考量。   三皇子失势后,三皇子的势力自愿归顺于他。荀况和李琦的人马不知为何,被折损了一大半,其他皇子都纷纷向他投诚,躲在封地里安分守己。京中的侍卫都换上了他的人,他已经无需再看谢昀脸色行事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打压谢昀,逼他犯错,趁机收了他的兵权。   谢昀的王妃长这样的话,那他再嚣张,也会成为朝野上下的笑话。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届时,他谢昀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   公主府,金碧辉煌的客厅内,赵怀淑紧张地踱步。   “公主!公主!”   打听的人回来了,气喘吁吁低跑入。   赵怀淑紧张地追问:“如何?皇兄选了荀馥雅的画像没?”   “选了!选了!”   宫女气喘吁吁地回应。   赵怀淑悬起了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了,这一刻,她无比地愉悦。   “太好了!太好了!”   似乎是盼望已久的愿望终于达成了,她喜极而泣。   以后,谢昀就是她的了!再也无人碍手碍脚了!哈哈哈……荀馥雅,你就呆在深宫里跟那群妃子勾心斗角去吧,哈哈哈……   翌日,黎明初升,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今日是休沐日,皇帝不早朝,协同宠妃辛贵妃在御花园赏花。   宫女们蹲在角落里议论这位皇帝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有了宠妃,夜夜留宿月盈宫,将糟糠之妻的皇后娘娘都冷落在旁,一步也没踏进过凤梧宫。   荀馥雅皇帝的风流韵事没兴趣。   她回到了厢房后,故意找人打听宫里有哪位太监好赌,遂偷偷去找人。   她托那位太监将这些字画带出宫外出售,并向那位太监表示,卖字画的钱全都给他,她只要知晓是何人买了她的字画便可。   太监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古怪,但是在金钱的诱惑下,他抛开疑虑,拿着字画去办事。   荀馥雅看着太监远去的背影,心里坚信着,只要这画流传出宫,以盛景南和江锦川的办案能力,一定查处她被困在宫中的储秀宫。   回到厢房,她坐下来吃糕点。要说这宫中哪点好,那便是糕点特好吃。她素来不爱吃甜食,但也吃了一碟。   正吃着,她忽然察觉,崔尚宫已经一个早上没来找她了,有些不寻常。   她好奇地寻问身旁的宫女春分:“尚宫大人今日可是很忙,怎么不见她?”   宫女春分神色微变,弯腰凑过来,低声回禀:“尚宫大人昨夜被拖出去杖毙了!”   “啪!”   手中的糕点掉在了桌子上。   荀馥雅心头一寒,问:“尚宫大人犯什么事了?”   春分低声道:“皇上说她办事不力。”   荀馥雅手指抖动了一下,垂眉不语。   只怕是李苗把她画太丑了,惹得龙颜大悦,赵启仁要惩罚底下办事的人,崔尚宫首当其冲。   那么。她呢?是被赶出宫,还是被赐死?   正当她忐忑不安时,门外响起了尖锐的喊声:“圣旨到!秀女荀馥雅接旨!”   荀馥雅闻言,脸色大变,领着室内的两名宫女下跪接旨。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抖,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尖刀,随时会掉下来砍死她。   太监总管刘喜瞧见了荀馥雅,表情微动。   初时,他还不确定是自己所认识的荀馥雅,如今确认无误了。   兜兜转转,想不到这女子还是成为了谢王爷的王妃,真是天命所归啊!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郑重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秀女荀馥雅天生丽质难自弃,朕甚是喜欢,故特认荀馥雅为义妹,赐封为昭仪公主,并将其许配给当朝摄政王谢昀。钦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荀馥雅垂眉伸手托着圣旨,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兜兜转转,她居然成了皇帝赐婚给谢昀的公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仪公主,请起吧!”   太监总管刘喜见荀馥雅久不起身,气氛有些尴尬,善意地提醒她。   然而,荀馥雅内心受到的冲击实在大,一时之间竟毫无反应。   刘喜是知情者,这一道圣旨,着实出乎人的意料,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他了解荀馥雅此刻的心情,心想着此女往后的身份不简单,遂,上前客气地再提醒一次:“昭仪公主,快请起吧。”   迎着刘喜那充满善意的微笑,荀馥雅的眼眶微热。此时此刻,她心里在想,是不是上辈子过得太凄惨了,这辈子得天眷顾。   “多谢刘公公!”   她站起身来,手里紧攥着圣旨,生怕拿到的圣旨会不翼而飞似的。   刘喜虽不知荀馥雅是怎么变成宫中秀女的,但能看得出她的恐惧和不安,善意地安抚道:“昭仪公主不必紧张,七日后你便与可与谢王爷成婚,离开王宫了。”   荀馥雅感激地看向他:“谢谢刘公公提醒,大恩,荀馥雅会铭记于心的!”   刘喜笑了笑,领着众人回去跟赵启仁复命。   他们走后,室内的宫女纷纷给她贺喜。可荀馥雅身子不稳地一晃,若不是身旁的宫女春分及时扶着,恐怕摔倒在地了。   “公主,您怎么留这么多汗?”春分察觉荀馥雅后背湿了一片,赶紧说道,“奴婢这就去给您打水沐浴。”   荀馥雅这才察觉,自己手心后背皆吓了一身冷汗。   如今,可谓是有惊无险,转忧为喜啊。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的好!   由于此事是瞒着赵怀淑做的决定,赵启仁怕圣旨宣布前,他这位聪慧的皇妹会让事情突生变故,遂下了死命令,不可将此事告知怀淑公主。   刘喜也暗中在此事做了手脚,趁机将赵怀淑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暗中做掉。   赵怀淑对此事全然不知,正在公主府宴请众姐妹,心情愉悦地赏花,品尝美食。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让谢昀从从中破坏,她对此事只字不提,却差点憋坏了。   盛景南与江锦川花费了一些功夫,终于查明那一具女尸的身份。   得知不是荀馥雅的尸体,众人松了口气,同时更加着急地寻找荀馥雅。   玄素那日晕倒在城门口,被沈千捡回沈府。遭受情伤打击的她,在这里养了两日,觉得身子好了些,便向沈千告辞。   沈千是打从心里面喜欢这个直率的姑娘,见她遇人不淑,心里头更是多了一丝怜悯。见玄素身子虚弱地出去寻找小姐,他怎放心的了?   遂,他扶着伤口还在愈合的玄素,亲自将人送回平民书院。   途经的街道热闹非凡,叫卖声不断,沈千忍不住撩开帘子往外瞧:“玄素你看,今日的街道上好生热闹啊,还有人卖字画呢!”   “哦!”   玄素对字画毫无兴趣,可她家小姐却兴趣很浓。   沈千见她闷闷不乐,想要哄她开心一下,遂叫车夫停下来,跳下马车去给玄素买来她喜欢的小糖人。   玄素见沈千迟迟不回,心急如焚,想要自己回去,却又觉得不辞而别很不好。   她撩开帘子往外瞧,想要寻找沈千的踪影,却瞧见了正对车身的书画摊子。   虽然她识字不多,不懂得武文弄舞,但从小跟随在荀馥雅身边,荀馥雅的字迹荀馥雅的丹青,她一眼便认出。   宛如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亮光,她立马跳下马车,跑到摊子前询问摊主:“老板,请问画字画的人在何处?”   摊主抬头看了玄素一眼,见她不是来光顾的,而是来问东问西的,便不想搭理,继续吆喝卖字画。   这一幕,正巧被买糖人回来的沈千撞见。   他气恼,丢给老板一锭银子,阔气地说道:“这些字画小爷全买了,快告诉这位姑娘想知道的事。”   面对阔气的大财主,卖书画的老板眉开眼笑:“谢谢公子惠顾。”   他转过头来,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热情地对玄素笑道:“这位姑娘,这些字画是一位公公卖给我的。”   玄素听到“公公”二字,立马想到了皇宫。   她脑子比较笨,摸不透这当中的玄机,但她知晓,找断案寻人之事,找大理寺卿盛景南准没错。   思及此处,她立马将属于荀馥雅的字画都收起来,在沈千的帮助下,坐着马车赶到盛府。   正巧碰上盛景南与江锦川出门办案,她赶紧手捧手中的字画,冲上去请求道:“盛大人,这些字画是小姐画的,是宫里的太监拿出来卖的,小姐应该在皇宫,请你帮奴婢查查吧!”   盛景南与江锦川正为寻找荀馥雅毫无进账而发愁,得到这条重要的线索,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将人请进客厅,将字画逐一打开来研究。   玄素帮不上忙,只能坐在一旁干瞪着眼。   沈千坐在一旁,看到玄素为如此操心,心里面不禁对她多了一份欣赏。   察觉手中的小糖人要化了,他赶紧递过去,笑道:“玄素,小糖人,赶紧吃了吧,说不定吃了,就会有好消息呢!”   面对沈千的一番心意,玄素不忍心拒绝,将小糖人接过来。   此时,江锦川惊叫:“天哪,荀夫子真是个才思敏捷的聪慧女子,这诗文、这丹青,竟暗藏这等玄机。”   “什么玄机?”   玄素与沈千离座,如同好奇宝宝般,凑上去询问。   盛景南伸手指了指画上的闹市图景,正色道:“繁华盛景的闹市南面,你们看看有什么?”   玄素与沈千对视一眼,沈千道:“繁花似锦的河川。”   盛景南收回手指,继续问:“再看看旁边是什么?”   玄素回应:“诗句啊。”   盛景南继续问:“看看河流流向的诗句,对着的是哪几个字?”   玄素与沈千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读出来:“卿为秀女。”   盛景南很满意他们的配合,为他们指点迷津:“意思是,请盛景南与江锦川猜,卿为秀女,是在何地。”   玄素与沈千两人恍然大悟,却又感到困惑:“是在何地?”   盛景南反问:“秀女,何处有?”   玄素与沈千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惊叫道:“皇宫。”   盛景南赞同地点头:“对,荀姑娘人在储秀宫。”   “怪不得我们将上京城翻了个遍,都找不到人,原来人在宫中啊。”江锦川心有感慨,却更加疑惑,“不过,荀夫子怎么会变成秀女呢?”   盛景南蹙着眉,感觉事情很不简单,冷静地说道:“先别管这么多,人在后宫,我们无法去探寻,只能先通知谢王爷了。”   言毕,他与江锦川坐上马车,前往谢王府。   他们走后,玄素一扫从前的愁云惨淡,看向阳光洒脱的沈千,心里充满了感激:“沈千,谢谢你,你真是我的福星!”   沈千伸手挠了挠脑袋,俏脸上现出几分羞涩:“你喜欢就好!” 第107章   日渐黄昏,一轮红霞放出万丈光芒,谢王府的一处琉璃瓦屋顶在其映照之下,发出亮得刺眼的光芒。   清风苑的书房内,谢昀正横坐在案桌的椅子上,一手搭在椅背上撑着额头,一手放在案桌上,食指与中指互相交错着敲打着桌面,翻出烦躁的声音。   “咚咚、咚咚!”   在场之人皆凭着呼吸,不敢喘着大气。   李琦神色沉静如山岳,又带着锋锐而凛冽的战意,像是下一刻就会提槊而起,但你再多看几眼,他依然蓄势般坐在那里。   从前每次大战之前,他都是这副神情,叫在场之人有些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了。   但跟随谢昀多年的岑三深知,他的主子在强忍着杀意,强忍着血洗皇宫的冲动。   除了皇宫,上京城内外都让他们挖地三尺了,可依然寻不到人,也寻不到尸体,连李琦的人也在寻找。   显而易见,人很可能被弄进宫里去了。   是何人将荀馥雅弄进去的呢?结果很耐人寻味。   此时,下人来报,盛景南与江锦川求见。这两位探案高手近日忙得很,如今主动上门,必定是带来了好消息。   谢昀挥一挥手,示意将人请进来,身上的肃杀之气弱了不少。   盛景南与江锦川进来时,他才下令:“除了岑三,都下去吧!”   众人暗自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地退出去。   盛景南与江锦川进入,瞧见谢昀居然安然坐着,对视一眼,觉得这位有些不寻常。   依照他们对谢昀的理解,这位狂躁暴戾的王爷可是位暴脾气,寻不到人居然没把身旁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或者提着剑到处砍人,却出奇地沉着冷静,似乎与他们认识的谢昀有所出入。   细想起来,从清河城回来后,这位谢王爷有时候变得非常阴沉冷酷,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就比如他设计容珏去胡人部落这事,真是够残忍的。   他们向谢昀行了礼,盛景南开口道:“王爷,我们查到了,荀姑娘在储秀宫,如今的身份是……秀女。”   “秀女?”   谢昀目光沉沉地念着这两个字,周围的空气骤然下降。   众人仿佛嗅到腥风血雨的味道。   隔日早朝,阳光明媚,金銮大殿上,气氛阴沉诡异。   赵启仁坐在金銮宝座上,死死盯着谢昀,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   从昨日开始,参谢昀的折子堆满了皇帝的御案,从骂谢昀德行有失到谢昀将来会误国误民,众人洋洋洒洒陈词百篇,充分发挥了天启文人笔能诛心。   他气得喝了三大碗汤药,才勉强撑着病体上了早朝。   对,他病了,堂堂天启的天子,被一个臣子给气病了,更气人的是,无法拿他问罪。   议政殿上争论不休,一半的大臣跪地不起,请求罢免谢昀摄政王之位。   而身为事件的中心人物谢昀,面色不善地站在众人中央,仿佛众人所请之事,与他完全无关。   赵启仁被吵得心烦,这些大臣,三天两头就来说谢昀的事,似乎除了谢昀的事,其他事就不是事似的。   他震怒,厉声怒喝:“摄政王,摄政王,除了摄政王之事,难道就没别的事吗?这是朝堂,商议的是国事,不是用来商议摄政王一个人的事!”   一众大臣跪在地上,沉声不语。   谢昀上前一步,唇角勾起一抹冷弧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事,臣有本启奏。”   “你还要说什么?”赵启仁头疼地扶额。   若不是要宣布赐婚那事,他早就称病不朝了。   谢昀好像完全没看出赵启仁的不悦,抬头道:“臣接掌十万精兵,当上这个摄政王,招人嫉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是刺客暗杀,下下毒动动刀的也没什么。最近可能没新招了,就联合上奏弹劾臣,臣这个摄政王当得也是累,可没办法,先皇硬要臣当,皇上似乎也无权罢免!”   最后一句话把赵启仁气得剧烈咳嗽,一口气上不来,什么话都说不出。   满殿,鸦雀无声。   谢昀回头,环视一众大臣,“刚好今日诸位大人都在,也别藏着掖着了。既然诸位大臣容不下我这个摄政王,而我这个摄政王又不能撤掉,不如你们都辞官回家种田吧。”   跪在地上的一众大臣:“……”   有几个脾气火爆的险些要冲上来和谢昀拼命,被身旁的同僚死命拉住了。   一贯看谢昀不顺眼的兵部尚书姚安怒道:“谢昀!你如此猖狂,眼中可还有皇上?还有……”   这人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昀冷然打断道:“话,本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是不是有耳疾?上京城新开的那家柳医馆还不错,要不,本王帮你走后门,插个队去瞧瞧病?”   姚安气得要炸,“谢王爷,金銮殿上,皇上面前,你敢如此羞辱下官,眼中可还有皇上!”   谢昀眼神幽暗,皮笑肉不笑道:“羞辱你?你也配?”   “你——”   江骜忍着笑,出来打圆场:“姚尚书稍安勿躁。你这般大呼小叫的,会惹恼皇上的。”   姚安立马看向金銮殿上的天子,果真见他脸色阴沉,一副要杀人的神色,赶紧闭嘴。   赵启仁不想跟谢昀在这些老生常态之事上纠缠。如今他大权在握,但外族虎视眈眈,这谢昀不仅能震慑外族,还好在没有被那些想谋夺他王位的势力拉拢,还被这些势力仇恨着,是顺应了帝皇的制衡之道里头一颗重要的棋子。   他虽头疼这样的人,却不想随意处置了这样的人才。   有利有弊,祸福并至。   他沉声道:“朕知晓摄政王在某些方面让诸位大臣无法忍受,但先皇让他当摄政王,自有先皇的道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此言一出,群臣沉默,都有些摸不准这位皇帝的心思。   谢昀想到荀馥雅还在储秀宫当秀女,以她的姿色,恐怕很快就会被这位好色奢靡的皇帝宠幸,遂上前一步,冒大不韪说道:“皇上,臣有一事,务必请皇上成全——”   “谢王爷请稍等。”赵启仁觉得他一说话,定然会说出让自己头痛之事,不想听,只想看着他倒霉。   他清了清嗓子,道:“关于赐婚,朕已经拟好了婚期,请聆听圣旨。”   谢昀不想下跪,可如今想要向赵启仁索求身为秀女的荀馥雅,只能给他面子,只能跪了。   赵启仁暗自松了口气,向身旁的刘喜递了个眼色。   刘喜会意,展开圣旨出来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谢昀年过弱冠尚未娶妻,朕感念摄政王对朝廷的功德,特给摄政王与昭仪公主赐婚,命摄政王七日后迎娶昭仪公主,钦此!”   “……”   谢昀神色阴鸷,这对他来说,并非是皇恩浩荡,而是逼婚。   那个可笑的昭仪公主,都不知打哪里来的,天启何来的昭仪公主?只怕是赵启仁舍不得自家皇妹嫁给他,胡乱认了个宫女塞给他的。   众大臣亦有同感,对那位闻所未闻的昭仪公主感到很困惑。   不过瞧见谢昀倒霉,他们纷纷低头窃笑,幸灾乐祸,觉得皇上这一招实在是高。   赵启仁见谢昀跪着不动,也不谢主隆恩,并不在意,这道圣旨,他不接也得接,抗旨不遵,可是要抄家,诛九族的。   刘喜留了个心眼,低声请示赵启仁:“皇上,许是谢王爷欣喜过度,一时反应不过来才殿前失态,不如让老奴去提醒他一下?”   赵启仁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去吧,让他接下这道圣旨。”   刘喜领了命,缓缓走下台阶。   及至谢昀面前,他弯下腰,低声提醒:“王爷,接旨吧,恼怒保证你喜欢昭仪公主的。”   谢昀心头一颤,刘喜是他父皇的心腹,知晓他太子的身份,在父皇死后,自然而然地成为他安插在宫中的耳目。他的话,自然是信的。   而且,无论信不信,这道圣旨还是要接的。   他伸手接下圣旨,向赵启仁叩谢:“臣,谢主隆恩!”   赵启仁见人终于接下圣旨,感觉自己瞬间飞升上神了,心情从未如此得意过。   他心情愉悦地询问谢昀:“谢王爷刚才要跟朕说什么事来着?”   这喜上眉梢的神色,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要大婚了。   谢昀沉吟片刻,开口道:“臣——”   “哎,都不重要。”   赵启仁兴奋地打断他的话,笑不拢嘴。   现在他最想看到的是,谢昀看到昭仪公主那副丑容后,那面如死灰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强忍着笑意,肃然道:“今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朕就让诸位见识一下朕的义妹,昭仪公主,免得往后你们见了人都不认得。”   这位天子平素与谢昀面和心不和,如今让众人去见一见这位未来的谢王妃,很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未来的谢王妃定然会一出场会让谢昀变得难堪,指不定是个丑妇。   诸位大臣低头议论,皆想见识一下这位昭仪公主,心里期待着看谢昀吃瘪倒霉的模样。   谢昀不知赵启仁在打什么主意,对这位所谓的昭仪公主并不感兴趣,只是如野狼般紧盯着赵启仁,眼神可怕得很。   赵启仁正幻想着谢昀被那丑八怪吓得脸色发白的神色,丝毫不在意谢昀看自己什么眼神,转头向刘喜示意。   刘喜会意,高声大喊:“宣,昭仪公主进殿!”随着话音散落,众人纷纷仰着脖子,好奇地循声望去,唯独谢昀垂眉不看,兴趣缺缺。   而早已见过昭仪公主画像的赵启仁不想再去多看一眼,紧盯着谢昀,心里非常期待他那副   只见旭日东升的背景下,荀馥雅身穿赵怀淑那日为她准备的金丝大红牡丹刺绣轻纱裙,画着精致的容妆,昂胸挺胸,嘴角微扬,眼角含笑,端着公主的凤仪,大方得体又不失雍容华贵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深呼吸一口气,被这人间绝色惊艳得目瞪口呆,无法移开视线。   一直以来,他们认为怀淑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瞧见这女子比怀淑公主美上不止几分,心里不禁感慨。   自己是井底之蛙。   面对诸位大臣,这位昭仪公主波澜不惊,神色从容地步入大殿,步步生莲。   此刻,诸位大臣终于得见真容,又是深呼吸一口气。   只见这位昭仪公主长得玉嫩秀靥,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口如含朱丹,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浅浅一笑,动人心魂。   认识荀馥雅之人,皆大吃一惊,神色大变。尤其是李琦,那阴狠不甘的神色,恨不得上前阻止这可恨的赐婚。   不认识荀馥雅之人,再次被她那清冷华贵的气质所吸引。   确定这不是假公主吗?不是皇室流落在外的公主吗?怎么比真公主更让人侧目呢?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赵启仁并未去看荀馥雅一眼,听到那一声又一声的深呼吸声,他神色很是得意,心里沾沾自喜。   看吧,都被这丑妇吓呆了!看你谢昀这么受得了。嘿,朕还真是聪明!   正笑意盈盈,底下的昭仪公主向他行礼,声音不缓不慢。   “臣妹荀馥雅,参加皇兄!”   声音娇中带着几分媚,柔中夹着几分甜,乍一听,还能听出与生俱来的几分清冷。   这是赵启仁喜欢的声音,遂,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荀馥雅,敷衍道:“起身吧,过去见见你的未来夫君,七日后你们便成亲了。”   此时此刻,他还在为自己当了这个媒人而深感欣喜若狂,殊不知,底下的某些朝臣早已对他的愚昧无知嗤之以鼻。   这桩婚姻,有人愤然自然有人欢喜,要数最欢喜的,自然是摄政王谢昀。   当谢昀听到“荀馥雅”三个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赵启仁居然认荀馥雅当皇妹,给他们赐婚。   他整个人呆在原地,心潮汹涌,眼神复杂得很。   当荀馥雅走到他身前,笑意盈盈地向他行礼:“谢王爷,本宫是昭仪公主,这厢有礼了!”   迎着那眉目含笑的眼神,谢昀心神一颤,似乎感觉有些不真实。   听不到谢昀的回应,自以为是的赵启仁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哈哈,谢王爷可能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皇妹你还是先回去吧!”   天子下令,荀馥雅只好听从,款款地向他行告退之礼:“那皇妹,先行告退了!”   赵启仁看都不看一眼,挥一挥手。   荀馥雅有意无意地看了谢昀一眼,转身离开。   谢昀下意识地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同向赵启仁行礼:“皇上,臣很满意这桩婚姻,请将婚期提前,臣三日后便迎娶昭仪公主。”   “……”   面对谢昀的反常,赵启仁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将两人免了礼,特意看向荀馥雅。   只见他认的皇妹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长发及垂腰,体态轻盈修长,目若清泓,巧笑倩兮,仿佛须臾之间能迷倒千世浮华。   他看呆了,简直无法置信。   他有些失态地拉着刘喜询问:“这,这人是谁?”   刘喜强忍着笑意,认真地回答:“启禀皇上,这边是您新认的皇妹荀馥雅,你亲自封的昭仪公主啊。”   赵启仁看看底下那人比花娇的绝对佳人,无法接受这个事:“朕看那画像奇丑无比的,怎会如此美艳动人?”   刘喜垂眉:“启禀皇上,老奴那日去宣旨,昭仪公主就长这样的。”   赵启仁无力地放开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整个人面如死灰。   他自以为安排个丑妇给谢昀当正妃,还让人到大殿来让诸位大臣看笑话,却没料到,自己成了最大的笑话。   他在心里默默地哀嚎。   哎呀,美人啊,我的美人!   我的美人啊,我的绝世佳人啊,怎么就便宜了谢昀这小子呢?怎么能送给谢昀这小子呢!   若不是碍于场合,此时此刻,他真想捶地痛哭。   他盯着被谢昀握着的那千千玉手,指如削葱根,是那么地美,看得两眼发直又发疼!   美人啊,怎么就便宜了谢昀这小子呢?   他不想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命荀馥雅先退出去。   佳人远去,诸位大臣抬头,瞧见刚才还欣喜若狂的天子,如今哭丧着脸,心如刀割,仿佛珍爱的宝物被人硬生生抢走,自己的肉被割走了似的。   他们万分不解,皆困惑地蹙眉。   这皇帝闹的是哪一出?兴冲冲地叫昭仪公主前来,如今见到了人又这般的舍不得,难道……这是看着女儿出嫁的老父亲心情么?   只有谢昀此刻的心思不同。   他方才还没明白过来,如今算是猜测到了一些缘由。敢情赵启仁并未见过荀馥雅,因为某些原因让他误以为荀馥雅是个丑八怪,遂打着羞辱他的心思,将人赐给他。   呵呵,这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他笑眯眯地催促赵启仁:“多谢皇上厚爱,赐予臣如此美貌的公主,臣定会视若珍宝的!还请皇上成全,将婚期提早。”   赵启仁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心里万般的不情愿。   上天似乎在此时听到他的心声,生了怜悯之心似的。   此时,有大臣上前请命道:“臣请命,前往兖州巡查。”   兖州那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到处都是匪患,各家势力各自占着地盘。那儿的官员就是摆设用的,朝廷派去巡查的好几命官员,不是折了命,便是有去无回,不知是跑路了还是被害了。   是何人如此勇敢?敢闯入这般龙潭虎穴?   赵启仁定睛一瞧,发现居然是弱不禁风的大理寺少卿盛景南。   他垂眉沉思。   近段时日,兖州鬼杀林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据说那林子每一棵树每晚都挂一颗新鲜的人头,已经死了不下于二十来人,至今无人知晓人是怎么被杀的。   这盛景南年轻气盛,断案查探很有一手,这样的人才正是天启所需的,若就这么没了命,对天启是一大损失啊。   可若是能查明案件,顺便平了那一带,那朕的声威便会大震,有助于皇权的巩固。   想到这,他灵机一动,向谢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大理寺少卿年少多才,正是好人选。只是此地凶险万分,这样,此去兖州,朕命摄政王去保护你……”   “……”   谢昀权当做没看见,毫无回应。   赵启仁不管不顾,全当他默认,丢了一句“这事就这样定下了,退朝”,便站起身来。   谢昀知晓他在打什么主意,可心情好,不与他计较。   声音传到诸位大臣耳中,参了谢昀数次都没得到个满意结果的一众大臣心如死灰,相互扶持着站起来,准备告退。   可天子早已不见了。   一众大臣心情复杂地朝殿外走去。   荀况快步走到李琦身侧:“怎么回事?”   大理寺卿柳宗言与兵部尚书姚安也凑过来:“对啊,莫不是皇上跟谢昀那厮真联手了?”   李琦凝眸看他们,想到刚才赵启仁那种发现荀馥雅的惊人美貌时伤心欲绝的神色,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言的情绪。   李琦面无表情道:“赶紧回府商谈,本侯怕继续留在宫中,会忍不住杀了赵启仁那狗皇帝。”   荀况、柳宗言与姚安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天,不知何时,下着蒙蒙细雨。   正阳殿,赵启仁发了很大的火,将桌上的奏章全扫在地上。   荀馥雅的画像掉在了地上,目光触及到,他才蓦然想起,就是因为这画像,导致他痛失美人的。   他厉声喝道:“刘喜。”   赵启仁怒然下令:“彻查画像之事,牵扯到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全部拖出去砍了!”   “是。”   刘喜应了一声,恭顺地退出去。   刚退出门槛,便遇上气冲冲前来的赵怀淑,他立马向人行礼:“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而,一向待人温和有礼的赵怀淑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向赵启仁。   他知晓赵怀淑为何失态,识趣地离开。   赵怀淑从未像现在这般气恼,甚至恨极了赵启仁这个蠢货。   他居然瞒着她将荀馥雅封为公主,还给荀馥雅和谢昀两人赐婚,当她知晓时,早已成了铁板钉钉之事,这明显是耍了她一把。   她连礼仪都不顾了,也不理会赵启仁怒火中烧,愠色很浓地斥责赵启仁:“皇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臣妹,我可是你的亲皇妹啊,耍着我很好玩吗?”   赵启仁心虚地移开视线,想到赵怀淑不经通报便闯进来,还不向自己行礼,他又不悦。   他背负而立,威严地斥责她:“皇妹,见礼都不行,你的教养了礼仪呢?你这样跟个泼妇有何区别?”   赵怀淑如今恨极了赵启仁,甚至觉得他愚不可及,对他有了几分蔑视。   她转过身,侧对着这人,想了想,挽起袖子,垂眉哭泣装可怜:“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却不宽慰我,还对我这么凶,我,我实在太伤心了,呜呜呜……”   美人垂泪惹人怜爱,赵启仁又是个好色之徒,加上向来喜欢赵怀淑,心自然为她柔软几分。   他上前将人拥进怀里,轻抚着她那芳香亮泽的青丝。美人在怀,令人心旷神怡。   他心情愉悦地宽慰道:“好啦好啦,这没什么可委屈的,谢昀不过是个没教养的武夫,出身低贱,根本配不上朕的好皇妹。朕这是为你设想,才找了个人代替你嫁的!”   他以为这么说,赵怀淑会感动得夸他是个好皇兄,然而,赵怀淑不但不领情,还冷然推开他。   “皇兄,你真为我着想,就不会刻意瞒我。我嫁给谢昀是为了帮你,可你却让我成为了笑话,你去问问,这京城上下,有谁不知我会嫁给谢昀?”   听到“笑话”二字,赵启仁在早朝上受的憋闷气一下子用了出来。   她赵怀淑成了笑话,难道朕就不是吗?   他看着委屈兮兮的赵怀淑,心想着,若不是当初听了她的建议,给谢昀赐婚,就不会让他痛失了美人,也不会有了今日这出。   想到这,他反过来指责赵怀淑:“说到底,事情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当初建议朕给谢昀赐婚,若你没提出,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皇帝颠倒是非黑白,赵怀淑不可置信地瞪大美丽的眸子:“皇兄,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当初明明你也是同意的呀!”   赵启仁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好了,木已成舟,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想再议论此事了,听到就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然而,赵怀淑哪能甘心。   她伸手拉着赵启仁的衣袖,不依不饶地向他撒娇:“那,那也把我赐婚给谢昀,让我比那个荀馥雅早进门,好不好?”   可,一下子将两位美人送给谢昀,赵启仁怎会接受?   只见他甩开赵怀淑的手,勃然大怒:“皇妹,朕看你疯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赵怀淑眼见撒娇不行,便强硬地威胁道:“我不回去!我都没脸见人了,皇兄你不答应我,我就死给你看!”   然而,只换来赵启仁的厉声怒喝:“放肆!”   赵启仁觉得这皇妹似乎仗着自己对她的宠爱,越来越放肆了。   他铁青着脸表示:“你死了这条心吧,朕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谢昀的!”   赵怀淑心里又恨又难过,恨得是赵启仁坏了她的好事,还成全了荀馥雅那个贱人,难过的是,他们兄妹多年的情分,看来到头了。   她凝着赵启仁,泪眼朦胧:“皇兄,你当真如此绝情?”   赵启仁转过身去不看她,他怕自己一时心软,做了糊涂事。   “朕是天子,怎能陪你胡闹。”   赵怀淑挑了挑眼角,对这人真是怒极了,也寒了心。   她冷眼相对,反唇相讥:“我胡闹?我看皇兄你才胡闹,若不是你私心作祟,事情又怎会变成这样?”   “放肆!”   随着一声怒喝,赵启仁铁青着脸。   天子一怒,如同老虎暴怒,威严可怕,吓得赵怀淑不敢多言。   赵启仁此刻不想见到她,看见她便想起自己干的愚蠢事。   他沉声下令:“来人,将怀淑公主送回公主府,闭门思过!”   赵怀淑脸色大变,赵启仁从不会这般冷酷地待她。这一刻,她仿佛没了底气。   她上前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楚楚可怜地看向他:“皇兄不要啊,我知错了!”   这一招,从前百试百灵,可如今,却失效了。   赵启仁并未回头看她一眼,推开她的手,冷淡地说道:“皇妹啊,朕烦着,近段时日你就别来找我了!”   “……”   赵怀淑凝望着这个无情的男人,想起他们兄妹过往相处的温馨,心如刀割。   怎么能,怎能这样?   她无法接受赵启仁的冷酷,无法接受现实的残忍。   她跪下身来,拉着赵启仁的衣摆,泣不成声:“皇兄,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啊,你就帮帮我,帮帮我吧!”   面对赵怀淑的苦苦哀求,赵启仁心里有了几分愧疚,几分柔软,转身去扶起她,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他轻轻抚着那柔嫩的肌肤,柔声道:“皇妹,朕会为你寻另一门好亲事,你就别执着于谢昀了。”   他轻轻抚着那柔嫩的肌肤,柔声道:“皇妹,朕这是为你好。朕会为你寻另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你就别执着于谢昀了。”   赵怀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残忍的话,心冷如冰。   是她太高估他们之间的兄妹情谊了。   她的皇兄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到头来还不是强迫她接受所有的委屈?   果然,只有权势才是最可靠的。   她不动声色地弯腰行礼:“感谢皇兄替皇妹着想,皇妹就不打扰皇兄了,告辞了。”   如此客气疏离的语气,让赵启仁愕然一怔。   赵启仁知晓她在这件事情上受了委屈,可受委屈的又不只是她,他也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可他是君王,即便万分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又揪心的事实啊。   面对赵怀淑的无声哀怨,他没心情理会,挥了挥手:“去吧。”   得到恩准后,赵怀淑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走出正阳殿的那一刻,雨已经停歇,明净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   她想,看来得多一个靠山才行了!   赵怀淑走后,太监总管刘喜回来复命。他表示已经吩咐人去严查了,相信午膳后便有结果。   赵启仁与赵怀淑闹得不愉快,听到这消息,心烦得很,没心情批阅奏章。   刘喜见此,笑着提议道:“皇上心烦,不如摆驾到辛月娘娘那,让她给您解解闷呗!”   赵启仁心头一动,随后想到,若不是辛月建议他另挑人来替代赵怀淑,也不会有今日这事,瞬间兴致全无,也不想见到辛月。   “不去。”   刘喜垂眉想了想,贴心地提议:“老奴瞧着今日的天色不错,不如皇上到御花园走走,说不定看到那些美丽的鲜花,美丽的妃嫔秀女,心情就好起来呢。”   这话引起了赵启仁的兴趣。   他心想着,反正心烦得很,这奏章也看不下去,去瞧瞧这后宫还有什么惊艳的美人也不错。   如此想着,他脸上的烦闷消解了不少:“摆驾御花园吧。”   草长莺飞的御花园,阳光正明媚。   黄莺啼叫,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如此美景,如诗如画,让人只觉天阔云舒,心旷神怡。   赵启仁走在林荫小道上,瞧见蝴蝶在小径两旁的花丛中翩翩起舞,妃嫔秀女们在草地上嬉戏玩闹,好生热闹。   可容姿没一个比得上荀馥雅。   他黯然神伤,怎么偏偏就错失了这般绝色呢?   “春分!再举高一些,再往左一些!对,就是这样!”   忽然,一个娇柔中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响起,异常熟悉。   赵启仁一下子辨认出是荀馥雅的声音,顿时来了兴致。仿佛受到了召唤似的,他失神地循声寻去。   只见曲径幽林处,伊藤下花,佳人正背对着她往树上的纸鸢望去。青丝如墨,一身白色烟罗软纱绣,内衬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远观之,宛如傲雪红梅,艳而不俗。   见宫女一直够不着那纸鸢,赵启仁命身旁贴身护卫十六前去相助。   荀馥雅瞧见皇帝的贴身护卫,也顾不上那纸鸢了,侧过身来看看是否这么不幸运地遇上那位好色皇帝。   却不知,浅浅回眸,令人身心一颤。   赵启仁瞧见那张面若芙蓉的脸,忍不住迈步前去。   荀馥雅见无可避免,只好弯腰行礼:“昭仪参加皇兄,皇兄吉祥!”   赵启仁见她乖乖地行着礼,等候自己的免礼,是那么地赏心悦目。   他伸出手,毫不避忌地握住荀馥雅那纤纤玉手,将人扶起来:“皇妹快请起!”   “谢皇兄!”   荀馥雅欲想抽回自己的手,发现被握得紧,困惑地抬眸。   赵启仁瞧见她那弯柳叶吊销眉上扬起来都那么优雅动人,目光不由得炽热起来。   如斯美人,怎能送给谢昀那小子糟蹋呢?他懂怜香惜玉吗?简直是暴殄天物!   敛了一下神色,他闲聊道:“昭仪在放纸鸢?”JS?   荀馥雅乖巧地回答:“回禀皇兄,是的。”   赵启仁感受到她的拘谨,温柔地笑道:“你是朕的皇妹,不必如此拘谨的!”   “是!”荀馥雅垂眉应了声,盯着被赵启仁牵着的手,提醒道,“皇兄,大庭广众之下,您这样牵着昭仪的手,不太好吧?”   赵启仁向贴身侍卫十六示意,将御花园那些玩闹的人赶走。   见人领了命离开,他低头笑道:“你是朕的皇妹,朕牵牵你的手,抱抱你,是合礼的,不必忧虑!”   “昭仪明白!”   对方是皇帝,她能怎样?   看来,在离开皇宫前,都要做皇帝贴心乖巧的昭仪公主了!   “陪朕走走吧!”   赵启仁牵着她的手,往幽静之处走去。   “是!”荀馥雅看着宫女太监没跟过来,方才出来游玩的秀女嫔妃都不见了,心里很不安。   这皇帝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要臣妻?   及至一处荷塘,景色宜人,环境清幽,四下无人,赵启仁停下脚步。   荀馥雅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心里在紧张。   赵启仁以为她被自己的天威震慑,温柔地安抚道:“不必害怕,朕只是找你聊聊天,兄妹闲聊的那种。”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故意冲他一笑:“皇兄真是温柔,昭仪今生能当您的皇妹,真的好幸运!”   赵启仁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荀馥雅天真得让人心疼。   他忍不住上前拥抱着荀馥雅,嗅到那诱人的清香,心里却感觉更加苦涩!   他在心里哀嚎:你原本是朕的妃子,现在成了谢昀那小子的王妃,那小子阴狠暴戾,不懂怜香惜玉,你哪里幸运了?你还真是很傻很天真啊!   思及此处,他觉得有些对不住美人,温柔地询问:“昭仪啊,皇兄突然将你赐给摄政王,你可曾埋怨过皇兄?”   荀馥雅见他面露愧疚之色,善解人意地笑道:“不会啊!在昭仪心里,你是最好的皇兄!”   皇帝神色一顿,抬起深邃狭长的双眼看她:“你可愿意嫁给摄政王?”   荀馥雅垂眉,下意识“嗯”了一声,发现太随意,赶紧补充:“回皇兄,能为您分忧是昭仪的福分。昭仪没有不愿意的,皇兄不必感到对不起昭仪的!”   面对荀馥雅的善解人意,赵启仁心里很感动。同样是皇妹,怀淑怎么就不能体谅他的苦心呢?   赵启仁放开她,忽地觉得身为一名娇弱的女子,她过于坦然面对一切。   荀馥雅也意识到这点,在赵启仁起疑的那一刻,红了眼眶。   “皇,皇兄,其实……”   面对荀馥雅的欲言又止,赵启仁寻了块石头坐下,很有耐心地看她。   荀馥雅走过去,缓缓跪下,轻轻牵住皇帝的衣袂,将头深埋了下去。   赵启仁心生疑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在某些地方犯蠢,忽然听见了低低的哽咽声。   哽咽声又变成了啜泣,悲伤且隐忍,仿佛蕴含着当事人难以排遣的内心痛楚,闻之令人心酸。   赵启仁心神一怔,见荀馥雅将脸埋在自己的大腿,哭得愁肠百结,凄婉动人。   赵启仁只觉一股热意渗透布料,大腿上被泪水熨过的地方,一直烫进血肉深处去,不禁后悔万分。   她只是个被自己阴差阳错挑中的秀女,自己是否防得太深了。   “好了好了,起来吧。”皇帝轻拍荀馥雅的脑袋。   荀馥雅暗暗盘计了一下,火候还没到,于是继续抱着龙腿哭,一个字不说,只是哭,身体难以抑制地抽搐。   赵启仁默默叹气,心里对美人充满了怜惜。   他手掌向下,抚摸她颤抖的后勃颈,只觉得肌肤嫩滑如脂粉,让人心痒难耐!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娇嫩的肌肤紧实有弹性,衣领内微微渗出的幽香,蛛网似的黏住了天子的手。   不知不觉间,气氛就变了味,从安抚逐渐化为意动情生。   荀馥雅一抽一抽地哭着,忽然感觉哪里好像不对劲。   后背上的那只手,抚摸力度是不是有点大,角度是不是有点歪,尺度是不是有点不可描述?   想到眼前此人可是个好色皇帝,她条件反射似的,惊惧抬脸,不敢哭下去了。   赵启仁正心旌摇荡,冷不丁对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有点窒息。   他端详近在咫尺的一双朦胧水眸,只觉人间的春色皆融入其中,连周围如画的风景也难以比拟。   他情不自禁,伸手抚摩,指尖从微颤的睫羽一路滑到粉嫩的唇,指尖轻轻蹭了两下。   荀馥雅发现眼下形势很不对头。她跪趴在皇帝膝头,抬着脸凝视着赵启仁,而对方俯身凝视,手指在她的脸上暧昧地摩挲……   “皇兄,臣妹失礼了!”   她蓦然站起身来,却发现腿跪太久,麻了。   猝不及防地,往侧边摔,摔到了赵启仁的怀里。   赵启仁下意识地将美人拥入怀中,垂眉凝视。   荀馥雅捂住脸,娇羞地解释道:“皇兄,对不起,臣妹不是故意的!我是腿麻了!”   怀中美人温香软玉,娇羞得连耳根都红了,顿时让皇帝一扫之前的种种不快,发出几声带着鼻音的轻笑。   他们不知,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的辛月眼里,却成了荀馥雅在勾引皇帝,两人卿卿我我,你浓我浓。   她不甘地咬了咬牙,怒色浮现在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容上。   要掌控皇帝,叫李琦那厮臣服于自己脚下,是她进宫的目的。   努力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成为了最受宠的妃子,但皇帝究竟对她有几分信任,又有几分垂爱,她心里也没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这情景如同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叫她又委屈又愤恨!   “荀馥雅,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岑三是个尽忠职守的好下属。   打从跟随谢昀以来,从未擅离职守,除了睡觉吃饭,其余时间,基本都被谢昀霸占了。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拣好听的话说,挨了打也不心怀怨恨,还尽力为主子出谋划策。   可今日,他告假了,没有去伺候主子。   原因是,他家的女暴君来了!   谢昀在清风苑的浴池里泡澡,半身泡在水里,双手搭在旁边的玉石上。周围竹林环绕,青叶纷纷扬扬坠落,意境清新,颇有种修行者居住之地的味儿。   临时接替岑三的岑五,将干净的衣物搁放在案上的青花石,拿着一块白净的毛巾,便走过去,跪在岸给谢昀擦背。   他轻声问:“王爷,力度够吗?”   “嗯!”谢昀闭目享受,沉吟了片刻,询问,“你们家的女暴君有那么可怕吗?岑三至于怕到躲起来。”   岑五手上的动作抖动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她是苗疆公主,生性泼辣又狠毒,喜欢养一大堆面首来练毒,被这样的女人看上,哪个男人都会跑吧!”   “可怜的岑三!”   谢昀砸了咂舌,为下属的不好遭遇默哀片刻。   岑五笑了笑,收回毛巾,察觉谢昀心事重重,轻声问:“王爷心里不痛快?”   谢昀懒洋洋趴在岸沿,“有什么不痛快的。在外人看来,本王位高权重,目中无人,痛快得很!”   岑五眼珠子转了转,自然不敢询问涉及朝政之事。他走过去跪下,替谢昀按揉脑部穴位,轻声问:“今日王爷自打从早朝回来,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可是累了?”   谢昀并未立即回答,静静地享受一番后,才幽幽地说道:“人不累,心累。皇上一见本王就发脾气,那群吃饱着撑没事干的朝臣,隔三差五就写奏章弹劾本王,本王这个摄政王当得还真是人见人厌啊。”   岑五不以为然:“他们那是嫉妒王爷的权势。因为眼红,才嚼舌根吐酸水的,这种人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让人恶心,王爷又何须在意呢?”   “不得不在意啊,本王迎娶昭仪公主在即,怕旁人说她嫁得不好。”谢昀忧心地轻叹一声,“是时候,为她做点事。”   岑五不自在地垂下眼皮:“王爷你突然这样,小的实在不习惯……”   总觉得眼前的王爷跟从前有些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谢昀知晓岑五为人心思敏锐,眼眸掠过一丝暗光。   “人,总会变的。”   他站起身来,在岑五的伺候下穿衣,道:“黄河下游发大水,冲毁田地屋舍,百姓颠沛流离,又遭马贼劫掠,到现在却并未有官员上报朝廷,你可知晓为何?”   岑五听得恻隐之心大动,猜测道:“莫非此事牵扯到朝中官员?”   “这位官员的权势可大着呢。”谢昀冷笑,“北山矿产忽然多了些来历不明的旷工,他们便是那些被马贼掳走的百姓。你带人去查一查官商贼这三者的关联,搜集证据”   “是。”   岑五应了声,谢昀已经穿戴齐整了。   谢昀心里想,这事他上一世没处理好,这一世他要拿这事来提升在百姓心目中的声威。   两人穿越竹林小道,岑五告知谢昀,盛景南和江锦川两位大人已经在书房等候。   谢昀无声地点了点头,挥一挥手,让他去忙活。   及至书房门口,他听到里头两人的低声交谈。   “咱们是不是该买点粽叶、糯米、花生之类,还有咸蛋和火腿,甜粽咸粽都好吃。”   “锦川兄,你会包粽子?”   “我手艺不行,怕包成个棍子。盛大人会包粽子?”   “不会,我会叫阿娘包好,明日出发时,我们就能在路上吃了。”   ……   听到两人的交谈,谢昀这才想起,快要到端午节了。   他记得上一世,荀馥雅当他的妾室时,每逢端午节那日,一大早,主仆三人便在院中摆弄起来,石桌擦得干干净净,放好一干食材,边说笑边包粽子。荀馥雅包的粽子跟她的人一样,好看雅致,他故意装不知晓,特意挑她包的粽子来吃。   如此一想,还真是有些怀念。   得想个办法,端午节前将人迎进门。   他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与两位客套了几句,便坐在书房的桌椅上,留心观察二人的神色。   看得出这两位这段时日处得不错,感情挺好的。   重生一世,他竟然没想到,上一世大名鼎鼎的神捕和神探成为了自己府上的座上宾,享誉盛名的江锦川竟然会是自己府中仆人之子,荀馥雅曾经的弟子。   这一世的谢昀是否命太好了?身边有如此多的贤能之才,还得荀馥雅的垂青?   谢昀眼眸暗沉不定,想到同样是谢昀,自己上一世的差别待遇竟然如此之大,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种暗自的较劲似乎没多大的意义,遂,他很快便不去在意。   他抬眸看向二位,问盛景南:“好端端的,盛大人为何要请求去兖州?”   盛景南看向谢昀,回应道:“兖州案件惨绝人寰,我们一心为民请命,去调查真相,有何不妥?”   谢昀嗤笑:“兖州那地方凶山恶水,官贼勾结,家家户户的百姓都作恶,你们进入,恐怕会吃得骨头都不剩。”   盛景南回以微笑:“不是有王爷您保护吗?”   谢昀冷着脸,无情地回绝:“本王只保护自己的女人,保护爷们的事,不干。”   此言一出,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盛景南心里困惑,难道这位谢王爷还想抗旨不从,猖狂到这种程度?   谢昀似乎看出他心中的想法,道:“放心,你们好歹是本王王妃的朋友和弟子,本王怎会让你们送死?本王会另派人去保护你们的。”   在场的二位松了口气,盛景南却提出忧虑:“可皇上那边,是指名道姓让您去的。”   谢昀自信地笑道:“放心,对方是个易容高手。”   将盛景南与江锦川送出门,谢昀察觉王府内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嘴角吟着一抹冷酷的笑意。   上辈子和这辈子欠下的,定要你们血债血还!   在将荀馥雅哄到手之前,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大开杀戒,因而,收敛起锋芒,回到书房里。   接下来,要如何做呢?   忽地,他瞥见了书房角落的一堆钓鱼渔具,心里便有了主意。   “也是时候找萧统领钓鱼了。”   正在鱼池边钓鱼的萧敬禾猛然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会即将发生麻烦的事。   首辅府,一片愁云惨淡,不时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呜咽声。   荀况刚从永乐侯府回来,听到这凄凄惨惨的抽泣声,不悦地蹙眉。   李琦发了好大一通火,在场的官员都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李琦更是让他早日想办法认为荀馥雅这个女儿。   那一刻,他才惊醒,原来这位名动京城的大才女荀馥雅,竟然是自己多年前勾搭的书院院士之女为他生下的。   怪不得他总觉得那位姑娘有几分面熟。   这府中的一儿一女,简直跟他那个私生女无法比。   “老爷,都这么久了,你为何不到皇上面前替洲儿讨回公道啊?荀馥雅那个女人,害得我洲儿成为不全之人,我要她拿命来陪!”荀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手捧丝巾,抽泣地走过来哭诉。   荀凌洲是什么样的人,荀况太清楚了。且不说朝堂上有盛景南能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还会连他私养兵养杀手之事也查出来,荀馥雅有谢昀撑腰,他到皇上面前告御状,显然是吃力不讨厌好。   荀凌洲一向不中用,加上又不是亲儿子,废了就废了。   如今荀馥雅成为了皇帝的皇妹昭仪公主,他认了这个女儿,届时,他荀况在朝廷的地位又稳如泰山了。   看来,得到清河城寻一寻那个女人。   “老爷,臣妾跟您说话呢,你为何不理人?你是不是不打算为洲儿讨回公道?”荀夫人见荀况毫无反应,用力推了他一把,言语间似乎有哀怨。   荀况面露不悦之色,但很快将其收回去,和颜悦色地劝说道:“夫人,如今荀馥雅成了皇上的皇妹,即将成为谢昀的王妃,此事你莫要再提了。”   荀夫人怎可能善罢甘休,神情激动地低吼:“我洲儿都被她废了,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洲儿不去招惹她,能变成这样吗?”荀况怒了,想到他们回去一趟,不仅没把事情办好,还连累他在那里养的人全部被清除掉,损失惨重。   他疾言厉色:“我都没问你,让你们回娘家一趟,传个话给大舅子,你们去清河城做什么?”   荀夫人心虚地垂眉,瞬间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是洲儿听到清河城有花灯会,就过去凑热闹,然后又看上在招亲的荀馥雅,想要她当自己的妾室……”   “够了,”荀况冷然打断她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清河城都干了些什么吗?夫人,我不说话,不代表你们是对的。”   他坐到椅子上,一脸怒容。   下人给他上茶,他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荀夫人想到荀凌洲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心疼不已。   看了荀况两眼,又死心不息地想要他为荀凌洲讨回公道。   她走过去,走到荀况身旁的椅子,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向他动之以情:“可是老爷,洲儿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如今他这样,我们荀家就断后了呀。”   岂知,换来的却是荀况冷眼相对,嗤之以鼻:“夫人你贵人善忘,他可不是我荀况的亲儿子。”   说到这,他托腮认真思索着:“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是该生个传宗接代的亲儿子。”   荀夫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紧抓住他的手臂:“老爷,你、你要纳妾?”   荀况狡黠一笑:“你最好别逼我。”   夫妻多年,荀夫人很清楚,荀况是真有这种想法。登时,她深受打击,情绪激动地怒吼:“好呀,荀况你这个伪君子,你当初说会爱我一生一世,此生只有我一个妻子,都是骗我的。”   面对贵妇变成泼妇那样,荀况满脸厌弃,看向荀夫人身旁的嬷嬷,冷然吩咐:“扶夫人回去休息。”   嬷嬷不敢多言,主子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还是不要留在这里继续受刺激的好。   遂,她扶起哭哭啼啼的荀夫人,回房去。   荀况并未去多看他们一眼,在他眼里,失去利用价值的人,没有去看的必要。   如今,他只想让荀馥雅认祖归宗,为他所用。   储秀宫。   自从荀馥雅被封为昭仪公主,赐封给摄政王后,不少宫女太监前来祝贺她,她也很上道,给了他们一些小恩小惠的赏赐。   其他秀女却按兵不动。毕竟,她们是要当皇上的女人,将来可能荣升为贵妃之人。贵妃可比王妃身份高贵多了。   她们觉得荀馥雅遇到这事,不值得一提,何况嫁的还是让贵女们敬而远之的摄政王。   眼见快要到端午时节,荀馥雅见宫里的嬷嬷和宫女正在四合院院子前的石凳上包粽子,便走过去。   众人瞧见了她,纷纷起身向她行礼:“参见昭仪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吧!”荀馥雅免了众人的礼,问道,“端午节还没到,宫里都这么早包粽子吃么?”   宫女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嬷嬷回应道:“回禀昭仪公主,是月盈宫里的辛月娘娘想要吃,命奴婢等人包的。”   荀馥雅感觉颇为困惑,难道月盈宫没宫女嬷嬷会包粽子么?怎么命储秀宫的宫女嬷嬷包粽子,有些不寻常啊?   正对辛月这耐人寻味的举动琢磨着,从后方转出个十来岁的小太监,行礼道:“昭仪公主,皇上召你即刻到正阳殿。”   荀馥雅觉得这人眼熟,多看两眼,蓦然想起是刘喜身边的太监,名唤“小桂子”,于是回礼道:“有劳桂公公传谕。”   小桂子一入宫就被刘喜收养,朝夕跟随伺候,给他做奴仆、做徒弟、做孙子,将来也做他的守孝人,平日里自然也听到、看到不少关于荀馥雅的事,知道这位昭仪公主是个了不起的奇女子,极得当今皇上的青睐,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他连忙自谦:“不敢当不敢当,昭仪公主叫奴才小桂子就好。要不,随奴才的干爷爷,叫奴才毛崽子也行。”   荀馥雅拿着蒲扇遮挡半脸,笑道:“桂公公说笑了……行吧,本宫以后叫你自傲贵子,可别再作揖了。”   小桂子这才直起了腰。   上回与皇帝邂逅,那场景真是尴尬又惊惧,如今才隔了一夜,皇帝又召见她了,让她心里颇为不安。   她怀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凑近小桂子身旁,低声询问:“小桂子方不方便透露一下,皇上召本宫,所为何事?”   小桂子老实地摇头:“奴才不知。”   荀馥雅想了想,又问:“皇上心情如何?”   小桂子耷拉着脑袋,回忆道:“圣上心情,奴才不敢妄自揣测,但看脸色,还是挺平静。”   荀馥雅摆正了一下身姿,收回神色,心道:皇上的脸色十次有九次都是平静的,说了等于没说。   她没有再多问,直接登上皇上派人抬过来的轿子,端着一副兵来将来,水来土掩的气势。   正阳殿位于储秀宫端门右侧,距离不算太远。轿子没多久便抵达。   阳光正明媚,今日也无风雨,天空湛蓝如戏,让人看着心情愉悦。   荀馥雅下了不轿子,跟随小桂子来到正阳殿。   打从老皇帝死后,她再也没进来过,如今再度踏入进来,脑海里满是关于老皇帝的回忆,最多的是老皇帝被谢夫人气死的那一晚的情景。   她至今都不明白,以谢昀那暴戾狂躁的性格,是怎么忍受得下来,做到如今的沉着冷静的。   有时候,她深知怀疑,这人的灵魂是不是换了。   进了内殿,见赵启仁坐在罗汉榻,正拈着棋子沉思,炕桌上摆着一副围棋残局。   她刚要下跪,赵启仁开口道;“免礼,过来。”   荀馥雅见赵启仁专注看棋局,神情果然平静,仿佛昨日那尴尬有暧昧的一幕不曾存在似的,心里也把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便有些犹豫。   赵启仁用棋子轻敲了一下棋盘:“坐对面。”   荀馥雅看了看罗汉榻扶手,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半边屁股挨在炕桌另一侧的榻面上。   此时,赵启仁已经无心研究残局了,正在捡起棋子,并且向荀馥雅投来眼神,示意她帮忙捡子。   两人把黑子和白子分别拣进棋奁里。皇帝抬眼看向她,问:“会下棋么?”   荀馥雅可不想跟他对那么久,装傻摇头:“围棋不太会,只会纸上谈兵而已。”   赵启仁见她如此老实乖巧,看着满眼喜欢。如今他瞧着哪位妃子公主都不顺眼,唯独想跟她呆在一块,看着她,心情就好了。   他也不介意她会不会,温柔地笑道:“没事,朕的棋艺不算好,我们来下几盘棋玩玩吧。”   、   “好。”   荀馥雅慎重地点了点头。   下棋,总比散步好,免得再发生尴尬又暧昧的事情。   皇帝想让荀馥雅的白字先下。   荀馥雅为了表示自己不懂棋艺,看了看,找了个不算好也不算差的位置放下,惹来皇帝轻轻一笑。可几番对棋下来,皇帝赵启仁笑不出来了。   赢了后,荀馥雅生怕赵启仁生气,瞪着眼,惊讶地喊了声:“哎呀,臣妹居然赢了,好幸运啊。”   刘喜在殿门口垂手而立,听得眼角一抽,而小桂子到底年轻气盛,偷偷抿嘴窃笑,被刘喜用眼神警告。   赵启仁捡着黑子:“再来一局,还是朕先手。”   “好的。”???   荀馥雅乖巧地应答,心里却感为难。   都故意将自己的棋下得很烂,为何还不会输了呢?   这皇帝的棋艺果然真如他所言,不怎么样?比谢衍的棋艺差远了。   可荀馥雅并不知晓,谢衍的棋艺在天启是数一数二的。   这回几乎把整个棋盘都下满了,毫无意外地,荀馥雅才又赢了。   她不敢看向赵启仁,怕露出破绽,只是垂眉盯着棋盘,困惑不解地碎碎念:“怎么又赢了呢?今儿个的手气这么好啊。”   刘喜眼角又是一抽,恨不得把荀馥雅拎过来耳提面命:注意分寸,也不怕惹恼皇上要降罪!   赵启仁却笑了:“皇妹高兴就好,再来一局,还是朕先手。”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结果赵启仁连输七八局,荀馥雅赢得越发游刃有余,到最后每下一子都几乎不需思考,信手拈来。   赵启仁抓起几个棋子,洒在棋盘上,想想又觉得郁闷:“皇妹这棋艺,不像是纸上谈兵的啊,倒向是个经验老道的棋艺高手。”   能不经验老道吗?上一世,下了两辈子的棋。   荀馥雅觉得对方话里有话,没敢搭腔。   赵启仁将一粒黑子投入棋奁,响声轻脆:“朕很好奇,你刚才用到了哪些‘纸上谈兵’的知识?”   荀馥雅觉得他下的棋很臭,在心里腹诽了两句,但面上却客气谦虚地说道:“其实我的纸上谈兵不算厉害,主要是刚才那八局棋,皇上犯了棋形大忌,我在书本上看过如何攻破,才会侥幸赢的。”   “哦?”赵启仁似乎被引起了兴趣,问,“那皇妹说说看,是哪些棋形大忌?”   荀馥雅也不跟他客气,滔滔不绝地分析。   “第一局,自相矛盾的大忌。每走一步棋,应当发挥一手棋的作用,没有充分发挥作用就成为废子的棋,将产生相应的副作用。而导致皇上第一局的棋成为废子的原因,便是自相矛盾的走法。”   说到这,她将几枚白色棋子和黑色妻子摆放到棋盘里,边指着边分析。   “白一关靠,黑二时白三长出。这种走法在初级棋手中常见,正是犯了自相矛盾的毛病。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白一、三的走法,使己方的二黑子没有发挥到作用,就废弃了。”   说完第一局,荀馥雅摆出第二句,继续分析。   “第二句,没有做到攻击向搜根。在对局中,棋的稳定性是应予以特别注意的。因为在对局时,攻击的以防占有主动,并能从中得利,所以双方都不可轻率地留下弱棋。同时,作为攻击的一方,必须掌握有步骤,有效率的攻击要领。”   说到这,她将几枚白色棋子和黑色妻子摆放到棋盘里,边指着边分析。   “本形中,黑棋子没有尖顶,直接走了小飞。白二、四有了在角部求根据的余地,白八后白棋子基本安定,成为这种结局,黑骑已经完全无法继续攻击获利,是不充分的。”   荀馥雅抬眼看了赵启仁一下,见他不发一言,继续说第三局的情况。   “第三局,废子太拘泥了。这里是属于中盘战斗的犯愁,要从全局着眼。皇上在对局中不愿意舍弃自己的棋子,以内导致各种错误。对于不能舍弃的棋子和可以舍弃的妻子,没有清楚的认识。”   她想了想,将几枚白色棋子和黑色妻子摆放到棋盘里,边指着边分析。   “黑一是打吃不可的,可是皇上就是不愿意让白一在此后吃去一子,所以不再一位打。黑棋子不打吃,我的白棋子扳就成了先手。这里,有了黑三打吃一子,白一、三吃一子就成为后手,挺好的。本来黑一打吃破事白棋子提去二字,它的使命就结束了。可黑棋子舍不得放弃一子而在一位粘是毫无道理的。它救的黑子三已经是废子了。此后,白起在二位断,于黑子非常不利,基本上就,黑子败局已定。”   “第四局——”   “可以了!”赵启仁打断她的话,神色变得微妙。   本来只是逗她玩,没想到人正儿八经地说一堆,最重要的是,说得他似懂非懂的,简直地讽刺他的棋艺水平如同新手。   此时此刻,他再信这人不懂棋艺、棋艺不好,便是个二愣子。   荀馥雅瞧着赵启仁面色不善,心里暗叫不妙:糟了,原来这皇帝如此小家气的。   她赶紧下跪请罪:“臣妹无意冒犯,请皇兄恕罪。”   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她的额头上不断渗出了细细的汗,不到片刻,那些密密麻麻的汇聚成汗珠,从娇嫩的脸庞滑落到娇俏的下颚。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汗珠晶莹剔透,似乎珍珠更美丽动人。   赵启仁垂眉瞧见她那张紧张的小脸,忽然咽喉一动,向内侍挥手。   刘喜低头,朝另几个侍立的內侍一挥拂尘,率先走出殿去。內侍们连忙跟随他退出,把殿门紧紧关闭。   荀馥雅后背几乎要冒冷汗,故作镇定道:“皇上,我那真的是纸上谈兵,没有讽刺皇上的意思啊!”   赵启仁明知故问:“你是不是怕朕怪罪你?”   荀馥雅被逼得没法子,只好说:“是啊,怕得要死,毕竟您可是掌握别人生死大权的皇上!”   赵启仁伸手扶起她:“别怕,朕舍不得罚你。”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谢皇上。”   见皇帝松开了手,她想要告退,然而,对方却掏出帕子为她擦汗,那温柔的眼神都快滴出水来了。   经过他这番骚操作,荀馥雅出的汗更多了。   她抗拒地后退一步:“多些皇兄美意,还是,臣妹自己来吧。”   赵启仁轻笑一声,迈步向前,吓得荀馥雅赶紧往后退一步。岂知,这位皇帝似乎玩上瘾,一直逼近,直到逼得她无路可退。   她心里七上八下,垂眉戳着手指头,想着,万一这皇帝乱来,可如何是好?   此时,头顶上的皇帝低声道:“皇妹在怕什么?朕又不是吃人的鬼,很可怕么?”   荀馥雅下意识向后退缩,欲哭无泪,心里在腹诽:你这般态度暧昧不明地逼近一名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可不可怕,心里没点数吗?   她不敢抬头,只是声音轻声细语地回应:“皇兄英明神武,乃明君中的君子,君子中的明君,怎么会可怕呢,呵呵!”   她都强调了这位皇帝“君子”二字,应该不会做出有伪君子的举动吧?   然而,赵启仁似乎没听清楚荀馥雅的言外之意,只当是奉承他的话,故意调侃道:“比起当谢王妃,昭仪是不是更想当朕的贵妃,嗯?”   浓浓的鼻音传来,带着□□与暧昧的□□,荀馥雅吓了心惊肉跳,垂着头直摇头:“臣妹不敢存这种不该有的心思。”   她可不敢抬头,怕这人会直接就强吻过来了。   岂知,她这番模样,落在赵启仁眼里,确实乖巧得很,惹人怜爱。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宠溺道:“对朕,可以有。”   荀馥雅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这位皇帝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这是妥妥地勾引臣妻啊。   她怕得手指在抖动着,可依旧强作镇定,低声提醒他:“可是皇上,您已经将臣妹许配给谢王爷了。”   言外之意是:你这般,就不怕谢昀一剑杀了你吗?   然而,皇帝的脑回路似乎与她不同。   听到这话,他认为荀馥雅虽然嘴上说不怨他将她许配给谢昀,其实还是哀怨的,是他对不住她!   想到这,他更加怜惜佳人,忍不住一把将人拥进怀里,动情地道歉:“是朕对不起你,朕也想你当朕的妃子,可是朕是天子,不能做出出尔反尔之事啊!”   那也不能想着与臣妾暗度陈仓啊?   荀馥雅在心里头腹诽着,表面却装作很理解的样子,伸手轻轻拍打着皇帝的后背,安抚道:“皇上有皇上的难处,我理解的,过去的是就让他过去吧。”   得到荀馥雅的安慰,赵启仁心神荡漾,更加认定荀馥雅心里是有他的。   他轻轻推开荀馥雅,握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心胸上,深情款款地说道:“昭仪这般温柔体贴,朕的心想过去,也过不去啊。”   “……”   荀馥雅有些无语了,这位皇帝是这般多愁善感的吗?   是夜,一名奇装异服的妖娆少年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潜入清风苑的某间厢房中。   瞧见坐在一旁擦剑的某人,他将手中的密函丢过去:“自己看吧。”   随后,不再多看那人一眼,走到梨花木榻上随意坐着,倒了杯茶水喝了口:“啧,中原的茶水真难喝。”   谢昀笑他:“那是因为你只爱喝酒。”   阿蛮面露妖孽一般颠倒众人的笑容:“所以比起做茶铺生意的你,本世子更喜欢路子峰那个酒鬼,他酒壶里的酒可是人间的琼浆玉液啊!”   谢昀放下手中的擦好的剑,翘着双手看着他,揶揄道:“算一算,这么多年,你抢老路的酒喝,成功过一次没?”   阿蛮不悦地撇撇嘴:“再提这事,本世子就翻脸了。”   谢昀坐出来,与阿蛮相对,翘起左腿,似笑非笑地点评道:“你这人,看着大气,实则小气。”   阿蛮照模照样,翘起左腿,似笑非笑地回敬他:“你这人,看着是今生的谢昀,实则是前世的谢昀。”   他期待着谢昀震惊的表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坐在他对面的人波澜不惊,似乎早料到他会知晓般。   谢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呵,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双阴阳眼。”   阿蛮觉得无趣,还以为能拿这事来威胁这人呢,甚是无趣。   谢昀向他丢过去一壶酒,他身手敏捷地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直叹:“爽啊,这才是人喝的东西。”   看在美酒的份上,他善意地提醒谢昀:“你家那位也是前世的旧人,你小心点。”   谢昀这腹黑的家伙却笑容阴暗地表示:“对付那位,小心没用,得要锁身锁心。”   阿蛮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双手环抱着,摇头:“啧。不想谈你们这些儿女私情,说正事吧。”   谢昀也不废话,打开密报,匆匆浏览,见是边关情报,眉头紧皱。   密函上说,之前胡人部落派来要求和谈的胡人使者尽数死在回胡人部落的路上。消息已传到胡人部落,大单于大怒,打算一面发檄文,声讨天启欺凌友邦,一面召集诸部,厉兵秣马,不日或将挥军南下,攻打天启。   容珏正往胡人部落去议和,若真打起仗来,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如此一来,赵启仁这个皇帝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朝臣与百姓都怨恨他。   荀馥雅若是看到容珏惨死的模样,会不会上一世那样,恨极了他呢?   “真要开战?”   正想得入神,不知何时凑过来的阿蛮,问道。   谢昀皱着眉,打开舆图比划:“胡人铁骑若南下进犯,首先要打的是楚荆镇守的嘉峪关。上一回他们在楚荆那里吃了败仗,按理说,不会再来,这当中,可能有诈。”   阿蛮坐下来,摸了摸下巴:“是内奸吧。”   谢昀不回应,当做默认。   他心情复杂地询问阿蛮:“我们送去保护容珏的人,可有消息回来?”   “放心。”阿蛮友好地搭着他的剑,笑道,“你的情敌完好无缺。”   “……”   谢昀递给他一个阴森森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阿蛮赶紧转移话题:“那些胡人使者死得离奇。赵启仁得知此事,暗中派人送去密函,并且表示一起调查真相,结果那些人不是不知所踪,就是被当做奸细杀死,悬挂示众。估计赵启仁此刻着急得很呢。”   谢昀想到那个好色的皇帝,神色阴暗:“是大单于下杀手?”   阿蛮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非也,是乌黑儿。乌黑儿是大单于最信任的下属。出兵一事,也是他极力促进的。”   谢昀闭上眼,头靠着椅背,回想上一世的桩桩件件。   拐走太子,豢养刺客,谋害皇室成员,果之后又利用朝中官员间的派系争斗,煽风点火,意欲动摇国本。   埋伏奸细于永乐侯府,利用李琦憋屈与怨愤,扰乱其神智,欲诱使李琦争夺王位,即便不成功,也可以削弱国力。   在各部族安插奸细,煽动他们与天启开战。   ……   曾经推测,幕后之人在下一盘棋,以国土为棋盘,以势力为棋子,这个下棋的人很有魄力,也很可怕。   只是上一世没猜到那人是谁,就死了。   如今向来,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那个人。   可他又不想是那个人,每每想起,都痛心疾首,无法理解。 第109章   阿蛮见他一副很困顿的神色,困惑地眨了眨眼,道:“喂喂,吓傻了?”   谢昀回过神来,垂眉深思:“本王在想,这些年,胡人与我朝关系愈发敌对,朝廷几次绥抚或者求和都不见成效,有没有可能,是大单于身边的人在推波助澜?”   阿蛮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边走着边说:“按你的思路,岂不是所有不与天启交好的部族里,都有一个这样人。”   谢昀眉头皱得更深:“还有黄河一带和兖州一带的马贼,这些年都是朝廷祸患,他们长期占据这些地方,让官府束手无策,所他们是同属于一个组织,那就可怕了!”JS?   听到这话,阿蛮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事,凑过去说道:“说起来,我在偶然间端了一个贼窝,那贼头临死前嘴里居然跳出了一个蛊虫。”   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筒,将蛊虫倒出来递给谢昀看,兴奋地笑道:“你看,好可爱的小东西。还活着呢,真神奇!”   谢昀别过脸去,被恶心到了:“你这什么东西都捡的坏毛病何时改了,这玩意有何好收藏的,恶心死了!扔了它!”   “不行,本世子还没玩够呢!”   阿蛮生怕他会抢去扔了,赶紧将蛊虫放进竹筒里,将竹筒紧抱在怀里,撇撇嘴。   谢昀不强人所难,认真研究一下地图。   胡人部落,胡人使者死的地方,逐鹿,延边,犬戎部族,黄河一带,兖州,上京城……这些地方并无不妥,却是那人到过的地方。   思及此处,他有人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人在撒了一个很大的网,将他们牢牢地不过其中。   他拍了一下正在玩蛊虫的阿蛮,问道:“天启有没有创立很久的组织?最好是十多年前突然活跃起来,如今羽翼丰满的那种!”   “民间组织本世子不太了解,问老路吧,他准知道?”阿蛮神色凝重,陷入沉思,“这般苦心经营,非常人所能及。能支撑一个人卧薪尝胆,十几年如一日,我认为动力只有两个,一是复仇,一是野心。”   复仇……野心……谢昀慢慢地品味这两个词。   阿蛮打了个哈欠,推了他一把:“你自己慢慢想,我先睡了。”   谢昀见他走到自己床上,嫌弃道:“到别的地方睡去!”   阿蛮向他挑了挑眉,立马脱了鞋子,宽衣躺在床上,并拍了一下旁边的空位,笑得跟妖孽:“本世子不介意你来□□。反正也不是没睡过。”   谢昀挑了挑眉,不怒而威:“把你那恶心的虫子扔了,别污了本王的床!”   阿蛮握住手中的竹筒,煞有介事地轻叹:“孩子,我们睡吧,别理你那负心的爹。”   “好好说话!”   谢昀提起放在桌子上的脸,杀气腾腾地瞪着他。   “好吧!”床上的少年只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孩子,我们睡吧,别理咱们的爹!”   这话真是气死人不赔命。   幸好,谢昀只是气得哭笑不得:“行吧,早点睡,明日易容成本王的模样护送盛景南和江锦川到兖州查案!”   阿蛮不理他,他知晓阿蛮听到,便不理。   他将宝剑收入剑鞘,从衣柜里取了套春日的棉被,到软塌上入眠。   此日,谢昀一大早不见人影,阿蛮醒来后觉得无聊得很,干脆趴着继续睡。   岂料,下人来收拾房子,瞧见香肩暴露,披头散发的阿蛮躺在谢昀的床上,那张侧脸看着也雌雄莫辩,便以为谢昀昨夜睡了一个美貌女子。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谢昀耳边时,罪魁祸手早已顶着他的皮囊,领着众人护送人去了。   皇宫,月盈宫中。   辛月正吩咐身边的心腹宫女雨露前往永寿宫煽风点火地散播关于荀馥雅的流言,并将有毒的粽子给荀馥雅送过去。   宫女雨露领了命,赶紧跑出去办事。   “皇上驾到!”   辛月看到赵启仁终于来找自己了,心里很高兴。果然,向太妃那边煽风点火,见成效了。   然而,赵启仁的脸色很难看。   他怒气冲冲地迈步进来,来到辛月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贱人,你竟如此善妒,真是蛇蝎心肠!”   甩了甩袖子,他不理会辛月,坐了个位子端坐着,喝茶。   摔倒在地的辛月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痛,眼眸里闪过一丝阴狠,但爬起来时,全然没有一丝阴狠,反而委屈成泪人儿。   “皇上,不知臣妾做了何事,让皇上如此对待臣妾呀?”   赵启仁见她端着一副无辜的神色,厌烦地怒喝:“你还装无辜是吧?你在母后面前说昭仪公主的坏话,说昭仪公主勾引朕,你以为朕不知道吗?朕有这么好耍弄吗?”   面对天子的震怒,辛月也不惊慌,哭哭啼啼地说道:“皇上,您跟昭仪公主之事,整个后宫都穿得沸沸扬扬,宫中耳目众多,母后听到了,找臣妾问了几句。臣妾发誓,臣妾真的没有说昭仪公主的坏话,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赵启仁听到她发如此狠毒的誓言,又哭得楚楚可怜,心软了,忍不住上前扶起她,替她擦泪:“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   “那可不行,不美,皇上就不喜欢了。”   辛月赶紧止住哭泣,向赵启仁展笑。   此时,太监总管刘喜走进来,告知赵启仁画像调查的结果:“启禀皇上,据查明,那画像那么丑,是出自画师李苗之手。这人贪财,每次替秀女作画,总会收取钱财,给得多,他画得好看些,给的少,他画得一般,不给钱,他画得很难看。昭仪公主是不仅不愿意给钱,还表示见了皇上要告发他,所以他心生怨恨,在昭仪公主的画像上动了手脚。”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赵启仁气得咬牙切齿:“岂有此理,竟敢如此糊弄朕。”   若不是这该死的李画师,他又怎会错失美人,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他越想越气,遂下令:“传朕的旨意,将李苗斩了,诛他九族。”   “遵命。”   刘喜虽对这个过度残酷的惩罚颇有微词,但不敢多言。   “等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启仁想了想,又说道,“将宫里的画师都给朕赶出宫,以后朕要直接看秀女的脸选妃,不看画像。”   “诺!”   刘喜恭顺地退出去。   辛月见赵启仁为荀馥雅骑上心头,眼眸里闪过一丝幽暗,但很快消失。   她伸手轻轻抚着赵启仁英俊的脸庞,笑得风情万种:“皇上,不要想那些该死的人了。让臣妾来给您消消气?”   赵启仁心神一荡,想起这位妃子伺候自己的那些日子,便不拒绝,随着她的一步步引诱,一步步地迈进她的床榻……   片刻后,赵启仁睡死在床上,室内不知何时燃烧着浓郁的熏香。   辛月从床榻上下来穿衣,背对着赵启仁冷漠一笑。   整理容妆后,她吩咐守在屋子外头的人不要进去打扰皇上休息,自己摆驾到永寿宫,准备看好戏。   储秀宫,流言蜚语四起。   荀馥雅如今是公主,是未来的谢王妃,不宜住在储秀宫,储秀宫住的可是秀女,要成为当今皇帝的女人。   因此,储秀宫内外对她这位昭仪公主议论纷纷,更有甚者猜疑她与当今皇上纠缠不清。不堪入耳的流言传入了赵启仁的生母皇太妃的耳中,当夜皇帝被皇太妃招过去,训斥了一通。   荀馥雅听到这些,心里苦涩。   她无权无势,皇帝又对她存有别的心思,怎会轻易放她出宫?如今落入这不尴不尬的境地,也是万般的无奈。   她盯着宫女刚送过来的粽子,不由得想念王氏,想念玄素,想着想着,心里很难过,没了食欲。   春风困惑地询问:“昭仪公主,这粽子很香很可口,您不吃吗?”   荀馥雅站起身来,看向门外的阳光:“我肠胃不太好,不太爱吃这种黏黏腻腻的食物。”   她心里想,这里的粽子再好吃,也比不过阿娘亲手做的。不知阿娘今夕在何处呢?   正想着,皇太妃宫里的嬷嬷前来,态度显得有些不将荀馥雅放在眼里。   “昭仪公主,我们太妃娘娘召见,请随老奴前往永寿宫吧。”   “是。”   荀馥雅垂眉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仪容,便随她们前往永寿宫。   她知晓这位太妃娘娘是为流言蜚语而来的,铁定没给自己好脸色,看这次见面,她肯定能出宫居住,因而,她心里暗暗欣喜着。   抵达永寿宫,她谦卑有礼地向太妃娘娘行礼,没曾想,辛月、赵怀淑早已坐在身侧陪着太妃娘娘。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失踪依旧的吟冬,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赵启仁的妃子之一,端坐在席位上。   “起来吧。”   太妃娘娘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冷地免了她的礼。   等她站起身来时,又肃然打量着她:“嗯,是有那么几分姿色。”   想了想,她终于给荀馥雅赐座:“坐吧。”   “谢太妃娘娘。”   荀馥雅行了谢礼,特意坐到吟冬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太妃娘娘打从心里面不认同赵启仁这位认领的皇妹,自然对这个称呼不反驳,却又觉得荀馥雅很不懂礼,心里很不悦。   她忍不住怒斥她一声:“昭仪公主,既然皇上认了你当皇妹,你应该跟怀淑公主一样,称呼哀家为母后!”   荀馥雅受教地垂眉:“母后教训的是。”   皇太妃见她如此乖巧文静,火气一时之间发不出来,便问道:“昭仪公主如今可是还住在储秀宫?”   “是啊。”荀馥雅早料到她会住在储秀宫,便故作为难地轻叹道,“皇兄说,怀淑公主的公主府太华丽了,他送不了那么豪华的公主府给儿臣,想着没过两日儿臣便嫁入谢王府,就暂时让儿臣住在储秀宫。”   皇太妃本来对荀馥雅还住在储秀宫这事非常恼火,特意召见就是想当面痛斥她,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赵怀淑的公主府比王爷的府邸都要豪华,荀馥雅不过是皇帝临时起意,封她为公主,用来搪塞摄政王的,没必要赐给她这般豪华的府邸。   如此一想,她倒觉得发生这些事,都怪赵怀淑,遂不悦地冷看了一眼赵怀淑:“公主府邸的确华丽了点,如今正是国库空虚之时,你平时还是收敛一点吧。”   赵怀淑心里暗骂了一句,但表面受教地垂眉:“谨遵母后教诲。”   太妃娘娘满意地点头,转头看向荀馥雅,说道:“储秀宫是秀女住的地方,你住那里不合适,就搬到永寿宫来吧。”   荀馥雅可不想搬过来被这女人使唤,便道:“其实儿臣在上京城有宅子,不如太妃娘娘让儿臣出宫居住吧。”   太妃娘娘蹙着眉:“叫你搬过来跟哀家住,还委屈了你不成?”   荀馥雅垂眉:“不敢。”   辛月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身为当朝王爷未过门的王妃,青天白日里在御花园与皇上纠缠不清。”   赵怀淑见辛月指证荀馥雅,赶紧加油添醋:“不会吧?难道她还想毁了皇兄的名声不成?怪不得不肯搬过来跟太妃住了。”   太妃娘娘在辛月和赵怀淑你一言我一语的煽风点火下,对荀馥雅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她戟指怒目道:“岂有此理,你竟然如此行为不检点,你、你……”   见皇太妃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辛月赶紧扶着人顺气:“太妃您消消气!”   赵怀淑别有用心地说道:“母后您还是早早将人打发出去吧,皇帝哥哥是断不会让这位昭仪公主搬过来跟您住的。他若没那个心思,又怎会一直将人放在储秀宫里呢?恐怕此刻还在想着如何悔婚呢。”   “岂有此理,他怎么能为了这样的女子得罪摄政王!”   太妃娘娘气得脸色发白,越发觉得荀馥雅是个红颜祸水。   荀馥雅本来想好好说话,好好出宫的,可这两人一唱一和,皇太妃又偏帮着她们,估计这宫还没出,自己可能就遭受皮肉之苦了。   果然,皇太妃觉得荀馥雅太讨厌了,下令道:“来人,昭仪公主言行有失,拖出去杖打五十大板。”   荀馥雅看了看身旁的吟冬,见她岿然不动,似乎不认识自己,便举杯,将杯中的茶水缓缓倒在了地上。   茶水水四溅里,擲杯于地,玉杯碎裂声清脆。   她嗓音决绝,气势十足:“三位是觉得我好拿捏,就会任由你们胡乱欺负?”   她笑的时候眉眼温柔,一旦冷下脸来,身上颇有不惜玉石俱焚的模样,让在场之人全给震住了。   辛月脸色发白,登时往后退了两步:“荀馥雅,你胆敢在太妃娘娘的面前摔杯!你到底想做什么?”   醒过神来的皇太妃震怒,“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赵怀淑走到皇太妃左侧,提醒她:“太妃娘娘小心,这女人会武会射箭,厉害得很,相信伤了你。”   皇太妃心想,这下还得了!   她赶紧下令:“来人,给本宫拿下她!”   永寿宫全是太妃娘娘身边的亲卫军,一听动静就全都涌了过来,那些宫女太监嬷嬷全都避到了一旁。   数十人只围着荀馥雅一人,持剑相向,银晃晃的剑锋在晃得人眼花缭乱,大有上头那位一声吩咐,就把她刺个对穿之势。   吟冬站起身来看着她,张了张嘴要开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反倒是一旁是赵怀淑,故意大声说道,“荀馥雅,你可知冒犯太妃娘娘是死罪?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是不是?”   “摄政王的王妃,不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   荀馥雅还没开口,便听见不远处转来男子怒气横生的声音。   声音,神似赵启仁的声音,走入众人眼前的也是赵启仁的面容,可那份气势,却独属于谢昀的。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纷纷跪地参拜。   然而,这位“皇帝”并不理会众人,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俊脸微沉,身上戾气横生,手中剑未出鞘,便逼得众人退避三舍。   四周的人不自觉地白了脸,静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只有微风轻轻吹佛而过的声音。   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荀馥雅不知怎么的,眼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男子以一副陌生有熟悉的模样站在她面前,冷眸里万千星华涌动。   易容成赵启仁模样的谢昀看着她,满身戾气压去了大半,这才抬袖,小心翼翼的抹去她眼里的水光:“卿卿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嗯嗯。”荀馥雅拉住了他的衣袖,小小的一个衣角,那么地用力。   那一刻,仿佛他一出现,这世上的魑魅魍魉,她全都不怕了。   面对这种似乎习以为常的欺辱,她觉得自己还算镇定从容,可一开口,嗓音里全是委屈:“我想回家。”   这些人的不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明明方才也没有多难过的,明明刚才觉得,即便天塌下来,她也能自己撑过,可一见到谢昀,她就成了这样无用的姑娘。   眼里的泪藏不住,这满心的委屈,也藏不住。   “好。”谢昀低声应道。   皇太妃雍容的架子几乎都要端不住,起身训斥这个不成器的皇儿:“皇儿,你糊涂啊,这女子是个祸害……”   “闭嘴吧你!”谢昀眸若深渊,一手提着剑,一手牵着委委屈屈的荀馥雅,穿过重重重重人影,走向永寿宫大门。   四周那些人都同木头桩子一般,除了退避,再做不出别的反应。   皇太妃从未见过如此叛逆的皇儿,气得脸色发青,冲过去拽着谢昀的手,勃然大怒:“皇儿,你不能不顾身份,这女子会害了你的!”   顿了顿,她狠心地要求:“处死吧,还是处死了吧!”   “还轮不到你来管!”谢昀厉喝一声,手中剑出鞘,一剑劈向皇太妃的脑袋。   众人吓得失声惊呼。   荀馥雅来不及多想,伸手就握住了谢昀的手腕,拦住了大半剑势,剑锋刚好落在皇太妃的肩头,鲜血横流。   荀馥雅低声道:“不……这人不能杀。”   可谢昀眸色染红,低头看了她一眼,硬生生收回了想要饮血的剑。   但下一瞬,抬起一脚,直接将皇太妃踹飞出去。   谢昀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昭仪公主,出身如何,为人如何,清白与否,都轮不到你们来置啄!”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势。   谢昀的相貌极具攻击性,像天生天养的野兽,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野。当他抬眸看人时,大部人都会被他身上外露的戾气所震慑,从而忽略了他优越的外表。   也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被震慑了,反正周围死寂一片,无人敢吱一声,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皇帝居然连自己的生母都敢杀,简直是疯了!试问谁敢去制止一个为爱疯狂的皇帝呢?   这是所有人心里所想的,但唯有三人,并不认为眼前此人是当今的皇上。   她们选择沉默,各有她们的道理。   且说,谢昀盯着赵启仁的皮囊,牵着荀馥雅的手,旁若无人地将人带到冷宫中的一处幽静之地。   在他们的面前,湖面波光粼粼的,只有水色和初生的荷叶,看着心情舒畅。   荀馥雅看着谢昀将脸上的□□撕了,丢到水里,似乎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寻了块石头,悠然自得地坐着。   荀馥雅看着,心则情生。可到底什么时候生了心,连她自己也说清。   或许是在前世,他来殉葬那时。或许是今生,他身负重伤却千里策马,赶来救遇刺的她,明明昏迷不醒,嘴里却一直对她的安危念念不忘;或许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她被浸猪笼受辱的那一刻,替她发泄心中的委屈,不管不顾地讨回她想要讨回的公道;或许是意识到这人并非是善良之辈,却将所有的好都放在她的身上……   四载光阴,一千多个日夜。   好的,坏的,他们都曾历过。有针锋相对时,也有温情缱绻时。   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了。情生两世,上一世的肢体缠绵,遗留到这一世的心尖,成了抹不去的痕迹。   心或许只需一瞬,可情却在朝夕相伴、互相扶持里滋生。纵使骗得过旁人,也骗过自己。   在他穿风拂雪,于漫漫夜里跋涉前来寻她,自始至终相伴左右,不离不弃,她便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他是她逃不掉的宿命。   大抵,她与谢昀就像两根相互缠绕的藤蔓,日子久了,再无法轻易割舍。   是啊,四载同路人,到底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谢昀与她相望片刻,向她勾手:“过来,让本王看你伤到哪了?”   荀馥雅依然走过去,手伸给他:“没伤。”   他抓荀馥雅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一字一句地控诉:“可本王被你伤到了。本王感觉头上好绿!”   荀馥雅被他这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放心,没绿。”   阳光有些猛烈,谢昀牵着荀馥雅的手,将她带到一处阴凉的大树,两人背对背地坐下。荀馥雅跟他详细说着那日自己是如何被送到宫里的事情。   谢昀听得眼眉一抽一抽的。   “你认为是谁的人马对你下手?”   荀馥雅仰头看着天,心里迷茫:“猜不出来,感觉是藏得很深的一只手。”   谢昀眼眸闪过一丝森然是杀意,却没有告知荀馥雅他的猜测。   见他默不作声,荀馥雅便问:“这你是后宫,你怎么进来的?”   谢昀并不打算隐瞒,说道:“找萧敬禾,装成萧敬禾的样子来宫里当值。”   荀馥雅似乎也料到了这点,只觉得萧敬禾这辈子肯定很后悔交上谢昀这个朋友。   想到他在宫中干的好事,她担忧地说道:“你怎么在宫中冒充赵启仁,就不怕被拆穿吗?”   谢昀不屑地冷笑:“没事,旁人看不出来,知道的人因为心里有鬼,也不敢说。你可知,你在永寿宫的时候,赵启仁那厮在何处?他正在月盈宫睡死,房间里头还点绕着安魂香,辛月明显是不想他来营救你,真是没用的东西。”   荀馥雅听到这话,似乎嗅到了浓烈的醋味,轻叹道:“我们没什么的,我对他只有兄妹之宜。”   “可他明显不是。”   谢昀不悦地蹙眉,眼眸闪过一丝杀气。   荀馥雅捶了他一下:“就算不是,他都已经把我赐给你了,还能怎样?”   谢昀握住她的手,摩挲着手背道:“所以他的人头还在脖子上。”   “那你也不能任性妄为啊!”荀馥雅不悦地甩开他的手,坐着背对他,“皇上下令让你去兖州,你非但没去,还装成他的样子砍伤他的母后,我看你是疯了吧。”   岂知,谢昀激动地吼一声:“本王倒宁愿自己是真疯了!”   真疯了,也总比此刻清醒地活好!   他如今每一时每一刻都受着仇恨这东西的凌迟之苦,唯有与荀馥雅的这点盼头,才让他不至于完全崩溃掉。   他骨子里是野兽,所以从不会喊痛,再脆弱,也只会露出两三分痛楚,可不代表他就不痛。   荀馥雅窥见他藏于眼睛深处的悲痛,心生愧疚,转身跪着,将他的头拥入自己的怀里:“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他坠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荀馥雅温声细语,如雾气般弥漫过来,将他包裹。   仿佛干旱依旧的沙漠,得到了润泽的雨水,仿佛迷途的羔羊终于抵达了它想要的地方。   千言万语,顷刻之间都化作了这个紧密的相拥。   谢昀将头埋进她的怀里,伸手紧搂着她:“你在这里,本王怎么可能去!”   你不知道,当你不见了,我拍极了!   我怕你死,像上一世那样死,自己却无力救你,只能陪你一块去死!   生同衾死同穴,总好过往后余生阴阳相隔,复相见。   幸好,今生我们又相见了,你还选择留在我身边!   长久以来的伪装卸下,神情似哭非哭,谢昀露出满目疮痍的内里来,却因脸都埋在荀馥雅的怀里,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   他们闲聊了差不多,谢昀换上萧敬禾的容妆,带上萧敬禾的□□,护送荀馥雅走出冷宫。   荀馥雅想要回储秀宫,谢昀拉住她。   他忽地想起一个事,神色凝重地叮嘱道:“储秀宫你别回去,伺候你的宫女都死了,吃了别人给你的粽子,被毒死的。”   “……”   荀馥雅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她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当时吃了这粽子的后果。   这后宫之中,究竟是何人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做得如此滴水不漏,无声物色?   谢昀看到她双手发抖,伸手握住她:“别怕,我在。”   这句话,让荀馥雅感觉到很安心。   她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垂头将眼泪擦干后,她决定去正阳殿找赵启仁。   虽然谢昀不乐意,但不得不承认,那是目前宫里头最安全,最能保证荀馥雅的地方。   赵启仁醒过来,得知了永寿宫发生之事,气急败坏,又火急缭绕地赶往永寿宫。   瞧见母妃之时受到了轻伤,受到了惊吓,他顿时松了口气。   皇太妃吓得浑浑噩噩,自然也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真假皇儿,迷迷糊糊就睡了,母子之间似乎在这一刻也有了隔阂。   赵启仁思来想去,觉得很不妥,找人来盘问,方意识到有人假冒自己,砍伤了母妃,还带走了荀馥雅。   他一下子便想到了摄政王谢昀,但是摄政王谢昀明明已经在护送盛景南去兖州的路上,他的探子亲自跟随着,确定那人是摄政王。   那么这狂妄的家伙又是何人呢?   从种种迹象表明,那人跟荀馥雅是认识的。   遂,他吩咐刘喜,去将荀馥雅带来问话。   然而,刘喜回来时,神色凝重地告诉他,伺候荀馥雅的几名宫女都被粽子毒杀了,荀馥雅不知所踪。   他顿时震惊不已,立马命刘喜派人彻查此事,并吩咐禁卫军去寻荀馥雅的踪迹。   刘喜察觉形势对荀馥雅有些不利,装作无意地提醒:“皇上,这些事似乎都发生在皇上在月盈宫入睡之时,皇上今日是不是睡太久了?”   经过这么一提醒,赵启仁立马捕捉到了关键点。   的确不寻常。   他阴沉着脸,命刘喜派人去查一查月盈宫。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那熏香早已被辛月处理掉了,派去查探的人一无所获。而送毒粽子的宫女服毒自杀了,负责包裹这些粽子的宫女也因为吃了毒粽子,被毒死了。   赵启仁气得捶足顿胸,心里有些后悔将盛景南调走,现在只能等人从兖州回来在调查清楚了。   此时,守在门口的小桂子来报:“皇上,昭仪公主找到了,是萧统领将人送过来的。人在门口等着。”   赵启仁心头一紧,想要催促他赶紧将人请来,可想到母妃那事,变得神色复杂。   “让昭仪公主进来吧。”   威严地吩咐一句,他端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拿什么态度来对荀馥雅。   荀馥雅也猜测出皇帝此刻对她的猜疑,在进来之前,故意将头发弄乱,掐了一下自己,将自己弄得两眼泪汪汪。   荀馥雅对赵启仁躬身行礼:“参见皇兄。”   赵启仁故意不去看她楚楚动人的神色,威严地盘问:“皇妹离开永寿宫后,去了何处了?”   荀馥雅心口发热,眼眶朦胧,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皇兄是否信臣妹?”   皇上是好色,对她另眼相看,可如今出了这等事,不是她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能让皇帝消除疑虑的。   皇帝是要治她的罪,还是要软硬兼施逼她吐露真相。荀馥雅心里似乎有些把握,又似乎踩在薄冰之上,而冰层并不如她所想的坚硬,或许下一刻就将彻底碎裂,令她坠入深渊。   她闭上眼,屏息等待判决,可那长卷的睫毛却在瑟瑟发抖着。   皇帝瞧见这样的荀馥雅,想着她不过是个被自己的乌龙拉入局的小姑娘,如今遭遇了这些可怕之事,不禁怜悯起来。   “朕信你,你别害怕!”   龙袍上的御香,连同皇帝低沉的细语,如雾气般弥漫过来,将她包裹。   荀馥雅用力点头,哽咽道:“多谢皇兄垂怜。”   她故意失去了平常的从容镇定,宛如惊弓之鸟般,挽着他手,偎依着,哭诉着:“可是皇兄,我怕!我好害怕,这皇宫里面有人想要我死!呜呜呜……”   赵启仁微怔,露出一丝苦笑:“昭仪,别怕,告诉皇兄,发生何事了?”   荀馥雅蹲下身瑟瑟发抖,惊惧地捂着脑门:“不,那个、那个假皇兄要杀臣妹,说臣妹的存在碍着她的大事。”   赵启仁见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又听到这话,脑海中似乎想到了辛月、赵怀淑、谢昀等等一干人等。   这些人,似乎都有作案动机。   可……   想到心中的怀疑,他询问道:“那个假货呢?”   荀馥雅仰头,故意泪眼朦胧地凝着他:“他要杀臣妹,刚巧萧统领路过,救了臣妹,人就跑了。”   赵启仁神色凝重地探问:“你可看出他是何人?”   荀馥雅摇头:“我不知道。皇兄,我人在深宫规规矩矩的,没得罪过任何人啊,为什么突然会有人杀我?我好害怕啊!”   说到后面,仿佛见鬼了似的,她失声尖叫,站起身扑到赵启仁的怀里,脆脆弱弱地哭泣。   赵启仁就吃这一套,整颗心都为她化了。   他十分享受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嗅着诱人的芳香,飘飘然地安抚道:“别怕,有皇兄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察觉赵启仁的手正往自己的后背摸去,荀馥雅不着痕迹地离开他的怀抱,保持着抱拳的距离,挽起袖子抽泣:“唔,谢谢皇兄,皇兄你对我真好。”   赵启仁感觉心里头空落落的,面容有些是失落:“应该的。”   荀馥雅对他有情么?赵启仁想,应该是有的。但这份情目前还敌不过某种信念。   他能轻易摧毁这种信念,只需一道圣旨,就将对方所坚持的一切灰飞烟灭。   皇帝转身背对着他,望向窗口,沉默。   荀馥雅见差不多了,再三犹豫后,说道:“皇兄,我现在没那么害怕了,想回储秀宫休息,今日还有好心人给我送粽子吃呢!”   说着,她故意向赵启仁露出天真纯良的笑容。   面对这样的荀馥雅,赵启仁即便心中有诸多疑惑,也不想怀疑她。   想到荀馥雅如此胆小,若是知晓她身边的宫女被毒死了,她得多害怕啊。   在事情查明之前,赵启仁不放心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便道:“朕想了想,你已经被朕许配给摄政王了,再住在储秀宫,会惹人非议。”???   “……”   荀馥雅向他瞪着眼,表情无害又困惑。   赵启仁头痛地扶额,他不想让荀馥雅出宫,这样就看不到她了,可宫里除了母妃处,没有她能住的地方,可母妃如今压根不会让荀馥雅住在永寿宫。   思来想去,虽然会惹赵怀淑不痛快,但是赵启仁决定让荀馥雅暂时住在赵怀淑出宫之前的宫殿,淑芳斋。   “储秀宫你不必回去了,今日开始,你去住淑芳斋吧,朕会命人给你调几名新的宫女伺候。”   荀馥雅低头掩饰心中感动,这位皇帝虽然好色,对她是的确好。   为了表示她对储秀宫毒粽子之事毫不知情,她故意恳求道:“皇兄,能不能把春风也调过来呢?臣妹觉得她挺好的。”   换来赵启仁断然拒绝:“不行,春风另有事情。”   “哦,那臣妹没有异议了。”   荀馥雅拱手告退。   走到殿门旁,她回头望了一眼,却见赵启仁仍负手站在窗边,纹丝不动。   这般欺骗赵启仁,会后悔,会良心不安吗?   荀馥雅不知道,或许这个问题,以后才会有答案吧。   夜静人深,谢王府的清风苑,响起了激烈的敲门上。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谢昀很是烦躁,这么没眼色,偏要这个时候来打搅他。   他百般不情愿地坐起来,怒喝一声:“进来!”   岑三推开门进来,迎着谢昀极度不耐烦的神色,瞪着无辜的眼睛,汇报道:“王爷,宫里来的消息,皇上中毒了。”   谢昀神色一顿,心底不知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第110章   近日的奏章堆积如山,皇帝赵启仁今夜批奏章至午夜时分,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把正阳殿伺候着的宫女太监吓倒了一片。   宫中乱作了一团,只有太监总管刘喜故作镇定,手忙脚乱地着人请来王御医前来。   经王御医诊治,赵启仁这是中毒的征兆。   刘喜吓了一跳,想着这样的场面他实在撑不住,得有人在这个时候出来稳定场面,而摄政王谢昀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惜皇上下旨将人派去兖州,不能让摄政王现身。   思来想去,他只好着太监小桂子到淑芳斋通知那位昭仪公主过来。   小桂子眼见事情紧急,耽搁不得,火急缭绕地跑来淑芳斋拍门。   “咚,咚咚。”   急躁的敲门声,这么大的动静,把淑芳斋上下都吵醒了。   守夜的宫女赶紧穿越中堂、帘子,走到荀馥雅床前告知荀馥雅,来人是正阳宫的小桂子公公。   在这种时候过来拍门,肯定是皇帝那里出大事了。   荀馥雅身上的困意和睡意全消了,赶紧起身穿衣,命宫女将小桂子公公请进来回话。   小桂子迈步而入,神情着急地站在帘子外头,向荀馥雅汇报:“昭仪公主,大事不妙了,皇上……皇上中毒昏迷了。”   正在梳头的荀馥雅神色一顿,心底不知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这事……究竟是何人干的?   谋害皇上,可是大罪啊!难道,有人想趁着谢昀被皇帝外派做事,想谋朝篡位?   想到这,荀馥雅忽然闻到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味。   不管如何,先去查探情况再说。   正阳殿内,王御医跪在床边号脉,皇后娘娘与皇上的几位心腹臣子守在帘子外头等候,却坐立不安,神情焦虑地踱步。   荀馥雅抵达正阳殿,却不进去,只是守在正阳殿外,将今日伺候过皇帝的宫女太监侍卫妃子一干人全部抓起来,命人去通知刑部的人到来,同时,严令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杀无赦。   王御医把赵启仁露在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俯下身,皇后娘娘与众人一同在旁边看着。他撑开皇帝紧闭着的眼睛,随后手指捻着银针,快速的刺入皇帝身上几处大穴,防止毒流入心脉。   完成后,王御医收拾了剩下的银针,从帘子走出来,向皇后娘娘行了个礼,转头吩咐刘喜:“刘公公,请讲皇上今日用过的东西全部拿过来。”   刘喜点头,赶忙去了外间,把皇帝今日喝过茶水的杯子,用过的帕子,全寻了过来。   王御医一一验过,并未发现问题。   他陷入沉思。   皇上,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浑身不正常的热度,时不时的还要抽搐两下。   脸上和身上的迹象表明,很明显是中毒。   沉吟片刻,他又吩咐刘喜:“陛下吃过的东西也拿过来。”   没一会儿,在他面前摆着几道吃食。   赵启仁今日吃得并不多,他一一查过,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这可难住了王御医了。   哪里都没有问题,可皇上就是中毒了,他也查不出来中的何毒,脉象和几种熟知的毒也对不上。   他向皇后娘娘禀告一切,皇后娘娘疑虑,大殿内沉默着,几人皆是面色凝重的模样。   皇后娘娘越过王御医,视线落到皇帝铁青的面孔上,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太妃娘娘突然受伤养病,皇上又突然中毒,连太医院的王御医也查不出来是何原因,偏偏在这种时候,李琦的名声日渐壮大,朝中支持他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的时候。   另外,摄政王谢昀手握十万重兵,虽然皇帝有心想要收回摄政王的兵权,可现在无论怎么说,兵权仍在谢昀的手中。   这位异性王爷野心勃勃,虽然脾性不怎样好,但是,自从当上了王爷,做事干净利落,得许多实力很强的朝中官员支持,加上战功赫赫,□□外族入侵,越来越受百姓的爱戴,在天启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S?   这个谢昀,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国储君该有的样子,而反观当今皇上,却一点没有能拿的出手的功绩。   这种时候,皇上突然倒了。   皇后娘娘说不清是好是坏。   在众人还在思索时,太监总管突然一拍脑袋,说忘了今日辛月贵妃娘娘送来了一盒粽子。   皇后娘娘不满地怒瞪他一眼,呵斥道:“那还不赶紧去取?”   刘喜一刻也不敢耽误,跑了出去。   殿内一时间又归于安静,王御医告知皇后娘娘,皇帝的身子并无大碍,但屋子里不适合呆这么多人,便拿着沾了凉水的帕子擦着皇帝泛着潮红的身体。   皇后娘娘觉得是自己过于紧张了,遂命那几个心腹大臣回家等消息。   她想要叫荀馥雅离开,可荀馥雅表示要帮忙缉拿凶犯。   皇后娘娘觉得有这人在场,的确会好些,便作罢了。   她转头询问王御医:“皇上要何时才能醒来呢?”   荀馥雅听到这话,也迈进正阳殿聆听。   王御医擦拭的动作顿了顿,继续擦着,直到帕子的凉意没了,他挽着袖子,帕子被重新扔进了盆里。   皇后娘娘和荀馥雅也不急,静静的在一旁等着,等他擦拭完,转过身看着她们时,她们的脸上恰到好处的挂着担忧。   王御医叹气道:“娘娘,老臣跟您说句实话吧,现在还找不出来皇上中毒的原因,也就无法对症下药,只能先拖着,用旁的药先压制着。何时醒来……不好说。”   听到这样的话,皇后娘娘脸色微变,有些站不住了。   身旁的荀馥雅赶紧将神色忧虑地皇后娘娘扶到一旁坐下,安抚道:“皇嫂别担心,皇兄吉人有天象,会很快醒来的。”   皇后娘娘心情不好,面对这位半生不熟,半途出来的昭仪公主并不反感,也没好感,没有回应她的话。   荀馥雅也不介意,她也不想这样称呼她,可礼不可废。   等刘喜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皇后娘娘、荀馥雅和王御医三人大多时候静默着,并不多言,王御医再次把浸了水的帕子覆在皇帝的额上。   刑部的人到了,沈南亲自来的,沈南是皇后娘娘的弟弟,是赵启仁的人。赵启仁登基为帝后,不断地排斥异己,安插自己的庆幸,沈南是他的大舅子,在刑部尚书告老还乡后,被提升为刑部尚书。   他进来拜了礼,询问了一下皇帝的情况,看了眼依旧昏迷不醒的皇帝,便转身出去了。   沈南来得匆忙,带的人并不多,太监宫女一见是刑部尚书,吓得脸如土色。   谁人不知,刑部那地方去不得呀!去了,就是不死也得扒层皮下来。   沈南站在一旁看着手下人动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没多久,刘喜带着食盒进来,同行的还有太医院众太医。   片刻之后,皇后娘娘震怒,命令禁卫军统领萧敬禾带人包围辛月娘娘所居住的月盈宫。   一时之间,月盈宫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昔日备受皇帝宠爱的妃子,一夜之间仿佛成了地下囚犯。   如今毒源找到了,王御医施动银针,缓缓挑开皮肉,黑色的血珠直往外冒,吟冬娘娘不忍心看,拿着帕子小声抽噎。   “皇上,呜呜呜……”   她的五官很是立体,那双眼睛,大而有神。这样的美人汪然欲泣,总是令人怜爱的,然而皇后娘娘嫌烦,瞪她一眼:“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吟冬奶奶姑娘顿时禁了声,泪珠蓄在眼眶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荀馥雅没往龙床跟前凑,站到一旁,垂眉不语。   今日这事来得突然,也来得蹊跷。   辛月这女人狡诈狠毒,不像会做如此愚蠢之事啊!意图毒害皇帝,多么大的罪名啊,她怎么承担的起?她又不傻。   但毒也确确实实从她送的食盒里查了出来,若是在月盈宫里搜出来毒药,那真的是百口莫辩。   荀馥雅皱着眉宇,眼中是难得一见的厉色,目光从围着龙床的一群人中间挨个走了一遍。   心里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想,却又不愿意相信,便干脆不去想了。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王御医才放完了黑色的血。   他收针,包扎,提笔写下药方交给刘喜,一气呵成。   刘喜亲自带着人去了太医院拿药,这个关头,皇帝接触的东西,他是一点也不敢大意了。   皇后娘娘关切地询问:“王御医,皇上现在如何了?”   王御医松下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净了手,宽慰道:“无事了,约莫着清早,便可醒来。”   他叹息,话锋一转,道:“毒虽然是解了,但对肺腑的损害极大,希望娘娘叮嘱皇上,日后也得好生养着,用汤药慢慢调理。”   皇后娘娘郑重地点头:“本宫知晓了,辛苦了,王御医。”   命好歹是保住了,一切等皇上醒来再定夺吧。   她唤太监前来,吩咐道:“送张太医回去休息吧。”   王御医遥遥头,收拾好药箱:“臣在偏殿歇着吧,也好照料皇上。”   皇后娘娘点头:“也好,是本宫考虑不周了。”   她随后着人把偏殿大致收拾了一番,王御医去稍作歇息了,精神一直紧绷着,实在有些熬不住。   皇后娘娘自动留下来为皇帝守夜,命众人各自散退。   众人行了告退礼,陆续离开。赵怀淑却在此时急匆匆赶来,不管不顾地趴在龙床边痛哭流泪。   荀馥雅看着没什么事了,便想离开,却被赵怀淑跑过来拦住了。   “怎么了?”   她微微抬眼,心里很不想搭理这人。   沈南本来也要走,见此,停下了脚步,剩下几人的目光,瞬间就集中在了荀馥雅和赵怀淑身上。   赵怀淑不悦极了,神色甚是威严的盯着荀馥雅:“皇兄现在躺在这里,你却要走?”   荀馥雅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漫不经心地反问:“不然呢?”   “真是好样的。”赵怀淑冷冷地盯着她,嘲讽之色不加掩饰,“亏我皇兄平日里那么宠爱你。”   她突然话锋一转,惊叫道:“毒该不会,其实是你下的吧?这么急着回去,处理剩下的东西吗?”   殿内安静至极,众人呼吸一窒……   荀馥雅愣住了,她没能想到赵怀淑能口不择言成这样。   她不过是住了她的漱芳斋而已,至于这样为难她吗?   荀馥雅头痛地扶着额头,一时之间对她感到无语。   荀馥雅被这样一番不分青红皂白地嘲讽,沈南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替荀馥雅向赵怀淑解释:“怀淑公主,你来得晚,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查明,皇上是吃了辛月娘娘送的粽子中的毒,与昭仪公主无关。”   赵怀淑脸色突变,感觉非常尴尬。碍于众人在场,她只得尴尬地表示:“抱歉,本宫见皇兄中毒昏迷了,一时情急,说了荤话,还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沈南收回意味不明的目光,冷漠地说道:“本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公主怀疑的人又不是本官。”   一甩衣袖,他转过身,迈步离开。   “没有皇后娘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正阳殿,否则——”   他没有说完,在场的人却也都明白。   沈南走时,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眼荀馥雅,随后不再停留。   赵怀淑嗤笑出声,荀馥雅也没再说什么,越过赵怀淑,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神情漠然。   人都离开了,屋子里头只剩下太监刘喜、皇后娘娘、赵怀淑和荀馥雅。   门口守着两太监,怕她们跑了一样。   皇后娘娘坐在床榻前守着皇帝,偏过头,皇帝的身形隐在床帘后,   这模样,似乎是想皇帝醒来时,第一个就看到的人是她。   荀馥雅对此很是理解,一夜夫妻百夜恩,这份期望,可以看得出皇后娘娘很爱这位皇帝,只可惜,美人垂暮,皇帝只爱年轻貌美的佳人。   对于赵怀淑的心思,荀馥雅还真是看不懂。   为何非要她留下来?难道这样就能让世人误会她跟皇帝之间不清不楚吗?   她们照顾在皇帝左右,忙碌了一夜,稳住宫中形势,从容不迫,掌控全局,而这一切,看似是那位叫沈南刑部尚书的功劳。?   可荀馥雅总觉得,此时不简单。   天灰蒙蒙的,将亮未亮,她悠悠转醒,一转身,入目的便是尚在她身旁熟睡的赵怀淑,有了片刻愕然。   早晨起来时,一眼就能看到前世今生的宿敌,这感觉,真的很奇妙!   说真的,若不是赵怀淑总是想要弄死她,她真的无法讨厌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子。   皇帝赵启仁一如王御医所说,清早时候慢慢醒来了。   他一睁眼,皇后娘娘的脸就晃在他的眼前,有些不适地闭上眼。   怎么就又闭上眼睛了?   皇后娘娘顿时就急了,立马命人请来睡在偏殿的王御医。   王御医匆匆赶来,示意他无事:“陛下刚刚才醒来,身体尚有些不适应,慢慢来就好了。”   皇后娘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皇帝彻底清醒后,对她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感谢,便打发人离开。赵怀淑也趁机扶着皇后告退。   荀馥雅想要跟着告退,被皇帝留住了。皇帝让荀馥雅在床前伺候着他喝了汤药,把昨天的事情跟他说一遍。   荀馥雅欲哭无泪,只能依言照做。   皇帝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微微皱着眉。   辛贵妃给他送过许多吃食,从前没有出过问题,为何偏偏这次沉不住气了,选择下毒加害于他。她有那么大胆子?   荀馥雅见皇帝沉思着,也不出言打扰他,在一旁和刘喜公公静静站着。   良久,皇帝才说:“产卵毒是什么毒?”   荀馥雅摇头:“臣妹不知道,太医说是产卵毒,附在粽子的米粒上。”   赵启仁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确定是辛贵妃下得毒?”   “尚未,因着贵妃的关系,皇后娘娘并没有下令搜查,所以也只是将月盈宫包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荀馥雅弯下腰,轻声说,“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   面对荀馥雅的主动靠近,赵启仁淡淡笑了笑,苍白无力的脸上总算有了两分颜色。   早上醒来时,能看见荀馥雅在身旁,这感觉真好。荀馥雅想必作夜也是照顾了他一夜,真是让他感动啊。   想到这,他忍不住握着荀馥雅的手,说道:“昭仪,你认为朕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荀馥雅盯着自己被摩挲着的手,想要抽回来又不敢,无奈地说道:“皇上,你是不是过分信任臣妹呢?好歹你也有点防备吧。”   “你不是要朕信任你吗?”赵启仁放开她的手,示意刘喜将自己搀扶起来,笑道,“朕信你。”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她们都为自己的利益筹谋,只有你没有,所以朕,只信你。   面对这份突然起来的信任,荀馥雅感觉心口被压得很沉重,张了张嘴,始终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赵启仁喊来禁卫军首领萧敬禾、御林军首领十五,命他们立刻去搜寻皇宫,不止是月盈宫,其他都要搜,无比将毒粽子全部搜出来,将毒源搜出来。   荀馥雅听到这话,心里明白。   皇帝信辛贵妃,不信是她所为。   春日时分,总时阴雨连绵,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绵绵细细。   荀馥雅看到窗外的雨景,想到了王氏,想到了玄素,想到了明日便是端午节,可发生了这样的事,身边的至亲不在,这个端午节如何过得舒心?   整整一日,赵启仁硬要留她下来照顾自己,陪他吃饭下棋,她过得战战兢兢,都不知道这位皇帝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   在下棋的时候,赵启仁在她的有意退让之下,终于赢了一局。他高兴之余,忍不住提了一嘴,关于小时候那位小太子之事。   年幼时,由于小太子赵昀身份特殊,性情也不太好,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不喜欢与他走近,只有温雅有礼的容珏经常到宫中与他走动。   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生母是姐妹,容珏待小太子特别亲厚,总是不厌其烦地拉着小太子坐在一边下棋,来消磨时间。   小太子其实不太喜欢下棋,容珏教他下棋,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除非不得已了,被容珏按在椅子上,才能踏下心来学几盘棋。   小太子虽然很有天赋,却不喜欢,也总是下不过容珏。时间久了,容珏也不和他下了,他也乐得清闲,转身去练练武功,学学骑马。   赵启仁对这位小太子一出生就压在自己头上,心里很是不服气,知晓自己打不过小太子,便找小太子下棋,想要借此在兄弟姐妹面前奚落他。   结果,小太子的白子将赵启仁的黑子围地水泄不通,黑子四面楚歌,毫无生路可言。   当时,小太子很嚣张地笑他:“本太子下棋下不过容珏,怎会下不过你们?你们也配跟容珏比?”   他当时很不服输,指着小太子的鼻子说:“总有一日,我会打败你的。”   ……   说到这,赵启仁似乎想到了不得了之事,眸色一沉,愉悦的心情一扫而空。   他放下棋子,淡笑说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长进不说,反而退步了。   荀馥雅神色怔然,宽慰道:“再来一盘吧,皇上一定能下地比现在好。”   赵启仁伸手敲她一下,笑着说:“你自己玩吧。”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脖颈。   此时,禁卫军统领萧敬禾跑过来,向两人行礼后,汇报结果:“启禀皇上,查出来了。禁军在皇后娘娘的凤梧宫查出了产卵毒。”   荀馥雅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怎么会是皇后娘娘?看得出皇后娘娘很爱皇上啊,怎么会下毒害皇上?   她与赵启仁对视一眼,彼此无言。   皇后娘娘被带到了正阳殿,同行的还有辛月、吟冬。   皇后娘娘脸上的妆容不再精致,头发也披散开来,犹如落了毛的凤凰,不再大气端庄,雍容华贵。   她跪在皇帝面前,一遍一遍说不是她做的,她没有,她没有下毒。   然而,赵启仁像被变成了石头般,一动不动,脸色冷得如侍卫手中的剑。   皇后娘娘尤坠冰窖,惊慌地哭喊:“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什么是产卵毒啊,臣妾冤枉啊!”   她从前嫁给皇上时,仗着皇帝喜欢她,是作威作福了一阵,可当上了皇后,她也收敛了,她怕得罪了人,有人会整她,影响到小太子的前程。   可谁能想到,今早皇上醒来了,下令彻查整个后宫,竟然从她的宫里查出那些毒。   下毒毒害皇帝,还泼脏水给她,她如何担待得起啊!   辛月把额前碎发顺去了耳后,勾唇一笑,虽然素面朝天,但也足够魅人心弦。   “皇后姐姐这话怪了,后宫中人谁知道产卵毒啊,偏偏偌大的后宫,只有你宫里有,旁人没有啊?”   皇后娘娘恶狠狠地瞪着辛月:“皇上是吃了你送的粽子才中的毒,怎么还能怪到本宫头上来?”   辛月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可是产卵毒藏在皇后姐姐宫中啊。”   “那是有人在陷害本宫。”皇后转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皇帝,“皇上,臣妾真的没有下毒。”   说着,她伸手去拉赵启仁的手,却被一手甩开了。   力度有点大,皇后倒在一边,发髻四散开来,镂空牡丹金凤钗哐的一声掉在地上,宛如她此刻的心。   皇后撑着手,看着无情的皇帝,满脸不可思议。   像是。从未想过,有一天,皇帝会这样待她。   正在众人落井下石时,荀馥雅走到皇后跟前,伸手扶起皇后,无言的安抚着她。   变故来得太快,她还没弄清楚,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下毒的那个人,辛月反而摘的干干净净了。   皇后兀自平息下来,忍住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在皇宫里,眼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她轻轻推开荀馥雅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皇上,你是不是不信臣妾?”   赵启仁颤抖着手指,指着萧敬禾手中的一小瓶产卵毒,声音冷如冰:“这要朕如何信你?整个皇宫,就你凤梧宫有这东西。”   皇后低低笑了两声,失望之色尽显。   十年夫妻的情分,却抵不过一丝的怀疑。   她有些失控地低吼:“难道就不可以是旁人嫁祸给臣妾吗?难道这毒不能是别人偷偷藏在臣妾的宫里吗?”   皇上默不作声,若不是还存着疑虑,他会给皇后在这里说话的机会?   皇后泪雨婆娑地为自己争辩:“皇上,臣妾嫁给您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对你下毒?没理由啊。”   赵启仁听到这话,觉得非常有道理。   皇后的儿子是太子,只要按部就班,将来他的一切都是他的。她没必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拖累太子。   次明显有人在背后陷害她,谁呢?   辛月见赵启仁动摇了,向身旁的宫女递了个眼色。   宫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皇,皇上,其实昨日给您送食盒的途中,奴婢碰见了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冬菊。”   “你胡说什么?”皇后回头怒目而视,吓得宫女缩了一下脖子。   辛月冷笑:“皇后姐姐您对宫女发什么火啊?冬菊不就在你旁边,问问不就好了?”   刹那间,在场之人皆看向跪在皇后身边的宫女冬菊。   冬菊跪在地上,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吓破了胆。   赵启仁此时开口了:“冬菊,说,怎么回事?”   天子的威严下,冬菊瑟瑟的抬头。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帝王,又垂下头:“前日皇后娘娘得知辛月娘娘怀有身孕,给了奴婢一个小药瓶。”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惊地看向辛月的肚子。   赵启仁脸上一喜,可这天大的喜事也盖不住被毒杀的愤怒,随即,他的脸又沉了下去,眉峰紧皱:“继续说。”   这一声怒喝,吓醒了皇后。   皇后满脸震惊地看着冬菊,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她一把扯住冬菊的衣领,厉声质问:“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宫何时给过你什么药瓶了?”   冬菊被她吓了一跳,惊恐地后退,眼底蓄着泪地道歉:“皇后娘娘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皇后激动地质问她:“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陷害本宫?”   “噗!”   猝不及防地,皇后被冬菊喷了一脸血。   “啊!”   皇后吓得大惊失色。   更让她惊恐的是,冬菊居然服毒自杀了。   “皇后——”赵启仁勃然大怒,“你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你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皇后跪在地上,不知作何反应,忽而,她笑了,只是,笑得比哭难看。   “阴谋,都是阴谋!她们都想本宫死,都想本宫死!”   赵启仁怒不可遏:“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面对赵启仁的不信任,皇后伤心至极。   “皇上,你不信臣妾,你怎么可以不信臣妾?她们想要弄死臣妾,好让自己当皇后啊!”   赵启仁不说话了,他发觉,记忆里那位美丽端庄的皇后已经变成一个疯婆子的。   他索幸闭上眼,不再去看皇后一眼。   辛月趁机煽风点火,跪在地上,拿了帕子抹着眼泪哭诉:“皇上,臣妾昨日刚得知自己身怀龙种,夜里就被皇后娘娘下令围困在月盈宫,说臣妾毒害皇上,臣妾担惊受怕了一夜,请皇上为臣妾做主哇!”   赵启仁瞧见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想到她如今怀有龙种,赶紧上前扶起她:“爱妃快起来,站着说话吧。”   面对赵启仁的柔声细语,辛月顺势倚靠在他的怀里,意有所指地哭诉道:“皇上,其实那些粽子是臣妾要吃的,可臣妾有了身孕,吃不下,才转送给皇上品尝的。请皇上赎罪啊……”   果然,赵启仁听到这话,立马想到了,皇后下毒要毒杀的不是自己,而是龙种。   如此一来,皇后便有了杀人动机了。   “你这个贱人,竟敢谋害朕的子嗣!”   他一脚将皇后踢翻在地,怒得青筋凸起。   “皇上,臣妾没有啊,臣妾冤枉啊!”   皇后伏在地上,惨兮兮的哀求。   然而,皇帝喜新厌旧,平日里就不怎么待见她,如今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身怀龙种的宠妃辛月。   辛月微微抬起下巴,睨了一眼皇后,却在哭哭啼啼地说道:“皇上,臣妾很难想象,若您没醒过来,臣妾和腹中的孩儿,只怕是要下黄泉的了。”   怒火中烧的赵启仁听到这话,更是气得恨不得一剑杀了皇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自己醒不过来,得益最大的莫过于皇后。   此时此刻,他完全相信了,这些事都是皇后所谓。宫中的嫔妃为了自己的皇儿稳坐帝位,什么阴狠毒辣的手段都会使出来,他见太多了。J??   他对着皇后戟指怒目:“皇后,你就这么容不下辛贵妃腹中的孩儿吗?你得知辛贵妃怀有龙种,担心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就使人在辛贵妃的粽子里下毒,见朕误食了,你又想嫁祸给她,是不是?”   皇后看着赵启仁没有丝毫迟疑,斩钉截铁的否认:“不是。”   然而,皇帝的眼中已然没了信任。   他神情寡淡地说道:“皇后啊皇后,你叫朕如何信你?”   皇后瘫坐在地上,垂眉苦笑:“那臣妾无话可说。”   眼前这人,她已经不认识了。   她从十几岁时就嫁给他,做了他的正妃,他们之间虽说不得有多深厚的感情,却也是相敬如宾的走了这么些年。   她从来都知道帝王薄情,可不知道,这薄情有一天也会到了自己头上。   她垂着眼睛,不再看帝王一眼,像是失望至极,可眼中的泪,到底是滑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无论怎么止也止不住。   “你——咳咳!”   皇帝彻底怒了,他的身体本就是刚刚解了毒,现在还虚得很,这么轮番生气,他一口气没顺过来,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刘喜赶紧拍着赵启仁的后背,帮他顺气。   荀馥雅端了杯热茶来,递给赵启仁:“皇兄,切莫动气啊,身子骨要紧。”   赵启仁喝下后,才觉得好一些了,忍不住称赞荀馥雅一句:“还是昭仪最让朕顺心啊。”   “……”   荀馥雅看着这一屋子皇帝的女人,心中暗叹。   这皇帝说这话,不是缺心眼,就是存心给她树靶子吧!   赵启仁不想继续面对这些烦心事,不耐烦地摆手:“此事先搁置着,暂缓两天,之后再说。”   他就算是再生气,也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他怕再说下去,自己会被气死。   众人被轰了出来,月盈宫贵宫外撤走了禁军,皇后被幽禁在凤梧宫,没有皇帝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   小太子被移交给吟冬娘娘管带,辛月身边的宫女被送去了慎刑司,暂且关押了起来,两天的闹剧暂且落下了帷幕。   深蓝天空,浮云流动,红墙也仿佛失了颜色,荀馥雅顺着宫墙缓慢行走。   回了漱芳斋,正是黄昏时候,残阳铺水,半隐半红。   谢昀顶着萧敬禾的脸,靠着门口的柱子,大摇大摆地等她。   她觉得心好累。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找我,就不怕传出我跟萧统领暧昧不清的流言蜚语吗?”   说着,越过他,迈步走入屋内。   谢昀跟随在身后,笑道:“放心,这里都是本王的人。”   荀馥雅停下脚步,谢昀也跟着停了下来。荀馥雅回头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谢昀虽然不知为何,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荀馥雅坐下来,喝了口茶,犹豫半晌,还是说了:“这次……这次……皇后下毒的事情,王爷有没有参与?”   谢昀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面不红心不跳地笑道:“不是你的事,本王没兴趣。”   为了转移荀馥雅的注意力,他靠近荀馥雅,双手撑在椅子的两边,俯下身,故意低声问道:“本来这里有我们阿娘的消息,卿卿有兴趣听不?”   果然,听到有王氏的消息,荀馥雅眼眸一亮,情绪激动了。   “有。”   凝着那双充满期待的清冷眼眸,谢昀心情愉悦地笑了声,凑到她的耳侧,低声道:“还没有找到我们阿娘,不过,荀况的人马也在找阿娘,荀况似乎已经知晓了你身世了。”   荀馥雅怔然,心里泛起了五味杂陈。   阿娘,你人究竟去了何处?   谢昀眼眸闪过一丝暗色:“李琦告诉了荀况你的身世,荀况如今一门心思地想要认回你,你呢?回去吗?”   荀馥雅垂眉,轻叹:“不知道。”   面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谢昀心里很不满意。   他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只有一次机会,你心里如何想的,便如何说。”   荀馥雅不想去说这种糟心的话题,轻声道:“王爷,我们不说正事,好不好?”   谢昀收起眼神,忽地一把将人抱起,自己坐下去,将人抱在腿上坐着,笑道:“好。”   这种亲密地坐姿,很难不让荀馥雅犯迷糊。她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浑身僵硬着。   她娇羞地别过脸去:“这,这不太好吧,成何体统。”   谢昀痞笑道:“不说正事,你不就是想让本王对你不正经吗?”   荀馥雅轻锤了他一下,嗔怒道:“胡说八道吧你。”   荀馥雅忽然伸手,捏着荀馥雅的后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迫使她转向自己:“卿卿,我们三日后便成亲了,不要欺骗,不要打着为本王好的旗号,说一些违心的话出来,本王只想听你是如何想的。”   荀馥雅抬眸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心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她楞楞地凝视着那双沉如黑夜的眼睛,心跳一声盖过一声。   谢昀见她默不作声,搂着她,心情复杂地说道:“本王只给你这么一次机会,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荀馥雅点头,轻声说:“明白。”   谢昀小心翼翼又紧张地询问:“嫁给本王,你心甘情愿吗?”   荀馥雅凝着他,想到他似笑非笑的样子,为自己努力读书的神色,将自己送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他紧紧拥着自己的动情……   她嘟着粉嫩的小嘴,别过脸去:“不心甘情愿!”   “……”   谢昀愣住了,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下一刻,他表情变得阴鸷可怕。   荀馥雅并未察觉,忽地转过身来,飞快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娇羞垂眉,却又笑颜如花:“可我此生就想嫁给你。”   谢昀微微一怔,周身的阴鸷气息瞬间消散,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攥着,手臂紧圈子着她。仿佛她是稀世珍宝,一松手便会不翼而飞似的,圈得很紧,很紧!   他在荀馥雅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复杂难明的眼神。   他嫉妒这一世的谢昀,已经不想继续伪装下去,等这女人变成他的,他一定要,一定要…… 第111章   端午佳节,艾粽飘香。   北方与南方过这个节日,在习俗上稍有不同。南方人逐水而居,喜欢热闹的赛龙舟,祭龙,洗草药水,吃粽子。而北方会放纸鸢、拴五色丝线、薰苍术、佩香囊、饮雄黄酒、吃粽子、挂艾草与菖蒲、祭祖。   一大早,淑芳斋的宫女太监们便拴五色丝线、挂艾草与菖蒲在门口,在客厅中摆放着雄黄酒,整个淑芳斋充满了浓郁的艾草与雄黄酒气味。   荀馥雅被这些气味熏醒了,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发呆。   昨夜劝了谢昀许久,这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像个采花贼似的。   漱芳斋宫女秋白端着茶水步入,瞧见荀馥雅醒来,恭敬地向她行礼请示:“昭仪公主,您醒来?奴婢去给您准备沐浴更衣的艾草水吧!”   荀馥雅抬眼看着秋白那张傻憨憨的笑脸,很难想象,这人是谢昀安插进来保护她的高手。据说,此女杀人之时,从不眨眼。   她每回听到了,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想惹这种人不痛快,利索地起身:“有劳秋白姑娘了。”   秋白两眼弯弯,笑得很开心:“不劳烦!昭仪公主您待奴婢太客气了。”   荀馥雅不想与她争辩,摆了摆手,让她赶紧去做事。   荀馥雅沐浴更衣后,瞧见宫女给她系上宫中御用的香囊,她想到,每年端午节,都是自己编制香囊给玄素系在腰间的。   今日皇帝要带着皇室子弟与妃嫔们祭祖。本来她也是要去的,可经过上回那个事,皇太妃不想见到她,强烈反对将她带过去祭祖。皇上熬不过皇太妃,只得暂时委屈她在宫中。而谢昀要伪装成萧统领的模样护送皇帝前去祭祖。   难得清静,她便坐在屋子里编制香囊。???   香囊做好后,秋白给她端来粽子。   发生毒粽子一案,她实在不敢吃,闻到那些气味,甚至想要呕吐。她赶紧命秋白撤掉,端来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作为早膳。   今日过节,膳食会非常丰盛,宫中也会很热闹,可荀馥雅没有那个食欲,也不想凑热闹。   还有两日便要嫁到谢王府,离开王宫了,她不想生出事端来。   用膳过后,她躺在床上,慵懒地睡上一觉。醒来时,众人已经退出去,谢昀已经祭祖回来了。   他正坐在床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神有些让她看不太明白。   如今谢昀出入皇宫就跟出入自己家那般自由,来她这里更是如同回家那般大摇大摆的,她都懒得去说他了,反正他如今做事沉稳,什么事都轮不到她帮他操心,她也懒得去管,懒得去问。   起身穿衣整理仪容后,她将编制好的香囊递给谢昀:“今日你出宫时,帮我把这个香囊给玄素吧。”   谢昀本以为这是送给自己的,听到这话,脸上那一丝笑意冷却了。   “本王也需要。”   荀馥雅往他身上一瞧,轻叹道:“你身上不是系了一个吗?”   谢昀立马将其取下来,看都看一眼,往外扔:“现在没有了。”   “……”   荀馥雅被他这幼稚的举动真无语了。   以前蛮不讲理,现在是升级了,想要什么就不择手段了?   不过,她早就料到这人会这般,提前做了准备。她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木抽屉,将里面的香囊拿过来,塞到谢昀手里。   “拿着,王爷您的香囊。”   谢昀拿起来嗅了嗅,上面有艾草的香味,也有荀馥雅的香气,满意地笑了:“帮本王系上。”   荀馥雅耷拉着脑袋看着他,觉得这人一点都不像刚做王爷,反而做王爷已经做到很老道了,使唤人都使唤得如此理所当然。   她也懒得跟他在这种小事上争辩,接过香囊,蹲下身为他系上。   系好后,刚要起身,却被谢昀忽地抱住了脑袋,往他的身上摁。她懵了:“王、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谢昀居高临下地问她:“香囊做给何人的?”   荀馥雅抓着他的衣摆,实诚地说道:“自然是做给王爷您的。”   谢昀表情阴晴不定:“既然做了,为何刚才不给本王?”   荀馥雅用力抓着他的衣摆:“看到你已经系上了,觉得没必要送出去。”   谢昀的手摸上她的脖颈,摩挲着,眼里晦暗不明:“这倒是本王的错了?”   荀馥雅心头一颤,更加用力抓着他衣摆:“我没有介意,王爷别把我想得这么小气。”   “嗯,本王知道。”谢昀的手摸到了她的耳廓,揉了揉,“小气之人,一向是本王,所以……别让本王发现你送香囊给别的男子。”   “我不会的。”   荀馥雅连忙摇头。   她可不想害死人。   “咚咚咚!”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响起秋白的声音。   “昭仪公主,皇上召见,小桂子公公在门外恭候着。”   听到这话,谢昀拧紧眉毛,那阴鸷暴戾之气缠绕周身,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赵启仁这个色棍!   他低头掐着荀馥雅的脖颈,不让她起身:“赵启仁那个色棍老是找你作甚?”   荀馥雅心虚地垂眉:“下棋。”   谢昀伸手挑起她的下颚,让她与自己对视:“还有呢?”   荀馥雅眨了眨明亮的眼眸,俏皮地笑道:“他还说你小时候下棋总下不过容太师。”   面对荀馥雅的揶揄,谢昀嗤笑:“本王下棋下不过容珏,但赢他卓卓有余。就他那盘臭棋,也好意思到你跟前显摆?”   荀馥雅吃吃笑了笑,顺势劝说道:“所以啊。他都这么糟糕了,你就别跟他置气了!看在他给你我赐婚的份上,再忍他两日吧。”   “哼,他这辈子也就干过这么一件好事。”   提到成亲之时,谢昀的心情愉悦起来,身上的阴鸷杀气显然烟消云散了。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这人如今变得沉着稳重,都不如从前那般好糊弄了。   谢昀双手搭在她的间上,温柔地扶起她,忽地耳提命面地命令道:“不许陪他太久。”   “知道了。”   荀馥雅没好气地回应。   她被他扶着站起身来,感觉腿脚有些不太舒服,遂没动。   谢昀一时之间并未察觉,只顾着教荀馥雅提防赵启仁:“他若是对你动手动脚,就拿你的匕首捅他,捅死了也没关系,本王替你担着。”   此话若是旁人来说,定然被认为玩笑话或者把话说得夸张,可此话是谢昀说出了,没有人敢把它当做玩笑话。   荀馥雅非常清楚眼前这男人若要杀了赵启仁,是绝不会犹豫的,他能这般说也代表着他拥有翻云覆雨,改朝换代的能力。   荀馥雅不想看到他们兄弟阋墙,皇宫再次掀起腥风血雨,双手紧抓着他的手臂,郑重地说道:“王爷,我好歹是他名义上的皇妹,他就算有心思,也不敢乱来啊,他可是皇上。”   “你这话……”谢昀盯着她紧抓着自己的双手,感觉力度越来越大了,英挺的眉宇轻蹙着。   就这么怕本王杀了狗皇帝?   眼眸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他幽幽地说道:“倒是提醒了本王,今晚过节会喝酒。赵启仁这色棍喝酒了……会乱来。”   “我不会跟他独处的。”荀馥雅斩钉截铁地回应。   谢昀不依不饶:“万一他要跟你独处呢?”   荀馥雅眼珠一转,眼神坚定地表示:“那我就约他到御花园的池边,敢乱来就一脚踹他下去,让他清醒清醒,可以了吧?”   “好主意。”谢昀勾唇痞笑,这才满意地放开荀馥雅。   失去了谢昀的搀扶,荀馥雅这才发现了双腿的有些站不住,赶紧伸手拉住他的衣襟。   “王爷,等等,别走。”   谢昀回头瞧见荀馥雅一手紧抓着自己不放,似笑非笑地挑眉道:“怎么?舍不得本王?”   荀馥雅脸上一热,嗔怒道:“不,不是。”   转而,尴尬地表示:“我,我腿麻了。”   谢昀这才察觉她的双腿有些发僵发抖,神色看上去有些难受。   他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   荀馥雅因为双腿麻得很,即便轻轻移动着,也感觉难受十分,不由得低声□□了几下。   谢昀没有脚麻的经验,自然不懂这种感觉,将手搭在她的腿上,关切道:“本王帮你揉揉?”   他有些心急,不等荀馥雅反应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便用力按揉着对方小腿上的穴位,却不知这一碰触,让那麻痹感更甚了。   “别,别揉,啊——好麻,受不了了,啊——”   荀馥雅控制不住,发出了激动地惨叫声。   谢昀吓了一跳,可难得瞧见一向克己受礼的荀馥雅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地失控,他觉得很新鲜,故意恶劣地往她的腿上按揉穴位:“别拒绝,多按一按,很快就好了。”   “不,不要,”   荀馥雅摇头拒绝,又麻又酸的感觉实在太折腾人了。   她费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腿:“让我静静躺着……啊——”   可谢昀不仁道,紧抓着她的腿,手法娴熟地往腿部穴位按揉下去,气得她拿枕头砸他。   可一番骚操作后,她竟然感觉自己腿上的酸酸麻麻感觉消失了,开始觉得这按揉的手法挺让人舒服的,便不抗拒。   守在外头的人没听叫谢昀的低沉笑声,可荀馥雅那些凄厉又带有几分□□的叫声,却因为她本人的失控,听得一清二楚,听得面红心跳。   在客厅候命的小桂子公公不解地询问秋白:“秋白姑娘,昭仪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秋白认真地回应:“回禀小桂子公公,是穴位按摩。”   小桂子恍然大悟,也不多说什么,反倒身旁的小宫女捂着发烫的脸,一副思春的神色。   “怎么听着让人有种面红心跳的感觉?”   秋白斜了她一眼:“那是因为你思想不纯洁,用艾叶水洗一洗吧。”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恍然大悟。   “我也需要用艾叶水洗一洗。”   “我也是。”   “我也是。”   ……   馨香缭绕的闺房内,荀馥雅慵懒地躺在床上,享受着谢昀的腿部按摩。   起初,是谢昀故意缠着她,不让她去见赵启仁。如今,她都不想这男人的手指离开自己的腿,都不想去应付皇帝了。   这按摩的手法堪称一绝啊!   她乌黑的青丝因起初的挣扎已经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嫩白的脸颊上浮现微红,洁净又流露着妩媚风情。   如此神色撩人,芳香四溢,看得谢昀热红了眼眶。   他压抑着心底的叫嚣,声音低沉地提议:“看不出你如此喜欢按摩,不如本王每日给你按摩?”   荀馥雅悄悄仰起脸蛋,欣然答应:“那就辛苦我们的谢王爷了。”   见荀馥雅不再像上一世那样抗拒自己,谢昀微微一笑。想不到这一世的谢昀学了这门手艺,竟将这清高的凤凰给拿捏住了,早知道,上一世他也学一学。   见她气息红润,不难受了,他低声问:“腿还麻吗?”   荀馥雅摇头:“不麻了。”   谢昀闻言,坐在床榻上,将人揽进怀里:“要不,本王给你来个全身按摩?”   荀馥雅仰头迎着那双野兽锁定猎物般的眼神,心中警铃大震,垂下眼:“你都这么哄女子的?”   谢昀伸手扶着她的额头,紧张地解释:“卿卿你别误会,本王懂穴位按摩,都是因为被那变态老头逼着学的。”   “变态老头?”荀馥雅困惑地看向他。   谢昀低笑道:“就是年少时教本王武艺的老头。”   荀馥雅恍然大悟,对谢昀那位素未谋面的师父心怀崇拜之情:“能让你这么没耐心的人学会穴位按摩这种东西,可见对方是个厉害人物。”   谢昀见她面露笑意,宠溺地轻刮着她的鼻翼,失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误的认知?”   荀馥雅向他眨了眨眼:“不是吗?”   “不是。”谢昀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颚,“相信本王,本王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尤其对你。”   说着,他俯下唇,轻啄了她一下。   荀馥雅羞红着脸,察觉到他眼底的欲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可谢昀仍然扶着她的下颚,双眸深沉地凝着她。   “卿卿,你害怕本王吗?”   荀馥雅以为他误会自己的举动是在害怕他,摇头解释:“我只是紧张。”   “那就闭上眼吧。”   谢昀在她的耳侧轻声细语,温柔得仿佛能将人催眠。   荀馥雅依言闭上了眼,但可以感觉得到,她还是微微颤抖着。   谢昀视线下移,停在她的嘴唇上。朱唇轻启,贝齿微露,唇色粉嫩诱人,如同一颗愿君多采撷的樱桃。   他扶住她的脑门,再次俯下脑袋。   这次,他不再蜻蜓点水,而是重点采撷。   当他的舌头探入她唇内时,她本能地在他嘴里惊呼一声,要退开,但在他双臂紧锁之下,她丝毫动弹不得。直到她接受、习惯,身子陶醉在男女第一类接触的甜蜜眩晕下反抱紧了他的腰,他才放松双臂,容许激情逐渐盘旋而上,完了周围的一切,也完了他们还在皇宫,外头还有人等着……   “昭仪公主,请问可以出发了吗?小桂子公公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门外响起了不应景的催促声,瞬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气氛。   荀馥雅这才回到了现实,涨红着脸:“我……我……”   谢昀淡然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冷眸里闪过一丝不悦,心里头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站起身来,一副蓄势待发的阵势,吓了荀馥雅一跳。   还跪坐在床上的荀馥雅赶紧拉着站在床边的他,紧张地说道:“王爷,你别乱来啊。今日过节,不宜见血。”   谢昀回头瞧见她局促不安的神色,勾唇一笑,将方才的戾气杀意深埋下去:“放心,本王只是想到,该出宫了。”   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阳光有些热毒,荀馥雅撑着一把油纸扇,出了淑芳斋,跟随小桂子公公行至正阳殿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赵启仁正坐在案几前批阅奏章,愁眉苦脸的,显然遇见的皆是糟心之事。   听到小桂子回来汇报“昭仪公主已经来了,在门外等候”,他赶紧躺回床上,命小桂子赶紧将人请进来。   荀馥雅得到了允许,在小桂子的引领下,便雅步迈入。瞧见赵启仁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微微一怔,随后款款提裙,向赵启仁行了礼。   赵启仁招呼荀馥雅过来,待人坐在他的床榻前,握着手追问:“昭仪姗姗来迟,莫不是在为祭祖之事责怪皇兄,不想见到皇兄?”   荀馥雅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垂眉解释道:“皇兄别误会,皇妹姗姗来迟,只是因为身子不适,贪睡了一些时间,还请皇兄见谅。”   “昭仪不舒服?”赵启仁立马紧张地吩咐身旁的太监总管,“刘喜,赶紧传御医。”   荀馥雅劝阻道:“皇兄,不用了,是旧疾,无碍。”   她不想皇帝揪着那个话题不放,转移话题道:“皇兄找臣妹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呢?”   提及此事,赵启仁心虚地移开视线。   其实他是在祭祖之事,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自己可以装病拖延荀馥雅与谢昀的婚期。   他这个皇兄身体都抱恙了,他们没道理还如期成亲吧,至少等他康复了才能成亲。   他觉得此法可行,便心有愧疚地对荀馥雅说道:“皇妹,您看为兄的身子都这样了,不能给你送亲,所以只能延后你跟谢王爷的婚期了。”   荀馥雅脸色一变,没想到赵启仁竟然给她来这么一招,还真是让她猝不及防。   她刚谢昀分开,谢昀应该还不知晓皇帝打的注意,这应该是皇帝临时起意的。若谢昀知晓了,估计连杀了赵启仁的心都有。   她不动声色地询问赵启仁:“皇上,谢王爷那里可是同意了?”   “轮不到他不同意。”赵启仁轻蔑地冷笑一声。   他是君,谢昀是臣,谢昀不同意又能如何?   荀馥雅见赵启仁打定了主意,也不好说什么。按理说,皇帝身体抱恙,她这个做皇妹急着出嫁,的确有些不仁道。   赵启仁见荀馥雅默不作声,以为她不喜欢,便幽幽地说道:“皇妹可是在责怪皇兄?可皇兄也不想的啊,这身子中了毒,如今病弱得很,身边除了皇妹,也没有个信任的亲人伺候。”   “……”   荀馥雅想要劝慰他,他还有皇太妃娘娘,可又想到皇太妃因自己被谢昀砍伤了,至今还在养伤。   她对皇帝心里有愧,只好说道:“昭仪又怎能责怪皇兄呢?皇妹只是担心,皇兄龙体抱恙,这政事没有人来分担,可不好。”   荀馥雅这话说到了赵启仁的心头上。   今日政务繁多,大臣们送过来的奏章上报的不是弹劾谢昀,便是水灾马贼的祸患,无奈朝中没几个人能为他所用,国库又空虚得很,他实在头疼。   他放开荀馥雅的手,苦恼地说道:“皇帝当这个皇帝当的真不是时候啊,天灾人祸都发生了。”   荀馥雅听到“天灾”二字,立马想到了黄河中下游大发水灾之事。   上一世,这场水灾让附近一带的百姓饱受饥荒,死了不少人,最后是谢昀过去把事情解决的。   她笑着宽慰道:“皇上,您哪能这样说话呢?有这么多臣子辅助您,相信问题很快迎刃而解的。”   赵启仁坐起来,心头苦涩。   臣子众多,可是各怀鬼胎的,算起来,效忠于他又能办实心眼之事的人并不多。   他轻叹道:“昭仪啊,你是不知道,朕的这些臣子除了积极弹劾你的未来夫君,就没干过一件让朕满意的事情。”   荀馥雅抿嘴笑:“还真是苦了皇兄啊。”   “可不是。”   赵启仁苦涩一笑。   荀馥雅又道:“那不如让臣妹为你分忧一二?”   赵启仁神色一动,好奇了:“怎么分忧?”   荀馥雅凑过去,神秘兮兮地笑道:“给皇兄一些你想要的……”   “朕想要的……”   赵启仁神色微热,凝着那双娇嫩的笑脸,想入非非。   然而,荀馥雅所说的跟他所想的,大相径庭。   “建议。”   “建议?”赵启仁愣住了,一时之间摸不准头脑。   荀馥雅并未察觉赵启仁向外了,郑重地点头:“对。”   面对荀馥雅的一本正经,想不正经事的赵启仁略感尴尬:“什么建议?说来给朕听听?”   荀馥雅沉吟了片刻,仰着脑袋,说道:“派皇兄在朝堂上最不想见到的官员去负责赈灾这事。办得好,皇兄解忧了,办不好,皇兄可以办了你不喜欢的官员。如何?”   “妙。”赵启仁拍手称赞。   这一石二鸟之计,真是深得他的心。   最重要的是,他又可以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谢昀派遣出去。谢昀跟荀馥雅的亲事又可以延后了。   真是大快人心,哈哈!   在心里飞奔着,高兴了一会后,他又想到空虚如荒原的国库,垂眉苦恼:“可这赈灾的银子从何处来?”   荀馥雅自信地笑道:“斩贪官啊!”   赵启仁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对哦。贪官手里的钱多。   他有盛景南和江锦川这两个探案高手,不怕揪不到几个大贪官。   斩贪官,得银子。派谢阎王去赈灾安抚难民,治水患,没有一年半载,谢阎王都休想回来。   这些事办好了,他这皇帝在百姓当中的声望便提升了,办不好,也能借机除掉谢昀这个眼中钉,保住美人。   想到这,他激动地拥抱着荀馥雅,打从心里面喜欢荀馥雅。   “皇妹,你真是个妙人。”   荀馥雅笑了笑,神色尴尬地推开他:“皇兄,您不要动不动就拥抱,这让人看着不好。上回太妃娘娘就因为这事想要杖毙了我。”   赵启仁自然是不喜欢她这般提醒自己,但见她楚楚可怜,又想到自家母妃的确强烈要求将人赐死,只好收敛自己的态度,收回自己的双手。   此时,守门的太监急匆匆地跑来汇报:“皇上,姚尚书求见,说有紧急密报。”   赵启仁轻蹙着眉:“请他进来。”   不到片刻,姚安在太监的引领下,急匆匆地走进来。行了礼后,他拱手道:“皇上,臣刚才接到前方将士的紧急密报,说……”   说到这,他避忌地看向身旁的荀馥雅。   赵启仁对荀馥雅信任有加,觉得姚安的避忌是多余的,不悦地催促道:“说什么,快讲,被吞吞吐吐的。”   姚安只好硬着头皮,如实汇报:“胡人使者在回去的途中被杀,胡人首领大单于暴怒,拒绝与天启议和,斩杀了抵达胡人部落的天启使者,无一、一幸免啊!”   “什么?”   赵启仁震惊,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反应过来时,他一脚将姚安踢倒在地:“当初你不是说万无一失,议和没问题的吗?你就是你说的没问题?啊?”   天子震怒,姚安吓得瑟瑟发抖“”“皇上息怒,当初臣以为去的是摄政王,没想到摄政王让容太师代替他去啊。”   荀馥雅心神一震,跑到姚安跟前,激动地追问:“容、容太师呢?他人呢?”   姚安哀哀戚戚地回答:“也、也被杀了。”   什么?大师兄……被杀了!   意识到容珏已经死了,荀馥雅一时之间受不了,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咚!”   荀馥雅突然倒下,吓得众人一跳。   “昭仪!”   “昭仪公主!”   端午过后,恢复上朝。   因为容珏的身死,朝野的气氛变得沉重哀伤,容国公也告了长假不来。   兖州一案还在瓶颈中,盛景南和江锦川还没能回来上朝,但是谢昀已经回来了。   与众人悲伤的心情不同,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大早站在金銮大殿上,脸上笑眯眯的,见到谁都打招呼。   荀况站在柱子旁,与同僚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显得心事重重。他还是那副老样子,苍劲硬朗,风骨犹存。   谢昀想到自己即将迎娶荀馥雅,这人再怎么讨人厌也算是自己的老丈人,便心情愉悦地向他打招呼道:“荀首辅,好久不见。”   荀况给了他一个冷然不屑的眼神,让他自己独自体会。   谢昀也不介意,心里暗骂了他一句,老狐狸。   他想到对方的儿子都被自己废了,居然没跟家人闹起来,里面肯定有诈。   他转头勾着江骜的脖颈,低声问道:“江骜,荀凌洲那小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江骜觉得他的手臂重死了,推开手臂,说道:“这小子被你废了后,都没来过户部。”   其实在这方面,他是很理解荀凌洲的。同为自诩风流的男人,被人一朝变成了太监,简直生不如死,没脸见人。   谢昀眼眸闪过一丝异色,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骜忽地想起一个事来,凑到他的耳边说道:“不过我听说,老狐狸准备纳妾,生个儿子来继承香火。”   “呵呵。”谢昀不仁道地笑了,“都一把年纪了,还真是努力啊。”   此时,大殿之上响起了太监总管刘喜响亮尖锐的喊声:“皇上驾到。”   随着皇帝的迈入,群臣跪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稳坐在至尊宝座上,故意装虚弱地免了众人的礼:“众爱卿平生!”   群臣站起身来,面面相觑。   赵启仁看向精神奕奕的谢昀,威严地询问谢昀:“谢爱卿,兖州那边的情况如何?”   谢昀出列,汇报:“启禀皇上,兖州一案牵扯甚广,盛大人还需要些时日调查清楚,但是那一带的恶民和马贼已经被本王扫清了,兖州重新回归朝廷管辖。”   “唔,很好。”赵启仁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苦恼。   本来查贪官此事,打算交给盛景南去处理的,如今人没回来,交给何人比较合适呢?   他的目光往底下的官员溜了一圈,似乎……也找不到替代之人。   遂,他把心一横,决定让谢昀自己想办法。   他对谢昀说到:“谢爱卿如今回来了,正巧黄河下游发生水灾,百姓苦不堪言,朕就派谢爱卿前往赈灾,并将那一带的马贼和水患都治理了。”   “……”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个别官员不厚道地低头窃笑。   这可是个难办的差事,不是在强人所难吗?   谢昀不悦地拧眉:“皇上,你莫不是忘了,后日臣便要迎娶昭仪公主了,无法抽身离开。这赐婚的圣旨,还是您下的呢。”   赵启仁故作恍然大悟状,扶着脑袋装虚弱:“唔,对不住啊,朕近日身体抱恙,记不住许多事。”   他深感抱歉地对谢昀说道:“你看,朕病重,容爱卿身死,皇妹在这时出嫁也不合适,对吧。这婚期就推迟吧,等你赈灾回来了,再成亲。”   “……”   谢昀用力捏紧拳头,那些骨头猎猎作响,在空档的金銮大殿上听着特别渗人。   赵启仁惊惧了一下,赶紧转过头,向刘喜打了个眼色。   刘喜会意,大声高喊:“由于天子身体抱恙,今日早朝到此为止,退朝!”   没等话音落下,赵启仁已经火急缭绕地离开,哪里有半分虚弱的样子。   百官不知赵启仁在耍什么花样,虽有困惑,但都一一退出去。   姚安和柳宗言快步追上走在前头的荀况,低声交头接耳。   柳宗言低声询问荀况:“荀首辅,你说皇上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啊?”   荀况狡黠地说出个模棱两可的回应:“君心难测,不好说。”   李琦走过来,低声丢给他们一句话“今晚,到府上一聚”,便若无其事地离开。   三人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这位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且说留在金銮大殿上的谢昀,意识到赵启仁在耍手段,故意拖延婚期,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拿剑过去弑君的冲动。   他跑到御书房找赵启仁算账,可赵启仁宣称病了,谢绝见客。   他勃然大怒,欲想冲进去,却及时赶过来的荀馥雅阻止了。   荀馥雅早料到赵启仁故意拖延婚期,会激怒谢昀,因而,皇帝一下朝就火急缭绕地赶过来。   荀馥雅将谢昀带到一处僻静的树荫下,秋白与两名宫女在不远处守着。   谢昀不悦地质问荀馥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狗皇帝把我们的婚期延期?”   荀馥雅在风中凝望着他:“比你早一点知道。”   “别担心,本王会婚期如期进行的。”   谢昀态度坚决地表示。   可荀馥雅的心境与他截然不同,在得知婚讯延期的那一刻,她竟然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的成亲,显得有些仓促。她还是想,找到了阿娘,才在阿娘的祝福下步入婚姻的殿堂。   何况如今容珏死了,尸骨都未能归故里,她哪里有心情去成亲?   她知晓谢昀不在乎这些,所以没提,怕他多心。   她越过谢昀,走到湖边,凝望着清澈的湖水,说道:“王爷,您是要做大事的人,就放心去做你的事吧,不要为了我,再耽搁自己了。”   “什么意思?”谢昀迈步走过去,一手拽着荀馥雅的手腕,追问,“你不想嫁给本王了?”   荀馥雅凄婉地笑道:“王爷,那你相信我吗?”   谢昀身心徒然一震,不愿直视对方过于清澈的眼眸:“自然是相信。”   荀馥雅看着他过分用力地手,不知何时,从前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她,生怕会弄疼她弄伤她,总是笨拙地哄她的男人,变得如前世那般,偏执霸道,只想着占有。   她心里一阵阵难过,低声抽泣:“王爷,你弄疼我了。”   谢昀瞧见一滴泪水从荀馥雅的眼角滴落,心神一颤,下意识地松开。   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之间,暴露了真实的自己,那个荀馥雅所畏惧所厌恶的自己。   他心怀愧疚地垂眉:“对不起。”   荀馥雅伸出左右去扶着有些发疼的左臂,不愿正视谢昀:“王爷,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似乎从来都不曾信过我,这点,让我很难接受你。”   “我……”   谢昀欲言又止,想要解释,却发现,无法狡辩。   荀馥雅黯然神伤:“你去做你的事吧,我们的婚姻,听天由命吧!”   说着,她转身离开。   谢昀伸手,想要挽留她,可又怕自己又伤了她,在人快要离开自己的视线时,他不甘心。   追了两世,他不甘心。   他对着荀馥雅的背影大喊:“本王,不听天由命!”   荀馥雅听到这话,没有转身,只是苦涩一笑。   她与谢昀之间有爱,却严重缺乏信任。强求在一起,又有何幸福可言呢?   皇帝避而不见,自己的女人不想见他,谢昀过得非常憋闷。   因此,当他去户部替赈灾的银子时,户部告知国库空虚,皇上旨意,让他自己想办法,气得他当场就把户部给拆了。   江骜这个户部侍郎瞧见同僚们吓得瑟瑟发抖,赶紧将人带到花楼来安抚。   谢昀看着满庭的庸脂俗粉在自己周围乱晃,像极了画本里的妖精。   他无动于衷,只是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喝得酩酊大醉。   醒来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躺在花楼的床上,他冷着脸穿衣,唤来岑三,杀气腾腾地展开行动。   既然皇帝不给,那就让他的臣子给。   依照上一世的记忆,他提着剑,挨家挨户地找上那些朝廷大臣,对他们各种威逼利诱,逼他们捐款,稍微不如意的,他就剁手指。   他知晓大理寺卿柳宗言是个见钱眼开的官,上一世因为贪了振灾的款,被自己连夜带人抄了家,还发现他后院的墙壁实则是一堵黄金墙。柳宗言的家产比国库的钱还多。   他故意将这人放到最后,命人拿着锤子,直奔那堵“黄金墙”捶过去,而后拿起其中一块黄金砖,一砖头把人拍晕在地。   几乎将朝廷官员都搜刮完毕,他在朝臣们唾骂他是“流氓土匪”时,提着沉甸甸的一百多箱银子,领着相关人等,浩浩荡荡地前往黄河下游一带,赈灾去了。   一路上也闲着,走到哪里,就逼当地的官员捐款,那些官员轻则捐得倾家荡产,重则对了性命。   谢昀所到之处,朝廷官员一片哀嚎。“谢阎王”“谢土匪”的名声有此响彻人间,震荡朝野。   受到谢昀摧残的朝廷官员,天天跑到正阳殿前跪哭,请求皇帝为他们做主。   赵启仁本以为谢昀被支走后,自己会耳根清净,好好地跟美人每日风花雪月,没想到,谢昀存心不让他安身,临走前给他搞了这么多烂摊子,还没完没了地一路搞下去。   听到外面那些官员的哭诉,他简直要疯了,将各地上奏的那些弹劾谢昀的奏章横扫在地上。   “谢昀!”   也就喊了一声,人就晕了过去。   “皇上!”赵启仁忽然晕倒,刘喜惊叫一声,赶紧吩咐道,“快请太医。”   宫中,再次因为皇帝昏迷不醒而大乱。   跪在正阳殿外的李琦听到这话,知晓赵启仁的体内的毒性发作了,站起来,大喊:“诸位大臣,皇上中毒昏迷,定然是摄政王那厮下的毒手,请随本侯讨伐摄政王谢昀以及其同党,清王侧!”   此言一出,群臣骚动,宫外响起了一阵厮杀。   有浴血奋战,匆忙赶来向皇帝汇报的御林军,撞见了这一幕,指着李琦痛斥:“诸位大臣,永乐侯李琦要谋朝篡位,快快勤王护驾!” 第112章   话音刚落下,那名御林军已被背后射来的箭当场射杀,倒地而亡。   那死不瞑目的眼神吓得跪在地上的朝臣们瑟瑟发抖。   射杀的侍卫领着一群人,将跪在地上的朝臣团团围住,恭敬向李琦复命:“启禀侯爷,御林军和禁卫军都已经被剪出,禁卫军统领萧敬禾负伤逃离,这皇宫内外已经被我们掌控了。”   李琦仰头大笑:“哈哈哈,很好,很好!”   他等这一日,等太久了。   他目光阴暗地盯着忠臣,居高临下地询问:“诸位大臣,那些都是摄政王谢昀安插在宫中的势力,都已经被本侯铲除了。不知在场的大臣,有何人是支持谢昀的?”   大臣们感觉被眼镜蛇盯上,吓得瑟瑟发抖。   荀况、姚安、柳宗言三人立马站起身来,带头拥护李琦:“臣等支持侯爷!”   忠臣见此,为了活命,只能随声附和:“臣等支持侯爷!”   李琦满意地点头:“嗯,很好!”   他立马命令姚安带兵前往黄河永州城,诛灭弑君的罪臣谢昀。姚安领了命,带着满腔对谢昀的仇恨,动作利索地去执行任务。   李琦命荀况发出通缉令,张贴皇榜,通缉谢昀、萧敬禾等人,并命守城将领加强防卫,不放任何一个可疑之人进城,同时派巡防营将谢王府、太平书院、盛家围困起来,不让任何一人进出。   诸事吩咐完毕,辛月与赵怀淑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来到了正阳殿探望病危的赵启仁。   众人向她们行礼,她们站在正阳殿门口,免了众人的礼。   辛月端着贵妃的凤仪,看向李琦,道:“李侯爷一向深得皇上的信任,请随本宫进来,一起守着皇上吧。”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流了一下,便一众进入了正阳殿。   正阳殿内,刘喜和小桂子已经将昏迷不醒的赵启仁安置在龙床上。   他们见形势不对,装糊涂,恭敬地向众人下跪。李琦命人将刘喜和小桂子拖下去关押起来,偌大的正阳殿,也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与昏迷不醒的赵启仁。   辛月走到龙床前,探了一下赵启仁的气息,转过头,不解地询问李琦:“侯爷,为何不直接毒死狗皇帝?”   李琦冷笑道:“本侯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必须要让狗皇帝写下遗诏,才能让他去死。”   辛月蹙眉:“他怎么可能会将王位传给侯爷你。”   李琦隐含着笑意,看了两眼辛月和赵怀淑,意有所指。   “那就要看你们的表演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浅绿色药瓶,打开塞子,凑到赵启仁的鼻子,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喝茶看戏。   赵启仁悠悠转醒,一时之间还没回过神来,两眼迷茫地盯着辛月那颗美人痣在眼前晃来晃去。   坐在龙床床榻边的辛月瞧见人醒了,酝酿了一下情绪,眼神担忧地叫了一声:“皇上,你醒啦?可担心死臣妾了。”   说着,她挽起袖子,哭哭啼啼起来。   赵启仁想要撑起来坐下,发现身子软弱无力,根本就起不来。   他喊刘喜,可喊了半日不见回应。他警惕地环视四周,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死死地盯着气定神闲的李琦。   李琦见他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笑眯眯地说道:“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已经身中奇毒,若没有本侯的解药,活不过三日。”   赵启仁震惊地瞪大眸子,气得戟指怒目:“李琦,你胆敢弑君!朕要处死你!来人啊——咳咳咳!”   然而,喊了半天,丝毫得不到回应,连赵怀淑也不给一丁点反应。   他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吐血,那模样凄惨狼狈又吓人。   可他并没有过多地在意,此刻只是想到了宫中的形势。   宫中安插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人,没道理这么快就被控制住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是辛月好心地提醒他:“皇上,您别喊了,这皇宫内外已经被李侯爷控制住了!”   赵怀淑刚才没勇气面对皇兄,因为是自己背叛他的。可事到如今,为了自己想要的权势,她只好在李琦凌厉的目光中,勇敢地站出来,直面赵启仁狐疑的目光。   她垂眉,语气幽幽地告诉赵启仁:“皇兄,侯爷他要让您写一道圣旨,要您仿效古代帝皇,禅位给他。”   赵启儿很快意识到宫中发生了何事,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他,他做梦。”   赵怀淑咬了咬唇,低声劝说:“皇兄,您赶紧写吧,难道您不要命了吗?”   赵启仁怒火中烧,一时之间,还没察觉到这位皇妹有何不对劲,疾言厉色地提醒她:“赵怀淑,我们赵氏的江山怎能拱手让人?你糊涂了吗?”   这份皇家的风骨让人敬佩,也震慑了心中有鬼的赵怀淑。   赵怀淑神色一顿,用力揪着手中的帕子,低声提醒道:“可是皇兄,您会死得呀!”   “会死的”三个字将火冒三丈的赵启仁震慑住了。   死?谁不怕呢?可是,落入李琦的手里,还会有活路吗?   赵启仁并不傻,也提醒赵怀淑:“让李琦当上皇帝,你觉得朕能活吗?”   “……”赵怀淑垂眉不语。   谁当皇帝对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帮她得到谢昀。   李琦见两个女人都劝不住赵启仁,眼神阴暗地吩咐手下:“呵,将皇太妃请过来。”   赵启仁眼神紧缩,似乎意识到李琦接下来要做之事会很丧尽天良,厉声怒斥:“李琦,你想做什么?你敢动母妃一份汗毛,朕绝对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此言一出,躲在暗处的两名暗卫立马现身,如疾风般刺向李琦,然而,李琦早料到会如此,抽剑与他们颤抖了两三下,交给冲进来的手下去解决。   重生一世,对付不按例牌行事的谢昀,尚且较难,可对付赵启仁,实在太简单了。   赵启仁所有的部署,与上一世如出一辙,要攻破赵启仁的防守,简直轻而易举的。   本来他是没这么容易得手的,若不是赵启仁自己犯错,总是因为私心将谢昀到处调派,他也不会如此迅猛地攻陷皇宫。   这一世的赵启仁没了谢昀相助,真的是弱爆了。   此时,赵启仁的两名暗卫被杀死了,尸体血淋淋的,被拖了出去。赵启仁看着,意识到自己已经肉在砧板上了,面如死灰。   辛月趁机摸着肚子,哭哭啼啼地劝说他:“皇上,臣妾不想死!呜呜呜……想想臣妾腹中还没出世的孩儿吧,您就顺了李侯爷的意思吧。”   岂知,赵启仁冷冷地盯着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冷酷地说道:“呵,冲着你这句话,你还是去死吧,带着你腹中的孩儿。”   辛月哭得更凶了,抓住他的手臂拼命晃着:“皇上,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当真如此无情?”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李琦的人吗?贱人!”   赵启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甩过去,恨得咬牙切齿。   事到如今,他还猜不出辛月、赵怀淑跟李琦是一伙的,那就太蠢了。   辛月也不伪装,捂着发疼的脸蛋,冷不丁地一巴掌甩回去。脸上虽然还留着泪水,面容却是狠辣无情,正正应了那一句“婊子无情”。   赵启仁没想到自己堂堂天子,居然被一个下贱的女人扇巴掌,顿时气得掐着辛月的脖颈怒骂:“贱人,你竟敢打朕,活腻了你。”   那一刻,他想要杀了辛月的心都有了。   如此放荡的蛇蝎美人,他从前怎会觉得美艳不可方物的呢?   辛月被他掐得难受,所幸对方中了毒,李琦弱如女子。   她不挣扎,期待地看向李琦,期望李琦过来替自己解围,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李琦只是给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让她自己看着办。   她一气之下,将赵启仁从龙床上踹下来,恶狠狠地蔑视道:“皇上,你身上的毒都是本宫下的,打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轻轻擦干脸上的泪水,不再伪装,顷刻间仿佛化身为风情万种的妖姬,迈步走向李琦,将人拉到龙床上躺下。   当着天子的面,在龙床上睡了天子的宠妃,没有比这个更让李琦感到热血沸腾的,李琦并未抗拒辛月的刻意讨好。   辛月很懂讨李琦的欢心,故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放荡不羁。她宛如一条妖娆的蛇姬,风情万种地搔首弄姿,勾起李琦的脖颈,红唇热烈地与李琦交缠在一起,吻得难舍难离。   赵启仁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恨不得提剑杀了这对狗男女。   而没经过人事的赵怀淑面对如此不可描述的画面,那冲击可想而知,羞得简直是无地自容,脸红脖子粗。   这两人,在尊贵的天子和公主面前,居然做出此等事情,简直无耻至极!   可她敢怒不敢言,毕竟现在她要依仗李琦的权势,得到谢昀。   辛月有意无意地瞟了赵怀淑一眼,轻喘着舔着李琦的耳廓,娇媚地问道:“皇上,现在这般唤您,您可觉得舒畅?”   李琦听到辛月喊自己“皇上”,愉悦地看着她:“哈哈哈,舒畅,舒畅极了。”   这一声“皇上”,是他期盼已久的。上一世做不成,这一世,他一定要做成,谁也无法阻止他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想到这,他用力撕咬着辛月的唇瓣,宛如一条毒蛇在品尝美食那般,狠毒又疯癫。   辛月吃痛,却故意笑得妩媚动人,故意向赵怀淑露出恶毒又挑衅的眼神:“怀淑公主,你这般看着,难道也想沾沾?”   赵怀淑气得脸色铁青,转过身去,怒然提醒李琦:“李侯爷,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你别太过分了。”   李琦面露不悦之色,对于不顺从的女人,无论对方长得如何倾城绝俗,在他这里都成了厌恶可恨之人。   他没有去回应赵怀淑的话,依然旁若无人地发泄心中的欲望。   而赵启仁却是受不了。   起初他是不愿意相信的,如今见赵怀淑如此毫无忌惮地说出来,实在心寒至极。   他痛心疾首地怒斥赵怀淑:“怀淑,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朕?朕可是你的皇兄啊!”   面对赵启仁的痛斥,赵怀淑深觉得委屈,没有认为自己有错。她歇斯底里地怒喝:“你也知道你是我的皇兄,可你为何不帮我?为何不让谢昀娶我?”   面对赵怀淑的控诉,赵启仁难过地说道:“我那是为你好,谢昀他配不上你。”   “你别说了,我不听!我不听!”   赵怀淑激动地捂着双耳,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的情分,其实她不想背叛的,可是赵启仁这样对她,她害怕,真的很害怕又回到没有权利,孤苦无依的日子。   看着这兄妹决裂的戏码,李琦露出恶劣的笑意,更加凶狠地撕咬怀中的美人。   而美人轻笑,喘息着道破这对兄妹之间的禁忌,扯开他们之间的遮羞布。   “哎呀,怀淑公主,你不知道吗?你的皇兄喜欢你,只要他活着一日,都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的。”   “住嘴,你这个贱人别胡说。”   赵启仁激动地怒吼。若是还有力气的话,他恨不得跳起来杀了这对狗男女。   然而,如今的他很是凄惨,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连翻动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外面是什么情形,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皇宫如此容易被攻陷,他的人这么快被处理掉,这应该归功于这位皇妹的背叛。她是他最信任的亲人,他从来没有防备过她,可没想到居然有一日,就是栽在了这里。   他难过地劝说赵怀淑:“皇妹,你别听她乱说,皇兄真的是一心为你好,你不要帮着李琦来对付皇兄。”   赵怀淑转过身去,难受地闭上眼,流出最后一滴泪水。   “皇太妃娘娘驾到。”   此时,门外响起了太监高声的汇报。   很快,皇太妃在李琦手下的挟持下,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皇上!”母子连心,瞧见自己的皇儿扑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将人扶起。   察觉龙床上躺着一对狗男女正在坐着荒唐事,她气得脸色铁青,扶着赵启仁,对他们戟指怒目:“李琦,辛月,你们这、这是在做什么,造反啊你们!来人啊,将这对狗男女拿下!”   一阵凉风吹过,没有人回应她的话,也没有人听她的。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李琦嗤笑道:“来人,将皇太妃拿下。”   此言一出,两名侍卫冲进来,擒住了皇太妃的双手,顿时痛得她咬牙切齿。   李琦站起身来,将赵启仁拎起来,像拖着一条狗那样,将人拖到了案桌前。   他将圣旨和笔丢到赵启仁的面前,邪里邪气地笑问:“皇上,写,还是不写?”   赵启仁当面唾了他一口:“朕是绝对不会禅位给你的,做梦!”   李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掏出帕子擦脸的那一刻,向手下发了个眼色。   手下会意,冷酷地砍了皇太妃的两根手指。   “啊啊啊——”   手指被切断的那一刻,娇生惯养的皇太妃痛得惨叫连连。   “母妃!”赵启仁想要跑过去,却软弱无力地扑倒在地上。   他费力地仰起头,恶狠狠地怒瞪李琦“”“李琦!你这个狗奴才,不得好死!”   李琦耸了耸肩,下一刻,皇太妃的双臂被他的手下砍了下来。   “啊啊啊——”   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在诺达的正阳殿响起,吓得殿内殿外的人瑟瑟发抖,感觉毛骨悚然。   “母妃!”赵启仁艰难地爬过去,痛苦不已,“李琦!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李琦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冷漠地询问:“写,还是不写?”   赵启仁坚持道:“不写!”   “啊——”   下一刻,李琦的手下将皇太妃的头颅砍了下来。   血花四溅的瞬间,皇太妃的头颅滚落在地,刚好滚在赵启仁的手前。   “母妃!”赵启仁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难过得快要窒息。   赵怀淑吓得背后冷汗涔涔,开始后悔背叛了赵启仁,捂着嘴,痛哭流泪。   赵启仁艰难地将母妃的头颅拥在怀里,看向李琦的眼神里隐瞒了恨意。   “李琦,朕跟你不同戴天!”   李琦见这人依旧没有低头,心想着,折磨还不够呢。   他冷酷地吩咐手下:“去,将小太子带过来。”   赵启仁见杀了自己的母妃,还要杀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忍受?悲痛欲绝的他,也许是因为有了恨意的支撑,竟然瞬间如猛虎地扑向李琦,死死地掐住李琦的脖颈。   “李琦,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然而,李琦武艺高强,软绵无力的他又怎会是李琦的对手?   李琦轻蔑一笑,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无视他口吐鲜血的狼狈,将圣旨丢到他的脸上。   “写,还是不写?”   赵启仁咬碎了牙:“不写!”   即便身死,他也断不会让这人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篡夺赵氏的江山。   面对天子的这份皇家的风骨,李琦嗤之以鼻,心里也极为不悦。   这样的赵启仁,让他想起了上一世的谢昀。   上一世的谢昀为了救荀馥雅,只愿落入他的手里,可无论他如何折磨谢昀,都没能让谢昀屈服。   他很想知道,赵家的人,铁骨是不是都这么硬的。   此时,去抓小太子的人回来了,战战兢兢地汇报:“启禀侯爷,小太子和吟冬娘娘不见了,我们的人正在找。”   “呵,有点小聪明呢。”   李琦想到这是何人出的手,却不恼怒,反而笑得很开心。   辛月瞧见李琦露出这样的笑容,便知他想到的是哪位,眼眸里闪过一丝阴狠。   虽然心有不甘,但深知那人是李琦的逆鳞,碰不得,她也只能是在心里头不甘心。   然而,赵怀淑并不知晓。她心里期待着荀馥雅也落得皇太妃的下场,好让她解恨,趁机得到谢昀。   她理所当然地吩咐道:“去淑芳斋找,将那位昭仪公主也带过来。”   “不许动她!”   “不许动她!”   李琦和赵启仁异口同声地怒喝,吓得了她一条。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李琦已经如一阵风那般走过来,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啪!”   李琦向她露出恶毒的眼神:“本侯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个皇亲。”   她吓得心胆俱裂,大声提醒他:“李琦,本宫跟你可是合作关系,你不能动本宫。”   然而,利用完的棋子,随时可丢弃,李琦又怎会在意?   李琦向她露出邪魅的笑意:“呵,本侯没有动你的兴趣。”   在赵怀淑明显松了一口气时,他又邪恶地笑道:“不过,有让别人动你的兴趣。”   赵怀淑顿时如坠冰窖,冷得连血液也冻结起来了,脑子一片空白。   李琦看都不去看她一眼,转头问赵启仁:“赵启仁,本侯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写,本侯就将你心爱的怀淑皇妹赏给兄弟们玩弄。”   她堂堂一国公主,天启男子梦寐以求求娶的女子,李琦居然要将她上次给那些下贱的平民?   赵怀淑又气又畏惧,激动地揪着李琦怒骂:“李琦,你这个混蛋,你欺骗本宫,你不得好死。”   李琦眼眸一冷,用力推开她,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   赵怀淑意识到自己被过河拆桥了,情况很不妙。   目前只有赵启仁能救她,她赶紧跪在赵启仁面前,哭得楚楚可怜地哀求他:“皇兄,皇兄,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赶紧写吧,求求你了!”   她手忙脚乱地将圣旨和笔塞到赵启仁的手里,眼里充满着期待和恐慌。   赵启仁看着眼前这个被他疼了十几年的皇妹,被自己偷偷爱了十几年的美丽女子,心如刀割。   她怎么能联合外人背叛他,置他于死地?心怎么能这么狠?   他转过脸去,不想再看赵怀淑一眼,不想再怜惜她,为她心疼。   “怀淑啊,你为何这么糊涂,跟这个人来害朕,朕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赵怀淑知晓赵启仁这是不帮她,舍弃了她,她害怕地哭求道:“皇兄,我知错了,求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   赵启仁闭上眼,不想理她。   李琦见此,幸灾乐祸地笑了:“真是遗憾啊,怀淑公主你在赵启仁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赵怀淑何其聪明,反向提醒他:“侯爷,既然本宫对皇上不重要,你就不需要利用本宫来刺激他了,不是吗?”   李琦认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没必要。”   赵怀淑脸上一喜,可笑容还没蔓延开来,却被李琦接下来的话冰冻了。   “但是,兄弟们辛苦了,本侯得犒劳一下他!”   赵怀淑顿时气得将手上的纸和笔砸向李琦:“李琦,你骗了本宫,本宫要杀了你!”   李琦敏捷地躲开,冷酷地摆了摆手:“拖下去!”   两名侍卫听到李琦要将这倾国倾城的公主赏赐给他们玩弄,怎会不积极,努力压制着沸腾的血液,上前将人擒拿,迫不及待地拖出去。   “不要,放开本宫!皇兄,救我,救救我啊!”   然而,直到声音消失了,也没有人理会她。   李琦托着腮帮子想了想,想到想要像上一世对付谢昀那样,将赵启仁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地剔出来,可又担心赵启仁没谢昀那么硬朗,熬不下就死了。   他不想冒险,便吩咐辛月:“狗皇帝就交给你了,不要再让本侯失望。”   “是!”   辛月对付男人很有一套,自信地应了下来。   李琦没再去看她一眼,迈步往淑芳斋的方向走去。   辛月知晓他在这种时候去哪里,虽然不想他去,但是又无能为力,便攥着手,紧紧的,指甲入了血肉里,流出汩汩鲜血。   赵启仁察觉到她的破绽,故意抛出诱饵:“不如我们合作吧。朕让这个男人以后只属于你。”   淑芳斋,因为有人刻意保护着,一切显得风平浪静。   自从那日得知容珏死了,荀馥雅便病倒了,一病不起。   上一世,容珏为了救她,死在了她的怀里。临死前,满是对她的愧疚,嘴里念叨着:“你不该这样活着,卿卿,你不该这样活着……”   这一世,容珏也死了,却没有留给她只字片语。她连给他送行都没能去。   虽然容珏没有跟她说,但那一晚“小师妹别怕,大师兄会帮你的”,让她知晓,容珏是为了她去胡人部落的,容珏是为她而死的。   每每想到,她都泪流满面,心痛不已。   怎么能,怎么能又害死了他呢?   容珏,她的容珏,她的大师兄……   她醒来时念着他的名字,病得昏昏沉沉时也念着他的名字,即便入梦了,也念着他的名字。   对容珏的那份愧疚,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超越了前世的那份爱意了。   窗外淅沥淅沥地下着小雨,雨打窗台,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响声。   她静静地凝望着,忽然想到了上一世,她劝容珏放下天启的事,跟自己私奔,而容珏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   据说,在战国时期,秦国的实力最为强大。秦王充分利用自己国家的优势和有利的条件加上种种手段对六国进行攻击。六国在其强大攻击之下,已无还手之力。秦王认为天下非他莫属,高枕无忧了。   可是有一日,一位年过九十的老翁从百里路外赶到京城求见秦王。   当时,秦王说:“老人家,你刚从远地赶来,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老翁说:“是啊!赶了十天的路,走了九十里,又赶了十天的路,走了十里,终于来到这里了。”   秦王听到老翁的话,笑着纠正道:“老人家,您算错了吧?之前你走了十天就走了九十里,这后来的十天,怎么可能只走了十里呢?”   老翁认真地说道:“没错。起初的十天,因为我一心赶路,全力以赴。可是走了九十里后,我觉得实在太累了。那剩下的十里,每走一步都要花出许多力气,所以走了十天才走到目的地。这么回头一想,前面的九十里,也只能算路程的一半啊。”   秦王听了,略有所思,认定老翁远道而来,必有所图,就问:“老人家前来,所为何事呢?”   老翁回答说:“我就是想将走路的道理告诉大王。秦国统一的大业眼见就要完成了,就像我走了九十里一样。不过我希望大王把以往的成功看作是事业的一半,还有一半更需要努力去完成。如果现在懈怠下来,那以后的路就会特别难走,甚至会半途而废,走不到终点!”   老人家的话无疑给了秦王一个警钟,秦王听了进去,最后终于完成了统一。   这个事关于“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的故事,容珏告诉给她听,是让她明白。干事情越接近完成时越艰难、越关键。很多人开始的时候总是雄心壮志,宏图远大,可是随着时间的进行,慢慢的就没有了动力,没有了毅力,没有了决心,到最后草草了事,容珏不想要做这样的人,想要善始善终。   荀馥雅如今回想起来,忽然明白了,为何她与容珏注定走不到一块了。   归根到底,容珏是个力求完美的男子,而她,是个随意的人。两人看似神似,其实骨子里头是两个不相近的灵魂。   忽然间,一股冷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身上的温度被一寸一寸地冰冷,前所未有的恐惧让荀馥雅紧皱着眉头。   这种熟悉又恶心的感觉……   不等她想到那个人,那个人已经闯进来了。   “雅儿,本侯来了,这回,再也无人打扰到我们了。”   李琦走进来,秋白被打晕在地。他越过秋白的身子,迈步进来,脸上吟着邪里邪气地笑意。   “李琦?”   荀馥雅愣了一下,看着李琦身穿云纹白缎袍金腰裹缠,乌黑的发丝高高竖起,那锋利冷漠的眉眼正睥睨地看着自己。   秋白被拖了出去,房门禁闭,面对李琦的步步逼近,荀馥雅轻蹙着眉,紧张地握住枕头下的匕首。   “你终于谋反了?”   李琦对荀馥雅这言辞感到不悦,可没有责怪她,只是笑容里带着几分残忍:“皇宫已经落入本侯的手里,本侯特意来向你报喜的,开心吗?”   面对被毒蛇盯上般的毒辣的眼神,荀馥雅额头细细密密的冷汗一点一点涌上来:“李琦,你以为重生一世,你就能成功吗?别做梦了。”   说这话时,李琦已经走到了荀馥雅的面前,两根手指并拢,微微捏起荀馥雅的下颚:“本侯从不做梦。是否成功,试一试便知。”   荀馥雅冷然背过脸去:“有些事,是不能试的。”   李琦轻笑,似乎心情很愉悦:“雅儿是在为本侯担忧?”   “对。为你担忧,担心你……不死!”   电光火石之间,荀馥雅寻准时机,手中匕首向李琦的心脏刺过去。   然而,李琦早有防备,眼神阴冷,一个闪身让她刺空。   “哐当!”   匕首坠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荀馥雅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随后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纤细莹白的手腕竟然被硬生生卸下来错了位。   “唔唔唔……”   荀馥雅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蜷缩着痛苦□□,两行清泪顺着精致绝伦的脸滑落。   李琦单手抱着荀馥雅,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荀馥雅乌黑柔顺如锦缎的青丝,轻声笑道:“疼么?不听话的,就该长长记性。这次本侯卸了你的手腕,以示警告,若有下次,本侯便砍了你的手。”   语气很淡,仿佛在谈论天气的阴晴,并没有太大的欺负。   荀馥雅却汗毛竖起,皮肤上激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李琦为人变态阴沉,且占有欲极强。   只要是他的东西,但凡有人染指,人也好物也罢,都会被他亲手销毁。   “雅儿,上辈子是本侯犯蠢,这辈子,本侯不会再等你了。”   李琦的手轻轻捏着荀馥雅的脖子,感受到指腹之下那稳健的脉搏。   “不要。”   荀馥雅用另一只推开他,没有来地紧张,心里七上八下。   “害怕?有本王在,何人能救得了你?”   李琦捡起地上的匕首,眼眸闪过一丝阴狠。   荀馥雅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逃离,却不小心绊了一下惹,人就这么给李琦跪了。   不是她想跪,而是真的腿软,不由自主跪下来了。   李琦收回匕首,满意地摸了摸荀馥雅绸缎一般顺滑的发丝:“早这般乖,又何必吃这些苦头呢?”   荀馥雅默默将眼泪咽下去,被李琦拦着腰肢,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   此刻她感觉身上的力气渐渐在软化。   早上那碗热粥,定然有问题。   “怎么不折腾了?”   长眉入鬓剑眉星目,一双狭长的邪气眼眸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似乎带了几分戏谑。   荀馥雅知晓这人是用药高手,相信很多人已经中招了,只能省下力气,没好气地说:“我又何必白费功夫。”   上一世已经受够了,这个变态,她越是抗拒,他越是兴奋,将她折腾得厉害,这一世,得改变策论才行。   “你倒是不害怕。”   李琦的大手捏住荀馥雅的脸,他眸子一寸寸冷了下来,仿佛在看不听话的宠物。   荀馥雅不想跟他讲话,免得刺激到这个变态,只是骨子里头的冷傲却在这种状态之下显露出来。   “不服?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李琦眼底带着浓烈的妒忌,又爱又恨的情绪扭曲在一起。   荀馥雅被他弄得生疼,忍不住开口,转移这变态的注意力:“你把皇上怎么样了?”   然而,并未让李琦转移注意力,反而激得他又语无伦次地质问:“你的注意力还要在别人身上放多久?”   荀馥雅移开视线,心里冷笑: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放在你身上。   面对荀馥雅的无声反抗,李琦一把将人的脸拧过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可发现那双冷傲灵动的眼眸里没有自己的银子,他恼了,随后又邪魅一笑:“既然你不乖乖看着我,我看这双眼睛没必要留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荀馥雅只觉得毛骨悚然,一把推开这人,往角落里蜷缩。   李琦见她这般畏惧,掏出匕首逼近,露出极度变态的笑意:“这双眼睛我们不要了好不好?它似乎不听话呢。”   荀馥雅所有的伪装顷刻间土崩瓦解,畏惧地捂着自己的双眼。   李琦见她捂住眼,心里难受的很,嘴里喃喃自语,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不能把目光分给我呢,乖乖服软不好吗?”   “还有你这爪子,需要我帮你剪掉吗?”   ……   听着这些疯癫又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语,荀馥雅浑身发抖。   眼前的李琦太可怕了,比上一世还要癫狂变态。   随着李琦的靠近,她感觉身体仿佛坠入了寒冷的冰窖,连毛孔都被冷意侵蚀。   她忍不住畏惧地哭泣:“李琦,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   李琦对荀馥雅的之年早已投入了骨子里,是初生的爱意,是爱而背叛,也是爱而不得。   他这种人的性格本就扭曲了,现在遇到一段扭曲的感情,早已经变态了。   “我那么爱你,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呢?你居然去死,这一世还跟着谢昀来对付我,你可是真的让我大开眼界啊。”   荀馥雅蜷缩在一旁,轻轻摇着头:“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东西,你有何资格掌控我?”J??   李琦见荀馥雅有了反应,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含住荀馥雅的耳垂,卿卿舔着。低沉阴柔的舌音宛如毒蛇一般攀附在荀馥雅的神经质上。   “告诉本侯,不乖的女人,该接受惩罚吗?”   破碎的记忆在脑子里一旦点成型,荀馥雅痛苦地摇头:“不要……我不要,呜呜呜……”   “上一世,我心软了。很可惜,你的泪水并不会让本侯心软,只会让本侯越来越兴奋。”   他改变了注意,将手中的匕首扔掉,从腰间拿出一条软鞭子。   他挥舞着鞭子在荀馥雅嫩白的肌肤上。   吹弹可破的皮肤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红痕,鞭打的痕迹纵横交错。   荀馥雅咬着牙,眸底依旧看到了不服的神色。   “你为什么一丁点爱意都不肯分给我?”   李琦一边抽打着她,一边又笑又哭地低吼。   仿佛缺爱的孩子,又仿佛是受伤的野兽,但在荀馥雅的眼底,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此刻的李琦,眼底蒙上一种偏执的爱恨,恨不得将荀馥雅撕碎,吞食入腹的扭曲爱意和爱而不得的强烈恨意交织在一起,让荀馥雅觉得这样的李琦很可怕。   “你是我一个人的,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 第113章   黄河下游的永州城。   县令府府邸内,梨木家具陈列在两旁的客厅,谢昀正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旁边的茶几上轻巧着,发出“滴嘟滴嘟”的响声。   手下给他送来了一纸家书。他伸手抖开一看,气是两眼一翻。缓了好一会才幽幽睁开眼睛。   “李琦,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一声怒吼,惊得室内外的人抖三抖。   永州城不似繁华热闹的上京城,一片荒芜,到处是水泽之地,路有饿殍,时有马贼进犯,守卫日日夜夜都看守着,时刻提防住在山沟寨子里的马贼。   岑三肩上搭着岑五的肩膀,扛着已经快累虚脱的岑五缓缓朝县令府门口走。他们浑身湿透,裤腿上溅的皆是黄泥,刚从重灾区回来。灾情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   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披着银甲,他们来到客厅跟谢昀作了个揖,复命:“王爷,有了范夫子的指点,这江南的水患算是解决了,接下来便是解决灾民食宿与马贼的祸患。”   “……”   谢昀垂眉思索,不发一言。   上京城的形势很不明朗,李琦敢明目张胆地夺位,必定筹谋已久,做足了功夫,恐怕此刻,宫中已经落入了李琦的掌控……   想到这,他神色沉静如山岳,又带着锋锐而凛冽的战意,像是下一刻就会提槊而起,但你再多看几眼,他依然蓄势般坐在那里,隐隐有股兵戎肃杀之气。   从前每次大战之前,他都是这副神情,叫在场二人也有些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了。   岑三只觉得眼前的王爷气场与之前相比,似乎变了个人,感觉很陌生,给人一种打从心底里敬畏之感。   良久,他的王爷才冷冷地说了一句:“本王要回上京城。”   岑三跟岑五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谢昀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吩咐道:“立刻飞鸽传书,通知路子峰和阿蛮,要开战了。”   “是。”   岑三仰望着谢昀,看着谢昀脊背挺直,眼里满是王者睥睨天下的倒影。   感觉,那个熟悉的王爷又回来了。   岑五询问:“请问王爷,这里的事,该如何解决?”   谢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这么关心,你就留下来处理吧。”   岑五砸了咂舌,哭丧着脸:“王爷,您太瞧得起我岑五了,这事我解决不了呀,那些马贼凶猛得像雄鹰一样,我这弱鸡哪是他们的对手啊。”   然而,谢昀丢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扬长而去。   “解决不了他,你自我了结吧!”   岑五欲哭无泪。   岑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深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紧跟随在谢昀身后。岑五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悔恨自己那么多嘴。   谢昀走出县令府,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戴上狐狸面具,心情更加烦躁。   皇城已经发出了通缉令,永州城地处偏僻,没这么快收到。李琦必定不会轻易让他回到上京城,这一路回去必定危机四伏,他的容貌过于惹眼,只得带上个面具掩人耳目。   召集人马得需要一个时辰,可是一想到荀馥雅落入了李琦的手里,他片刻不能等,翻身上马,便要策马赶路。   他谢昀要走,无人敢留,可岑三觉得,还没召集好人手,做好部署就贸然赶回上京城,是不明智的。   关心则乱,这太不像平日里的谢王爷了,他只好勇敢一回,一个箭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   谢昀已多日不见的坏脾气又上来了,一双眼睛跟能剐了人一般露出凶狠的光。   众人为岑三抹了一把冷汗,生怕下一刻谢昀会抽剑砍了他。   然而,谢昀没有砍岑三,却跳下马,提拳就上去揍。   拳头还没近岑三的身,岑三便大声喊:“王爷,你冷静点,你要相信王妃啊!”   咔嚓一声,拳头没有砸到岑三身上,而是砸到了旁边的木杆上面。   木杆不堪一击,碎裂了,倒了下来,压在了那尸体上,坏了正在卖身葬父的女童。   “哇啊啊啊——”   女童约莫十二三岁,被吓得哇哇大哭。脸上满是泪水。   岑三与谢昀对视一眼,谢昀不耐烦地向他摆手:“给点赔偿的,别让她哭了,烦。”   岑三咬了咬牙,走过去,丢给那位女童几个铜板,算是赔偿。   岂知,女童哭的更凶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怯怯地看着谢昀,眼泪流个不停:“你不纳我为妾么?”   谢昀翘着双手,不悦地挑眉:“滚。”   “……”   女童没想到为自己赎身的这位爷脾性如此差,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   但她感激他们两个帮她赎身,又不用当妾,便向他们磕了头,道:“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二位公子。”   谢昀没有过多的同情心,这种可怜人一年到头天天有,不自强,死不足惜。   他没心情管这种管这种糟心事,见人差不多齐了,向岑三递了个眼色,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果然,才刚出了永州城,抵达一片茂密的竹林,埋伏就来了。谢昀以为袭击自己的会是官兵,没想到居然是马贼。   看来李琦与马贼勾结已久,否则不会挑这种时候闹事,追杀当朝摄政王。   谢昀笑着试探马贼头目:“李琦给你们什么好处,本王给双倍,跟本王合作,如何?”   马贼打家劫舍,为的不在乎财权名利,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多少会有些心动。   然而,对方却断然拒绝:“我们只想要你的命!”   谢昀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些人哪是一般的马贼,简直是为李琦卖命的人。   没想到这一世的李琦,竟然堕落到与马贼勾结,真是的可恨又可悲!   岑三拖着染红了的铁剑奋勇杀敌,浑身血气之重与其余骑兵相差甚远。他迎了上来,紧急地询问:“王爷,我们需要退守永州城吗?”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谢昀直觉头脑发麻,竟不是感觉恶心,而是心跳的极快,兴奋不已。   他勾唇一笑,笑容里带着嗜血的神色:“不需要,本王就想大开杀戒!”   话音刚落,人已经拔剑砍杀马贼。   他杀敌的样子,在岑三看来,让人满腔热血,激荡不已。岑三也不再犹豫,领着众人跟敌人继续血拼。   敌人是不要命的狂徒,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一场厮杀异常惨烈,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等分出胜负时,已足足过了七个时辰。尸体堆积如山,青色的竹林硬生生被染红了。   天空下起了淅沥小雨,雨水都是红的,地上仿佛成了一片鲜血的屠戮场。   谢昀早就习惯这种杀戮,况且只是小规模的冲突而已。   因为下雨,他们到附近的客栈休整。厢房里,他脱了铠甲,发现里衣也染得血红,只能都脱下来,拿起毛巾擦身。   岑三走过来请示:“王爷,阿蛮世子和路公子回信,他们已经抵达上京城附近,只是上京城戒严,白日他们进不去。”   谢昀将手中毛巾丢会水盆里,换上干净的衣物,冷然道:“出发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转过身去时,他瞧见岑三身上穿着盔甲,脚边放着武器,心里忽地生出了一个主意,遂搭着岑三的肩:“岑三,等等。”   岑三回头瞧见谢昀那阴森的眼神,忽地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不到片刻,两人整理着衣衫走出来,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让人看着想入非非。   岑三绷着脸离开,谢昀并未挽留,带领部下与楚家军会合,在离上京城不远处的树林,遇到了荀况带来的一大批人马。   谢昀也没多想,直接杀了过去。眼看荀匡的人马就要全军覆没,他们乘胜追击,一路向南。   等追到了峡谷,谢昀脑袋嗡的一声,暗叫不妙。   “坏了,中计了!快撤退!”   他一声怒喊,急忙领着众人撤退,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撤退,所有人都已经全部进入峡谷。   他调转马头,入口被黑压压如蚂蚁一般的李家军包围起来,峡谷四面八方从上面坠落了巨大的滚石。   身边将士一个个地倒下,狐狸面具上满是鲜血,浑身盔甲浸血不住地往下滴。李军队还没完没了地扑上来,谢昀的力气也快耗尽,身边不知倒了几百敌军的尸体。   “好一个浴血修罗,杀了谢昀,就可以加官进爵!”   站在军队中央的荀况,远远瞧见令人闻风丧胆的谢昀已经是强弩之末,恨得牙痒痒。   李家军心里畏惧,谢昀身边十米都是尸块,空气中浓重的血气弥漫。但是军令如山,他们只能送死一般前赴后继地扑了上去。   谢昀遍布深深浅浅的伤口,血流不止。但他丝毫不在意,趁着周围人发愣,又扫倒了十余人。周围再也没人敢上前一步。   他的耳朵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只有一片红光。李家军实在畏惧,不敢上前一步。而他,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手中的剑脱手落到地上,人也慢慢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谢王爷死了,终于死了!”   不知何人喊出这一句。   楚家军围在峡谷战场旁边,嚎哭不止。   此时,京城近郊的一个市集。   几个菜贩蹲在那里卖菜,周围几家门面老旧,里面黑乎乎的餐馆。也没有沿街叫卖小玩意的,显得十分冷清。   经过伪装打扮的路氏夫妻,走进一个小巷子,里面热气腾腾。老板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支了两口小锅,旁边靠了一面掉了色的旗子,上面写着两个字——馄饨。   路子峰出来多日,早就不挑吃食,和着雨水也能把干粮吃了。如今真高兴地跟姜贞羽挑了张面上好像被火烧的焦黑的桌子坐下。   周围也有不少百姓在这吃馄饨,姜贞羽闻着面汤的香味咽了咽口水。路子峰朝着老人喊“两大碗馄饨。”   老人闻言,扭了头看着路子峰:“诶呦呦,稀客啊。”   路子峰眼睛弯了弯:“这样您都认得出我来。”   老人客气有礼地低笑:“恩公的风姿很特别,我们这种世俗小民身上可很难有的。”   路子峰摸摸鼻翼笑了笑,老狐狸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迎面看到姜贞羽漂亮的眉眼在笑,他一时移不开视线,心如鹿撞,从未有过的一种情感流入心底。   老人去忙活,姜贞羽转回身子,发现路子峰盯着自己,脸颊泛红:“你为何看着我?”   路子峰挑了挑眉:“此处除了你,也没什么好看的。”   姜贞羽的眼眸很好看,好看到让人沉溺进去无法自拔。不过,他是不会告诉她这点的。   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姜贞羽难得的笑容再一次映入他眼底:“发烧了?”   路子峰那多情的桃花眼上挑:“没发烧。”   姜贞羽娇嗔道:“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   路子峰勾唇一笑,也不回她。   冒着白气的馄饨被端了上来。姜贞羽用勺子舀了一个,直接放到嘴里,感觉烫得不行,可馄饨味道好,她又舍不得吐出来,呼了半天气才把馄饨咽了,可舌头都烫麻了。   路子峰看着有点心疼,拿筷子夹了一个混沌吹了吹,伸到姜贞羽嘴边:“我喂你!”   姜贞羽察觉有人在看着他们,有些受不了了,提醒他:“我如今女扮男装,你这般明目张胆地喂我,像话吗?”   路子峰勾唇痞笑:“放心,这里头都是我的人。”   姜贞羽愕然,环视一周,发现这些人看向路子峰时,眼神是恭敬又带着几分暧昧的。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路子峰是不着调的浪荡子,可如今才惊觉,眼前这个男子很不简单。   这个男人跟自己出来这些天也受了不少罪,她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与他争辩,便由着他的性子,让他一个一个地喂给自己吃。   馄饨摊的人瞧见老狐狸路子峰竟然伺候上别人了,纷纷猜测姜贞羽不是什么等闲角色,纷纷向姜贞羽投以敬佩的目光。   吃完一碗混沌后,姜贞羽感觉肚皮舒服多了,便低声问:“我们何时进城?”   路子峰喝了一口酒,隐含着内容笑道:“等风来。”   姜贞羽垂眉不语,手里捏着粗糙的筷子,对身处皇宫的荀馥雅所面临的的处境感到担忧。   但愿,不要出什么坏事的好!   旁晚时分,霞光万丈,晚风徐徐,淑芳斋上空凝聚着风平浪静的云彩。   自那日遭到李琦病态的鞭打后,荀馥雅便没了精神气,身子更加病弱,每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面对这般安静的荀馥雅,李琦反而很喜欢。   登基为帝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了,如今只差赵启仁一道圣旨便可,而赵启仁那边被辛月折磨得快要崩溃了,相信不出两日,他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心情愉悦地来到荀馥雅的闺房,盯着背对门口侧躺的佳人,心里激动万分。   自上一世见到荀馥雅的第一眼开始,他便不可自抑地想要靠近他,想将世间一切捧到她面前。   世人都说妖邪惑人,但他却觉得,真正惑人的是九天之上的神。而荀馥雅是他的神,只需一个照面,便能让他折腰,甘愿俯首。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和衣躺在荀馥雅的身侧,只觉得芳香馥郁,令人心旷神怡。   狭小的空间内压抑得令荀馥雅呼吸发紧,她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却被李琦一把捞过去抱住:“娘子。”   声音温柔得如一缕风,吹到了荀馥雅的耳朵里,荀馥雅浑身一僵,用力推开他:“别乱叫,有话快说。”   李琦头偏了偏,静了好一会,用几乎渴求的眼神问她:“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说着,他又贴了过去,荀馥雅脸色沉了下来:“侯爷,请自重。”???   “等本侯成了皇帝,就可以不自重了,不是吗?”   李琦一把将人的脸扳正过来,用唇封住了对方的唇瓣,意图长驱直入。   荀馥雅脸上表情变了三变,又羞又愤,合上牙齿就咬了下去。   “啊——”   李琦吃痛地退出来,眼底疯狂的爱意和滔天的怒火毫不掩饰。   荀馥雅趁机爬下床去逃离,脚腕被李琦死死捏住。   李琦将荀馥雅死死压在墙上,隐隐带着毁坏欲的眸子,仿佛要撕碎了荀馥雅一般。   “这双腿真会跑啊?不如本侯帮你卸了,好不好?”   他声音仿佛严冬里的冰雪,冻得荀馥雅手脚冰凉。   荀馥雅几乎有一种下一秒腿骨被捏碎的错觉,手心已经被汗意浸湿。   她看着眼前这个咬着自己脚腕的男子,怕得浑身颤抖:“疼。”   声音低不可闻,可传入李琦的耳边,却让他柔肠百断。   他松开了荀馥雅的手腕,见人疼得缩了回去,眼神流露出一股悲伤。   他心情复杂,顾不上嘴里满是血腥味,忙问“疼么?”   荀馥雅明明疼得眼眶盈满了泪水,却畏惧地摇摇头。   李琦心里只剩下愧疚与懊悔,自己确实有点狠了。他忍不住将人搂入怀里,怜惜地轻叹:“雅儿,本侯不想再伤害你了,我们就这么过吧!等我当了皇帝,你就当我的皇后,好不好?”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觉得这人疯得够彻底的。   她推开李琦,冷然说道:“王爷,历来谋朝篡位者,都不得善终,劝你还是三思。”   李琦瞳孔收缩,只觉得无名火在胸腔燃起。   荀馥雅怕极了他看自己的眼神,又欲又毒。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说:“我从未对王爷有过男女之情,王爷还是回去陪你的十二金钗,过舒心日子吧。”   可听到这话,李琦却怒极反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吃这种醋,真是可爱。”   他握住荀馥雅的手指,在把玩着,笑意森然:“不过我喜欢。”   “……”   荀馥雅看着他抚摸着自己的手指甲,想到前日他命人硬生生地将秋白的手指甲□□,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她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恐极反怒:“李琦,你这人就是有病,你能不能别缠着我,我讨厌你,我恨你,你知道吗?”   李琦对于她的不配合深感不悦,大手捏着荀馥雅的后颈:“重生一世,雅儿的变化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装了这么久,连本侯都骗过去了。”   看到白嫩的肌肤下那清晰的血管,鲜红而有朝气的生命,他伸手去轻抚:“本来还担心会吓到你,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并不害怕。”   荀馥雅不屈地冷笑:“你有什么可怕的?上一世是我蠢,这一世我一定会杀了你。”   面对深深的恨意,李琦眼眸转暗,面露诡异的笑容:“你这一世,倒是变得更有趣。”   他忽然放开荀馥雅,走下床,命人端来饭菜。   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地布菜,他像个没发生过不悦愉快之事的人那样,笑着挽着荀馥雅的手臂,温柔体贴地叮嘱:“来,吃饭吧,菜都凉了。”   “……”   面对神经有问题的人,荀馥雅已经不知如何应对了。   反正要逃离需要力气,她也不虐待自己肚皮,坐过去吃饭。   可李琦这个变态,不让她自己吃饭,像喂小孩般小心翼翼地喂她。   她疼得压根儿不敢反抗,只得顺从地吃掉对方喂过来的菜。   好不容易忍着胃部的不适,将一碗饭吃完,李琦这个变态却心情愉悦地将她拉过去,嗅了嗅,笑道:“雅儿染上本侯的味道,真是好闻。”   “……”   她恶心得差点连隔夜饭也吐出来。   上一世的李琦看着还算有些正常,这一世的李琦完全是个心灵扭曲了的疯子,接下来她每日都要应对这样的疯子,真是细思恐极。   “不管怎么变,你都是本侯的雅儿,不是吗?”   疯子抓住她的手,又例行公事那般对她上演着深情款款的一面。   荀馥雅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却忽地被一股强硬的力度直接推着她往前走。   因太过于突然了,她的腰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李琦察觉到这一点,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后,心疼地叮嘱道:“小心点,这桌角很锋利的,会磕伤了你。”   “……”   脖颈处的伤口被手指恶意地压住,荀馥雅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想跟这种疯子多费唇舌。   而李琦阴柔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不过,不听话的女人,是要吃点苦头的,你说呢?”   荀馥雅不理他,准备推门,身后的人却忽然伸出长臂,抵住了门。   高大的身姿将她笼罩在身下,荀馥雅吓了一跳,甚至感觉到耳后温热的突袭。   她轻蹙着眉,故作冷静地说道:“侯爷不是让我去劝说皇上吗?难道改变主意,不需要我去了?”   李琦捏起她的下颚,眼神森然地提醒道:“本侯只是提醒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果有什么本侯不想听见的话传出,你就做好挨罚的准备。”   及至正阳殿,看到多日不见的皇帝被辛月折腾得形容枯槁,面色蜡黄,精神也恍惚了,荀馥雅不悦地怒瞪辛月一眼。   她将被折磨得血迹斑斑的皇帝扶到龙床上,在弯腰替他拢好被褥的瞬间,低声宽慰道:“皇兄别担心,小太子很安全。”   赵启仁浑浊呆滞的眼眸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消失。   荀馥雅若无其事地坐在床榻边,转头不满地对李琦说道:“皇上这种精神状态,只怕我说烂了嘴,他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啪!”   冷不丁的,李琦狠狠地甩了辛月一巴掌。   辛月跟荀馥雅同时吓了一跳,皆愕然。   李琦冲着荀馥雅邪魅一笑:“消消气,你比她们聪明,总有办法的,本侯相信你。”   “……”   荀馥雅垂眉看向半死不活的赵启仁,默不作声。   此时,李琦的人前来汇报,紧张地递给他一封密函。   李琦打开来看,里头的消息让他笑不拢嘴,更觉得自己这一世是天命所归的。   他心情愉悦地走过去,挽着荀馥雅的手,笑着与荀馥雅分享这个天下的好消息:“雅儿,谢昀死了,是你的父亲亲自带兵杀死的,开心吗?”   荀馥雅心神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眸子:“不可能!”   李琦仰头大笑:“哈哈哈,难道你觉得你的父亲会骗本侯?”   为了让荀馥雅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命人士兵将装有谢昀遗物的木箱送到荀馥雅的手里。   荀馥雅忍着双手的抖动,以为木箱里装的是谢昀的人头,心里难受的很不敢第一时间睁眼去看,但发现里头的不过是谢昀的一些随身物品,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她抱着木箱,失魂落魄地走到后山,寻了个清幽之处埋了,在李琦跟过来的那一刻,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噼噼啪啪地落到了石板上。   “你没死。”荀馥雅悲痛地流着眼泪,伏在石板上痛哭,“要是你真的死了……我感觉我也活不下去了。”   李琦见她哭个没完没了,哭得撕心裂肺,心里很不悦。   他的本意是让这女人对谢昀死心,而不是为谢昀要死要活的。   他终于不再一旁看戏,走过来扶起她,残忍又温柔地说道:“不许为他哭。你是我的,你的眼泪也是我的。”   荀馥雅一脸冷淡地推开他:“做你的事,你别管我。你别管我!”   李琦还是凑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吗?明日我就登基为帝,向天下人昭告,你是我的皇后。”   “呵,没有皇上的遗诏,你这皇帝,天下人能信服吗?”荀馥雅说得云淡风轻,话语里带着浓烈的讽刺。   李琦眼神阴翳,眉头紧皱:“你说得有道理。”   言毕,他不管荀馥雅的挣扎,将人拽回正阳殿,冷然质问床上的赵启仁:“赵启仁,遗诏,你是写,还是不写?”   “……”赵启仁闭上眼,坚决装死。   “很好。”李琦露出一个嗜血又极端病态的笑容,“那就让你尝尝剔骨之刑吧。上一世,谢昀被剔了十二根肋骨依然不屈服,本侯倒是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程度。”   荀馥雅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   那一瞬间,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泥石流,她差点连脚跟都站不稳,身子摇摇欲坠。   剔骨之刑?上一世,谢昀被剔了十二根肋骨,也遭受剔骨之刑?   怎么会?他当年可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啊,怎么可能……   此时此刻,她终于想起了上一世一些被她忽略之事。   上一世,他们都跟她说,谢昀出征了,可当她跳楼自杀时,谢昀也从摘星楼跳下来,为她殉情。当时的谢昀身上血迹斑斑,胸前的肋骨似乎全无……   想到这,她紧抓着李琦追问:“你什么意思?谢昀遭受剔骨之刑是什么意思?”   面对荀馥雅的紧张,李琦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竟然不小心在荀馥雅面前透漏当年之事。   他不悦地推开她,坐下来,伸手支着头,轻叹道:“哦,本侯忘了,你还不知道。可本侯不高兴告诉你呢,怎么办呢!”   荀馥雅紧握着拳头,上前:“李琦,你——”   “啊啊啊——”   话还没问下去,已被屋内的惨叫声吓得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地转身看过去。   不知何时,病恹恹的赵启仁已被架在刑架上,李琦的手下已拿着尖锐的刑具,残忍地向赵启仁下毒手。   将人的肋骨硬生生地剔除出来,那是何等残忍之事,荀馥雅怎能忍受得了?   她激动地冲上去护着天子,阻止他们:“李琦,你快叫他们住手,住手啊!”   李琦不悦地挑眉,把话说得风轻云淡,仿佛自己在做着一件很平凡的事那样。   “不过是剜了他一根肋骨而已,雅儿你怎能心疼成这样呢?”   荀馥雅对他的灭绝人性痛恨到了极点,泪眼朦胧地斥责李琦:“李琦,他是天子,你怎么能待他,待他如畜生!”   李琦黯然神伤,嘴里低声念叨:“你怎么能这么难过呢?难道你对赵启仁也有感情吗?”   瞧见荀馥雅拼命护着赵启仁,不让手下近身,他轻叹一声,残忍地下令道:“唔,那就再剔一根肋骨吧!”   这回,他站起身来,走过来一把将荀馥雅扯到怀里,不让她去碍手碍脚。   荀馥雅拼命捶打他,哭喊着:“住手!不要,不要这样了!”   然而,李琦不仅要继续,还要她亲眼目睹行刑的过程。   他残忍地将人转过身去,一手禁锢着她的身子,一手捏着她的脸,强迫她面对赵启仁。   “雅儿,好好看着,看着吧!”   话音刚下,空中响起了赵启仁惨烈的嘶叫声。   “啊啊啊——”   荀馥雅难受地闭上眼,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让她恶心得想要吐。   然而,李琦并不放过她,双手用力扒开她的眼,强迫她继续看下去:“看吧,年谢昀也是这么被剔骨的,整整十二根肋骨呢,一天一根啊,哈哈哈……”   她忍不住睁眼,泪眼朦胧中仿佛瞧见了在受刑的是谢昀。   刑架上的他血迹斑斑,正承受着撕心裂肺的剔骨之痛,痛得面容上的五官都扭曲了,可嘴里依旧不断虚弱地念叨着:“不要怕,不要怕,雅儿不要怕……”   “哈哈哈……”   “啊啊啊——”   李琦的狂笑声与赵启仁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残忍地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李琦你这个畜生!畜生!”   荀馥雅泪流不止,终因承受不住刑罚带来的残忍视觉冲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琦见人晕过去了,心里有种难说的滋味。   赵启仁那里到处血肉横飞,的确瘆人,连他本人都受不了,连连求饶。   他抱着荀馥雅,向辛月示意,将拟好的圣旨递给赵启仁签名。   赵启仁被折磨得已经神志不清了,在辛月的辅助下,草草签了名,便晕死过去。   辛月将圣旨递过来给李琦看。李琦看了一眼,甚至满意,吩咐下人将刘喜抓过来,安排明日一早的登基大典。   随后,属下来询问李琦,要如何处置赵启仁。   赵启仁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了,也活不久,李琦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命人将其关押到天牢里,任其自生自灭。   且说昏迷中的荀馥雅,被送回淑芳斋后,便噩梦连连,高烧不退。   梦里,她梦见了许多前程往事,有真实的,也有虚幻的,一直交错着折磨着她的身心。   起初,她梦见了上一世在谢王府,她到书房求谢昀保荀家不死,帮助荀况脱离牢狱之灾。   谢昀听到了她的请求,轻眯起眼眸,深深望着她,眸色渐沉,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叩,似有所思。   片刻之后,谢昀忽然抬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拉至身前。   她面色一变,尚来不及反应,便被谢昀按倒在了桌案上,桌案上的书卷与镇纸被扫下地,噼啪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高大的身躯压了下来,顺势解下了她的腰带。她愤恨瞪向谢昀:“你做什么?”   温热的吐息喷薄在她白皙的颈侧,她难堪地别开了头,瞬间红了眼眶:“你又要这般折辱我吗?”   谢昀在她的颈侧印上一个轻吻,湿热的唇贴到她耳边,抬手钳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避开:“荀馥雅,这怎能叫折辱?您想要保荀家,本王帮你,就得用你自己来换,你情我愿,不是吗?”   书房内安静得让人窒息,冗长的安静后,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哑声道:“可以不要在这里吗?”   然而,谢昀并未允了她的请求。   霸道又强横的吻一个接着一个落在她的脸上,唇舌、颈间。同时,他不疾不徐地抬手,将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剥下。   那一瞬间,即便早已不是第一回,她依旧畏惧地咬住了唇,泪如雨下。   谢昀,我恨你!我恨你!你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的!   谢昀却视而不见,唇舌扫过她轻颤的双眸,被泪水濡湿的睫毛,落在那已被咬出血痕的红唇之上。   舌尖蛮横地撬开了她紧咬住的唇齿,长驱直入,在她柔软的口腔内来回扫动,强硬地追逐缠绵……   烛火熄灭的瞬间,她的双腿无力地垂落,青丝湿透了半张脸,一动不动地躺在桌案上,仿佛没了气息一般,泛红的眼角全是湿意。   谢昀舔了一下她的泪眼,轻声道:“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我会拿命来保护你的。”???   在脚步声渐渐远去时,她凝着地上破碎的镇纸,仿佛看到了自己,泣不成声。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与谢昀交易,等同与虎谋皮,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便只能一直走下去,再回不了头……   画风一转,突然她被一股不可抗力的力量拉入了另一个空间,另一个噩梦里。   这个梦里,她梦见了,谢昀提起重剑冲入敌阵,所到之处皆是尸首遍地,却近乎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军队被一点点吞噬殆尽。   下一瞬,谢昀被吊在地牢里,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一张脸被毁得彻底,身上血迹斑斑,没有一块肉是好的,内脏在不停地出血。干涸的血块连着衣服粘连在伤口上。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她眼眶发红,冲过去抱住奄奄一息的谢昀,眼角溢出了泪水:“谢昀,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谢昀声音如寒冰炸裂:“我没死,可是我好痛,好痛啊!”   随着他的声音,那些肉一块一块地坠落,犹如繁花坠地那般。   她慌慌张张地扯了快布条,把他的腰捆着,然而,他胸膛的肋骨一根一根地掉落,血肉模糊地砸在她的头上、脸上,眼上。   每一根肋骨都血淋淋地跟她哭诉着。   好痛,好痛,好痛啊……   “不要!”   她哭喊着,尝试着一根根地捡回来。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尝试着将肋骨放回去,可肋骨总是掉下来。   总是在哭着说:好痛,好痛,好痛啊……   ……   恢复了知觉的荀馥雅,眼角的泪水还湿润着。   噩梦里的血肉模糊让她明显撑不住了,嘴里呕出一口鲜血。   周围死寂一片,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李琦那个变态为何不再在这里看守着自己,只是气息薄弱地喘着气,蜷缩着身子喃喃道:“谢昀!谢昀!”   “我来了。”   熟悉的声音不其然地在耳边响起,是那么地不真实。   荀馥雅不敢动,怕一动人,这声音就消失了,只是,眼里的泪水噼噼啪啪地掉了下来。   十二根肋骨,硬生生地拔出。一天一根,十二天,十二根。究竟,究竟是怎么忍受得下来的!   谢昀,谢昀,对不起,对不起!   哭着哭着,她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了。   谢昀看着被折腾得不成人样的荀馥雅,心疼地将人拥进怀里。   他后悔了,他怎么能,怎么能故意让她承受这一切! 第114章   黎明的第一缕春光乍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倏然响起的丧钟声划破浓雾,在皇城上方久久回荡、绵延不绝。   皇帝,殡天了。   百官跪在奉天门广场,尽数匍匐在地,放声嚎哭。   金銮大殿上,李琦身穿龙袍头戴平天冠,端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   首辅荀况捧出摆放有遗诏的锦盒,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了盒盖。一向支持李琦的几位大臣,原本哭得几欲昏厥,此刻双眼热切地盯着荀首辅的动作。   而一向看不惯李琦的大臣,垂眸绷脸,格外冷肃,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荀况缓缓展开圣旨,沉声念道:“朕自继位以来,毫无建树,夙夜靡宁,招致重疾而亡。此乃天罚我赵氏皇室不作为。今,永乐侯李琦逸群绝伦,德行兼备,宜继承大统,成为我天启第九十八代帝皇……”   随着荀况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大殿之内有须臾的沉寂,而后,以荀况为首的一众大臣齐声拜见新君。   “吾皇万——”   人群之中,赵玄朗忽然出声:“且慢。”   荀况当下蹙起了眉,沉声提醒他:“清河王有什么话,还是晚些再说的好。”   “晚些?不行,得现在说。”   赵玄朗不疾不徐地起了身,踱至荀况身边。   李琦恼怒地瞪着这个时候偏出来打岔子的赵玄朗,警告他:“清河王,别捣乱。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赵玄朗视若无睹,只是问荀况:“遗诏可否给本王瞧瞧?”   荀况眉头紧锁:“清河王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遗诏作伪吗?”   赵玄朗嗤笑道:“看你这话说的,好像很害怕别人知道遗诏作假一样。”   荀况一愣,随即大怒:“信口雌黄!竖子休要污蔑老臣!”   “那便将遗诏拿给大家瞧瞧吧。”赵玄朗语气不重,姿态却十足强硬、不容置喙。   殿中众人的神色俱变,猜疑的目光落在荀况以及李琦的身上。赵启仁有子嗣有兄弟,怎么也不该传位给八竿子打不着的李侯爷啊,这叫他们如何不生疑?   李琦早料到会有王室子弟出来闹事,威严地吩咐荀况:“既如此,荀首辅就把这遗诏拿给他们看看吧!”   荀况会意,将圣旨拿给诸位内阁大臣以及诸位王爷细看。   众人认真端详,纷纷议论。   “这字迹是司礼监公公拟的字,没错!”   “这是皇上的亲笔签名,没错。”   “这些印章都确定无误,的确是先皇的遗诏啊。”   ……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先皇不传位给太子,反而禅位给永乐侯有些匪夷所思,但不得不接受这个荒唐的事实。   荀况厉声怒喝:“清河王瞪大眼睛看清楚了吗?遗诏是先皇生前亲手所书,可有半分作伪?”   赵玄朗面不改色地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沉下了目光:“可巧,本王这里也有一份遗诏,不如让刘公公来宣读吧。”   荀况愕然,觉得这人是在胡闹,厉声怒喝:“怎可能还有另一份遗诏!老夫为何不知?!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玄朗淡定反问他:“读都还没读,荀首辅这是在心虚什么呢?”   “你!”   满殿哗然,一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李琦双手紧攥着椅子手柄,死死瞪着出来捣乱的赵玄朗。他本以为赵玄朗不成气候,并不将赵玄朗放在眼里,派出去的人都是去刺杀其他的王爷,没想到自己放过了这人,这人却来这里找死。   很好,等登基之后,他定叫这人有来无回!   面对诸位大臣的非议,他骑虎难下,只能难看地应允:“既如此,刘公公就去把清河王手中的遗诏宣读了吧,以慰帝心,亦安天下。”   刘喜不动声色地走到清河王身边,接过清河王递过来的圣旨,展开,缓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赵昀仁孝天植,德器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若他日赵启仁继位不善待太子赵昀,或者遭遇不测,理应由太子赵昀继承大统,荣登帝位——”   遗诏尚未读完,李琦便失声喊了出来:“这不可能!”   “太子赵昀?谁啊?”   “太子赵昀?何在?”   诸位大臣议论纷纷。   李琦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挣扎着想要去抢刘喜手中的圣旨,失态地嚷着:“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伪造圣旨,以图谋皇位!”   “哀家来做证,这份圣旨千真万确!”   声音清冷中带有不容忽视的威严,那位仿佛被世人忽视的孝贤太后在一众嬷嬷宫女的簇拥下,雅步进入了金銮大殿,走进众人的眼前。   雍容华贵,威严压人。   “参加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场之人纷纷跪拜,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唯独李琦有些狼狈地站立在大殿中央,与这位清冷美丽的太后相对而立。   孝贤皇后高声对诸位大臣说道:“诸位大臣,这份圣旨是先帝的遗诏,先帝驾崩后,一直在哀家这里保管着,为的是防止有人窃国。”   这言中的“窃国”贼,显然是指李琦。   大殿之内剑拔弩张,众人纷纷向李琦投以猜忌的目光,荀况暗叫不妙,暗中与李琦保持距离,静悄悄走到刘喜身旁。   刘喜见是时候,高声道:“诸位大臣,先帝立遗诏时,杂家也在场。如今先皇被李侯爷害死,请诸位大臣支持太子赵昀登基为帝,诛杀奸臣李琦!”   李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却能感觉到许许多多的目光已转向了他这边,带着畏惧、猜疑与打量。   李琦气得浑身发抖,千算万算,他没算到老皇帝居然漏了这么一手。   不如,那又如何,他们期待的太子赵昀,早就让他送到西天去了!   他狂笑三声,神色一冷,道:“谋朝篡位?本王谋什么朝篡什么位?太子赵昀已经身死,朕有先皇赵启仁的遗诏在手,这皇位朕做得名正言顺。”   “谁说本太子死了!”   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王者的肃杀,不怒而威,在破空而出的瞬间,震得殿前众人抖三抖。   整个大殿里顿时乱成一团。   混乱间,外头响起了一串急如骤雨的脚步声,皇宫禁卫军在禁卫军统领萧敬禾的带领下,将整个金銮大殿团团围住,殿内透过模糊的琉璃窗,能看到外头攒动的人影,隐约传来的刀剑离鞘的唰唰声响。   日光下,赵昀一身玄衣,身披银色盔甲,腰间别着佩剑,领口袖口都绣着流云纹的滚边,墨发高高竖起,配以鎏金镶玉的银冠,英姿飒爽,丰神俊朗。   他在众人的注目下,阴沉着脸迈步走进大殿,身旁伴随着盛景南、江锦川。   身上那让人畏惧的肃杀之气,那种王者归来的强大气场,压得在场之人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那一刻,大殿之人脸色变得极其微妙,似乎这才记起,早在老皇帝在世时,整个京城的兵马包括皇宫禁卫军,都已归面前这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异姓王统一调令了。   李琦震惊地看着赵昀,在这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晓,自己输了,输得很彻底。   他不甘心地握拳,愤恨不已,下一瞬,他抽剑砍向赵昀:“谢昀,去死吧!”   赵昀早有防备,敏捷地躲开他的攻击,在众人退让时,抽剑还击过去,一把将对方头上的冕冠踢落下来。   披头散发的那一刻,李琦懵了。   赵昀冷眼觑向他,沉声提醒道:“就凭你这扶柳之姿,也配当我的对手?”   触及谢昀寒若冰霜的目光,李琦悚然一惊,背上无端地冒出冷汗。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将皇宫内外控制住,为赵昀布下了天罗地网,可为何一夕之间,他多年来的部署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想到某些事情,他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发出一言。   大殿内,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禁卫军统领萧敬禾迈步进到殿内,扫了一眼殿中的状况,恭敬请示赵昀:“先皇驾崩,恐内宫出现异乱,下官已下令加强了宫中巡逻与守备,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赵昀看了一眼李琦,视线转向姚安那几个人,眼里闪过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嗤笑之意:“参与叛乱者,杀无赦!”   姚安还搞不清楚状况,气极,怒斥道:“摄政王,你叫这些人围了这金銮殿……你……你是想造反吗?下官,下官就算是死,绝不会让你这等乱臣贼子如愿的!”   赵昀轻眯起眼睛,眼中最后一丝耐性亦宣告耗尽。   他走到那金銮宝殿上,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自我介绍:“孤乃天启太子,赵昀!”   短短几个字,重重地压在众人的心上,让众人仿佛过了好几个光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仿佛连呼吸的本能都忘记了。   怎么会?   出身乡野的摄政王,那个目中无人,野心勃勃的摄政王竟然是本应该继承大统,众望所归的天启太子,赵昀?   姚安、柳宗言等人吓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李琦在再度袭击赵昀之前,被萧敬禾与两名禁卫军擒拿,强行押走。   狡猾的荀况万万没想到,一直跟自己作对的赵昀,竟然是那位失踪的天启小太子,最终的真命天子。   他跪了下去,痛哭嚎啕:“皇上啊!老臣历经三朝,从来恪尽职守、忠君不二!如今臣被奸臣蒙蔽,差点害得太子受奸人所害,臣好糊涂啊!恐怕替您守不住这天启江山了啊!臣无颜再苟活于世,不如这就随您一并去了啊!”   姚安与柳宗言是惊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番操作?   他们正想随之,却忽然听到赵昀冷漠地挤兑荀况:“荀首辅这是在咒我天启山河破灭吗?”   “老、老臣……没有……”   荀况哽哽咽咽地说着不利索的话,装作受不了刺激,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赵昀一眼看穿了这老贼,看在荀馥雅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命禁卫军将人拖出去。   刘喜见大局已定,站出来宣布:“诸位大臣,先皇赵启仁被奸臣李琦谋害,根据前先帝遗诏,由太子赵昀继承大统,即日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元朗。”   此言一出,众人皆无异议。   片刻之后,赵昀身着龙袍,头戴冕冠,霸气疏冷地出现在金銮大殿上,身旁伴驾随行的刘喜高声大喊:“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掷地有声的叩首,众人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就连平时不服谢昀的几人,也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低垂着脑袋,不敢仰望天子的威仪。   赵昀神色严肃地扫了一眼在场之人,撩了一下衣摆,端坐在龙椅上,俾睨众人。   “众爱卿平身!”   诸位大臣如蒙大赦,缓缓起身。   盛景南出列,向皇帝赵昀细数永乐侯李琦的种种罪状:“启禀皇上,兖州鬼树林一案,经臣查明,乃是永乐侯李琦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勾结马贼,驯养军队而命下属制造出来的惨案。”   “盛爱卿辛苦了。”   赵昀让盛景南回到位置上站立。   他递给禁卫军统领萧敬禾一个眼神,冷声道:“李琦、姚安、柳宗言三人犯案累累,罪恶滔天,又包藏祸心,矫诏以图谋不轨,即刻下狱,押后待审。”?   随着一声令下,几人转瞬间被拿下。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赵昀将目光投向荀况,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沉声下令:“遵皇考遗旨,著宗亲大臣持服守丧二十七日,自今日始,不可懈怠。”   “谨遵圣谕!”众人齐声应下。   诏谕传出宫外,百官跪拜新君,至此,尘埃落定。   夜色更深,白日喧嚣散去,入夜之后的灵堂之上,只剩下赵昀一人站在皇帝梓宫前,摇曳的黯淡烛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面庞。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来的必定是萧敬禾。   “皇上!按照花名册,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了!”   赵昀的眸光闪了闪,眉头深锁:“萧统领,朕一登基便大开杀戒,你会不会觉得朕是个暴君?”   萧敬禾不在意道:“他们犯的是诛连九族的滔天大罪,皇上念在他们从前也算劳苦功高,只抄了他们满门,不牵连其他,已经够仁慈了。”   赵昀勾了勾唇角:“仁慈吗?”   为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注定只能双手沾满鲜血。   用仁慈来形容他,岂不是大大的讽刺?   赵昀似笑非笑地看向萧敬禾:“萧统领,你这么恭维朕,是害怕朕砍了你这棵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萧敬禾心中凛然,争辩道:“皇上就这般不信任臣?臣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助您登上皇位,您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处处提防着臣,疑心臣会生出别的心思,着实是叫臣寒心呐。”   赵昀望着火盆里被不知哪里吹进来的风扇起的灰烬,眸色沉沉:“你背着朕救走小太子,难道就不让朕寒心吗?”   萧敬禾心头一疾,低声叹息:“是昭仪公主让属下这么做的。”   赵昀愕然一怔,随即揪着萧敬禾,凶狠质问:“她知道一切了?”   萧敬禾吓了一跳,犹豫着,猜测道:“应,应该不知,我们没有走漏风声。昭仪公主应该只是猜到李琦会对小太子不利。”   赵昀放开他,神色变得阴晴不定。   这次皇权夺位的内幕,荀馥雅知多少,他心里没底。   若她知晓,是他有意让事情发生的,她会怪他吗?会像前世那样厌恶他,离开他吗?   想到这,他心里慌得很,吩咐萧敬禾好生看着吟冬和小太子后,迫不及待地前往淑芳斋见人!   暮色渐沉,酉时已过半,淑芳斋内,太监们端着已经凉了却一动未动的饭菜鱼贯退下。   脸色有些发白的荀馥雅,始终立在窗前,长久地凝视着天空的那一轮孤月。   窗边点了一盏昏黄残灯,烛火映在她黑亮的瞳仁里,明明灭灭。   突兀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在昏暗静谧的淑芳斋响起,荀馥雅抬眸,淡淡瞥向来人,眉宇间透着疏离:“皇上进来,怎不先叫人通传一声?”   赵昀笑而不语,摆了摆手,示意守在殿内的宫人都退下,荀馥雅冷了神色,却并未反对。   赵昀缓步行至窗边,关怀道:“夜里生凉,你大病未愈,还是不要长久站在窗边吹风。”   “随便看看罢了。皇上又何必紧张?”   荀馥雅嗓音漠然,指腹缓缓摩挲着手下的窗沿,心情如有千斤重。   赵昀靠近荀馥雅,不悦地蹙眉:“朕不喜欢你用这么生分的语气说话。”   荀馥雅的眸光闪了闪,便又听谢昀语中带笑,缓缓道:“莫不是忘了,你是朕未过门的妻子?”   荀馥雅垂眉,语气里带着复杂未明白的情绪:“皇上没忘,我自然也不会忘。”   “卿卿!”赵昀轻声喊她,“我想你了!”   吐息间带出的热气让荀馥雅稍感不适,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些。   赵昀唇角的笑意愈浓:“害怕了?”   荀馥雅顺从地上前抱着赵昀,把头握在他的颈窝处:“我不怕,只是不想给你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赵昀的指尖摸索荀馥雅的脖颈:“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荀馥雅闷闷地说道:“太后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我担心我们的亲事……”   谢昀默不作声,过了半响,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朕。有些事,必须要做。”   下一刻,荀馥雅被他放到柔软的金丝楠木床上,华丽锦缎丝绒棉被,将她衬得肌肤胜雪,美不胜收。   赵昀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美人儿,满心满眼地喜欢。   什么事都比不上两情相悦来得让人欢喜。   上一世,荀馥雅是属于他的。可是,她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恭顺的,即便因为心有埋怨不肯亲近他,却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合他的心意,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眼里载着对他的情,对他主动。   赵昀按着她的双手,以一种侵略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冰冷的唇吻住他轻启的唇。   荀馥雅并没有抗拒,那温热湿软的触感让她有些沉迷。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意识越发昏昏沉沉,不知不觉表失了意识。   赵昀正血气翻涌,忽然察觉人一动不动的,吓了一跳,立马铁青着脸怒吼:“快请太医!”   遂,一群太医被火急缭绕地召进宫。   他们纷纷进房为荀馥雅诊断,谢昀不耐烦地在外头踱步,好端端的,人怎会变得如此病弱?   他的内心很不安!   诊断过后,太医们走出来,看着现在端坐在一旁的天子,战战兢兢的,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与赵昀有点交情的王御医上前禀报:“启禀皇上,昭仪公主本就身患头疾,近日可能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还有身体折磨,如今头疾变得更严重,身体也亏虚严重,所以才晕倒的!”   “精神刺激,身体折磨”这些词,无疑给了赵昀当头棒喝。   赵昀用力抓着手柄,气得脸色铁青,身上的杀死腾腾升起。   太医们吓得面面相觑,王御医赶紧补充道:“只要不让昭仪公主受到刺激,好好调养身子,不出两年,还是能把身体养回来的!”   赵昀的眸色更深:“两年?”   眼见天子又不悦,太医们吓得瑟瑟发抖,还是王御医被推出来回话。   “恐怕这两年,都要禁房事。”   “啪!”   手柄碎了。   太医们吓得赶紧跪地求饶:“皇上请息怒!”   王御医不知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只知道他们之间有婚约,女子未婚先孕,被视为不贞洁,对方还没嫁给天子,就怀孕了,这明显是给天子戴绿帽,是死罪啊!   他倒抽一口冷气,鼓起勇气,说出最后的坏消息:“皇上,昭仪公主怀有身孕了!”   赵昀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劲地怒骂他们:“你们这群庸医,要你们何用?拖出去砍了算——”   “皇上请饶命啊!”   面对天下的震怒,众人匍匐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   赵昀微愣,这才有点反应:“等等,王御医你刚说什么来着?”   王御医擦着冷汗回应:“启禀皇上,昭仪公主怀有身孕了!”   “有,有了!”天子惊得目瞪口呆!   淑芳斋安静得针落可闻,众人吓得心如捣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这位天子的盛怒是自己无法承受得住的。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仿佛在等待着死刑的宣判那般,众人惊惧得冷汗涔涔。   良久,赵昀对着王御医厉声怒喝:“你怎么不早说!”   “……”   这一声怒喝,吓得太医们差点晕死过去。   他们摸不透这个新天子的喜怒,只觉得命悬一线,顾着的膝盖骨都吓软了,这回,连王御医也不敢吱声了。   然而,就在他们惊恐不安时,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昭仪公主怀了朕的皇儿,你们就这么害怕?”   众人一致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似乎觉得赵昀的话是天荒夜谈,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还是老道的王御医颤抖着嘴唇,询问了一声:“是,是皇上的?”   赵昀不悦地拧着眉,神色阴狠:“不是朕的,难道是你的吗?”   王御医立马垂头:“臣惶恐!”   心却松了口气。   搞不懂啊搞不懂,明明是天大的喜事,怎么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赵昀也不管他们此刻的心情,心情愉悦地轻笑:“朕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如临大赦,赶紧拿着药箱,跌跌撞撞地离开。   最后,这位天子究竟是喜还是怒,他们依然没搞懂。   谢昀迈步走进房间,忽地想起荀馥雅如今怀里他的皇儿,遂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他盯着荀馥雅的肚子,感觉很奇妙。这一世,荀馥雅居然怀了他的孩子,居然怀了他的孩子啊!   天晓得,得知这个天大的喜讯,他的心情有多么地激动,多么地兴奋!   他此刻的心情是激动吗?兴奋的?感觉到幸福?欣喜若狂?还是……似乎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狂喜了。   他不知这天底下当爹的男子是否也跟自己一样,变得手足无措。   他蹲下身来,盯着荀馥雅还没隆起的肚子发呆。   唯恐惊扰了荀馥雅肚子里的孩子那般,他想伸手去轻轻抚摸一下,可发现自己那杀人不犹豫的双手竟然在抖动个不停。   他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可又忍不住轻轻的,笑眯眯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以后要叫我父皇,知道吗?”   “……”   若荀馥雅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形,能言语的话,相信会鄙视这位帝皇。   这是傻缺?   蹲在床前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后,这位天子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在轻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收起所有的笑意,神色阴鸷地前往地牢,而在那一刻,荀馥雅也睁开了眼,眼眸一片清明。   阴冷的地牢里,篝火燃起,不时传来了响亮的抽打声。   赵昀在贴身侍卫岑三的陪同下,沿着地牢的走廊,缓缓走到正在型架上受刑的李琦面前。   狱卒们纷纷跪迎:“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昀免了他们的礼,吩咐道:“继续。”   岑三给赵昀搬来木椅子,将椅子擦干净,赵昀点了点头,以胜利的皇者之姿坐在李琦的面前,挑着眉看着他。   “李侯爷,滋味如何?”   李琦丝毫不在意身上血迹斑斑,皮肉被抽打。他以为赵昀在问刑罚的滋味如何,不屑地冷笑:“不如何。”   赵昀清风云淡地纠正道:“朕是问,被捧到最高处摔下来,滋味如何?”   李琦闻得此言,思前想后,恍然大悟,气得双眼欲裂:“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赵昀挑了挑眉,嘴角吟着一抹愉悦地笑意:“你太瞧得起朕了,朕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李琦不可置信地瞪大瞳孔,剧烈挣扎:“不可能,我的部署如此精密,怎么可能被你识破。”   狱卒见他挣扎得厉害,更加卖力地鞭打他。   赵昀冷眼相对,不屑地冷笑:“李琦,你以为你步步为营,隔岸观火,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但你似乎忘了,还有一个词,玩火自焚。”   “……”   李琦被狱卒用刑具夹着手指,顿时痛得他打了个趔趄,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赵昀不急于折磨这人,屏退狱卒,好心替他解惑:“你故意将荀况推到水面上,利用荀况来对付朕,迷惑朕,却不知,朕也在利用他,让你以为摸清楚朕的实力。”   事到如今,李琦也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人的势力,是这人有意为之的,心里又恨又悔。   他不解地看向赵昀:“你明明被荀况带人杀了,为什么会没死?”   赵昀轻笑一声,将岑三拉过来:“你不知道这世上有替身这东西么?”   李琦一点便明,事到如今,只能垂眉,叹着气询问心中的疑惑:“我的人马,什么时候被你换了?”   赵昀也耐着性子,替他解惑:“没换,因为他们一直都是朕的人。当朕得知你的兵马养在兖州,早就派人杀个精光,换上了朕的人。”   “不、不可能!”   李琦剧烈挣扎着,那捆绑着他锁链与型架发出瘆人的声响。   然而,周遭之人并未被惊扰。   赵昀站起身来,走到摆放着刑具的夹子上,挑了一个钳制,走到李琦面前晃了晃,嗤笑道:   “你以为你在兖州囤养兵马的事,无人知晓?李琦,你自以为能掌控女人,殊不知被女人耍得团团转。”   李琦想到这事自己曾经在荀滢面前说漏了嘴,瞬间便想到了:“是、是荀滢?”   赵昀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欣赏地笑道:“朕告诉她,是你派人杀了胡人使者,害死了容珏的,她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你了。”   “贱人!”李琦恶狠狠地怒骂一声,气得胸膛起伏。   赵昀把玩着手中的,却没兴趣动刑,脏了自己的手。   上辈子他动刑问询的模样吓坏了荀馥雅,怕得她即便后来自己怎么百般哄人,她都怕得要死。这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心意相通,他不想她怕自己。   李琦咒骂了一番后,将事情的始末捋顺了一下,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想。他眯缝着眼睛问赵昀求证道:“所以,盛景南去兖州查案,也是你授意的?”   “对。”赵昀直言不讳。   李琦继续问:“矿产和马贼也是你有意去捣毁的?”   “没错。”赵昀坦然承认。   “呵,逼我将重兵调到身边,故意让赵启仁将你调去赈灾,为的是让我觉得是篡位的大好时机。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好一个一石二鸟!赵昀,你真是够阴险的!”   李琦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恶狠狠地瞪着赵昀,恨不得扑过来将人掐死。   赵昀并不在意,只当做是赞美,冲他得意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钳制丢到一旁。   李琦见不得他这种胜利者的姿态,故意拿荀馥雅来刺激他。他咧开嘴,阴险地笑道:“你如此用心险恶,荀馥雅知道吗?她知道你故意将她丢下,用来放松我的警惕吗?”   果然,这话戳中了赵昀心中的伤口。赵昀冲过去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低吼一声:“住口!”   仿佛成功撕裂了对方的伤口,李琦笑得很快意:“哈哈哈,还真是多谢你的成全,让我不仅抱得美人,还能每日鞭打她。你不知道,她哭着哀求我不要打她的时候,那摸样儿真是让人兴奋!啊——”   话到此处,他惨叫连连。   赵昀受不了他的刺激,抄起锤子便狠狠地锤过去,连续砸了好几下,直到被砸的胸骨处血肉模糊。   他将锤子随意丢弃,接过岑三递过来的帕子擦手,面露阴狠之色:“李琦,朕要让你生不如死!”   李琦痛得一时之间缓不过气来,并未接话。   赵昀将染血的帕子扔掉,坐会座位上,呼唤道:“寒江,出来。”   此言一出,藏在暗处的杀手寒江,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带着对李琦满腔的恨意,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李琦看了寒江一眼,并无印象,搞不懂赵昀叫这个人出来做什么。   赵昀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好意地为他解惑:“你当初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自己派去掳走王氏的人全都消失了,连王氏也消失。因为王氏被寒江救了,你的人被他杀了。”   李琦恍然大悟。   当初赵昀疯癫之时,他派人严密追踪,随后发现了王氏的存在。想到上一世,荀况便是利用这个王氏来控制荀馥雅的,他好生兴奋,立马命人去劫掠王氏,却没曾想派出去的人李琦失踪了,连王氏也诡异地消失。   若是当初他成功了,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一个两个的出来坏他的好事,真是可恨得很!   想到这,他恼恨地怒瞪寒江。   寒江丝毫不惧,面无表情地迎上去,提醒他:“李侯爷,还记得当初在西南客栈被你害死的女子吗?那是我的妹妹。”   李琦害死的女子多不胜数,自然对此毫无印象,也不屑于在意这种小事。   面对李琦的不屑,寒江犹如一潭死水的黑瞳里充满了恨意。他拿起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笑得宛如地狱使者般森冷:“听说你很喜欢将人的肋骨生剥出来,今日,我会让你好好尝尝这滋味!”   话音刚过,他便动作利索地将尖刀插入李琦的胸膛,快狠准。   在某一瞬间,李琦并未反应过来,而当寒江抽手,将一根肋骨硬生生地扯出来是,他才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啊——”   听到李琦失声的惨叫,在场之人皆面无表情,丝毫没有畏惧,更没有怜悯。   赵昀嗤笑道:“李侯爷,你前世不是说,这剔除肋骨的声音,是世上最动听的吗?好听吗?”   李琦大为震惊,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不合理之事,想到自己为何败得如此轻易,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他忍着剧烈地痛楚,气息喘喘地说道:“你、原来你也重生了!啊——”   寒江可不管他在说话,跟谁说话,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胸膛。   而岑三震惊地看向赵昀,这下终于明白了,为何有许多时候觉得主子不像从前的主子。   赵昀对他的震惊视若无睹,神色阴鸷地回应李琦的话:“对啊,否则朕怎么能让你跟赵启仁倒霉呢!”   李琦痛极了,原来被硬生生剥离肋骨,是这般的疼痛。   怪不得赵启仁被剥了两根肋骨就晕了过去,半死不活的。   可,谢昀当年可是被剔除了十二根肋骨,还熬足了十二天,最后还能爬上七星楼的楼顶给荀馥雅殉情。   不,他不能被这人比下去,不能!   想到这,他憋足一口气,忍着非人的痛处,故意说出一些让自己舒爽的话来。   “哈哈哈,你上辈子蠢,怪不得我们。赵启仁搞大了赵怀淑的肚子,逼你娶她,他都说了,只要新婚之夜你离开王府半步,就诛杀你,是你非要跑出来的,还跑到我的摘星楼闹事,你要找死,我怎么能不成全你呢?”   岑三又是一惊,更让他震惊的是,赵昀近乎崩溃的神色。   赵昀无法忘记那种犹如烈火焚烧般非人的痛处,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硬撑过来的,只知道当初苦苦撑着一个信念,就是要救荀馥雅。   可他都快濒临死亡了,却听到荀馥雅要自杀,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因此,重生一世,他最恨的人便是李琦,最不能放过的就是这个人渣。   他失控地捂着脸,悲痛欲绝地质问李琦:“你说过,只要朕被剔除十二个肋骨,还活着,就放了她,放了她的!你却,你却逼她跳楼自杀!”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荀馥雅受尽□□,眼神灰暗绝望,从自己身前坠落的那一幕。那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心中永远的痛!   “啊——”   李琦发出凄厉的惨叫。   可赵昀沉浸在过去的悲痛和自责中,置若罔闻。他顾不上盈着泪光的眼眸有多悲伤,情绪激动地质问李琦:“你为什么要逼死她,为什么那样折辱她!”   李琦愧疚赵昀心中的柔弱,心下起了邪念。   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狂笑着刺激赵昀:“哈哈哈,不是我逼死她的,是她对你绝望了,想死的!”   他故意说出让赵昀感到绝望的话。   “赵昀,她上辈子恨极了你。跳楼自杀前,还特意让我转告你,永不相见!”   “不可能!”赵昀痛苦地捂着胸口,那里,锥心刺骨。   李琦知晓,虽然赵昀极力否认,但这便是他与荀馥雅之间无法修补的裂痕。   既然他无法得到荀馥雅,赵昀也休想得到。   他忍受着非人的疼痛,恶毒地盯着深受打击的赵昀,气喘吁吁地拿话来刺激他,打击他。   “你不知道吧?她也是重生过来的,你以为铲除了我,就可以得到她吗?做梦去吧,哈哈哈……”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王府埋了很多眼线,你不能对她太好,否则善妒的赵怀淑就容不下她。”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保住荀家,你甘愿被赵启仁削了兵权,权利被架空了,任人鱼肉。”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荀况在她身上下了奇毒,只有与男子定时欢好才能救她的命,可同时她身上的毒会转移到男子身上!”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赵怀淑通知我去抓她的,是赵怀淑让我去杀了王氏和赵玄朗的。”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新婚之夜,你就已经来摘星楼救她了!为了救她,你被我打残了手脚,打碎了下颚,还剔除了十二根肋骨。”   “赵昀,你机关算尽,可惜,荀馥雅永远都不知道上辈子的真相,永远都会恨你,哈哈哈……”   ……   李琦痛得面目狰狞地疯狂大笑,道出了上辈子一个又一个惊人又悲伤的真相。   到最后,连寒江这种冷血杀手都忍不住停下手来,去看两眼那位满目疮痍的少年天子。   岑三更是傻愣在地,为自己主子上辈子的悲惨遭遇红了眼,湿润了眼眶。   偷偷跟踪过来偷听的荀馥雅,已经听不下去了,在被发现之前,悄然离开。   上一世,赵昀很明白,她并不爱他。她利用完他以后,会人间蒸发,即便再回来,也必然是有新的利益所图。   可赵昀总是摆出一副对她势在必得的姿态,总说,他什么都可以给她,金钱,地位,她想要的一切,只要他有。但唯独一点,他不会允许她再离开了。   骗局也好,利用也罢,他会将她困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爱不爱他已经不重要了,她每次逃跑,他总会有种锥心之痛,他并不想感受第二次。   那时候,她只觉得这是虚伪之词,不是真心的。   她不爱他,正如他不爱她。   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是这样子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了她,他竟然真的什么都给了她!   他想要追逐权力,怎么可以为了她连权势都弄丢了?   他一向轻狂,怎么可以像狗一样伏在地上求李琦?   他向来以武力自傲,怎么能被李琦挑断手脚筋,打碎下颚骨?   十二肋骨,硬生生地被剥离,一日剔除一根,他,他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   那,那该有多痛啊!那是人能承受的痛楚吗?   ……   在淑芳斋的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荀馥雅躲在角落里,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第115章   春去夏来,转眼间已进入了酷暑时节。夏季的日光总会早早初临大地。   赵昀从大牢走出来,已是五更天,晨光微微显现。岑三和寒江安静地跟随在身后,仿佛成了他的影子。   忽地,他停止脚步,转身眼眸森冷地看向他们:“知道今日之事,朕为何不让你们回避?”   寒江向来寡言,默然等待,而岑三感动地回应:“因为我们对皇上忠心耿耿!”   赵昀的眼神变得幽暗:“是让你们记住,得罪朕的下场!”   冷若冰霜的语气,不夹带任何感情,让二人不寒而栗!   从此刻开始,得知天子秘密的他们,时刻命悬一线,他日做事只能谨言慎行。   回到正阳殿,赵昀命岑三将玄素、香儿、紫鹃和冬梅带进宫来伺候荀馥雅,自己换了身龙袍,洗了把脸,便上早朝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赵昀上朝后,根据上一世获得的信息,处置了朝中作奸犯科的大臣,其中包括大理寺卿柳宗言、兵部尚书姚安、顺天府顺天府尹等。   另外,他厉征途治,大力革新,不再重文轻武,采取文武并重的制衡之道,开创文武科举,选拔文武状元,武夫也可入朝为官。   他不限阶级,采用有能者居之的用人策略,大力提拔新人,将盛景南升为大理寺卿,江锦川提升为提刑,江骜为兵部尚书,楚陵王为上将军,岑氏一族为皇室家将,路子峰为定国侯。   至于荀况,他不作处理。   下了朝,他命萧敬禾、盛景南、江锦川、路子峰、江骜和赵玄朗到御书房,说是有个非常重要之事要找他们商议。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各种猜测,猜得是心惊肉跳。   “胡人终于按耐不住,要跟天启打仗了?”   “又发生重大灾情?”   “有命案?”   “李琦逃了?”   “找出幕后黑手了?”   ……   面对众人各种不着调的猜测,赵昀向他们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宣布:“各位,昭仪公主她怀孕了。”   “……”   瞬间,声音戛然而止,周围一片死寂。   一阵夏风吹过,众人的表情垮了,仿佛便秘似的。   盛景南跟江锦川对视一眼,不明白这位天子为何特意叫他们到御书房,告知他们这个事情。   以他们清晰的头脑,敏锐的判案触觉,他们认为此事疑点重重。   盛景南犹豫着猜测道:“皇上是想让臣查明,谁让昭仪公主怀孕了?”   江锦川已经托腮推测:“能让昭仪公主未婚先孕的,必定是个风流坏种,比如像江尚书这般的。”   江骜知晓江锦川因为自己薄了玄素这事而心存芥蒂,不与这人计较。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孩子的爹是何人的,也只有这两个傻憨憨的没反应过来。   萧敬禾是个迟钝之人,即便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他也在心里慢悠悠地揣摩着:皇上特意留臣下来,告知臣他当爹了,是否在暗示,臣也应该结婚生子呢?   路子峰这只老狐狸则在心里打着另外的如意算盘:得在这方面加把劲才行。   赵昀不悦地拧眉:“昭仪公主怀的是朕的骨肉。”   听到这话,最开心的要数单纯的赵玄朗:“哈哈,本王要当舅舅了。”   而盛景南与江锦川停止了推测,愣住了,既然与案情无关,那叫他们来做什么呢?   江骜煞有介事地摇头轻叹:“皇上啊,臣知道你人坏,没想到你居然让人家未婚先孕,太差劲了,鄙视你!”   众人向他投以更加鄙视的眼神: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路子峰则坏笑,一语道破天机:“那臣来真心祝贺皇上吧!这招真高明,太后跟王氏都没办法再反对你们在一起了。”   面对他的阴阳怪气,赵昀向他挑了挑眉,丝毫收不到他的真心。   赵玄朗则眉开眼笑地催促道:“嘿,皇兄,你赶紧跟嫂子成亲吧,肚子大了就不好看了!”   不等赵昀回应,江骜点醒他:“清河小王爷,要丧期过了才能成亲呀!”   赵昀则得意地笑道:“不用等,赵启仁还没死。”   除了路子峰,众人皆露出吃惊的表情。   以这位对赵启仁的恨意,居然还能大发善心地救人一命?不寻常啊。   赵昀扫了一眼众人,笑得颇有深意:“朕还要留着他,看着我们成亲呢!”   众人瞬间闻到了浓烈的醋味,心想着:这是存心送他走后一程啊!   这男人嫉妒起来,还真可怕!   成亲这事,看来毫无阻碍,这下,婚期肯定是如期进行了。众人皆低头思索着,该送什么贺礼合适。   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小王爷发出疑问:“可是,嫂子他娘还没找到呢?”   经这一提醒,众人纷纷看向赵昀。   赵昀也不心虚,面不红心不跳地吩咐身旁的寒江:“寒江,等一下带王氏进宫。”   众人又是惊愕,他们都不是蠢人,很快明白了,是这位天子将人藏了起来,怪不得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人。   赵玄朗眨了眨眼,不解地问:“皇兄,好端端的,你藏着王氏做什么?”   江骜凑到他的耳边,低声告诉他:“你不知道,王氏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路子峰也凑过去,低声告诉他:“他打算跟人家的女儿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这位丈母娘不得不同意!”   赵玄朗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骂了一声:“卑鄙!”   两位损友又补充了一句:“无耻!”   尽管他们可以压低声线,但赵昀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也不恼,厚着脸皮,得意地笑道:“你们尽管鄙视,反正皇儿都有了,她不嫁朕,还能嫁何人?”   路子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夸赞:“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佩服!”   众人非常赞同,纷纷跟着竖起了大拇指。   赵昀轻蔑地扫视了一眼他们:“啧,一群要孩子没孩子,要对象没对象的,好意思鄙视朕?”   众人被他的嚣张激怒了,目无君主地围在一起弹劾他,小声议论。   “我打赌,卿卿知道他将王氏藏起来,一定不嫁!”   “我赞同!”   “我也赞同!”   ……   赵昀竖起耳朵聆听,心中警铃大作,赶紧叮嘱寒江:“先,先不要让王氏跟卿卿见面,婚后再说,婚后再说!”   寒江略感为难:“可世子不在,没人留在宅子保护王氏。”   赵昀神色一顿,困惑蹙眉:“阿蛮呢?”   寒江恭顺地回应:“听说又有马贼吐出蛊虫。他去永州城捉虫去了。”   赵昀头痛地扶额,只好吩咐寒江回去陪王氏。   寒江走后,遭到洗脑的赵玄朗跑到他的跟前,老气横秋地劝说道:“皇兄,婚姻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这样勉强的婚姻是不幸福的,请三思啊!”   气得他当场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我们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赵玄朗不以为然,认真地提醒:“你连坦诚都做不到,这份情,摇摇欲坠啊!”   底下的人纷纷窃笑,气得赵昀砸书赶人:“够了,你们都给朕回去,没一句话中听的!”   “皇兄,唔唔唔——”   赵玄朗这铁憨憨还想劝说两句,被众人硬拽着出去。   赵昀气得胸前起伏,本来是拉这些人来分享自己的喜悦,没曾想这些人一个个地给他添堵。   他就想娶个媳妇,有那么难吗?   喝了口茶,他的神色好了些,问一言不发的岑三:“刚才那事,你怎么看?”   岑三也是铁憨憨,慎重地点评道:“忠言逆耳,挺好的。”   言下之意,是他们说的有道理。   赵昀垂下眼眉,眼神幽深。不管如何,娶了再说,管他的。   此时,太监总管刘喜恭顺地走进来,向他禀告赵启仁的情况不容乐观,赵启仁嚷着要见他一面。   赵昀也觉得该跟这位皇帝开诚布公,遂摆驾扶风殿。   扶风殿内,每个人愁眉不展,病榻之上的赵启仁双眼紧闭着,满面病容,两颊深凹下去,明明才二十多出头的年纪,却已是钟鸣漏尽,行将就木。   被废了的皇后娘娘温婉倚在榻边,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将药喂到赵启仁嘴边,手里捏着帕子不断地擦拭着他的嘴角。   她虽眼眶泛红疲惫不堪,但生得美貌无双又才双十年华,比起病入膏肓的赵启仁,却不知好了多少。   赵昀缓步行至榻边,温婉察觉他的到来,赶紧跪地向他行礼。   虽然如今赵昀当了皇帝,可温婉对他心里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恐怕她早已被辛月毒死在牢狱里了。   赵昀想到跟赵启仁有私话要聊,不宜有外人在,给温婉免了礼后,便命她与众人退出去。   寝殿之中已没了旁的人,赵启仁示意赵昀将自己扶起来。   他靠坐在床头,定定望着面前朗眉星目、俊秀挺拔的赵昀,逐渐红了双目:“朕自知时日无多了,只是心中存有许多困惑,想在临死之前,死个明白。”   赵昀看着这位上辈子背叛彼此的友情,间接害了他与荀馥雅的皇帝,眼神里带有几分冷意:“好,让你死个明白。”   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一直长吁短叹陷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赵启仁再次望向他,蓦地怔愣了一瞬。   认真端详这人的容貌,与孝贤皇后在眉目上竟如此相似,他当初就怎么没想到,没往这方面想去呢?   成王败寇,如今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有些事,他真的意难平。明明当初这人救他的时候,两人还称兄道弟,一起饮酒谈论天下。他以为自己登基为帝,这人会辅助自己,却没想到,这人成为了自己倒台的最大功臣。   愣了半晌,他神色哀伤地问赵昀:“当初我们还称兄道弟的,为什么我登基为帝后,你这么恨我?不仅不帮我,还故意让李琦篡位逼害我,是因为我夺了你的帝位……”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赵昀撇嘴,轻蔑道,“我从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父皇让我继承大统,我也是近两日才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自认没做过让你恼恨的事……咳……”   赵启仁涨红了脸,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赵昀却没再像之前那样去扶他,给他拍背,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待到他咳完了,赵昀才继续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会容不下我,早会会杀我。”   赵启仁痛苦道:“就因为这个猜想吗?”   “这不是猜想。”赵昀冷声打断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泄露的秘密,你敢说,你知晓了我皇族的身份,会给我一条活路吗?恐怕会对我赶尽杀绝吧。”   “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先一步弄死我吗?”被戳到痛处的赵启仁退去和善的面孔,神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难道让我坐以待毙吗?”赵昀冷笑,眼中的厌恶愈发不加掩饰,“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对你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她动心思的。我与荀馥雅情深意笃,你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提,将自己扮作情圣,日日缠着她,另一头又想办法弄死我,你的心思怎么能如此龌龊?”   “你给我闭嘴!闭嘴!咳……”丑恶伤疤被彻底揭开,赵启仁又怒又恨,激动之下竟是咳出了血来。   他嘶哑着声音斥道:“她本来就想做我的女人,是我对不住她,我弥补她又有什么错?你身为摄政王,功高盖主,目无君主,我要将你铲除,稳固皇权,又有什么错!”   望着他丑态毕出的模样,赵昀渐渐沉下了目光,半晌之后,忽而又笑了:“可你又知不知道?父皇明明想让我继承大统,却先让你登基为帝,再让母妃藏着另一道圣旨来防着你?”   赵启仁抬眸看向赵昀,赵昀烛火之下的笑脸如同鬼魅一般,让他感觉浑身冰凉。   其实,在赵昀登基为帝的时候,他早就意识到,他的父皇一直在为赵昀考虑,为赵昀登基为帝而筹谋。之所以让他先登基为帝,不过是因为赵昀羽翼未满,拿他来当赵昀的挡箭牌,替赵昀清楚那些窥视皇位的势力。   他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勃然大怒:“你休得胡言乱语,父皇明明是想让我继承大统的,是你诚心篡位,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阴谋。”   赵昀往前走了一步,好让赵启仁将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一字一句,俱是讽刺:“你可仔细看清楚明白了,我这张脸,可与父皇有半分相似之处?”   烛火摇曳中,赵昀的脸清晰印在了赵启仁的双瞳之中,这确实是一张英气逼人的青年人的面庞,与孝贤太后有七分相似,却与先帝并没有几分相似,所以,他从没有怀疑过,这人是皇家的子嗣,是那失踪的小太子。   赵昀继续说道:“但看我这张脸,能看出我是父皇的骨肉吗?若没有先皇的认可和铺路,我又怎能被大家认定是皇家的子嗣,继承大统的太子?”   赵启仁握紧的拳头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又是一口鲜血咳出,已是语无伦次。   “不可能的,父皇不可能对我这么残忍的,不可能的……”   “想不到吧,当初你们处心积虑地让香奚姑姑将我拐走,如今我不仅完好无缺地回来了,还以这种方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拿回自己的一切。”赵昀笑得邪肆,仿佛听得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一般兴致盎然。   “你……你知道?”   赵启仁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吓得浑身僵硬。   赵昀轻眯起眼睛,嘴角荡开一抹近似温柔的笑:“放心,你当年怎么对我,我也会怎么对你儿子的。他也是小太子,不是吗?”   “你这个畜生!”   赵启仁激动抬手想要抓赵昀的衣襟,被赵昀随意一推,便毫无抵抗之力地倒回了榻上。   他不停地咳着血,大声喊人,嘶哑的声音不断在寝殿内回荡,却始终无人应答。   赵昀立在榻边,冷冷望着他:“为何这般激动?你们当年不是跟我说,身为太子,理应离开父母,方能成大器吗?”   赵启仁双目赤红,紧咬住了牙根:“赵……赵昀,你放过太子吧……”   赵昀摆弄了一下袖口,淡然道:“有个事你可能不知道,小太子不是你的儿子。”   “我不信!”赵启仁又一次激动起来,“他怎会是其他人的孩子!这不可能!皇后温婉贤淑,绝不可能做出与人私通之事!”   望着痛苦悲愤不堪的赵启仁,赵昀无声冷笑:“放心,你的皇后没有与人私通。你的儿子只是被人掉包了而已。”   赵启仁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颤抖着声音道:“不、不可能的,谁有这般能耐?”   赵昀闭了闭眼睛:“那个人连我这个太子都能拐走,悄无声息地养大,你觉得呢?”   赵启仁悚然一惊,撕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昀眼眸暗沉,不想回应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赵启仁。   香奚公主痛恨父皇将她远嫁胡人部落,痛恨父皇让她受尽了□□,她要赵氏子弟全部都不得好死,天启的江山旁落他手。她算准了赵启仁会登基为帝,所以早就将赵启仁唯一的子嗣掉包,早就在赵启仁身上下了手脚,让他不再有别的子嗣。   可怜的赵启仁宠幸了那么多女人都没能让对方怀孕,至今都没察觉到这当中的问题,真是愚蠢。   得不到回应的赵启仁已经意识到了事实就是这般的残酷,小太子打从出生以来,真的与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想他筹谋半生,谁知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他以为自己作为帝王随意主宰玩弄着他人,最后却终究成了被玩弄的那一个。   他恨得几欲发狂,瞪着面前的赵昀,面容已狰狞扭曲。   “那我的儿子呢?我儿子如今在哪?”   赵昀目光冰冷,望着赵启仁,漠然吐出那两个字:“死了。”   夜色渐深,寝殿之内愈加阴冷昏暗,周围鸦雀无声,只有那跳动的烛火,在黑暗中噼啪炸响。   赵启仁仿佛遭受了雷电的打击,整个人都僵硬了,目光呆滞,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嘴里喃喃自语:“死,死了!”   忽地,他的牙根咬得咯咯作响,蓦然怒瞪赵昀,恨不能将他撕碎:“不,我不信你,这都是你的诡计,都是你的阴谋!我要杀了你。”   他一声嘶吼,猛扑了上来,竟是要与赵昀拼命的架势。   赵昀不紧不慢地侧身避开,望着已经栽倒地上去狼狈不堪的皇帝,一声嗤笑:“与狼为伴,终究被狼吃掉。赵启仁,这就是你的报应在!”   赵启仁的面上、身上全是血,狠狠瞪着赵昀,浑浊的双眼里透着嗜血的狠戾:“我要杀了……你……杀了……”   赵昀背光而立,微眸静静看着蜷缩在地歇斯底里、已毫无仪态可言的赵启仁,眼中的情绪辨不分明。   “你好好歇着吧!这剔骨之痛,会要人命,你要死,至少等我大婚之后再死!”   “混……”   赵启仁急怒攻心,又是一大口血吐出,终于昏死了过去。   殿门推开,赵昀走出殿外,温婉、太监刘喜、贴身侍卫岑三等人垂首立在门边。   赵昀冲温婉抬了抬下颌:“他如今是生不如死,你好生伺候着。”   温婉眸光一闪,低眉顺眼地恭敬应下:“诺。”   赵昀迈步越过她,身后太监手中的宫灯照在地上,映出一片暧昧暖光。   看着他渐行渐近,温婉终究忍不住,凝着泪光询问他:“我儿子……真的死了吗?”   母子连心,她又怎会不知,那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呢?   这是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秘密。当年她知晓自己的孩儿一生下来就被悄无声息地掉包,而旁人毫无察觉,她感到心惊惶恐,却无法让身边的人相信她的孩儿被掉包。   赵昀不忍心伤害以为母亲的心,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不知道”,便扬长而去。   温婉唇角上扬起一道几不可见的弧度。   淑芳斋,灯火通明、人影重重。   因为玄素、香儿等人的到来,向来冷清的淑芳斋显得热闹非凡。她们几个女人并未主仆之分,搬着小木凳围在一起,边嗑瓜子边聊天,其乐融融,充满了欢声笑语。   冬梅跟紫鹃因为长期呆在平民书院,跟她们聊着平民书院的趣事,更多的是聊书院里的青年才俊,言语之间透露着少女怀春的情绪,被取笑她们想要嫁人了。   小香儿跟他们聊自己前往嘉峪关路上遇到的趣事,更多的是聊战场上的凶险,战场上那些凶悍的将士们,嘴里说的最多的是楚荆的名字,三句不到两句就赞扬楚荆的英勇,显然对楚荆充满了崇拜之情。   而玄素只聊沈千带她游山玩水的趣事,言语间对沈千充满了欣赏,只口不提江骜。   听得出来,玄素跟沈千是一对欢喜冤家,沈千很迁就玄素。荀馥雅听在耳边,更加觉得沈千是个好归宿,打从心里面希望玄素忘记江骜那个负心的男人。   正当众人聊得起劲,门外响起了太监刘喜的尖锐高声:“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前去迎驾:“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昀赶紧上前阻止荀馥雅行礼,扶着她走到一旁坐下,其他人识趣地退出去。   他认真地端详荀馥雅,见她的气色好了许多,脸上还带着未退的笑意,显然,那几个丫头的到来让人心情愉悦了。?SG   “在聊什么,如此开心?”   他伸手,想要轻抚荀馥雅那娇嫩的小脸,却冷不丁地被躲开。   他微怔,不解地看向荀馥雅。   然而,荀馥雅并不看他。   “就闲话家常。”   荀馥雅不自然地站起身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淡然地提议道:“皇上,我们出去走走吧。”   赵昀收回自己的手,轻轻摩挲着手指腹,心里有几分不安。   淑芳斋离凤梧宫不远,俩人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掌灯下,静静地走向凤梧宫。   他们少有这般安静共处的时候,并肩而行的身影在黑夜的雪地里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不经意地交融在了一起。   行至凤梧宫外,荀馥雅停住了脚,倏然出声,喊住赵昀:“皇上。”   赵昀转回头,眼神中带着惯有的戒备,望向荀馥雅。   在夜色中,他那双冷眸愈显幽沉。   荀馥雅嘴角吟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抬起了手。手停在了他的肩上,为他拂去跌落肩头的雪花。   她轻轻一笑:“皇上在紧张什么?”   赵昀不动声色地平复下内心在那一瞬间本能升起的不安,淡道:“朕没有。”   他不再多说,就要进门,荀馥雅却再次喊住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与他相对而立。   她眼神坚定地说道:“皇上,我不想进去。”   赵昀悬在空中的手僵了一下:“什么意思?”   荀馥雅垂眉轻叹:“我只是想跟你走一走,不是想来凤梧宫。”   赵昀眼神定定地看着她:“既然都来了,进去看看又如何?”   荀馥雅转身背对着他,仰望月光:“外头的风景不好看吗?为何非要将自己困在屋子里?”   谢昀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荀馥雅笑看着他:“皇上以为我想做什么?”   赵昀的神色更冷,沉默片刻,他问道:“你是不是想悔婚?”   荀馥雅闭了闭眼睛,这个问题,她不知如何回答。   即便从前对赵昀有再多的怨和恨,此刻都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复杂,她甚至不忍不敢去看,看这个重生归来的谢昀。   面对荀馥雅的沉默,赵昀深邃双瞳里有什么情绪沉得深不见底。   他走上前,紧张地将人拥进怀里,紧张得双手几乎发抖:“朕不会让你悔婚的,朕……”   “嘘!”荀馥雅伸出食指捂着他的嘴,阻止他说下去。   她闭着眼,静静地聆听着,轻声问道:“皇上可知明月即便没有清风相伴,也会日日高挂夜空?”   赵昀不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他并非文人雅士,也不是伤感之人,不太懂风花雪月这一套。   荀馥雅也并不期待他能回答出来这种问题,只是轻轻地推开头,独自往前行走。她低头看着一个又一个台阶被自己走下去,心情却一次比一次沉重。   她幽幽地问道:“皇上,你是九五之尊,确定要娶我为后吗?”   赵昀静静地走过去,走在她的后头,踩着她身后的影子,似乎这样会跟她很贴近。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侧脸,不知她今夜如此感伤,不安地提醒她:“荀馥雅,你已经怀了朕的皇儿,不能不嫁给朕。”   荀馥雅转过身来,忽然轻笑。   一阵清风轻轻吹送着她的发丝,在月光的映照下,使得她清雅迷人。   她忽然迈步走到赵昀的面前,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月亮的方向走去:“皇上,你为何总觉得我会悔婚呢?”   赵昀愣住,为何总会这么觉得?那是因为他心虚,不自信,不确定这个女人是否爱自己,不,他不爱自己,她爱着的是这一世的谢昀,而不是上一世的谢昀。   想到这里,他黯然神伤。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么希望荀馥雅能正视自己,能看到上一世的他,也能接受上一世的他。   荀馥雅转过身来,捕捉他眼神的暗淡,知晓他在想什么。   她想到李琦说的话,目光忍不住看向那结实的胸膛,想着这里的肋骨曾经一根一根地被拔掉,心如刀割。   手,忍不住抚摸上那胸膛,温暖的,结实的,肋骨还完好无缺地在里面。   想到这,她的手颤抖着,觉得有点冷,可在手缩回来的瞬间,被一包握住了。   面对她这种大胆又令人困惑的举动,赵昀蹙了一下眉头,想要询问,可察觉她的手冰冷得很,忍不住握住:“手怎么这么冷?”   她不愿让赵昀知晓自己已经得知一切,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向皎洁的月亮伸出了自己的手,道:“皇上,你能握住我的手吗?”   赵昀自然毫不犹豫地握住,不问缘由。   当他的手在明月之下握住她的手时,她感觉到很温暖。   上一世她不明白,可这一世,再次遇上这位逆光救她的少年将军,她不再犹豫了。   她挨着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与他的手紧握着,十指紧扣:“皇上,明月遥不可及,可我的手能触手可及,你明白吗?我不是明月。”   赵昀蓦然一怔,这一幕,似乎有些不真实。   在明月之下,荀馥雅按着他的双手,踮起了脚,温软的唇轻轻吻上了他,似乎在顷刻间融化了他所有的冰冷。   她凝望着他,眼眸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信任和期待:“我希望皇上能记住今晚,可以吗?”   赵昀摸不透她的心思,但是她想要的,他从来都不会犹豫,遂点了点头。   荀馥雅转身看向暗沉的凤梧宫,感觉那里是个巨大的牢笼,似乎会将她困死一生。   其实,她这辈子真的没想过自己会入宫为后。   上辈子她不得自由,受荀况掌控,这辈子她不再受荀况掌控了,却要嫁入皇宫。   她没有勇气过这种毫无自由的生活,冷宫里面那种惨无人道的画面,至今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她幽幽地轻叹;“皇上,我曾经在冷宫里碰见上吊自杀的妃子,她曾经绝大风华,伸手帝皇的宠爱,只是容颜色衰,不再受宠,就因帝皇的一句话,被打入了冷宫,绝望上吊了。”   赵昀静静看着她眼角发红悲愤失态的模样,也知女子困在深宫的悲苦,沉声道:“别怕!朕的后宫只有你,只有你!”   荀馥雅心神轻颤:“惟愿皇上是信守承诺之人。”   赵昀自若道:“那是自然。”   荀馥雅不再说了,转身而去。   翌日,赵昀上朝,向百官宣布两个喜讯,一是赵启仁没死。二是他要大婚,命众人着手去准备。   他与荀馥雅本身是被赐婚的,朝臣们自然是不反对,荀况这只老狐狸更是带头恭贺。   孝贤皇后知晓赵昀要娶荀馥雅为后,本来是颇有微词的,但听到赵昀说人已经怀有身孕了,自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当年因为她将荀馥雅赶走这事,赵昀至今恼恨她,为了修补母子的关系,她自然是礼待荀馥雅。   大婚在即,荀馥雅没有多想,一心一意地准备当新娘,但是她很关注赵怀淑的情况,毕竟上一世,这人一直阻碍她跟谢昀。   说也奇怪,自从李琦篡位失败后,赵怀淑一直待在公主府里,闭门谢客,也不再露面。   众人纷纷猜测猜想,这女人一直想要得到赵昀,如今得知赵昀是她兄长,估计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想出来见人吧。   然而,让荀馥雅没想到的是,辛月三番五次地托人前来,强调有很重要的事告诉她,是关于赵怀淑的。   荀馥雅本来不怎么在意,可是面对赵怀淑的不寻常举动,她又不得不在意。   辛月帮助李琦篡位,被赵昀打入大牢,判了死刑,如今因为皇帝大婚,她得到了赦免,被发配边疆。   赵昀不想荀馥雅到大牢里触霉头,只能破例一次,命人将辛月押送到荀馥雅的面前。   再次见到辛月,荀馥雅吓了一跳。眼前的女子披头散发,面色蜡黄,颧骨凸起,让人很难想象那位妩媚妖娆、风情万种的辛贵妃是眼前这人。   辛月跪在地上,哀求道:“昭仪公主,你能不能让皇上赦免我的罪,不要将我发配边疆?”   荀馥雅也不是天真的小女孩,眼前这人虽然楚楚可怜,但是她可没忘记有多少条人命栽在这女人的手里。   她冷淡地说道:“你是想拿怀淑公主的秘密来跟我谈条件?”   辛月自信地点头:“这桩买卖,你绝不吃亏。”   荀馥雅却表现得兴趣缺缺:“我对怀淑公主的秘密没兴趣,”   停顿了一下,她肃然提醒道:“我之所以见你,是想警告你,大婚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不想生事端,你还是安分点,离我们远点吧。”   说着,她挥一挥手,命人将人带走。   辛月急了,像她这种女子,被发配边疆了,更死了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慢慢熬死而已。   荀馥雅是她脱离苦海的唯一希望,她不能错失唯一的机会。   情急之下,她大喊道:“赵怀淑跟你们才不是一家人,她不姓赵!”   荀馥雅大为震惊,立马命人住手,定神看着辛月:“什么意思?”   辛月见勾起了荀馥雅的兴趣,笑着告诉她:“当年我在延边杀死的那个人,在死之前告诉我,他是赵怀淑的哥哥。”   荀馥雅神色凝重:“有证据吗?”   辛月狡黠一笑:“有,我藏起来了。只要你让皇上赦免我的罪,我立马命人送给你。”   荀馥雅收敛起神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茶,淡然道:“不必了,证据留给你自己藏着吧。”   “荀馥雅你——”   辛月没想到荀馥雅竟然不上钩,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荀馥雅疾言厉色道:“你是时候给那些死去的人偿命了!”   她摆了摆手,不理会辛月说什么,命人将她拖下去。   虽然辛月的话不足为信,但是为了稳妥,她将此事交给盛景南和江锦川去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五月初八,皇帝大婚。   皇帝赵昀迎娶昭仪公主的婚礼成为上京城的一件大事。自城门到宫城的街道上,早已张灯结彩。   为了迎合娶亲仪式,荀馥雅在成亲的前一日晚上,搬回了平民书院,受到了弟子们与亲友们的祝贺。   皇帝派人送来无数礼物和金银珠宝,足足有一千担,看花了所有人的眼。为了让荀馥雅极尽荣耀,他特地送来一座金玉打造的轿子,抬的时候需要十六个人,排场远超于历任皇后的銮驾。   因为昭仪公主身份特殊,皇帝特意选了十名天启出身显赫、身份高贵的女子伴嫁,一直从早晨时梳妆开始,到晚上结束为止。姜贞羽也在这十人之中。   荀馥雅坐在镜台之前,身着正红色绣着金丝凤凰花纹的礼服,蝴蝶襟袖,珊瑚盘扣,价值连城的白玉环佩用一根大红的丝绦结着,垂下三寸流苏,看起来明艳照人。   时辰到了,便有喜娘来为她盖上喜帕。姜贞羽亲自送她上轿子。   按照礼制,荀馥雅一大早从平民书院出发,在众人的簇拥下,被抬进皇宫。   正阳殿内,孝贤太后正坐着,面上带着微笑,挥手让他们继续前行。   完成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礼之后,荀馥雅与赵昀举行了大婚的叩拜礼仪。   礼成的那一刻,外面的太监高声叫道:“皇上大婚,普天同庆!”   外头响起了百官的跪拜声与响亮的祝贺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孝贤太后微笑着看着目送一对新人进了洞房。   赵怀淑只是保持着高贵得体的笑容,矜持地点头,谁也不知道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地牢里,李琦听到礼成的钟声,终于断了气。   扶风殿,病弱微微的赵启仁不顾众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看着那喜气的大红,那漫天的礼炮彩带,上扬的嘴角溢出的鲜血。   他不顾身后乱作一团,执着地望着荀馥雅大红的身影,视线渐渐模糊,慢慢闭上双眼,我的绝代佳人啊,啊呀,心好疼啊…… 第116章   大婚礼成后,婚宴开始,笙歌燕舞,食材不断更新,从白日到夜里,节目花样百出。   御花园里,宾客络绎不绝。   因为担心下雨,工匠们用松枝搭起的数百座花棚,棚子上安装了薄薄的珠帘,女宾们便是坐在珠帘后头,言笑晏晏,而男宾们坐的花棚里没有垂帘,在里头觥筹交错。J??   久不露面的赵怀淑一身的华服,雍容华贵,秀丽脱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黑夜里最明亮的星般璀璨夺目。   她一出场便压过了许多年轻美貌的名门千金,当下无数人向她行注目礼。   众人纷纷惊叹,不亏是第一美人,美得夺人心魄啊!   如今赵怀淑与当今圣上再无可能,许多宾客主动站了起来,名门公子纷纷凑上前去,对她百般示好。   她不着痕迹地笑对众人,与他们客套,目光落在了宾客中的某人身上时,只感觉空气都凝滞了,她的呼吸也随之顿住。   她的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几乎都没办法遏止。   这、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这人不是应该跟那些畜生都被杀死了吗?这人不是……应该……   凤梧宫中,烛火通明,红光映照那大红的喜帖,显得熠熠生辉。   四处静悄悄的,每一个人都是敛气屏息,生怕惊扰了皇帝皇后的洞房花烛夜。除了宫女的呼吸声,便只剩下了一对新人的心跳。   谢昀坐在荀馥雅的身侧,一身丝袍,面容清冷而俊美,但那双不断在自己大腿上搓揉的打手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紧张兴奋又不知所措,宛如一个刚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般。   久不见动静,荀馥雅也有些紧张,却又不满这人让自己等这么久,便干脆往侧边靠过去。   赵昀见新娘如此主动,唇边是戏谑的笑容:“哪里来的小娘子,这么急着向朕投怀送抱。”   荀馥雅脸上一红,嗔怒道:“我只是想睡觉,你别挡道。”   赵昀轻笑:“嗯,朕也想睡了。”   他一把将红盖头掀开,目光定定锁在荀馥雅脸上。荀馥雅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花绽放一般,令他心中不由一颤。   美人娇艳如花,怎叫他坐怀不乱?   他清了清嗓子,强压着一亲芳泽的冲动,扮作一本正经:“新婚之夜,合卺酒还是得喝点的。”   他走过去,端来两杯合卺酒,递给荀馥雅一杯,两个相对无言地喝下。   他将两个空杯放回桌面,心思流转,转身正准备耍流氓,却见荀馥雅已经宽衣了。   这般积极主动?罕见啊!   赵昀眼眸暗沉发热,心情顿时大好。他赞赏地看了荀馥雅一眼,自己也不落后,边走过去,边宽衣解带。   荀馥雅见此,冲他笑了笑,很自觉地爬上床,并催促道:“劳烦皇上把帷幔放下来吧!”   “嗯嗯!”赵昀笑得热血沸腾。   他将帷幔放下来,上了床,正准备靠近,不料,荀馥雅“哎呀”一声惊叫,吓了他一跳,动都不敢动一下。   “怎,怎么啦?”他关切地询问。   荀馥雅躺着,委屈地看着他,撒娇道:“床下有东西硌着我,疼!”   赵昀一愣,有些怀疑。   这帝王帝后的床榻怎可能有东西硌人?太监宫女嬷嬷们不会如此粗心大意啊!难道……谢夫人的人动手了?   他立马紧张地将人扶起:“朕看看!”   他翻开一层又一层的被褥,发现底下居然躺着一颗硕大的桂圆,暗自松了口气。   他随手一弹,将桂圆弹飞出去,转头给予荀馥雅一个安心的笑容:“好了,东西丢了。”   言语间,他手向荀馥雅伸过去,手托起她的下颚,指腹轻轻摩挲着,眸色暗沉。   他轻吻着她香艳的唇,由浅入深,另一手托着她的后脖,轻抚着娇嫩的肌肤,乐在其中。   仿佛干旱的大地遇见了雨露,内心的渴望让他贪婪地索取。   腰身一侧,青丝散落在大红的凤凰被褥上,妩媚妖雅。   头上之人看得呼吸一凝,俯身而下,顷刻间,十指相扣,有些粗硬的青丝与那柔顺细腻的青丝交缠在一起,缠缠绵绵的。   然而,血气上涌的那一刻,荀馥雅的肚子却发出了“咕噜”一声,硬生生地打破了粉红的气氛。   她拉起被褥,羞红了脸,撒娇道:“皇上,我饿了!想吃面!”   “……”   赵昀脸上的青筋不受控地跳了跳,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和想当场要了她的冲动。   他披上外套,走下床,用力开门,命人立马端一碗面过来。   御膳房片刻不敢耽搁,底下的太监宫女亦然,遂,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很快出现在荀馥雅眼前。   荀馥雅拿着筷子,津津有味地吃着。不知为何,最近半夜,总是饿肚子,总想吃面。   她瞧见皇上气呼呼地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可怕得很。   她故意向他示好,夹着面条送到人的嘴边:“皇上,这面很好吃,你尝尝!”   他看了她一眼,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可那面就这么递着,他只好张嘴吃进去,脸色看上去好了些。   忽地,他发现面条的另一端被咬着,转眸看去,只见面条地另一端,荀馥雅轻咬着往上吃,眼里带笑。   他看得目瞪口呆,当面条吃到尽头时,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嘴对嘴碰上的那一刻,荀馥雅亲了他一口,笑颜如花。   “好吃吗?”   赵昀心头一热,低骂一声。   妖精!   他一扫方才的郁闷心情,绷着的冷脸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好吃!”   荀馥雅用帕子替他擦擦嘴,挽着他的手,垂眉娇羞道:“那我们就寝吧!”   赵昀感觉自己被冻结的血气又涌上来了,胸潮起伏,眼眶发热,又开始心思思了。   他以为荀馥雅接下来会有比吃面更热辣的魅惑行动,然而,荀馥雅躺在床上,拉上棉被,闭上眼眸,就这么安静地入睡。   “……”   他愣在原地,静静地期待着,等候着,然而,什么都等不到。   他终究忍不住抱怨一声:“皇后,洞房花烛夜,你丢下朕自己睡去,是不是有点残忍?”   荀馥雅睁眼,困惑地看向他:“你刚不是说想睡吗?”   谢昀爬上床,不怀好意地靠近:“朕突然没了困意,想做点别的。”   当手不安分地缠上来时,荀馥雅轻笑:“皇上,你忘了太医的叮嘱吗?要禁欲!”   谢昀将头埋在她的后背上,不管不顾地耍赖:“你觉得朕会乖乖听话?”   荀馥雅被他撩得面红耳热:“不会!”   翻身回来的那一刻,两人犹如干柴烈火,吻得彼此窒息。   赵昀热烈地吻着她的额头,她脸颊,她的唇,轻舔着她的耳尖,描绘着她的耳廓,彼此的气息变得凌乱不堪。   两人意乱情迷,受不得彼此的诱惑,正要进一步时,荀馥雅忽地惊叫一声。   “哎呀!”   赵昀吓了一跳:“怎,怎么啦?”   “胎儿好像动了一下。”荀馥雅下意识地摸摸肚皮,扁着嘴向赵昀眨眼,“皇上,为了孩子,还是禁欲吧!”   “……”   赵昀此刻的表情很精彩,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但请相信,若此刻那孩子能让他捏住,他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将人丢出去。   事到如今,他能怎么办,不想委屈也得委屈一下了。   他泄气地放开荀馥雅,躺在身侧闭着眼,想象自己是一条咸鱼,没有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夜静人深,清风徐徐,周围的一切归于沉寂,偶尔传来几声烛火闪动的声响。   荀馥雅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辗转难眠。   当她得知眼前之人是上一世的赵昀,惊恐万丈,心里充满了恨意。可当她知晓了上一世的真相,却又怎么都恨不起来。   对于上一世的赵昀,她爱吗?她不知道。她讨厌他的强取豪夺,讨厌他的不择手段,可他偏偏对她用情至深,为她舍弃他一心追求的权势,甚至是他的命。   只是,她无法忘记赵启仁被剔除肋骨时的惨烈,对赵昀前世被剔除十二个肋骨这事,始终耿耿于怀。   她侧过头来,睁眼看向身旁的赵昀,见他完好无缺地躺着,不知为何,眼眶微热起来。   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摸上他的胸膛,想清晰地感受里面的肋骨好好地呆在里面。   可正努力让自己清心寡欲的赵昀却受不得她这番触碰,一把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地侧头看向她:“不是说禁欲吗?你这是做什么?”   荀馥雅也不心虚,认真地问道:“我只是摸摸,不行吗?”   “行。男人能说不行吗?”   若不是眼神过于清澈,赵昀绝对怀疑这女人是故意撩他的。   他放开荀馥雅的手,认命地放任她占便宜。   然而,荀馥雅得了便宜不卖乖,还得寸进尺地提出更过分的要求:“那能不能脱了让我瞧清楚?我想认真看看你的肋骨!”   赵昀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自己娶了个假的荀馥雅。   他不动声色地挑眉:“朕怎么从前没发现你如此好色?”   荀馥雅愣住了,困惑地眨了眨眼:这误会是从何处来的?   “我……”   她正要解释清楚,却被赵昀打断。   赵昀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下颚,冲她使了个眼色,痞笑道:“以后只许好我的色,知道吗?你夫君我春色无边,够你看一辈子了!”   扑面而来的油腻感,让荀馥雅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皇上不仅给我乱扣上好色之罪,还打算把这罪名扣上一辈子?”   “对,罚你终身□□,呆在名为赵昀的这座牢狱里。”赵昀将人拥进怀里,亲了亲她,“刑法是亲亲,怕吗?”   荀馥雅轻笑:“不怕!”   说着,两人唇舌相交,又黏黏糊糊地交缠在一起。   只是,当两人你侬我侬地翻滚时,荀馥雅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哎呀!”   “又怎么啦?”有了前两回的经历,赵昀这回是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荀馥雅委屈兮兮地看着他:“又有东西硌着我了。”   赵昀忍着怒气,咬牙切齿道:“朕找找!”   这回,荀馥雅不坐在床上等他了,劳累了一日,她已然很疲惫了,便走到旁边的软榻上,盖上毯子等待。   赵昀这回为了不再有东西打扰他们的好事,趴在床上认真地寻找,誓要将那些藏匿在床榻上的东西全部清除。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一找,竟然找了整整一个时辰。等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干净时,一转身,发现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他气得将手中的桂圆红枣捏成粉碎,心里暗暗发誓:明日一定查问是何人把这些玩意放在被褥下,必须拖出去砍了,没得商量!   翌日,荀馥雅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赵昀人已不在了。   她也不在意,仰躺着在床上,开始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上一世,总是因为家里穷的叮当响,吃不饱也穿不好,埋怨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后来,过着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的日子,却总是梦到阿娘在忙碌时,抬头冲她笑的模样。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泼天富贵再好,也没有家人安康重要。   因此,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阿娘!   此时,玄素跟冬梅雅等人端着洗漱用品,雅步步而入。   玄素跟冬梅一左一后,轻轻掀开了垂挂的纱幔,昭昭光中,屏息道:“娘娘,该起了。”   阳光透过缝隙进入了重重帘幔,晒照在散落青丝的金缕玉枕上,散发出奕奕光彩。   荀馥雅坐起身来,紫鹃小心翼翼地捧来贡茶。   青瓷茶碗,碧青的茶叶在茶里浮浮沉沉,她捧在手心里,瞬间能闻到那沁人的香气,心旷神怡。   宫女们手中捧着一溜的托盘进入,上面放着华丽的凤凰秀金衣裙、凤凰发钗金步摇、还有代表冠绝三宫六院的皇后凤冠,金光璀璨,珠华耀眼。一眼望去,只觉得眼花缭乱。   荀馥雅想起要去跟孝贤太后请安,便放下茶碗,站起身,张开双臂。   宫女们小心细致地替她穿上繁杂富丽的衣裙,她们跪倒在地上,用尽一生的虔诚替她抚平每一丝裙上的褶皱。   梳妆打扮完毕,她站在凹凸不平的铜镜前,细细端详。   里面的女子容颜绝美,气质超凡,穿着皇后的服饰,微微抬着线条优美的下颚,显露出一丝冷漠的骄傲。   与前世不同了,她不再是赵昀见不得人的妾室,而是一国的皇后。   是啊,她是皇后,已经是天启的皇后了!这一世,她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已经到了一个女人可以得到的极致,纵然后宫嫔妃众多,谁也无法动摇她的地位。   玄素走过来,由衷地赞美:“小姐,你这样实在太美了,若是夫人瞧见,定然很高兴的。”   荀馥雅黯然神伤,垂眸道:“是啊,若是阿娘在,就好了。”   此时,宫女进来行了礼,垂头禀告:“皇后娘娘,皇上在前厅等着您呢。”   荀馥雅知晓赵昀在等自己一块去向孝贤太后请安,点头道:“本宫知道了。”   在玄素等宫女的伴驾下,她端着一身凤仪之姿,雅步走出房门,缓缓行走前厅,却见赵昀在陪王氏坐着。   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把王氏逗得眉开眼笑。   “卿卿小时候真的是这样?”赵昀对话题很感兴趣,笑得合不拢嘴。   他将手里的剥完皮的橘子递给王氏。   王氏自然地从赵昀手里接过橘子,笑道:“嗯,少年老成。”   吃了一口橘子肉,她又回忆道:“她五岁之前不这样,那个时候她特别软萌,嘴还特别甜。”   赵昀眼底笑意未减:“这么可爱?”   王氏微微扬起头,一脸的骄傲:“可不是,那会儿……”   不等王氏把话说完,站在玄关处的荀馥雅出声打断:“阿娘。”??   王氏余下的话戛然而止,转过头看向荀馥雅,一愣,蓦然站起身来,眼眸瞬间湿润了起来。   想着她不顾众人的非议,含辛茹苦将女儿养育成人,省吃俭用给她念书,为的不过是女儿得到她爹的欢喜,女儿往后的日子过得好些,能嫁个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如意郎君。   不曾想,她的女儿竟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居然成了最尊贵的皇后。   一夕之间,她觉得从前所受的苦受的委屈,都值了。她的女儿,真的好棒!   “阿娘!”   荀馥雅喊了一声,激动地跑过来,与王氏相拥在一起。   此刻,她不是尊贵端庄的皇后,不是克己守礼的荀馥雅,只是一个终于找到母亲的孩子。只想投入母亲的怀抱里,尽情地哭诉委屈与心酸,尽情地感受母亲的温暖。   王氏不知晓在自己失踪的这段日子,荀馥雅为她担惊受怕,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深长地叮嘱道:“好啦好啦,都已经当皇后了,得稳重一些,不可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了。”   虽然她实在不喜欢赵昀这人,但女儿嫁都嫁了,还怀孕了,作为母亲,她只能祝福,况且赵昀身为皇帝,一大早起身来寒舍讨好她,亲自接她进宫,也是诚意满满的。   荀馥雅擦了擦泪水,扶着王氏坐下来。   冷静下来后,她自然会问:“阿娘,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可担心死我了。”   “唉,那日我走出清河城,不知怎的,就遇上马贼了,真是倒霉透!幸亏寒江及时出现,救了我,否则阿娘再也见不到你了。”回想当日的凶险情形,王氏边又气又恼,至今都心有余悸。   荀馥雅瞟了一眼站在皇帝身旁的寒江,一下子便猜出了王氏被这位心机深沉的皇帝藏起来,还瞒天过海。   她挑着眉,眼神冷冷地盯着赵昀,问王氏:“所以,你人在上京城?”   赵昀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心虚地垂眉剥橘子。   王氏没察觉到荀馥雅情绪不对劲,笑着回话:“对啊!本来嘛,阿娘是想回去找你的,可阿蛮说那群马贼已经盯上了我,我回去找你,说不定马贼连你都杀,所以,我就跟阿蛮来上京城住了一段时间。”   “阿蛮?”   荀馥雅又挑了挑眉,看着赵昀的眼神更加凌厉。   赵昀陪笑着擦了擦虚汗,剥橘子的动作更加利索了。   王氏并未察觉女儿身上的火药味浓重,颇为惋惜地笑道:“你还别说,阿蛮这孩子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又乖,阿娘看着就喜欢。本来嘛,我是打算招他入赘的,没想到转头你就成了皇后,也是命啊!”   赵昀讨好地将剥好的橘子递给荀馥雅,荀馥雅恨不得将橘子当面砸过去。   这人明知道她日夜为王氏担忧,天天在她面前装疯卖傻。他知晓王氏定然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他,便派人糊弄王氏,将她王氏起来,等到米已成炊了,才将人放出来,实在恼恨。   她怒瞪赵昀,凉凉地回应王氏:“没事,先留着,说不定女儿以后用得着。”   “啊?”   王氏目瞪口呆地盯着,搞不懂女儿话里的意思。   可周围的人看得明明白白,听得清清楚楚。夫妻两人的气氛不对,玄素赶紧躬身上前,引走王氏的注意力。   “夫人,您还没吃早膳吧?奴婢给您准备膳食?”   “吃过了,”王氏回应了一句,忍不住训斥起她们来,“这都什么时辰啊,也就你们年轻人晚起床,一个个的都懒洋洋的,真是没眼看。”   面对王氏的念叨叨,众人垂头不语,还是赵昀开口吩咐:“带阿娘到御花园走走吧,皇后向太后请安后会去那里!”   “诺!”   玄素躬身应答。   王氏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们俩有事忙你们的,不用管我的。”   说着,她与玄素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赵昀见状,拿着帕子擦手,恣意懒散地起身:“皇后,今儿个是个好日子,不适宜生气,对不对?”   “我没生气。”   荀馥雅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看都不看赵昀一眼,径直往外走。   众人瞧见两人的互动,便知皇后在压着一把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门,坐上他们的专属车辇,彼此不做声,很快抵达了孝贤太后的永寿宫。   孝贤太后一向不喜欢她跟赵昀在一起,荀馥雅本以为不会在这里得到好脸色,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孝贤太后待她亲切和善,还提醒她怀孕要注意的各种事项。   她受宠若惊地点头应着,有种世界变得让她觉得很陌生的错觉。   敬奉了茶水,他们又到祖庙里拜祭了先帝。礼制的事宜忙完后,已近响午,荀馥雅心里惦记的王氏,便命人送她到御花园。   响午的阳光异常猛烈,晒得周围的景物都发热发光,酷暑的炎热从地面不断地冒出来,蒸煮着大地万物。   下了车辇,荀馥雅瞧见赵昀厚着脸皮跟随过来,想着这厮下套设计她们母女,便恨得牙痒痒。   她气不过,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怒瞪他:“皇上耍的好心机啊,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言毕,她走到树荫下,屏退众人,张望着脑袋,四处寻找王氏与玄素的踪影。   赵昀勾唇一笑,撑起了油纸伞,阔步跟上。   当油纸伞挡在荀馥雅的头顶时,荀馥雅抬眸看向赵昀,没作声,静静对视。   赵昀也一瞬不瞬的看她,一只手落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后颈往前压:“别生朕的气,可好?”   荀馥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赵昀从背后抱住,低着头薄唇往她衣领里蹭:“朕保证,不会有下回。”   赵昀动作暧昧又缠绵,荀馥雅的心忽然颤了颤,红唇翕动:“皇上。”   赵昀‘嗯’了一声,沉声道:“朕在。”   荀馥雅汲气,想要他坦诚相待,告知自己他是重生归来的,便探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可话音刚落,赵昀薄唇靠近,在她唇角蹭了蹭,随意地糊弄:“很多,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荀馥雅眼神暗淡,难掩心中的失望。   “你不想说,我不问了。”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很怪异。   一颗心发酸,发胀,还痒。   她为这种怪异的感觉愣神,蹙眉,也抗拒赵昀的接触。她想要挣脱这层束缚,可赵昀不允。   赵昀将她紧紧地扣进怀里,低哑着嗓音道:“让朕抱一会儿。”   她恍然,不知为何,此刻总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此刻的赵昀似乎很难过。   两人足足抱了半个时辰,荀馥雅维持着这个姿势有些累,垂在身侧的手攀上赵昀的背,轻声问:“抱够了没?”   赵昀在她的耳边低笑:“不是很够。”   荀馥雅伸手推他:“不够也得松手,我累。”   “换个姿势抱?”   赵昀带着坏笑看她,不等人回应,已将人横抱起来,走向旁边的亭子。   将人放下来坐着,他熟门熟路地挨着坐,眼神暧昧地暗示荀馥雅:“此处风景极好,适合谈情说爱。”   “你又把我阿娘藏哪去了?”   荀馥雅瞪了赵昀一眼,伸手推开他。   赵昀顺着荀馥雅的手劲往后靠,倚在栏杆上,笑得风流劲十足:“亲一口,朕就告诉你。”   荀馥雅眉眼动了动,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皇上,你变了,你从前不会这般欺负我的。”   赵昀立马警惕起来,毕竟他不是这一世的谢昀。荀馥雅何其聪慧,在她面前露出马脚,会很快被识破身份的。   上一世她都恨自己恨得临死前说“永不相见”了,他怎么能让她知晓自己是上一世的谢昀呢?   他赶紧低声下气地哄道:“皇后,朕错了,朕这就带你去找阿娘!”   言毕,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荀馥雅,将人带到附近的小楼阁里。   小楼阁里,王氏正与宫中的几位太妃娘娘在打马吊,正赢得起劲。   瞧见赵昀扶着荀馥雅前来,她立马站起身来,耳提命面地训斥赵昀:“皇帝女婿,你怎么能带我闺女来这里呢?我们在打马吊,对胎教不好,赶紧将人带回去!”   赵昀身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皇,向来又以阴狠暴戾的性情为人所知,几位太妃见王氏如此明目张胆地训斥他,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手上的马吊牌都拿不稳了。   “啪嗒!”   其中一位太妃手中的马吊牌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刚巧滚到赵昀的脚边,她当场吓得魂不附体。   然而,赵昀并未恼怒,而是温声细语地询问他的皇后:“卿卿,我们听娘的,好不好?”   荀馥雅难得瞧见王氏高兴,也不想扰了她的兴致,便点头:“好吧!”   她瞧见地上的马吊牌,想要帮忙捡起来。赵昀眼明手快,赶紧抢先一步:“让朕来。”   他弯腰将地上的马吊牌捡起来,将其递给那位太妃娘娘,温和有礼地说道:“太妃,你的马吊牌。”   太妃下意识地拿过马吊牌,紧张地握着,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待赵昀搀扶着荀馥雅缓缓离去,众人才暗自松了口气,而王氏对这个皇帝女婿的表现颇为满意。   她骄傲地向众人炫耀道:“你们别看我女婿是个皇帝,脾气是一等一的好,乖巧听话的很!”   “……”   各位太妃面面相觑,实在无法将赵昀与“脾气好”“乖巧听话”等词语联想到一块。   她们都在想,这位皇帝的丈母娘是不是对这位暴戾阴狠的皇帝是否有着严重的误解?   自从荀馥雅与赵昀大婚的那一夜后,赵启仁便一直昏迷未醒,太医们束手无策,扶风殿上下都笼罩在一种近似诡异的沉寂气氛当中。   直到今日深夜,荀馥雅正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太监跪在外头,焦急地提醒赵昀:“皇上,扶风殿那位怕是不行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赵昀不想惊扰了荀馥雅,低声道:“你们先去料理,朕随后就去,别惊扰了皇后娘娘休息!”   荀馥雅知晓扶风殿住着的是哪位,睡意瞬间全无,匆忙起身更衣。   她打开门,迎着赵昀的面,道:“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毕竟兄妹一场。”   赵昀一万个不情愿她去见那个人,可是又不想因为这种事惹荀馥雅不痛快,便支支吾吾地找借口敷衍:“你身怀六甲,去那种地方,恐怕对胎儿不好啊!”   荀馥雅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挽起袖子垂泪:“皇上,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你现在变了,都不尊重我的意愿了!呜呜……”   赵昀见她呜咽,急忙哄她:“好吧好吧,一起去!”   “嗯!”   荀馥雅赶紧放下衣袖,手脚利索地走出门,直往扶风殿的方向走去。   赵昀愣了一下神,跟在后头。   眼泪了?怎么没有?这女人变脸也太快了吧?   一路过去,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宫人,乱糟糟地吵嚷着,巡逻的皇宫禁卫军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此刻,扶风殿里里外外已跪满了人,到处是窸窸窣窣的啜泣声,寝殿之内,跪了一地的后宫妃嫔和宗室王公,赵玄朗也在里头。   温婉跟他跪在最前头,温婉趴在榻边哭喊着赵启仁,榻上的赵启仁双目紧闭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荀馥雅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见到了那病入膏肓的赵启仁,心里咯噔一下,被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吓了一跳。   赵启仁被李琦剔除了三根肋骨,都被折腾成这样,那上一世,谢昀被李琦剔除了十二根肋骨,那……   想到这,她转过身,下意识地去寻找那道让她愧疚不已的身影。   赵昀不知晓荀馥雅此刻的心思,依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姿态走进来,对上荀馥雅眼神的那一瞬间,又移开了视线。   他郁闷地说道:“你别这样看着朕,他不是朕弄成这样的。”   荀馥雅怔然,低声解释道:“我没这个意思。”   也许是人在临死之前,耳目特别的敏锐,虽然他们是低声交谈,但赵启仁一下子便认出了荀馥雅的声音。   榻上的赵启仁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珠子艰难地转了一圈,落在人群之后的荀馥雅身上,似欲抬起手来,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只有嘶哑的疴疴声响。   酝酿了许久,他终于喊出了声音来:“昭仪,昭仪,是你吗?”   荀馥雅抬眼望向他,话到唇边迟疑片刻,应道:“是我。”   她心神复杂地走到了赵启仁的床榻前,那头赵昀在众宗室王爷之后撩开衣摆,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神色阴鸷,显然对荀馥雅来看赵启仁,心里很不爽。   赵启仁颤抖着手,在床榻边摩挲着,祈求道:“我能握一握你的手吗?我看不见你了。”   不等荀馥雅回应,坐在一旁的赵昀生怕这女人会答应,冷然拒绝:“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赵启仁被他这话噎得上气不顺,有气无力:“我们是兄妹。”   赵昀摸了摸茶杯边缘,晒然一笑:“以前是,现在不是的,现在她是你嫂子。”   众人见势不妙,赶紧悄然退出去,不敢窥见两代天子的秘事。   赵启仁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当着荀馥雅的面,歇斯底里地大喊:“我都快要死了,你还来欺负我,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我绝不认你是我的皇兄。”   赵昀冷然一笑:“那行吧,遵从你的意愿,你死后,朕按平民的仪式,将你葬在王陵外面。”   “你,你……”   赵启仁瞬间被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荀馥雅看不过眼,转头瞪了赵昀两眼,劝说道:“好了,你少说两句。”   听到荀馥雅帮着自己说落赵昀,赵启仁心里很高兴,旁若无人地向她诉衷肠:“昭仪啊,皇兄对不住你啊,皇兄不应该将你嫁给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皇兄悔恨啊!”   赵昀气得捏紧茶杯,恨不得一茶杯将这个色批砸死,可碍于荀馥雅在场,不好发作。   只听得荀馥雅贴心地安抚道:“不怪你,是我自己选择的。”   岂知,赵启仁听到她的话,变得更激动了,悔恨到泪流满面:“不,都怪我,我为什么要将你嫁给他呢?你明明是我的,明明是我的呀!咳咳咳……”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咳嗽得很厉害,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荀馥雅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赵昀却怕这人的晦气传到荀馥雅身上,上前将荀馥雅拉开,走过去,拧着眉警告赵启仁:“行了,你那些腌臜事还是不要污了你皇嫂的耳,带着你龌龊的心进棺材吧。”   此言一出,当场气得赵启仁口吐鲜血。   “噗!”   荀馥雅不想赵昀落得个气死先皇的骂名,将人推到一边去,耳提命面地警告他:“皇上,你就少说两句吧。”   赵昀不了解荀馥雅的用心良苦,翘着双手,很不屑地嗤笑:“他不说人话,朕管不住嘴?”   面对这人的桀骜不驯和那接近幼稚的行为,荀馥雅感到哭笑不得:“你别动怒,现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此时,病入膏肓的赵启仁又伸出双手在空中摩挲着,旁若无人地向荀馥雅诉说自己的心里话:“皇妹,你可知?皇兄是真心爱你的呀!”   荀馥雅伸手捂住赵昀要张开的嘴,回应道:“我知道。”   赵启仁听到她动听的声音,又激动地痛哭流泪:“可惜,我们有缘无分,我也没能力保护你,让你在李琦那个混蛋手里受罪,我恨啊!”   荀馥雅垂眉:“我不怪你。”   赵启仁又笑又哭:“我知道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你是个最心善的姑娘了。我这一世,见了那么多美人,你是我最喜欢的,你可知?”   荀馥雅继续捂住赵昀的嘴,轻声回应:“知道。”   赵启仁又哭又笑,为自己的一声悔恨了一番后,忽地冷静下来,苦口婆心地叮嘱荀馥雅:“皇妹啊,听皇兄一句劝,别将真心付出。最是无情帝皇家,人一旦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是会变心的,你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赵昀眼眸闪烁,此刻很后悔没有一剑解决了赵启仁,还让他见到荀馥雅,他觉得自己实在太仁慈了。   荀馥雅感受到他浓烈的杀意,推着想要过去揍人想赵昀,轻叹一声:“我知道。”   “赵昀这小子,是天上的帝皇,信不过,信不过呀!”   他的脖子往上抬了抬,用力瞪着眼睛,下一刻便又颓然地倒回床里,眼皮子耷拉下去。   “谢谢你。”   荀馥雅将头埋进赵昀的胸膛里,不忍心去目睹赵启仁惨烈的死状。   赵昀立刻喊来跪在外头的太医。   太医跪着挪到榻前,搭脉片刻后,匍匐下身,脑袋低垂到了地上:“启禀皇上,先皇驾崩了。”   温婉一声恸哭,无数哀泣声同一时间在殿内响起。   荀馥雅闭起眼睛,泪水自眼角无声滑落。   赵昀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对赵启仁的死不在意,只是将一方帕子递到荀馥雅面前,提醒她:“先擦擦吧,还不到哭的时候。” 第117章   面对赵昀的冷静无情,荀馥雅感觉心里一阵冷意渗透:“她好歹是你的兄弟,你就不觉得难过吗?”   赵昀的指尖摩挲着荀馥雅微红的眼角,过了半响,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没听他说吗?最是无情帝皇家!”   荀馥雅垂眉,不知是被气氛感染了,还是被这话伤到了,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赵启仁下葬的那日,众人心情悲痛。天色仿佛被这种悲伤感染,一大早便阴沉得吓人,空气中飘来荡去的风也带着浓郁的湿气。   赵昀特意请来十二个得道高僧为赵启仁做法事,超度他的亡魂,众人皆赞他对这位短命的皇帝情深义重,可荀馥雅知晓,赵昀是想这人永不超生。   上一世,赵昀尽心尽力地扶助这个人,把他当做亲兄弟那般信任,可这位亲兄弟却一心想要害死他,这叫他如何不恨?   法事进行到了一半,她累得有些受不住,便提前从法场退出来。   岂知,在回宫的路上,碰见了那么不堪的一幕。   皇家陵墓门口,一位风烛残年的妇人在一群围观的百姓当中,哭天抢地,不断地哭诉当今天子赵昀冷血无情,六亲不认,不侍奉养母。   荀馥雅远远地瞥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披头散发,身着麻衣粗布,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   即便不再光鲜亮丽,但她一眼便认出,这是谢夫人。   赵昀登基为帝前,为了不让谢夫人搞事,先一步将人困在谢王府。赵昀登基为帝后,潜伏已久的人快速行动,将谢夫人安插在皇宫、朝臣家属以及上京城大街小巷里的细作一一拔出。   能如此精准地将这些人找到,据说江骜功不可没。这人善于人情世故,与朝中官员走动密切,又长期流连烟花之地,很快便摸到了这些细作的联络方式。路子峰的之后,利用其强大的情报网,很快搜罗出大量的细作名单。   如今,即便没有将谢夫人的人全部清除掉,也让她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兴风作浪。赵昀是个狠人,在谢夫人受到重创之时,命人将她名下所有的产业接管,并将她赶出了谢王府,绝了她的财路。   谢夫人如今来闹着一出,显然是狗急跳墙,被赵昀逼得走投无路了。   谢夫人瞥见荀馥雅的身影,清了清嗓子,声色俱厉地哭诉当今天子:“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赵昀,老身抚养你长大成人,你如今成了皇帝,认回亲娘,却将我一脚踢开,不善待我,你枉为人君啊!”   荀馥雅轻蹙着眉,忽地想到了赵怀淑上一世对付自己的手段。   舆论能杀死千军万马,它的可怕,她是深有体会的。   虽然在实力上,谢夫人不足为惧,但赵昀身为帝皇,若被推上道德的舆论浪尖,那是极为不利的。   思及此处,她缓缓走过去:“这是闹什么?”   “皇后娘娘来了!”   有人发出了惊叫。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只有谢夫人不服气地站在原地。   荀馥雅免了众人的礼,缓缓继续潜行。   几名侍卫正在阻拦谢夫人与那些民众靠近皇家陵墓,瞧见尊贵的皇后娘娘在宫女的簇拥下走过来,连忙退让两旁。   他们行过礼,其一人便开口回应:“启禀皇后娘娘,这位夫人非说皇上不善待她,非要在这里闹。”   “哦?”   荀馥雅看向两步开外的闹事妇人,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神色。   也不知为何,一见她们出来,谢夫人便低头不语,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荀馥雅知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想要用楚楚可怜的形象来打动民众,获得舆论的优势。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谢夫人,皇上刚登基,先皇还没下葬,气都没喘过来,你就来逼皇上善待你。难道你当初将皇上养在身边,是为了今日吗?”   玄素提着鱼叉,凶悍地怒瞪众人,紧紧护着荀馥雅,那些看热闹的众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惹不起啊,惹不起!   谢夫人抖抖索索,好半天才抬了头,忽地扑到荀馥雅面前哭道:“你胡说,老身当初根本不知道皇上的身世。”   语毕,她又仰头,歇斯底里地呼喊着:“皇上啊,虽然我不是您的生母,但好歹将你拉扯大呀!你不能忘恩负义啊!”   荀馥雅顿时眉心一跳,也不搭理她,任由她尽情地表演。   谢夫人从前不将荀馥雅放在眼里,如今也一样。她无视荀馥雅的存在,泪流不止地望向皇陵门口,哭诉着,仿佛这样会让当今的天子听到她的话似的。   “皇上啊,我儿子死了,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啊!你答应过你大哥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你是皇帝,接我这个养母到宫中颐养天年就这么难吗?很难吗?”   “我无依无靠的,只想晚年跟你在一起居住,就这么为难你吗?”   “从前,我以为你是夫君在外面的野种,即便不喜欢,也将你好生养在谢府,给你吃喝,供你习文习武。你有今日也有我的功劳,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啊!”   ……   面对谢夫人的声色俱下,凄楚哭诉,围观的众人满脸的惊诧,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奇怪道:“这妇人竟然是当今皇上的养母?”   “太子年幼失踪,如今能平安回来,这谢夫人对皇上的确有大恩啊!”   “若不是谢夫人和谢家养育太子,恐怕太子会死在外头呢!如今谢家只剩谢夫人,的确要善待!”   “听说谢家曾经倒了,是谢夫人一个人支棱起来的,谢夫人不容易啊!”   “听说她儿子体弱多病,这都能把太子带在身边善待,的确是个养母典范,皇上理当善待的!”   “对,养育之恩大于天啊!”   “养母不是亲生母亲却能对皇上尽到母亲的义务,更加不容易啊!”   ……   此时,参加完法事的朝臣宗亲们纷纷走出皇陵,听到这些议论,纷纷对天子的品格进行质疑。   当朝天子冷眸半眯,打量了谢夫人片刻,猜想她这是逼急了,又出新招?   少年天子毫不忌讳地走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冷弧,不咸不淡的问道:“朕是如何到谢府的,你倒是说说看。”   天子的突然出现,使得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跪地参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懒得理会他们,就让他们跪着,独自走到荀馥雅身旁,搀扶着她,看都不看谢夫人一眼。   谢夫人这会儿,连哭都忘了。   她伸手拉着赵昀,难以置信的问他:“昀儿,你当真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谢家的家丑吗?你虽然不是谢家的人,但好歹被谢家养育了十几年啊!”   赵昀皱眉,幽暗的眼眸里满是不悦。   他一把拂开谢夫人的手,冷笑道:“谁是你的昀儿?”   谢夫人连退数步,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站立不稳,扶着柱子才停住。   眼前少年戾气满身,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这一幕,怎么看上去都是天子对凄苦的养母冷漠无情,谢夫人这一出,瞬间博得在场所有人的同情,赵昀无疑成了被讨伐的对象。   荀馥雅怕赵昀气急了,不分轻重,上了谢夫人的当。   这种阴险的女人伎俩,男人不屑于计较,何况对方还是赵昀?这人向来都是能动手就懒得动嘴的。   很明显,他身上飙出来的浓烈杀气,让人不难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之事。   在这种日子,这种地方,见血不是什么好事。   荀馥雅连忙伸手,不着痕迹地拦在了少年天子面前,面对谢夫人,疾言厉色。   “谢夫人莫不是忘了,当初你是如何带皇上回谢家的?你明知道他是被拐卖的孩童,并非是谢家二公子,却在谢家二公子死后带皇上回谢府,欺瞒府上所有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开始质疑这位谢夫人的用心。   谢夫人深知不能让荀馥雅带动群众的舆论,激动地矢口否认:“你胡说,我没有!我不知道他是丢失的孩童,更不知道他是小太子。”   荀馥雅也不慌,神情自若地提醒她:“你不知道,难道谢父会不知道吗?当年关于寻找小太子的皇榜,可是满天飞的。说起来,在皇上进了谢府后,谢父就被杀了,是何人下的毒手?”   “我不知道。”   谢夫人冷静的外表下藏着一丝慌乱。   她没想到荀馥雅会知晓谢父的事情,对当年之事知晓得一清二楚,这是不是表明,赵昀已经对当年之事查得一清二楚呢?   荀馥雅感受到赵昀的情绪在剧烈地波动,紧握着他的手,冷然质问谢夫人:“丈夫被杀了,你却不报官,为什么呢?”   “我——”   谢夫人欲想狡辩,却被荀馥雅打断。   “因为你怕惊动官府,怕官府的人发现小太子。”   声音响亮,震慑了每个人的心神。   谢夫人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暗叫不妙,赶紧号啕痛哭:“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我儿子得了重病,我无暇顾及其他。”   她一哭泣,众人便觉得她很可怜,不忍心指着。   赵昀在原地站了片刻,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可荀馥雅却冷笑:“呵,不是一两年,而是十几年,谢夫人,你说这种话,谁信?”   一言惊醒梦中人,众人想了一圈,的确觉得谢夫人的言行不符合常理,对当年之事纷纷表示怀疑。   荀馥雅不给谢夫人狡辩的时机,痛心疾首地质问她:“谢夫人,且不论你当年有何用心。你可知你私藏太子,导致他与父母分开多年,饱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你是不是也该尝还?”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质问:“你说你待皇上不薄?你当谢府的下人都死绝了吗?啊,江大人就是谢府的旧人,要不要让他说说你是如何对皇上的?”   江锦川很识趣,走上前,指着谢夫人,愤慨地表示:“各位,本官原本是谢府奴仆之子,太子年幼在谢府可是受尽了这位继母的虐待。本官犹记得小太子被这位继母罚跪,跪在冰天雪地里两天两夜,差点死了。”   赵昀垂眉,面无表情,只是紧握着荀馥雅的手。   谢夫人自然不会承认,厉声斥责江锦川:“你是皇上的臣子,自然是帮着他来对付我,你这样歪曲事实,实在可恶!”   盛景南见江锦川遭到怒怼,走出来阻止江锦川说下去,冷静地回敬谢夫人:“当年之事,本官会查明一切,待人证物证搜集完毕,公堂上自有公论,谢夫人,请耐心等待!”???   谢夫人顿时脸色发白,眼前这人的查案断案能耐,她不敢质疑。   同样的,众人也深信,铁面无私,断案如神的盛景南一出马,无论当年的案件如何扑朔迷离,真相都会浮出水面。   方才还议论的起劲的众人瞬间都消停了。   谢夫人不想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当年的案件上,忽地保住赵昀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昀儿啊,你不能这样的呀,我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你怎么能放任你的臣子这样欺负我?你怎能刻薄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哭得异常凄楚,瞬间勾起了众人的怜悯之心。   赵昀握紧了拳头,欲想开口,却被荀馥雅阻止。   荀馥雅声音不轻不重地问谢夫人:“谢夫人,皇上可是先帝和太后最疼爱的太子,却因为你的私心,十几年来,没有得到父母之爱,兄弟之情,没有得到他身份该有的待遇。若这天要劈下雷,劈的人该是你吧!”   她拉开赵昀,让他远离谢夫人,疾言厉色地训斥道:“这世上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许多被拐卖的孩童才回不了家,许多家庭才会饱受骨肉分离之苦,甚至家庭破碎!谢夫人,我若是你,绝不会有脸来闹的!”   她字字清晰,语气铿锵有力,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愤之情,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   试问这世上,何人不憎恨拐卖犯?那些私藏被拐儿童之人,理应同罪,同样可恨的!   荀馥雅平时看着温软良善,见人便带三分笑,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训斥人,不仅觉得,颇有威势的,不愧是皇后!   谢夫人怒瞪着荀馥雅,气得直咬牙。   她了解赵昀的个性,狂躁暴戾,一言不合便动手。只要她闹得赵昀不顺心,赵昀定然会勃然大怒,对她动手。只要赵昀动手了,那么,她便会成为民众的弱者。   她费尽心思地带来这么些看热闹的平头百姓,当中朝臣与王氏宗亲的面,想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赵昀逼得她毫无退路,她就利用流言蜚语,道德绑架来逼赵昀不得不认下她这个养母,让她进宫。   只要进了宫,她定叫他们赵氏家族鸡犬不宁。   然而,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荀馥雅。   她没想到,荀馥雅如此维护赵昀,如此地伶牙俐齿,而赵昀居然听她的,在场的许多朝臣居然也信服这个女人!   “荀馥雅!”谢夫人站起身来,面对荀馥雅,颐指气使,“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老身!”   荀馥雅笑笑,抬了抬手:“我又不是第一次教训你了。你敢来,我就敢教训。不信?你且上前试试。”   乌云遍布天空,狂风聚齐,吹得众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皇陵内外,数百人皆陷入沉默中,无人出来替谢夫人说一句话。   荀馥雅站在赵昀面前两步,摆出一副“老娘也不好惹”的神色。   谢夫人愣了半响,片刻后,忽然疯了一般往皇陵的门口闯进去:“我不跟你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你们……你们都在欺我……”   天还没下雨,这人在言语之间已经泪如雨下,哭得一塌糊涂。   那份凄楚,那份悲凉,被她哭得淋漓尽致,若不是知晓这人的真实面目,只怕荀馥雅与赵昀都被她骗了。   虽说荀馥雅以前就认识过谢夫人说哭就哭的神技,这会儿还是有些吃不消。   她在众人还沉浸在同情谢夫人的情绪当中时,冷静地下令:“拦着她。”   侍卫连忙上前拦住谢夫人,顾及她的身份,谁也没有用力。   这反倒助长了谢夫人的气焰,一边强行往里挤,一边骂道:“荀馥雅!你凭什么拦我?我可是皇上的养母,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太后!”   荀馥雅口才了得,一开始一直都是占上风的,如今遭受谢夫人这般辱骂,赵昀听不下去了。   他拧着眉,霸气地护着荀馥雅,沉声道:“如今我们赵家是荀馥雅做主,我们都听她的。”   赵玄朗闻言,也力挺:“对对对,我们都听皇嫂的!”   “什么……”谢夫人愣了片刻,随即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怎么可能?”   面对谢夫人,赵昀冷淡得面无表情:“不信就滚。”   赵玄朗打量了谢夫人两眼,笑面不再:“谢夫人,闹事也要擦亮眼。原本收留你也没什么,可你得罪了我皇嫂,却是再留你不得了。”   左右太监宫女侍卫很醒目,齐齐行礼,恭声道:“恭请皇后娘娘吩咐。”   荀馥雅站在众人面前,拂袖扬眸:“谢夫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太后为你费心?”   此时,天色越加昏暗,风声更加肆虐,现场确实鸦雀无声,只有荀馥雅的声音与风声交缠,萦绕交叠在谢夫人耳边。   谢夫人满面泪痕,险些站不稳,颤巍巍地转身看荀馥雅。   当初在逐郡,荀馥雅初入谢家时,衣衫陈旧寒酸,行事规矩恭谨,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如今却身上自带不慌不忙的从容气度了,成了压她一头的凤凰?   这……这个荀馥雅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夫人忽然不吵也不闹了的,只一个劲儿的哭,哭得墙头草一般的众人恻隐之心蠢蠢欲动。   “皇后娘娘也太狠了点……”   “老弱无所依,是逼她去死吗?”   荀馥雅冷声道:“不让她进宫,又说没让她睡大街!”   多嘴的那几人顿时噤若寒蝉。   说出去都没人信:发火的皇后真的超凶。   荀馥雅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眼前的谢夫人,眸色微寒,冷静吩咐道:“谢王府不是空着吗?就让谢夫人暂时住那里,请大夫和嬷嬷贴身伺候着,安排十二个侍女,侍卫,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闻得此言,那些不满的声音纷纷消失了,在他们听来,这待遇顶好的。而赵昀那冷硬的面容上,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谢夫人吓得面色青了又白。   她瞪着荀馥雅,眼睛通红:“荀馥雅,你我有何仇何怨?你要这样对我?”   忽地,她拔地而起,同时怒然将手中的铁拐杖向荀馥雅砸过来。   事发突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荀馥雅吓得紧闭着双眼。   赵昀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护着荀馥雅,   当铁拐杖砸向他的脑袋上,围观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鲜血淋漓地流了下来,一滴血液落到了荀馥雅的鼻尖上。   荀馥雅缓缓睁开眸子,瞧见了鼻尖上的血液,抬眸看向被砸破脑袋的天子。   天子面沉如水,侧眸看向她,却柔声安抚:“别怕,没事了。”   那一刻,饶是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荀馥雅,也有慌乱了起来。   她赶紧掏出帕子给赵昀捂着伤口,一言不发。   谢夫人捂着脸,哭得很起劲:“荀馥雅你就是个祸害,是你害皇上受伤,是你害皇上受伤的!”   赵昀担心谢夫人会伤害到荀馥雅,命玄素护着荀馥雅,便沉着一张脸朝谢夫人走去。   众人瞧见这位少年天子气得满身戾气涌现,大有“取你项上人头”的架势,皆吓得心惊肉颤,觉得谢夫人这回肯定一命呼呜了。   荀馥雅看着这样的赵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坐在金銮宝座上,想起腥风血雨,执掌江山的狠辣君王。   “皇上。”荀馥雅伸手拦了他一把,低声道:“像这般恬不知耻的人,我来就好。”   荀馥雅在玄素的护送下,走到谢夫人跟前,脸色微凉。   谢夫人自知自己一时大意,犯了错,心里有些慌乱。   她心想着,若是他们今天当着这多人的面把她赶走,来日她再想进宫门了就是难上再难。   遂,她打算完全豁出去了,拼命从地上爬起来,亮出自己的铭牌,大声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是皇上的亲姑姑,香奚公主!这是我代表我身份的信物,宫中旧人与孝贤太后可以为我作证,你们休得对我无礼!”   “啪”的一声。   在谢夫人的惊人言论引来一片哗然时,荀馥雅抬手就给了谢夫人一巴掌,打得谢夫人一阵头昏眼花,连退数步,跌坐在地。   众人吓了一跳,刷新了对荀馥雅的认知。   谁说皇后娘娘脾气好的?谁说的?   他们敢说,若不是玄素强行拦着,这位皇后娘娘八成要扑到谢夫人身上咬她。   众人平日里只是感慨猜测,能让谢阎王言听计从的姑娘,绝对是不简单的,如今有幸得见皇后娘娘的行事作风,不由得屏息静气。   这位姑娘不是好惹的主啊!   荀馥雅微微俯身,一双如墨如星的眸子看着坐在地上的谢夫人。   考虑到谢夫人只有一个人,又拄着拐杖行动不便,自己这里人多,反倒显得欺负人似的。   她抬了抬手,示意一众侍卫退开。   谢夫人今日要唱戏,企图向他们泼脏水,想要趁机恢复自己的身份,想要进入皇家搅乱朝局?好,她奉陪到底!看鹿死谁手!   “呵。”她轻蔑一笑,不紧不慢的评价道,“词编得不错,可惜破绽太多。昨天晚上,太后才跟我们说,香奚公主为国捐躯,让我们多给她上两炷香呢。”   闻得此言,赵昀嘴角微扬。他家姑娘平时看着脾气好,其实有主意的很。   他故意正经八百地清了清嗓子,颇为愧疚地回应道:“皇后不说,朕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故意大声向赵玄朗下令:“玄朗,进去给我们的香奚姑姑上香!”   赵玄朗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故意蔑视谢夫人:“臣弟这就去!我们的香奚姑姑可是为国尽忠的英魂,可不是阿猫阿狗能冒充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抵得过千百句辩解。   谢夫人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一个道理,即便她证据确凿,这些小辈们便是打死不承认,众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她搞不懂,实在搞不懂,为何他们会不震惊,为何会将她这位皇姑姑视作无物,为何不求证一下就判她是冒充的?   “谢夫人,差不多就行了!再闹下去,只会对你不利!”   荀馥雅面上还算镇定,用眼神示意侍卫们去把人押下去。   几个侍卫架着人就走,谢夫人刚要开口。   荀馥雅语调微凉道:“本宫会让盛大人和江大人调查清楚当年皇上被拐卖一案。”   她略一停顿,眸中寒意如刀:“但愿,你是无辜的。”   谢夫人瞬间面色如土,始终未能发一言。   闹事者被处置了,众人也自觉散去。   恰恰此时,天色大变,乌云沉沉,风雨大作,众人还没来记得找地方躲避,倾盆大雨已不招呼便落下。   豆大的雨点打湿衣衫,众人纷纷挽起袖子,仓促找地方躲雨。   赵昀第一时间将袖子挽着,替荀馥雅遮挡住风雨,扶着她坐上轿子。   荀馥雅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一般,也不知道避雨往屋檐下走,清冷的眸子似乎没了焦点,十分木然地随赵昀行走。   在他们坐上轿子后,轿夫赶紧抬起轿子将他们送回宫中,而一众太监侍卫宫女们亦随行伴驾。   瓢盆大雨落在地面上,滴水成花,落在了轿子顶上,发出了“沙拉沙拉”的声响。夏日里的雨水不像春日之雨,不再是绵绵密密的,而是豆大豆大的,砸下来的时候会让人感觉雨势很大。   吵杂的雨声使人心烦意乱,诸多滋味涌上心头。   回到凤梧宫,众人生怕荀馥雅淋了雨受寒,赶紧给她备好沐浴更衣之物。   荀馥雅见赵昀要离开,却匆匆追上少年天子的脚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把抱住了他,紧紧的。   “卿卿。”   赵昀身形一震,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之间变得黏腻。   荀馥雅想到上一世所有的悲剧都是谢夫人策划的,想到上一世的赵昀遭受了所有人的恨意和不公平待遇,明明身处的环境已经很险恶了,却总是竭尽所能地护着她和她的家人。   她愤怒又心疼,各种情绪交杂,气得浑身发颤。   方才若是有剑在手,她会毫不犹豫地刺向谢夫人的心胸。   她很想问问这女人,有心吗?   “是……害怕了吗?”   赵昀嗓音轻颤着,尽其所能地安抚着她,却词穷意乏力,只能反反复复的说着:“别怕,朕会保护你的。”   荀馥雅只字未言,沉默着,抱紧了比她还难以平静的天子。   上辈子,她因为当了他的妾室,不知受了多少谩骂挖苦,嘲讽冷眼,所以她恨极了那个在背后策划她人生的爹。   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与赵昀是同病相怜的。   那么骄傲的赵昀,得知自己被谢夫人算计之后会怎么样?得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幸,都是他的亲姑姑在背后策划的,他不过是亲姑姑报复皇室的一颗棋子,心里是有多难受,多恨啊!   利用市井间流言蜚语毁其名声,利用朝堂奸佞谗言置他于死地。   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害他?   他们怎么敢?   身后紧随而至的岑三,抬手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寒江肩膀,用眼神示意他“走远些。”   两人一道悄然离去。   玄素想要上前提醒荀馥雅要沐浴更衣,那瞧见他们相拥在一起的场景,脚步微顿,一时间,竟不知要继续上前,还是离得远些,免得打扰了两人的相拥时刻。   最终,她还是不忍心去打扰,与众人站着静待。   人生得一真心相待之人,何其难能可贵。   过了许久。   荀馥雅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下来,才嗓音发哑的开口:“皇上,我没事。”   赵昀点点头,将她湿透了的墨发拨到肩头,心疼地说道:“都是朕的不是,让你受惊了。”   荀馥雅轻轻摇了摇头,一时之间难受得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慢慢地放开了少年天子,抬眸认真地看向他:“我没有受惊,只是想让你心里好受些,才抱着你的。”   赵昀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荀馥雅踮起脚尖,伸手拨了一下他掉下来的鬓发,轻声询问:“疼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赵昀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他抬手抹去下巴的雨水,微微扯出一抹笑意:“不疼。”   “荀馥雅不假思索,无比认真的说道:“赵昀,爱惜自己吧!我以后会为你心疼的,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赵昀不由自主地低头,温热的唇,带着雨水的凉意贴在荀馥雅的眉心上,少年眸色虔诚:“听皇后的。”   庭前风雨如晦,他心情难以言说,可此刻得到的一丝温暖,足以支撑着他在充满谎言的地狱里生存。   他担心荀馥雅受凉,温柔地叮嘱道:“你去沐浴更衣吧。剩下的事,朕来处理。”   他的话,听起来像个保证,荀馥雅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随玄素去沐浴更衣。   ……   一番忙碌后,荀馥雅清爽地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凤梧宫中已然没了那人的身影。   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知晓赵昀会有很多事要忙,便不放在心上,转头吩咐元素:“去请盛大人和江大人过来,同他们说是急事,片刻也耽搁不得。”   “诺!”   玄素应声去了。   永寿宫中,屋内燃了香,袅袅飘散着。   雍容华贵的孝贤太后正坐在榻上,手捏佛珠,闭目念经。   “谢夫人居然是香奚公主!她居然没死。”她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先帝驾崩前,曾经拿香奚公主年轻时的画像出来看,嘴里还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如今想到,先帝早已识破了谢夫人的身份,那么,当年先帝跟谢夫人在房中谈话时暴毙,是否也另有隐情?   赵昀侧对着她,正凝望着窗外的雨,眉毛拧得很紧,仿佛遇到了打不开的死结那般,神色肃然,自带暴戾阴狠的气息。   他额头的伤已经处理了,此刻正揉了眉心,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清淡许多:“母后要小心这人,她恨透了赵氏皇族,儿臣还没摸透这宫中到底还有多少她的人。”   孝贤太后停止了转佛珠,睁开双眼,看着眼前少年天子,满是诧异:“她的势力竟然如此庞大?”   赵昀嗤笑:“她想颠覆整个朝廷,已经布局了十几年。”   孝贤皇后垂下眼眉,心里想着,看来不能坐以待毙,得将那些旧人全部都揪出来盘查。   想起今日之事,她忍不住担忧起来:“今日香奚公主闹的这一出,恐怕不简单。上京城那么多人,千千万万张嘴,今日之事恐怕会有后手。”   赵昀眉头深锁:“就怕她不出手。”   孝贤太后又急又愁,可这件事上,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叹了一口气,问道:“听说你把香奚公主安排在谢王府,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提到这事,赵昀冷漠的面容上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看皇后的吧。”   孝贤太后一愣,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赵昀走后,她想了想,摆驾凤梧宫,去看看这位媳妇。   凤梧宫中,荀馥雅正托盛景南和江锦川将当年之事盘查清楚,并将关于自己所知晓的信息全部告知他们,让他们按图索骥去寻找。   事关皇家旧案,他们二人自然是马虎不得,可上回查赵怀淑之事尚且还没有眉目,他们为此犯愁。   荀馥雅见两人在案件上遇到了瓶颈,忽然想到一个事情来,便提醒他们:“路公子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找他查找一下那个书生的身份背景和住处,并不是难事。”   盛江二人恍然大悟,喜上眉梢:“皇后娘娘这一提醒,倒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只是……”江锦川有犯愁了,“我们原本想从辛月口中套取线索,可我们赶到时,辛月已经被人杀了。”   窗外下着滂沱大雨,荀馥雅听着心里难安。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会想到,辛月会死,只是没想到会被人杀死。   如此看来,她的确是手握着对赵怀淑极为不利的证据,那么,她会将证据收在何处呢?   这个地方,必定是赵怀淑无法搜查到的地方。   荀馥雅忽然想到,辛月是因为李琦恨她的,李琦的地方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永乐侯府赵怀淑能随意派人去搜索,可摘星楼不一样。   摘星楼可是前先皇御赐给李琦的先祖的,连皇帝都不能随意闯入。如今李琦身死,赵昀又恨极了摘星楼这个地方,早已命人将其封锁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去。   想到此处,她提醒二人:“辛月极有可能将证明赵怀淑身份的证据放在摘星楼。”   盛江二人顿时茅塞顿开,赶紧起身向荀馥雅告辞,前去找皇帝申请搜索令。   他们前脚刚走,孝贤太后的凤驾便抵达。   荀馥雅在紫鹃的搀扶下,走出屏风迎接,刚要行礼,便被孝贤天后免了礼。   孝贤太后亲昵地挽着她,一块走到软塌上坐下,主动向她提起今日之事,言语中对她维护皇家的声誉这事表示赞扬。   末了,孝贤太后问她:“你将香奚公主困在谢王府,有何打算?”   荀馥雅的声音伴随着雨声,比平时多了几分凉意:“那就看她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孝贤太后看着她,眸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众人平日里,只见荀馥雅温和良善的那一面。   不知,她温良的表象之下,藏着同赵昀一样狠厉的一面。   孝贤太后忽然觉得这两人的确是天作之合,只是,她不愿一个女子左右儿子太多。   她不动声色地提醒荀馥雅:“卿卿,有些事用不着你一个小姑娘去做,皇上他可以解决好这些事的。”   荀馥雅清亮的眼眸看着孝贤太后,缓缓道:“我不想他过得太辛苦。”   ……   正阳殿,赵昀沐浴更衣完,刚打开门,就看见路子峰和赵玄朗站在门口,哦,还有江骜这臭小子。 第118章   屋檐下,雨水连成断了线的珠帘,正阳殿门前水花无数,夏日风雨吹得少年天子衣袂飘飘。   他刚沐浴完,迎着风,墨发凌乱飞扬,脸色浮现一丝红晕,显得整个人不如平日里那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三人瞧见了他,路子峰这只老狐狸在喝酒眯眯笑,而赵玄朗与江骜配合着演戏。   赵玄朗叉着腰,翘着兰花指向江骜怒喝:“谢夫人,你敢欺负我夫君,啪!”   他佯装一巴掌甩过去!   江骜佯装被打,捂着脸,夸张地嗷嗷叫:“呀!要死了要死了!”   赵昀咬牙切齿地笑:“你们两个是来找揍的?”   说着,他抬起脚便要踢过去。   路子峰笑着往后退了两步,自认这个距离相对而来说比较安全,毕竟,前面还有江骜跟赵玄朗挡着。   赵玄朗和江骜立马分开躲闪,赵玄朗吃吃地笑道:“皇嫂这回真霸气!我以后都不敢小瞧她了!”   路子峰难得赞同他的意见,竟点了点头:“的确不容小觑。”   江骜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皇后上来就哐哐哐一通快刀斩乱马,打乱敌人阵脚,甩狠话,真是拍案叫绝啊!”   赵玄朗自个儿琢磨了许久,不解道:“被算计的人是皇兄,你们说皇嫂那么生气做什么?”   江骜不赞同地摇头:“我怎么瞧着,她比自己被人算计还难过呢?”   赵玄朗眼角抽了抽,特没出息地往路子峰身后躲了躲:“刚才我去凤梧宫,远远就瞧见皇嫂抱着皇兄,心疼他心疼得都快哭了,分明是在哄人,哪里难过了。”   赵昀翘着双手靠在门板上,瞥了他们一眼,忍着随时拔剑而起去砍人的冲动。   “说完了?”   见他那个“滚”字就要脱口而出,赵玄朗唯恐天下不乱,连忙笑道:“没说完,我想知道皇嫂是怎么哄的你呢!”   赵昀冷眸半眯,身上的肃杀气味浓郁,揍人的倾向越发严重。   少年天子的气势迫人,连平日最喜欢说笑打圆场的路子峰都吓得不敢乱说话了。   老狐狸不参合这蹚浑水,用“你好自为之吧”的眼神看了赵玄朗一眼,不着痕迹的退开了一步。   原本躲在他身后的赵玄朗,瞬间就暴露在赵昀眼前。   “赵玄朗啊。”赵昀不紧不慢地跨门而出,不怒而威,“你是不是在上京城待太久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赵玄朗连连摇头,赔笑道,“皇兄……我觉得我能留在上京城,先帮你解决麻烦事再走。”   赵昀负手而立,嗤笑:“得了吧,你本身就是个麻烦精。”   赵玄朗不悦地撇撇嘴:“容太师都没嫌我麻烦,你这当皇兄的倒是嫌弃我来了,既然你不想管我,就把容太师还给我吧。”   这话中有话,探究之意,十分明显。   看来这小子也不简单。   风雨添了三分凉意,赵昀冷眸微眯,闪烁着危险的眼神:“你这小子,怎么知道容珏没死?”   赵玄朗思忖许久,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问道:“因为我知道皇兄不会让容太师死啊!”   斜风吹雨,把廊下的人衣袖浸透,一抹倩影翩然而至。   荀馥雅来得有些匆忙,身后没有宫女随行,虽然手里撑着油纸伞,身侧边缘的衣裙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赵昀第一个注意到,不由得皱眉,刚伸手,却听到急切地追问声。   “大师兄,大师兄没死?”   老狐狸路子峰垂眉摸了摸鼻翼,心想着,这下可不妙,踩到敏感点了,看来清河王不出两日便要滚蛋了。   江骜纵横情场多年,也知晓这下成了修罗场,十分识相地闭嘴不言,只是讨好地笑了笑,随众人向荀馥雅行了礼。   荀馥雅免了他们的礼,步入廊下,正要转身收伞,赵昀便靠近过来,夺过她手中的伞。   荀馥雅由着他去,脸上浮现一丝喜悦,心情愉悦地笑道:“皇上,你是不是也把大师兄藏起来了?”   赵昀垂眉不语,左手放在背后,右手转着描绘着凤凰图腾的油纸伞,完全斜到屋檐外。   若是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愿意提及这人。这真不是他的错觉,每回有这人的存在,在荀馥雅面前,他的存在感便变得非常薄弱。   赵玄朗也是非常心急,完全不去看赵昀的脸色,笑眯眯地催促:“皇兄,你快告诉皇嫂啊,我也想知道容太师现在在哪?嘻嘻!”   赵昀懒得看他,直接别过眼,手里的油纸伞却还在不停的转着,水花飞溅。   此刻他的心情差到难以形容,连手里的伞都随时可能变成杀人利器。   荀馥雅盯着转动的油纸伞,看了一会儿,目光从伞架落到少年天子握着伞柄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人人都以为这位阎王天子铜皮铁骨,桀骜不驯,性情暴戾狠绝不可亲近,可只有荀馥雅知晓,这人外冷内热,天生一副温柔骨,若他愿意,无数红颜会为他折腰,而他忧国忧民之心,更是足以让万民为其拾风骨。   鬼迷心窍,她上前握赵昀的手。   微凉的指尖在碰触到少年天子的手背那一刻,天子的身心明显为之一振。   方才他还怕自己忍不住捅死这位与容珏异常亲近的皇弟,如今满腔怒火满身的戾气化作了柔指绕。   他站着没动,低头凝着荀馥雅握着自己衣袖的手。   雨滴飘落手背,越发显得少女肤色白皙细腻。   荀馥雅看出他的万般不情愿,想着也许心有忌惮,忌惮这宫中人多眼杂,便抬眸,朝他笑了笑。   “皇上,要不,我们进屋里说吧。”   赵昀抬袖,拂去了她手背上的雨水,放下雨伞,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入殿内。   荀馥雅也不理会天子板着脸,一步不停地走到了他面前。她停步,赵昀也驻足,四目相对。   不看气氛的赵玄朗也没察觉路子峰跟江骜没跟进来,他一门心思地想知道容珏的下落,屁颠屁颠地跟随过来。   那脸上纯良的笑意,看起来特别的扎眼!   赵昀错开视线,表情阴晴不定地看着赵玄朗,阴恻恻地问他:“玄朗啊,你知道什么样的杀人手法让人最痛苦?”   偷偷跟过来的赵玄朗愣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皇兄,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赵昀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他:“朕想让你试试。”   饶是赵玄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忽视魔王,这会儿都变了脸,他可没忘记眼前这位皇兄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他左右张望,觉得眼下荀馥雅最能保住她,赶紧躲到她的身后,向她撒娇:“皇嫂,皇兄恐吓我,我怕!”   赵昀瞬间眸色乌沉:“赵、玄、朗!”   赵玄朗吓得心神一震,收到江骜的眼神提示后,赶紧溜出去,顺带关上门。   吓死了,这就是修罗场吗?   “皇上,你别这么凶,我怕!”   面对天子的震怒,荀馥雅怯怯地看着他,眼眶有一丝丝的红。   赵昀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柔声说话:“卿卿,容珏的下落是个秘密,不可说。”   荀馥雅天生良善之相,是那种笑起来会让人感觉岁月静好的姑娘,平日里为人和善亲切,没什么架子,可倔强起来也是无人能降服,耍起小心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只见她眼珠子转了转,缓缓靠近,轻轻拉着天子的袖子,撒娇道:“悄悄告诉我,不可以吗?”   赵昀垂眸,看到她眼底里的期待,心头一痛。   这女人当着她的面追问另一个男子的下落,对另一个男子如此关心,就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她是不是忘了,那该死的容珏是他的情敌?   她是不是觉得他不会知道,她上一世跟容珏有过一段情?   他看起来有那么大度,让情敌跟自己的女人继续往来?   该死的女人,就这么没心没肺的,难道他的心是铁打的,不会痛?   “不可以!”   他眼眸意冷,斩钉截铁地拒绝。   荀馥雅被他冷漠的语气吓了一跳,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神来。她觉得有些累,坐到一旁的桌椅上,侧过脸去,忽然察觉眼眸有些不适应。?   方才来得急,雨水进不小心了眼睛,如今眼眸多有不适,遂,她挽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迹。   赵昀不知,以为她被自己弄哭了,顿时慌了神:“那个……卿卿啊。”   “嗯?”荀馥雅抬眸看向他,眼眶有一丝丝的红。   少年天子心都化了,伸手把人拉近,微微俯首,柔声荀问她:“偷偷哭了?”   荀馥雅何其聪慧,一下子猜到她被误会了,便顺势点头,揉了揉鼻尖,小声道:“你以前不会凶我的,有事也不会瞒着我,你现在都变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另一个人了。”   面对委屈的哭泣,赵昀瞬间警惕起来,忙握着她的手,哄道:“朕没变,你想知道,告诉你便是了。”   荀馥雅眼眸瞬间亮起来,盈盈有光地看向赵昀。   赵昀心里泛起了五味杂陈,脸上看上去不太好。   荀馥雅抢在他开口之前就拽住了他的袖子,纤细玉白的手指握着布料轻轻摩挲着,眉眼温温软软,连嗓音都柔到了骨子里:“嗯,我听着。”   这下,赵昀连眉头都皱不了,为了不让荀馥雅质疑他是另外一个人,只好老实交代:“容珏在完颜希宗那里。”   “完颜希宗?”   荀馥雅捂住了嘴,阻止自己惊叫起来。   她知晓完颜希宗是何人。先帝还在世时,完颜希宗作为异族同盟的首席来给犬戎使者助威,是个极度危险的疯子。他是异族同盟的少年盟主,是云黛的主人,也是上一世让异族同盟分崩离析的疯子。   她记得,当年容珏好像还被这人调戏来着……   话锋一转,她不解地询问:“容珏怎么会在完颜希宗那里?完颜希宗这人很危险!”   赵昀见她满目都是对容珏的担忧,心里很吃味,凉凉地说道:“完颜希宗是容夫人旁系的亲族,按辈分来算,是容珏的小皇叔,这人的确是个危险人物,可不会伤害容珏的,你就放心吧。”   荀馥雅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这层关系,心里大为震惊。   那么,如此一来,容夫人和容国公就不可能不知道容珏还没死了。   思前想后,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容府得知容珏的死讯后,闭门不出,闭门谢客,孝贤太后那边也是波澜不惊,原来他们都知道,容珏不会死!   绕了一圈,原来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呀!他们果然是一家人啊,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如此的心灵相通,默契十足!   他们布下这样的局,撒下这样的网,究竟在筹谋什么呢?   荀馥雅张了张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眼睛又感到不适了,她忍不住伸手擦了擦,却被赵昀握住了手,阻止了。   赵昀以为她为容珏担忧到垂泪,凉凉地说道:“他完成任务就会回来的,你不用为他难过”   荀馥雅愕然看向他:“我没难过啊。”   赵昀挑了挑眉:“没难过你哭什么?”   荀馥雅认真地解释:“我眼睛进了些雨水,不舒服,伸手擦擦而已。”   赵昀顿悟,自己刚才是误会了,瞬间哑然失笑:“这雨可真会下啊!”   荀馥雅垂头,挽着袖子偷笑。   赵昀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面红耳热,模样看上去有些别扭。   片刻之后,他清了清嗓子,问:“所以,你冒着雨独自前来找朕,是为了何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荀馥雅打了个激灵,正色道:“我来,是要告诉皇上一件非常严重之事。”   说着,她站起身来,踮起脚,凑到赵昀的耳侧,低声告知。   赵昀一听,面色变得十分微妙,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夏日的雨下得凶猛又急躁,来得快,也去得快。   荀馥雅来时,骤雨倾盆,回去时,已是骤雨初歇,阳光明媚。   赵昀凝望着远去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心乱,也有道不尽的苦痛。   他从未这样恨过一个女人,可香奚公主,让他恨得,恨得想送她进地狱!   众人瞧见他对荀馥雅那百般呵护的态度,见惯不惯,反而赵玄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江骜将这傻愣子拉到一旁,耳提命面地教导一番,让他深深地明白,这位天子护荀馥雅护到骨子里,谁也不能触逆鳞。   在这期间,路子峰斟酌用词,想着尽量不戳赵昀的痛处,上前说道:“我在外游历多年,曾经听过一个叫“鬼衣”的神秘组织,这个组织的首领,无人知晓,亦不知是男是女,但这个组织的势力能够渗透外族各部、天启朝野甚至是马贼流寇。”   他一手拿着酒壶灌了一口,一手搭着赵昀的肩,眸色清寒:“以前不在意,如今想来,是故人的组织。”   “嗯。”赵昀情绪不明。   路子峰察觉他心不在焉,面色不改地问他:“皇后方才跟你说什么了?”   静默了片刻,赵昀不着痕迹的用眼角余光看了正与赵玄朗打闹的江骜一眼,低声告知路子峰:“赵怀淑也是香奚公主掉包的孩子之一。”   此话说得很明白,赵怀淑并非是真公主。   路子峰啧了一声,心里有点佩服那位香奚公主的做事魄力。   一个女人能将自己的势力发展成这般,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多次祸害皇室子弟而不得知,真的是恐怕级别厉害了!   他调侃道:“你打算怎么办?这位公主可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嫁给你的,若她知晓跟你毫无血缘关系,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呢!”   赵昀缓了片刻,语气沉了几分:“朕是阎王,想死的,只会送她下地狱。”   江骜跟赵玄朗走到两人身前,明显感觉气氛有些怪异。   江骜诧异的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赵昀身上:“送谁下地狱了?”   赵昀与路子峰对视一眼,知晓江骜对赵怀淑存着心思,两人默契十足地不提赵怀淑之事,异口同声道:“香奚公主。”   雨后阳光,明媚耀眼,江骜背靠着廊柱,眯着眼,逆光看着眼前这两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他们的气势很压人。   站没两下,他的纨绔病又犯了:“就不能进屋里说吗?晒死了。”   赵昀与路子峰对视一眼,认为外头的确不适宜谈事,便一块进入殿内。   四人一同坐下,面面相觑片刻,还是江骜开口询问:“皇上,香奚公主安插的细作如今被拔除得差不多,处死她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为何迟迟不动手啊?”   赵玄朗对香奚公主极其厌恶又恐惧,提到这事,显得非常迫切:“对啊,赐她一杯毒酒,以免夜长梦多。”   赵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很苦恼:“她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制造今日这场看似愚蠢的闹剧。”   路子峰灌了一口酒,看着众人,神色凝重:“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香奚公主是皇上的养母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如今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若在此时处死了养母,恐怕世人会对皇上这位国君感到心寒,皇上这位皇帝也会遭人诟病。”   江骜恍然大悟,感觉有些后怕:“这妇人的心机还真是可怕。”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真不是骗人的!   听到江骜这一声叹息,路子峰与赵昀对视一眼,似有深意地提醒他:“许多妇人耍起心机来,叫男人防不胜防,所以,小舅子你还是少去招惹女人的好。”   江骜极其不悦地挑眉:“说事就说事,干嘛说到我身上。”   路子峰捂着额头,无奈轻叹,仿佛是一位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   “谁让你整日混在女人堆里,辜负这个辜负那个的!我这是替你姐为你担忧。”   江骜砸了咂舌,有些受不了他,喃喃道:“行了,比我爹还操心,怪不得越长越沧桑!”   路子峰踢腿踢了他一脚,笑着怒骂他:“我这是男人味,你这乳臭未乾的臭小子。”   江骜不回话,当着他的面翻了翻白眼。   在他们当中,赵玄朗年纪最小,对他们这种成人间的言语调笑听得一头雾水。   他一门心思在香奚公主这边,父皇被这坏女人害死,让他心中愤恨不已。   他拍了一下椅子,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表示:“皇上不能杀她,就让本王来毒死她好了!”   面对赵玄朗的冲动,赵昀声音低沉地警告他:“别做傻事,她还不能死。”   声音虽低,但话语无比清晰。   “为什么呀?这种坏女人留在有何用?”赵玄朗不解地询问,神情显得异常激动。   赵昀蹙着眉,声音沉稳有力:“她身上牵扯太多的案件和势力,得查清楚。”   “案件!案件!案件有那么重要吗?”赵玄朗一想到最疼爱的父皇被香奚公主气死,便气得丧失理智。   他歇斯底里地质问赵昀:“皇兄,你可别忘了,这坏女人害死我们的父皇。”   赵昀慵懒散漫地靠在椅子上,瞧着二郎腿,神色极淡,嗓音微凉道:“没忘。”   远在万里之外的胡人部落。   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万里碧空无云,大单于与失而复得的儿子衍哥儿正手持马鞭,在清风白云之下策马飞奔,好生快意!   在抵达终点时,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勒紧了马绳,可差了几厘米,大单于落败了。   大单于满眼欣慰,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自己的儿子,狂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孤的儿子,够勇够狠的!”   衍哥儿笑了,那声音比朗月下的风声还动听。   “父汗也是老当益壮啊!”   正当父子二人言笑晏晏时,大单于的得力干将乌黑儿神色慌张地跑来,跪在地上,递上密函:“报,启禀大单于,中原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件。”   大单于看了儿子一眼,虎虎生威的眉眼一凛,从马上跳下来,接过乌黑儿手上的密函。他张开密函,仔细地瞧了瞧,顿时气得将密函怒砸在地。   “岂有此理,天启皇帝小儿,欺人太甚!”   衍哥儿察觉事情不对劲,将密函捡起来,仔细端详,瞬间眉头紧蹙。他并未像大单于那般气愤难填,而是用凌厉地眼神去审视跪在地上的乌黑儿。   乌黑儿瞟了他一眼,不敢正视。   这位衍哥儿长得美若妇人,眼眸清澈得仿佛不沾染俗世的一点尘埃,与年轻时的香溪公主极为相似。   当初他便是吃了这个亏,将他当作妇人看待,结果狠狠地栽了个跟斗,被打得晕头转向。   如今这人被养得身强力壮,身着胡人艳丽服饰,显得有几分胡人的英朗之气,眼眸中蕴着的那股凌厉锐气,更让人无法将他当作娇弱的妇人看待。   大单于发泄了一通情绪后,拍了一下衍哥儿的肩膀,下定决心道:“衍哥儿,天启小皇帝要杀死你的母亲,我们去救她吧!”   衍哥儿不动神色地询问:“父汗要如何营救?”   大单于想到香奚公主在心中提及的方法,毫不犹豫地表示:“自然是召集大军,挥军南下,将天启打得片甲不留,让那皇帝小儿跪下来求饶,将您的母亲完好地送回来!”   “大单于英明!属下这就去召集大军。”   乌黑儿利索地站起身来,带着一副迫不及待的神色转身离开,却被衍哥儿冷然喝止。   “站住。”   这一声怒喝,十分有威势,饶是一向好战的乌黑儿也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衍哥儿将放在乌黑儿身上的锐利目光收回来,转头神色凝重地提醒大单于:“父汗,此举不妥。”   大单于有些摸不着头脑,困惑地看向衍哥儿:“怎么不妥了?”   衍哥儿冷静地分析道:“如今的天启皇帝是个硬骨头,可不像从前的天启皇帝,若我们贸然跟他们开战,他们将母亲杀了来示威,可如何是好?”   大单于默不作声,低头沉思,越来越觉得衍哥儿的话言之有理。   然而,乌黑儿一向期待着战争,天启杀了他的哥哥,他怎么能错失开战的机会?   大单于一向听从香奚公主的,这些年来,有了香奚公主的主意,他们胡人部落才会发展壮大,成为众多部族里面最强悍的一族。   他深知香奚公主在大单于心目中的地位,迫不及待地表示:“可这是香奚阏氏的意思,绝不会错的呀。”   然而,不等大单于动摇,衍哥儿便怒斥他:“闭嘴。”   衍哥儿一眼看穿了乌黑儿那点心思,用凌厉地眼神狠狠地警告他后,转头冷静地跟大单于分析道:“父汗,如今其他部落与我们是面和心不和,我们若是贸然开战,只怕会遭到其他部族的袭击。”   这个问题,对于胡人部落,是致命的,大单于不得不慎重考虑开战的事宜。   他觉得自己是冲动了点,认为儿子言之有理,心里十分感激苍生将如此聪慧美貌的儿子送到自己身边,因而对香奚公主更加青睐有加。   他想救回心爱的女人,可考虑到部族的生存问题,又不能贸然开战,陷入了两难,让他感到很苦恼。   他担忧地说道:“那,那你的母亲也不能不救啊。”   衍哥儿见父汗已经被自己动摇了心,偏向自己了,便自信地笑道:“要接回母亲,并非只有开战这一选择。”   大单于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了,不解地追问:“那,那要如何才能让你的母亲平安回来?”   衍哥儿提醒他:“父汗莫不是忘了,如今的天启皇帝是我在天启生活时的弟弟。”   大单于测眼看着他,用自己惯常的思维猜测:“你……想亲自去教训他?”   衍哥儿感到哭笑不得,好心地为他解惑:“不,我要亲自去迎母亲回来。”   “不可!”   “不可!”   大单于跟乌黑儿异口同声地反对。   想到先前派出去和谈的使者,一个个都死于非命,大单于便感到心惊肉跳,怎能放自己心爱的儿子去那种地方。   他慎重地表示:“太危险了。”   乌黑儿也趁机进言:“对啊,天启人阴险狡诈,经常出尔反尔,万一他们将王子您也扣押在天启,那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言语中,神色里,无不表露出他对天启的厌恶和憎恨。   对于乌黑儿的刻意抹黑,衍哥儿心里极为不快,却不发怒,反而语气缓缓地反问他:“乌黑儿,你说这话是觉得本王子是蠢货,还是在轻蔑本王子?”   此话说得风轻云淡,可乌黑儿感受到沉重的气压,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垂头表示:“不敢。”   衍哥儿懒得看他,向摇摆不定的大单于,郑重地表示:“父汗,我可是在天启长大的,对天启的一切熟悉,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将母亲平安带回来的。”   面对儿子的自信与坚定,大单于权衡了利弊,便选择相信了他。   “好……好吧,你聪明,听你的。”   话音落下,垂眉的乌黑儿暗自捏紧了拳头,垂下的眼眉下满是不甘和愤怒,但是在衍哥儿面前,他敢怒不敢言。   大单于没察觉出臣子的异动,只是欣赏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满眼的喜欢。   经过两年的培养,他的儿子成为了草原上最出色的战士,既聪明又英勇,这样的人是他的儿子,他真是感谢长生天啊!   想到这,他忽然很好奇,儿子在天启的生活,不由得好奇地询问:“儿子,你在天启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谢衍仰头看了一会天,似乎提到那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许多记忆。   他心情复杂地道出那尘封已久的两个字:“谢衍。”   “谢衍?真是个好名字。”   大单于点了点头。   儿子出落得比花儿还好看,叫草原上那些姑娘的心都骚动起来,他想,儿子在天启也一定是很受姑娘们的欢迎的。   他颇有心机地询问谢衍:“衍哥儿啊,草原上的姑娘,你一个都没看上,是否有惦记的姑娘在天启?”   谢衍的脑海中闪现出荀馥雅那张娇美如花的小脸,嘴角吟着一抹不轻不淡地笑意。   “也许吧。”   淑芳斋,天色雾沉沉的,暮色悄然降临。   香儿打开香炉,往里头扔了一堆药材,点燃了往软榻边上一放,便恭顺地退出去。   荀馥雅躺在软塌上,脸色有些发白,头很疼。不知为何,忽地,头疾又犯了,脑子变得昏昏沉沉的。   自从那日见过香奚公主后,不知为何,连续几日都做着噩梦。   她闭着眼听雨声潇潇,香气四散之时,困意渐渐袭来。   也许内心的不安情绪太过浓烈,连瓢盆大雨也盖不下。前世那些久违的记忆又不断地涌上心头,入侵了她的噩梦里。   梦里,她梦到了荀况拿了谢昀的军虎符,派人拿着军虎符偷偷去找负责守卫嘉峪关的楚荆,假传谢昀的军令。??G   楚荆拿到真的军虎符,听到西南王意欲谋反,谢昀命他领兵前去攻打西南,将嘉峪关留给陈留副统兵看守,他不疑有他,照做误会。   ……   梦里,漫天黄沙,气候干燥。   远处一阵排山倒海的马蹄声传来,风沙蒙住了荀馥雅的视线,待到尘土散去,只见千军万马中,那人就这么直直撞入她的视线中。   少年天子骑着一匹烈驹,身披铠甲,威风凛凛,眉眼间的自信和傲然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说:“这是最后一仗,胜了,百姓便会安居乐业,不再遭受战争的困难,所以这一战,要全力以赴。”   天子的语气是斗志昂扬的,充满着热血的自信。   这一场战争,是天启兵马对阵胡人铁骑的百万雄师,战斗很是惨烈。须臾之间,落日似乎被鲜血染红,血腥味熏天,硝烟四起,浑浊不堪。   陌生而惨烈的战场,倒在地上的尸体尽是穿着天启军服的士兵,眼前骑着马的士兵,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倒下,周边没有一个敌人,却犹如被利刃砍过身体一般,淌着鲜血倒在血泊中。   一个个士兵接连倒下,像是被外力所袭击,无法反抗。   她看着远处满身鲜血的少年天子,眼眶泛起湿意。   他的脚步犹如托着千金重般,艰难地朝着她伸出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眼底猩红,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厉声质问。   “他们为什么死了!”   “他们为什么死了!”   梦里,也是下着滂沱大雨,她不知身在何方,金丝楠木床摇摇晃晃的。   她被压在身下,分不清她到底是欲拒还迎还是抵死反抗,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却能在梦中感受到那股子极致的欢愉。   可后来,窗外电闪雷鸣,有那么一刹那,照清了那男子的容貌。她有了片刻的清醒,却发现,自己的簪子扎在那人的心口,鲜血横流。   那人竟然……谢衍!   荀馥雅从梦中惊坐起,一头冷汗岑岑。   她大口喘着粗气,刚才的噩梦宛如真实发生过一般,还回荡在眼前,连带着心口都是灼烫一片,呼吸也凌乱不堪。   她突然绷不住了一般哭出了声。   雨声渐渐小去,她的抽泣声越发地清晰,越发的悲痛,惊呆了守在外头的宫女们。   玄素心头大震,赶紧推门而入,以为荀馥雅魔怔了。   很久以前,在清河城时,她也常常见到这样的荀馥雅。   她跑过来,将泪流满面的荀馥雅拥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嗓音更轻:“小姐,没事,没事的!。”   荀馥雅听着她浅浅的呼吸,一时间心情复杂,难以平复。   那些一层又一层的梦,她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回忆。   玄素察觉到她浑身头湿透了,温声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荀馥雅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朝她笑了笑,“没事,出点汗也没什么。” 第119章   天光暗淡,烛火被风雨吹得明明灭灭。   玄素抬袖轻轻擦去荀馥雅额间的汗,那明艳的容貌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从前,每一回做完噩梦,她的小姐总是心事重重,战战兢兢,步步惊心,让她看着心里难受。   小姐从不跟她讲梦境的内容,也不吐露心事,总喜欢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似乎身边的人都需要她来保护那样。   明明是这般娇弱,却总硬撑着让自己坚强,为她们遮风挡雨,却从不知,就因为这样,她们会更心疼她。   玄素低眸,看着她,轻声唤道:“小姐。”   荀馥雅抬头:“嗯?”   四目相对了片刻,那泪痕满面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疼,玄素别过脸去,仿佛忘记了呼吸。   她盼望着小姐能说点什么来,能说说心事,可又怕小姐说出来了,自己无能为力,惹她难过。   最后,她始终没勇气提起,只是低声地说道:“奴婢给您准备沐浴更衣的东西。”   言毕,她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走,却被拉住了手。   “玄素。”凝着她有些落寞的身影,荀馥雅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趴在被褥上,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似的,几乎是贴在玄素耳边,低声叮嘱:“今夜之事,不要让人知晓,尤其是阿娘。”   玄素面色一僵,语气很是无奈:“小姐,你怎么能每回都这样。”   天色太暗了,荀馥雅看不清玄素的面色,只当她心情不善,温声安抚道:“你也不想阿娘担心,不是吗?反正只是个噩梦,没什么好在意的。”   玄素背对着她,仰着头,心想着,自己这辈子,大概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全用在了小姐身上了。   轻叹一声,她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行吧。”   伺候人沐浴更衣后,她坐到床边,为荀馥雅拢好被褥,轻声道:“天色还早,小姐您再睡会儿吧,奴婢在这守着您,吓跑那些扰你清梦的牛鬼蛇神!”   荀馥雅牵着她的手,心里很是动容:“玄素,你真的很好。”   那些铺天盖地的噩梦卷席而来,吓得她一时之间都无法呼吸了。明明这一世已经改变了所有人的悲剧,可不知为何,突然会做着这些荒唐又似乎遥不可及的梦。   她心里很不安,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玄素察觉到她的心情极差,像小时候那般,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摸摸头,万事不愁。”   荀馥雅看着她,满脑子是年幼时她们情同姐妹般的相处,忍不住怀念起来。   她笑着拉了拉玄素的手:“玄素,你到床上来陪我睡吧。”   “这床……”玄素看着她殷切的眼神,眸色诧异万分,“奴婢睡上去不太好吧!”   万一皇上过来留宿,睡哪?   荀馥雅闷声道:“以前我做噩梦,都是你陪我睡的。是不是我当了皇后,你就跟我生分了,不是姐妹了呢。”   玄素见她困得揉了揉眼睛,于心不忍:“好吧。”   管他皇上去死!   她脱了鞋子和外衣,动作利索地躺在荀馥雅的身侧。荀馥雅在被褥下挽着她的胳膊,露出满足的笑意。   那一瞬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相依为命,情同姐妹。   荀馥雅用脚丫碰了一下玄素的脚丫,回忆道:“玄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同吃一碗鱼片粥的事吗?”   “怎会不记得。”玄素的神思一下子被拉到了从前,回忆道,“那时候下着大雨,小姐你下了学,我们没有雨伞回家,就蹲在福伯的店门口,盯着那热腾腾的鱼片粥,不断地咽口水。福伯将卖剩的一碗粥给我们,我们都不想对方没得吃,就干脆你一口我一口地吃。”   荀馥雅侧过脸来看向她,感慨地说道:“玄素,你知道吗?我至今都觉得那碗鱼片粥很香。”   玄素也侧过脸来看向她,也心有感触:“回味无穷啊。”   两人回忆起那碗热粥的味道,不禁嘴馋起来了。   荀馥雅笑着提议道:“玄素,明日让御厨做鱼片粥吧,再做几道你平时爱吃的糕点,香芋蒸糕、马蹄糕?”   玄素也笑道:“也做小姐喜欢吃的桂花糕、千层酥。”   她摸了摸荀馥雅的肚皮,满怀期待地笑道:“不知小太子喜欢吃什么呢?”   荀馥雅虽然有些困意,但强撑着眼皮,笑道:“怎么都说小太子,说不定是一位公主呢。”   玄素收起笑意,耳提命面地强调:“小姐,你还别不信,奴婢觉得,一定是位小太子,跟小姐一样聪明的。”   荀馥雅轻笑:“既然你这么喜欢,就做孩子的干娘吧,可好?”   玄素惊讶地瞪着眼:“小姐,奴婢是什么身份,怎能做太子的干娘呢?”   荀馥雅挪过来,靠着玄素,道:“玄素啊,其实我跟皇上商量过了,等香奚公主这事解决,就封你为县主。我不愿你再被人瞧不起了。”   说到后面那句话,两人忽然感伤起来。   玄素心里很感动,眼眶红了起来:“小姐,你怎么能对奴婢这么好呢!”   荀馥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闭眼笑道:“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啊!”   两人互相偎依在一起,彼此笑意盈盈,同时,忧从中来。   “玄素!”   “小姐!”   静默了片刻后,两人又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喊对方。   荀馥雅问她:“你还喜欢江骜吗?”   玄素不想隐瞒,幽幽地说道:“奴婢在等他回头。”   荀馥雅心疼她一万次,忍不住提了一嘴:“沈千不好吗?”   玄素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盯着某处片刻,才苦涩地笑道:“太干净太美好了,觉得我不配!”   “傻瓜!”荀馥雅抱着她的头,很是心疼。   玄素在她的怀里呜咽了片刻,情绪好了些。想到荀况的事,她问道:“小姐,荀首辅这个爹,你还认吗?”   这个一直回避的问题,荀馥雅一时之间也是心茫然。   如今这一世已经跟上一世不一样了,她不再是荀况利用的棋子,要父女相认,认祖归宗吗?毕竟,顶着个没有亲爹的野种这身份,很是不好。   玄素见她不语,又说道:“夫人最近总在询问荀首辅的情况,奴婢想,夫人肯定是要找荀首辅的。”   荀馥雅放开她,困意来袭了,闭了闭眼,回话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找就找吧,阿娘执拗得很,谁能阻止得了她!”   ……   天光乍现,黎明初上,热烈的阳光晒照在首辅府的琉璃瓦砾上。   荀况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沉声不语。   已经过去了一夜,派出去的探子依旧没有消息。   此时,一名侍卫鬼鬼祟祟地潜入荀首辅的书房中,向端坐在座椅上的荀况恭敬地行礼,汇报道:“禀告首辅大人,皇后娘娘的生母的确居住在皇宫。”   听到这话,印证了先前的猜想,他冷笑一声:“怪不得找不到王氏,原来真被皇上藏起来了。”   突然没了踪影,又突然居住在后宫,让他想要见王氏一面都难。   他屏退侍卫,烦躁地在桌子前踱步,左思右想,始终觉得这事不符合常理。   王氏跟女儿来到了上京城,没道理不带女儿来找他认亲的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难道……王氏失忆了,忘了他?   不不,不可能!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荀夫人推门而入,忧心仲仲地走过来,哀求道:“老爷,您请王御医来看看洲儿吧,他病得都快不行了。”   荀况轻蹙着眉,对荀夫人不打招呼便进来,很是不悦。???   自从荀凌洲被废后,他没去瞧过一眼,废物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废物身上,更不想因为这废物惹皇上皇后不痛快,随便敷衍她几句:“王御医可是宫廷御医,给皇家成员看病的,我哪能请得动!”   荀夫人面色微冷,荀况近日对他们母子二人的冷落,荀府上下有目共睹。   他们夫妻一向相敬如宾,同舟共济,是众人口中的夫妻典范,她不知荀况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漠,心里很是不满。   洲儿都快要病死了,他怎能不闻不问,还见死不救呢?   胸口堵着一口怨气,她不悦地质问荀况:“你女儿都已经是皇后了,怎么就请不动?”   荀况心神一震,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事情。   荀夫人不知他的审视是何意思,一心为自己的儿子抱不平:“再说了,当初若不是因为她,我的洲儿能变成这样吗?按我说,她就是个扫把星。”   “等等,你怎么知道荀馥雅是我的女儿。”   荀况厉声质问她,目光凌厉如刀。   荀夫人顿时心虚垂眉:“我、我……”   “你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荀况眉头深锁,一想便猜了出来,“你在清河城的时候就知道了,对不对?”   荀夫人咬牙挣扎了一下,想到谦谦君子一样的夫君在外头居然有了私生女,她便觉得痛不欲生,无法接受!   “对!”她抱着满腹委屈,歇斯底里地怒诉,“若不是知道那个贱人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若不是不想你认回他们母女两人,我会忍气吞声,不将她们母女两人告到皇上那里去吗?”   “啪!”   一巴掌在空中响亮起来,声音之大足见下手之狠。   荀夫人不可置信地捂着发痛的脸颊,泪水夺框而出:“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荀况对她眼里的悲伤视而不见,想到因她的私心错失了良机,导致筹谋落败,他便恨不得掐死这拖后腿的蠢妇。   他戟指怒目道:“蠢妇。你坏我大事了。”   荀夫人对他所谓的大事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荀况打她这件事。   她出身名门富贵家,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即便年轻时不懂事,被负心人骗了身子,怀了孕,可爹娘都不曾责备她半分。   如今荀况居然毫不怜惜地甩她耳光,怎叫她不在意?   她凝着荀况,痛心疾首地指责:“老爷,成亲之时你发过誓的,会一生一世爱护我,你怎么可以打我。”   荀况半分不念旧情,气从鼻孔里哼出来:“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挑日子吗?”   先前他与当今皇上是死对头,做了许多见不得光之事,如今皇上派盛江二人逐一审查朝廷官员在位的功绩过错,早晚会查到他的头上。   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可不想回到从前那种被人轻蔑的穷困潦倒日子。   思及此处,他便觉得找王氏和好之事迫在眉睫,正眼也不瞧一下从前温柔以待的夫人,绕过她往外走。   荀夫人一阵心慌,赶紧跑过来拉住他:“等等,你去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认回她们母女二人吧?”   荀况怒然甩袖:“废话,皇后是我的女儿,我能不认吗?”   他不知道皇上为何迟迟不动自己,也不知道皇上是否已经知晓他与荀馥雅的父女关系,但,只要认回荀馥雅这个女儿,皇上就不会动他。   届时,他就是国丈,地位更上一层楼,再也无人撼动了。   夫妻一场,荀况动一根眉毛,荀夫人也知晓他在想什么。她死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不行,我决不允许。”   荀况神色微寒:“你若不接受,那我只能送你一封和离书。”   谁也不能阻止他手握权贵。   “和离?”荀夫人心神大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朦胧的泪水炽热了她的心神,真实地提醒她,这是真的,这残忍的话语是那个一向待她温情脉脉的夫君说出来的。   她激动地晃着夫君的手臂,心碎欲裂:“老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说过会爱我一生一世的。”   当年的荀况不过是个破落穷书生,上门求娶她,她的爹娘也看不上眼,是她执意要嫁给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荀况甩开她的手,由于用力过猛,将人推倒在地。他顿了一下,想要过去扶起来,可想到她坏了自己的好事,紧握着拳头,冷漠地别过脸去。   “爱你一生一世,不一定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荀夫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泪水在眼眶不断打转。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夫君。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让我们的儿女往后如何见人啊?”   荀况嗤笑:“儿子?又不是我的。”   当年若不是他无权无势,急需有权势之人助他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又怎会忍受着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取笑他戴绿帽的流言蜚语,娶一位怀有野种的名门千金?   荀夫人听到这话,瞬间感到无地自容。   泪水夺眶而出,那炽热的温度灼得她眼疼。   荀凌洲,一直是横在她与荀况之间的禁忌。   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刻意去忘记荀凌洲的来历,这么些年来,她心里觉得对不住荀况,不断地劝说爹娘砸钱拉关系,为荀况铺路,帮助他在官途上步步高升。   可如今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弥补这一道伤痕。   荀况见不得荀夫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又在她的胸口补上一刀:“女儿,一个没用的蠢货,人也不知死哪里去了。”   想他荀况才情横溢,本领过硬,荀凌洲那个蠢货不中用也就罢了,毕竟不是亲生的,可荀滢,他精心栽培,可人不仅风头没抢过怀淑公主,才气不出众,还落得个被家暴的寡妇臭名,简直让他颜面丢尽。   幸好,上天待他不薄,王氏给他养了荀馥雅这么一个才貌出众的女儿,还成了六宫之首,只要认回这个女儿,从此就风光无限了。   他冷漠地告诉荀夫人:“我荀况要的女儿,是荀馥雅那样的,你有本事给我生一个。”   他转过身,背负而立,冷漠的言语中似乎夹杂着几分无奈:“夫人啊,别怪我无情,是你肚子不争气,生出来的都是不中用的蠢货。”   荀夫人见话说到这份上,忍住号啕痛哭的冲动,抬眸提醒荀况:“老爷,你能有今日,都是我娘家在背后支持你,辅助你的呀!你这样对我,难道就不怕失去他们的支持吗?”   “所以我才没有休了你,还将你和你的儿子养在府中。”   事到如今,荀况也不想忍受那些窝囊气了。   有了一个当皇后的女儿,那些微不足道的支持算个屁。   他冷漠地警告荀夫人:“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你,我还是以前的我吗?我早已经不是那个被你们家嘲笑倒插门的女婿,如今根本不需要你娘家的支持。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听话点。”   荀夫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眼眶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坠落。   干燥的地上滴落着泪珠,一滴又一滴,连绵不断。   荀况的话字字带针,句句割肉,让她感到心如刀割,痛到无法呼吸。   痛到深处时,她冷冷地嘲笑荀况:“呵,你一心想要认回女儿,可你的女儿压根就不想认你。她一早就知道你是她爹了。”   岂知,荀况并不受刺激,语气沉稳冷静地说道:“我一直不在她身边,在外头又成了家,她小女孩不懂事,心里有怨气,很正常的。她的意愿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氏。”   荀夫人不死心,直言道:“呵,老爷还不知道吧,当初我在清河城就见过那王氏,她都知道你娶妻生子了,完全将她忘了,又怎会来找你?”   荀况不悦地蹙眉:“此事你是故意瞒着我的?”   他刚才还奇怪来着,为何王氏不来找他?   荀夫人咬了咬牙。她是上京城众人艳羡的首辅夫人,怎能让外人知晓夫君在外头有个这么大的私生女,而且比她女儿还年长,这说明什么?不言而明。   面对荀夫人的沉默,荀况心里了然,可并不慌张。   此刻的他,仿佛是一个回头的浪子,颇有感想地说道:“王氏是个忠贞不二的女子,她既然能为我未婚先孕,将孩子抚养得这么好,足见她对我的感情深厚。这样的女子,我应该给她一个合适的名分。”   荀夫人瞬间意识到荀况的打算,爬起来,激动地怒吼:“你、你想让她做正房,我做二房?休想!”   岂知,换来的却是如此冷漠无情的一句话。   “你若不想做二房,就收拾东西,滚回娘家吧,我首辅府留你不得。”   荀夫人倒抽有口冷气,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扬起手便想扇他一巴掌,岂知被冷漠地推开。   “嘭!”   当额头撞到了门框上时,她感觉头晕目眩。鲜红的血液从额头上渗出来,流到了她的左眼处,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是不是在讽刺她有眼无珠?   荀夫人在心里头自嘲地笑了笑,心碎一地:“老爷,你怎能这般寡情薄意!”   荀况不以为然,理所当然地说道:“王氏是在你之前认识的,她为我未婚先孕,含辛茹苦地养大孩子,我若不将她接回来做正妻,那才叫寡情薄意。”   荀夫人凝着那张没有一丝感情的面容,不仅想到了从前。   从前天气凉了,这男人也会温柔地为她披上外套,嘘寒问暖,担心她会着凉,可如今,她头破血流,这男人却视而不见,冷漠得让人发指。   夫妻到了这份上,显然,他们的情分已经到了头。   她近乎有些癫狂地仰天笑了:“哈哈哈哈……说得真好听,还不是因为她的女儿当了皇后。”   “对,我荀况要当人上人,我的儿女必须也是人中龙凤,让我脸上有光!”荀况直言不讳,顺便冷冷训斥她,“可你看看你的一对儿女,给我带来的是什么?你还有脸到我面前喊冤喊委屈?我不休了你,已经是情深义重了。哼!”   言毕,荀况甩手而去。   荀夫人看着男人冷漠又决然的背影,悲伤至极,也恨到了深处!   我不会让你女儿好过的,绝不会!   此时,隔了两条巷子的谢王府,十二位侍卫、侍女在门口站成一排,人影浮动,却寂静无声,谁也不敢打破宁静。   王府内,临近荷花池的凉亭处,谢夫人坐在石凳上,抬着眼皮瞪着坐在对面的天子,满面怒容。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昀,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掌控了一切,才故意这样羞我?”   赵昀拿起放在果盘上的水果刀,手指灵活地转动着。他看着谢夫人的神色,似笑非笑,眼神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谢夫人被盯得坐立不安,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下一刻会被下黑手。   赵昀眸色如霜:“你也配?”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谢夫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有恃无恐地拍案而起,“我好歹将你养育成人,你不好好侍奉我,还算是人吗?我不仅是你的继母,还是你的皇姑姑啊!”   赵昀冷笑一声:“别演戏了,香奚姑姑。”   得到天子的口头承认,谢夫人勾唇冷笑:“既然你知道我是香奚姑姑,为何还这般对我?你就不怕宗亲向你发难吗?”   赵昀定定地看着她,心冷如冰:“你口中的宗亲,是这些人吧?”   说着,他向身旁的岑三示意,在岑三丢给谢夫人一本花名册后,凉凉地提醒道:“不好意思,已经不在世上了。”   谢夫人看了赵昀一眼,将花名册拿来一瞧,顿时脸色大变:“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里头全部都是她的人!   赵昀起身,满身的寒意乍起:“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没人知道的。”   谢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没有被吓唬住,很快镇定下来:“哼,你杀了他们又如何,如此残暴,这王位你绝对坐不久的?”   刀子“笃笃笃”地戳着石桌,赵昀此刻的眼神分外瘆人:“老四、老五、老六,他们会联合起来扳倒朕吧……”   一字一句,犹如石破天惊,震得谢夫人心神抖三抖。   “你怎么知道……”   面对谢夫人的不可置信,赵昀收敛起凌厉的眼神,垂眉淡淡地说道:“我恢复记忆了,在你气死父皇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这一世的谢昀受到了近乎让他崩溃的刺激,被谢夫人的杀手追杀,身负重伤,不治而亡,而他在血泊中重生过来,在不断的杀戮中,回忆起过往的一点一滴。   被拐走的那一年,这位香奚姑姑是要杀死他的,一见面就抓住他的头往墙上撞,只是,后来他命大,丧失了记忆。   当他重生的那一刻,这一世的谢昀所拥有的记忆恢复了。   经历了上一世的惨剧,加上这一世真相的冲击,他崩溃了,心里只有无尽的恨意,狠到几乎要疯了。   可疯癫过后,他又异常冷静,静下来想着如何将这些恶人全部送进地狱。   他没有去看谢夫人那难看到极点的表情,压抑着心中翻滚的恨意,嗓音平静地说道:“当年老二、老四、老五、老六嫉妒我受宠,联合起来蒙骗我,让你的人将我带走。你一见面就抓住我的头往墙上撞,我至今都觉得痛呢,香奚姑姑!”   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事,可在场的人听到这些内幕,除了震惊、愤怒,更多的是心疼这位君主。   众叛亲离,亲人算计,这可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啊,何况当时他还是个五岁孩童,那是多么地畏惧、多么地绝望啊!就连冷漠寡言的杀手寒江,也忍不住侧目。   这位君主怎么能做到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来?   谢夫人面色大变,激动地摇头否认:“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昀在桌边坐下了,端着侍女呈上来的茶盏,看着谢夫人笑道:“放心,朕没有杀他们,只是送他们去体验比死更可怕的人生。”   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外甥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良善,可亲眼看见他变了一个人似的,谢夫人的脸色都白了。   她咬牙切齿到:“我真后悔,当时没有把你弄死!”   赵昀唇边笑意凉了几分:“是啊,你当时为何没把朕弄死呢?弄死多好啊。”   死了,他就不会变成恶鬼,就不会发生上一世那些惨无人道的悲剧,就不会做出那些猪狗不如,令人发指的恶事。   带着一身的凉意,他缓缓走到了谢夫人面前,侧目询问:“皇姑姑,这些年你应该装的很累吧,明明心如蛇蝎,却要装成温和良善的样子!”   谢夫人反唇相讥:“不如你,明明是只恶鬼,却硬要装作人样。”   说到这,她的眼眸里充满了浓烈的恨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怨毒:“赵昀,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你的真面!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刻的谢夫人与平日里温善无害的谢夫人简直判若两人,可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冷酷凌厉,蛇蝎心肠!   赵昀抬起手上的小刀,右手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锋利的刀身,神色阴鸷:“只可惜,你不会看到那一天。”   “你你要杀我?”   谢夫人慌乱地往后退。   赵昀勾唇冷笑,放下手上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谁说朕要杀你了?”   “你不杀我?”   谢夫人愣住,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人要做什么。   赵昀吹了吹香茶的热气,眉眼冷淡:“朕知道皇姑姑不怕死,甚至恨不得朕杀了你,好引起天启跟胡人部落的战争。”   语不惊人死不休,瞬间震惊了在场所有之人。   若不是这位天子语出惊人,他们是万万没想到,一个深闺妇人,竟然牵扯这么广这么深,下的棋如此的大。   谢夫人面上血色全无:“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赵昀微微笑着,语调缓缓道:“别装了,你儿子都给朕来信了。”   说着,他将谢衍寄过来的书信丢给谢夫人。   然而,谢夫人看都不看,笃定地表示:“哼,休想骗我,衍儿早就死了。”   赵昀也不理会她信不信,只是阴恻恻地笑道:“当年,朕一直觉得很奇怪,谢衍死了,明明那么多人看守着,尸体却消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消失的人还有一直侍奉兄长的裘管家和柳大夫。”   说到这,他将手中的茶水慢悠悠地倒下:“后来,我的朋友告诉我,这世上有种蛊药,会让人二十岁前保持病弱的状态,二十岁后会死而复生,那时,朕才想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局,原来有人监守自盗。”   语毕,吟冬被侍卫押送过来。她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神情呆滞,衣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遭受了一段时间的严刑拷打。   侍卫将吟冬压在地上跪着,吟冬抬眼看了谢夫人一眼,垂眉不语,显然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皇姑姑安插的细作还真是厉害,蒙骗了朕这么久。”   赵昀将手中的茶杯放开,顿时“砰”的一声,瓷片四溅。   吟冬眼明手快,抓起瓷片便往咽喉割去,瞬间血花四溅,人倒地而亡。   侍卫赶紧将尸体拖走。   面对这一幕,谢夫人却无动于衷,仿佛死的是一只蚂蚁那般平常。   “呵,既然你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她忽地向赵昀露出狰狞的笑容,“赵昀,我儿子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会带着胡人的铁骑,踏平天启的!”   自信的笑容,毁灭一切的恨意,怨毒的眼神。   这是她给赵昀的。   下一刻,她掏出怀中的药瓶,要不犹豫地仰头喝下去,服毒自杀,然而,等了许久,丝毫没动静,这才警觉自己的毒蜂被掉包了。   赵昀唇边勾起一抹冷弧:“皇姑姑,死不可怕,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比如,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被千刀万剐。”   话到最后,他的眼眸变得幽暗,说话的语气阴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面对阴狠暴戾的君王,谢夫人却淡定从容,自信地笑道:“哼,我儿子文韬武略,你不是他的对手。”   赵昀面色微寒,听到这话时,他恨不得当场将这人的儿子抓来,当着她的面将人千刀万剐,让这人痛不欲生。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恨女人!   “呵,若他像你这般心肠歹毒,朕还这不是他的对手。只可惜,他是个孝子,心里还幻想朕是从前那个爱护兄长的傻弟弟。”沉默了良久,他的心已经冷硬得像一把冰刀,连带说话的语气也冷得瘆人,“这人嘛,一旦有了弱点,就很致命了。”   谢夫人疯了一般朝赵昀扑过来:“赵昀,你休想动我儿子!”   赵昀一脚将人踢翻在地,拍了拍腿上的灰尘,似乎自己踢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他蹲下身来,用力抓住谢夫人的发丝往后仰,强迫她与自己相对,方向对方露出残忍的笑意:“放心,朕不会杀他,但他会为了救你,能自残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疼痛,谢夫人的眼眶竟然湿润起来,看着赵昀的眼神竟然看上去像在哀求。   “赵昀,他是无辜的!”   赵昀激动地低吼:“难道朕就不无辜吗?”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控起来像一头怪物。   谢夫人这下是真的怕了,儿子是她的软肋。   她已经让儿子痛苦了十几年,亏欠太多了,不能忍受儿子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忍着泪水,企图向赵昀动之以情:“他是你表哥,一直对你爱护有加,当年那药也是他替你喝下的,你不要伤害他,你真的不能伤他了,他过得已经够苦了。”   然而,赵昀放开她,仰头大笑:“哈哈哈……”   这笑声癫狂又苍凉,在场之人听了,无不觉得这位君王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像个受尽磨难的孩子般,绝望又悲愤地质问:“我就不苦吗?我就不苦吗?”   他咬牙切齿地怒吼:“凭什么要我放过你儿子?凭什么?”   他充满恨意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女人,用这世上最怨毒却又最哀痛的语气告诉她:“香奚姑姑,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你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的儿子遭受这世上最残忍的折磨!”   谢夫人吓得脸色发白,像看一头怪物般看着他:“赵昀,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赵昀痛苦地闭上眼,下令道:“把她的手脚绑了嘴堵上,吃食能弄得多难吃就给她弄得多难吃,不许跟她说话。”   停顿了一下,他散发着天子的威势:“谁跟她说话,杀无赦。”   “是!”   众侍女吓得瑟瑟发抖,齐声应是。   皇帝这头摆驾回宫,而皇宫那头,他的皇后,此刻正走出凤梧宫。   当她与玄素等人走到凤梧宫的拐角墙壁时,却听到几名宫女躲在暗角里窃窃私语。   “别人都说当今皇上手段狠厉,一上位就残杀宗亲,逼害兄弟,囚禁自己的养母,是个暴君。”   “现在都这么传,而且啊,我还听说皇上极有可能会杀了养母!”   “真是可怕的!我想着,不久后,天启会引来□□,人心惶惶的。”   “我还听说,皇后娘娘是个没爹的野种,出身不正,这样的帝皇帝后,恐怕天启要亡了。”   ……   玄素正要开口劝荀馥雅不要动怒,不要在意。   荀馥雅已先一步开口下令,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的:“将碎嘴的人拖出去杖毙了,并趁机警告众人,不可非议君主。”   “诺!”   身旁的侍卫得了令,立马将那几个散播谣言的宫女拖走。   随着尖叫声的远去,荀馥雅感觉心神有些不稳。那一夜的三个噩梦,让她的心头难安。   此时,总是忙着跟太妃娘娘们打马吊的王氏向她们走过来,刚才那些话,她可是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了。   她今日之所以不去打马吊,是因为收到了荀况的书信,得知自己误会了荀况后,立马跑过来找驯服啊,直截了当地表示:“闺女,我想出宫。”   荀馥雅轻蹙着眉:“外头危险,你出宫做什么?”   王氏嘴里嘟囔着:“你明知故问。”   荀馥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你明知道他负了你,你还找他做什么?”   “你没听见宫女们说的话有多难听吗?你是没爹的野种!你爹明明是当朝首辅,什么叫做没爹的野种?走,我们去找你爹去。”   说着,王氏上前拽着她的手,便要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荀馥雅任由着她拉着往前走,嘴里却表示拒绝:“我不去。”   王氏气恼地训斥她:“难道你想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吗?”   荀馥雅跟随着她的脚步,冷言冷语地表示:“荀况寡情薄意,眼里只有权势,我宁可没有那样的爹。”   王氏心神一震,怒然甩开她的手:“住嘴,我不许你这样说你爹。”   荀馥雅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他为了权势弃你于不顾,你还维护他做什么?”   王氏解释道:“他,他那是迫不得已。”   荀馥雅觉得有些不对头,挑了挑眉:“你怎么就知道他是迫不得已?” 第120章   在女儿锐利的目光下,王氏掐着小手指,老实交代:“他托人偷偷传信给我的,信上他给我解释得一清二楚。他说当年回过来,可是找不到我,问过别人,别人说我已经嫁了,所以他才这么多年没找过我。现在知道委屈了我,要弥补我。”   荀馥雅冷着脸:“怎么弥补?”   王氏开心地笑道:“他说会用八人大轿迎我回首辅府,做她的正房夫人。”   荀馥雅扬眸:“荀夫人会同意?”   王氏点头:“他说荀夫人很明白事理,同意了。”   荀馥雅头痛地抚了抚额头:“这你都信?”   王氏又点了点头:“你爹没道理骗我啊。”   荀馥雅笑了笑,嘲讽道:“他想要当国丈,这就是他骗你的理由。”   王氏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本来就是国丈。”   荀馥雅冷然道:“我不认,他就不是。”   王氏被噎住了,开始不管不顾:“你不认也得认。你是私生女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总归是不太光彩的。走,阿娘要带你光明正大地回去首辅府,拿回你嫡女的身份。”   说着,她又拉上了荀馥雅往前走。   荀馥雅斩钉截铁地表示:“我不稀罕。”   上一世,为了这个嫡女身份,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已经怕极了。   然而,王氏并不理解她的抗拒,坚定地表示:“可我稀罕啊。”   她转过身来,伸出食指指着荀馥雅:“一句话,你去不去?”   荀馥雅别扭地转过头:“我不去。”   面对女儿的倔强,王氏沉默了。   而荀馥雅瞧见她绷着脸,心里也是难受着。   上一世的悲剧,让她彻底认清了荀况,她不想又与这人纠缠在一起,不想王氏再次沦为荀况摆布自己的筹码。   她苦口婆心地提醒王氏:“阿娘,你醒醒吧,他根本不爱你,也不会真心对待你的。他只是想利用你,你不要这么糊涂,不要被他骗了!”   然而,对王氏来说,她的劝说犹如心口上的一把尖刀,狠狠地割着她的肉,将那些伤口一刀一刀地撕开来。   “住嘴!”王氏怒吼一声,情绪显得特别激动。   她嗓门大,中气足,荀馥雅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在场之人也都吓了一跳。   面对这母女的争吵,她们无法插上话,也不敢插上话,只能站着干看着。   王氏气得胸潮起伏,当年他爹娘否定她与荀况的爱情,后来村里人嘲笑她被荀况骗了,如今女儿也这般说,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忍受旁人说她选错了爱情,选错了郎君,这让人真的无地自容啊!   她极力地为自己的爱情争辩道:“我跟你爹是真心相爱的,你知道什么?你不要因为自己心里有怨气,就否定我跟你爹的感情!”   “阿娘——”   荀馥雅欲想解释,被王氏冷然打断。   “我知道你从小没有阿爹在身边,受到了很多委屈,可这些都不是你爹的错,都是阿娘的任性造成的。你要怪,就怪阿娘好了!”   说到这,王氏便觉得无比心酸,也十分对不住女儿,忍不住挽着衣袖痛哭起来。   荀馥雅眼眶微红,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上前拉了拉王氏的衣袖,轻声解释道:“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氏甩开她的手,带着哭腔骂她:“阿娘只是想一家团圆,就这么难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认这个爹?你是不是想让我存心难过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   “我——”   荀馥雅欲言又止,有口难辩。   然而,王氏情绪上头,激动地向她放出狠话:“不要叫我阿娘!你若不认这个爹,也不要认我这个娘了。”   言毕,她也不理会荀馥雅,气哼哼地跑开哭去。   荀馥雅担心王氏,让玄素追上去安抚她,自己也没心情去逛御花园了,转头回去。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层云叠起,红浪翻腾。   经过长廊时,风吹着紫藤花,翻飞作响,她抬头看着,有些出神。   “皇后在想什么呢?”少年天子低沉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蓦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子站在她的面前。   天子一身玄衣,墨发束冠,显得五官多了几分凌厉,可眼角的微红让他此刻看上去有些悲情。   那一瞬间,心头的所有委屈涌上了心头,眼眶微热。   她为亲人的事难受,赵昀亦然,抬眸的那一刻,两人充满悲伤却无法诉说的眼神对上,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皇上!”   他们走向对方,互相拥抱,眼眶热得发疼,彼此在对方身上近乎渴求地寻找唯一的慰藉。   他们都是重生之人,有着相同的遭遇。被亲人当做棋子摆布过,目睹亲人一个个因自己惨死,遭受着锥心刺骨的痛苦。   他们有着相同的心境,都想这一世亲人安好,不要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却都得不到身边的人理解。他们明明有很好的理由去说服他们,可偏偏这些理由是无法言说的。   所以他们很痛苦,很无力,也很疲惫!   最痛苦的,莫过于他们都知道眼前之人是重生之人,可因为内心的不安,无法相认,无法做到坦诚相待。他们的心明明能近在咫尺,却硬生生地被上一世的事隔开着十万八千里。   各自沉浸在彼此的痛苦当中,他们怅然若失,却又因为一阵夏日之风吹醒了头脑。   赵昀似乎不再难受了,冷静下来后,恢复惯常的神色。   他伸手抚着荀馥雅娇嫩的脸,柔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眉心一跳,心乱如麻,良久,才垂眉低声说道:“阿娘让我认祖归宗。”   赵昀微微勾唇,眸里映着漫天晚霞:“别怕,有朕在,放心去认吧。”   荀馥雅抬眸,看到他唇边的笑意,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发间的凤凰金簪,不安地问道:“会不会让皇上为难?”   赵昀徐徐笑了,压低嗓音道:“朕可是个乖女婿,怎能不支持岳母呢?”   “啊?”   荀馥雅瞪了一下眼,一时之间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上一世,这人可是非常厌恶荀况的,对王氏也见死不救。   她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显然有些局促不安。   正胡乱想着,少年天子忽然倾身到她耳畔,低声笑道:“皇后发愣,是在想,哎呀这位郎君怎会这般贴心,这般可爱呢,好想亲亲啊!”   她愕然,有些失笑,抬手轻锤了一下赵昀的胸膛:“皇上你乱说什么呢!”   面对少女娇羞的嗔怒,赵昀握住她的手腕,唇角轻扬:“皇后可别趁机占我便宜啊。”   说话期间,他的手指在她玉白的手腕上摩挲,移动一寸,眼眸里的炽热多了一分。   顷刻间,周围一片寂静,晚风轻轻吹过少女的耳畔,微热,痒痒的。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垂,低笑:“我哪有。”   紫藤花的花瓣徐徐落在她的肩头,少年天子靠上前来,俯身垂首,压低嗓音:“要占,就占多点。”   下一刻,他唇瓣微含,将肩头上那紫藤花的花瓣咬在唇边。   唇瓣移到荀馥雅扬起的手腕,他摊开她的手掌,将那含着的花瓣放到手心上,无端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他抬眸,轻笑,眸里光华流转:“给你一点勇气。”   荀馥雅脸红耳热:“好像……不够。”   赵昀微微低眸:“嗯?”   少女明眸如星,清澈灵动,看着他时,眸里含光,动人心魄。   他看了她许久,喉结悄然滑动了一下:“确定?”   荀馥雅娇羞地颔首。   赵昀肩膀微微震颤,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快步走向凤梧宫,厉声命令那些宫女不许跟来,吓得宫女们呆愣在原地。   这皇帝跟皇后又吵架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屋内传出了玉瓶碎裂的声响“啪啦啪啦”的响动。   两人顾不上那么多,荀馥雅攀上天子的肩,抬头去亲他的唇,只是轻轻的,蜻蜓点水的,可天子却像要吞了他似的,吻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终是招架不住,双手发软,无力地垂在床侧,身子止不住往下滑,却被天子一把捞进怀里。   天子怕她想逃,撬开她的唇,舌头舔过她的贝齿,更深地吻着她,舌尖缠绵地勾住她的唇舌。   荀馥雅背脊发麻,一阵难以形容的战栗过后,觉得浑身都是软的。   “别怕,”天子的唇覆在她的唇上,嗓音低沉而温柔,“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   “我、我不怕……求你,快些……”   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娇喘的人儿眼眸凝聚上一层水光,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酥麻入骨。   在天子看来,这样的荀馥雅娇媚动人,另有一风味,似乎在向他索求更多。   狭长的冷眸变得深不见底,似凝聚着深沉的欲色,开口时,方察觉声音沙哑到不行。   “听皇后的。”   不知何时,屋子外头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哗啦哗啦地滴落不停,不断地敲打着琉璃瓦砾,发出清脆的叮咚叮咚声。   雨势变小时,天子餍足松手,命人伺候荀馥雅沐浴更衣,自己也去沐浴更衣。   换上睡袍,他瞧见荀馥雅衣衫单薄地坐在床边,头发湿漉漉的,关切道:“怎么没把头发擦干?一会儿吹了风,当心着凉。”   说话间,他已拿过屏风上的帕子,走过去坐到荀馥雅的身后,细心地替荀馥雅擦拭头发。   他动作格外细致,将荀馥雅的头发一绺绺捧在手里,用掌心慢慢搓揉。   荀馥雅脸色微红,仿佛连发梢也有了知觉,能清楚感受到他温柔的碰触。   上一世,他们总是抵死缠绵,互相撕扯,这些事上,他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的,有时候粗暴到让她觉得这男人只将她当做青楼的妓子。   如今被他这般宠着,忽然感觉有些不真实。她忍不住伸手握住赵昀的手,探寻更多的真实感。   赵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心剧烈地跳了一下:“怎、怎么啦?”   荀馥雅顺他的手腕摸上去,道:“皇上的手怎么这么凉。”   赵昀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将那块帕子扔在一边,从后面抱着她,将脸贴在她背上,觉察出她的背脊绷紧,便低声道:“有你在,手凉,心不凉。”   听到这话,荀馥雅心里一阵酸楚。   赵昀今日去见那个女人,想来受到的刺激不少,那个女人策划的那些惨剧这一世没有发生,可上一世是切切实实发生了的。   她这个边缘人经历了,尚且噩梦连连,至今还心有余悸,更何况这位天子是中心人物,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她没有他的经历,所以无法体会他的痛苦和感受,但也深知,在他受到的那些毁灭性的伤害面前,她受到的那些伤害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关切地问道:“今日见了香奚姑姑,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赵昀似被她说中了心事,一时没有做声。   她试探着问:“要不要,我帮你处置她?”   赵昀听后,仍旧没有出声,只是放开她,抬脚走开。   荀馥雅微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听着赵昀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她以为他要推门出去,却听见“嗤”的一声,蜡烛熄灭了。   屋内顿时暗得什么也瞧不见了,她在黑暗中喊了一声:“皇上。”   天子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人按倒在床上,握着她的手往心脏部位探去。   “干,干什么?”   手上的热度吓了她一跳。   黑夜中,赵昀的声音异常沙哑:“让你瞧一瞧朕的心。”   荀馥雅怔然,手心似乎感觉到坚定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   赵昀俯下身来,在她耳边问:“后悔当朕的皇后吗?”   荀馥雅心头一震,记得上一世,赵昀问过她无数次:“后悔当我的妾室吗?”   此一时不同彼一时,这一世,她不再沉默,大着胆子回应:“不后悔。”   “那就够了。”赵昀的唇擦过她的耳廓,自言自语似的低喃道,“朕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   荀馥雅半信半疑,正待将他看个仔细,赵昀却伸手一扯,把人扯进了怀里,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低笑道:“还没瞧够么?”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荀馥雅耳畔,弄得她一阵面红耳热。   荀馥雅想起那番旖旎□□,身上又有些发软,伏在赵昀怀里没再做声。   赵昀也安静了一会儿,始终没撤开那只手,低声轻叹:“朕不能让你瞧得太仔细,看得真切,也许你就不会喜欢了。”   荀馥雅怔了一下,不知他何出此言?   下一刻,便想到了,天子也许是在害怕她发现他是前世的谢昀,毕竟,前世,她不喜欢他,还恨着。   她不想让他认为自己不喜欢,忍不住回应:“不会的,只要是赵昀,我都喜欢。”   赵昀神色一顿,移开了手,却没再说下去了,只望着荀馥雅笑了笑。   荀馥雅闹不明白他究竟听没听进去,只觉他今日古怪得很,心事重重,晦暗得很。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刚想问个明白,耳边却响起了少年天子清朗的笑音:“但愿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叫赵昀的。”   ……   翌日,阳光普照,夏日之声此起彼伏,喧闹的市集人来车往,呈现出城市的繁华盛景。   与市集相隔一条街的公主府,树叶茂盛、繁花似锦,却缺了人气,冷清得毫无杂音,显得华丽而空洞。   装饰华丽,过分奢华的书房内,一向华美端庄的赵怀淑此刻被一名面容粗犷的男子架在书桌上。   这种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可每回这样,她只觉得身子发冷,冷到了骨子里头。   起初,男子顾念她是公主,动作还克制着,可一来二往,拿捏住了她的把柄,便再无忌惮,对她越发粗暴。   “公主,江尚书求见,已经在客厅候着……”   门外,忽然响起了侍女清润的汇报声。   没有公主的命令,侍女不敢推门进来,只是在外等候。   听到“江尚书”三个字,赵怀淑心口一紧,身子僵硬起来。   “怎么?怕了?”男子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戏谑道,“情郎在外头,不是更刺激吗?”   赵怀淑羞得憋红了脸,死死咬紧牙关,几乎咬出血。   男子勾唇嘲讽一笑,动作非但没停下,还俯身咬伤了她的耳垂,逼她发出声音来。   他的眼神很冷,动作凶猛得像野兽在泄愤一般,叫赵怀淑招架不住。   顷刻间,桌上的玉屏、砚台、书画噼里啪啦地被扫落在地,玉屏、砚台碎了一地。   如此大的动静,吓了守在外头的侍女一跳。   侍女担忧地询问:“公主,你没事吧?”   “闭嘴。”   虽然是厉声喝令,但因为软绵无力还带着哭腔,毫无威势可言,反而听起来像在哀求。   侍女觉得很不对劲,但不敢再吱声。   书房内,赵怀淑双手发软,无力再撑住桌面,身子止不住往下滑,却被男子一把捞住。   “求你了,不要这样子。”   她哭泣着求饶,美眸凝着一层水雾,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可在男子看起来,却是娇媚动人,酥麻入骨,似乎向他索求更多。   男子凉凉扫了她一眼,狭长的凤眸深不见底,仿佛在凝聚着深沉的欲色,可再仔细看一眼,却又毫无发现,只看到平静无波的眼神。   “是公主求我保密的,这点遮口费都付不起,可不行。”   他的声音冷得与他的动作截然相反,让赵怀淑深刻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有多冷酷无情。   她认命地闭上双眸。   最高贵的公主?呵,自那日后,她再也高贵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终于餍足松手。   没了强有力的支撑,赵怀淑滑落在地上,头发撒乱,破败不堪,宛如残花败柳。   男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薄唇轻启:“怎么,觉得委屈?”   她咬着唇,强忍着泪意。   可男子没有半分怜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真难看。”   这语气这态度,分明是在轻贱她,可她又有何办法呢?   那日侮辱她的人全部被梅久兰杀了,唯独这个男人,她们弄不死他。   疼爱她的皇兄被她害死了,害她遭受不堪□□的李琦也死了,她所喜欢的男人变成了她的皇兄,剪除了她的羽翼,对她躲避不及。   曾经备受宠爱的她如今无人问津,不再拥有最尊贵的权势,又有谁替她讨回公道?替她撑腰?替她杀了这个可恨的男人呢?   全身酸痛,她仿佛散架了一般,哪里有力气说话。   一阵凉透心的风吹过,晃过神来,她才发现男子早已跳窗离去。   想着江骜还在等自己,她强撑着身子,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开门走出去。   虽然瞧不上江骜这人,但这人的家世背景显赫,是赵昀的好兄弟,吊着他,非常有利,而且,荀馥雅看重的玄素喜欢这个人。   “过来替本宫更衣梳洗!”   在侍女上前搀扶着她的那一刻,她冷然吩咐道。   侍女心中虽有疑问,但不敢多言,连忙扶着人回屋。   可替这位尊贵的公主更衣时,她吓了一跳,即便不经□□,但赵怀淑身上的痕迹,也让她隐约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公主身上满是青紫掐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是好的,特别是颈肩的几处咬痕,牙印清晰可见,还渗着血迹,触目惊心。   她霎时脸色煞白,惊吓得连手中的衣裳都拿不稳了,哆哆嗦嗦地掉一地。   赵怀淑冷着眼看着侍女,等梳妆完毕,留侍女在屋内收拾。   开门走出去,越过守在门口的梅久兰时,她下达冷酷的命令:“梅久兰,本宫不想见到这名侍女,让她永远闭嘴吧!”   “得令!”   梅久兰眼眸闪过一丝杀气,迈步踏入房门……   赵怀淑理了理云鬓,身边重新换了两名伶俐的侍女,在她们的簇拥下,缓缓来到客厅。   一眼望去,江骜身着月白银纹锦服,富贵风流。他长相俊美,嘴角带笑,让人如沐春风,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纨绔子弟,很得女人心,只可惜,她不喜欢这一款的。   她喜欢的男子,有着风沙磨砺后的坚毅轮廓,眸色冷厉深邃,带着久经沙场浴血奋战后的冷酷无情,周身散发肃杀之气。随便往人群里一站,也能让周遭之人感受到可怕的震慑感。   赵昀是唯一符合她幻想之人,是她梦寐以求的郎君,只可惜,老天爷很喜欢跟她开玩笑……   “公主!”江骜瞧见花容月貌的赵怀淑,立马起身,殷勤地向她行礼。   赵怀淑拦下他,故作亲昵道:“江尚书,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泥的。”   江骜心神一荡,垂眉盯着扶着自己手臂的纤纤玉手,眼眸微热。   赵怀淑不适地收回手,娇羞地拿起团扇半遮脸,娇羞垂眉。   江骜眸光痴了,心里不禁感叹:果然是难得的美人啊!   感叹之余,他不由得细细摩挲着被触碰过的手臂,总觉得那里有些发烫,还残留着美人的余香。   赵怀淑拢了拢遮挡脖颈处的衣领,双颊微烫:“不知江尚书到本宫府上,所为何事?”   “公主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近日下官得了一尊汉白玉观音,上回听公主说喜欢汉白玉,便想着给公主送来。”   言毕,江骜恭敬有礼地将装着汉白玉观音的锦盒递给赵怀淑。   赵怀淑轻笑:“本宫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江尚书,你有心了。”   听到这话,侍女醒目地接过来,打开来给赵怀淑瞧一瞧。   里面的汉白玉观音色泽通透,光滑亮丽,显然属于价格不菲的上品,赵怀淑看着,满眼喜欢,忍不住拿到手里感受,细细端详一番。   正看得入神,忽然门外响起了太监刘喜的高声喊叫:“皇上驾到!”   两人皆吓了一跳,按理说,这位天子不会驾临公主府,却在这种时候前来,可见,必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两人心里惶惶不安,赵怀淑赶紧命人将汉白玉观音收起来,跟江骜站起身来,前去迎驾。   他们才走出门口,皇上的仪仗已经抵达了,所有人恭顺地朝着天子跪拜行礼。   人群中,赵怀淑抬头盯着越来越近的天子。英俊霸气,不怒而威,那耀眼的明黄色,深深地刺痛着她的眼。   这样的男子,为何不是她的?为什么偏偏是兄妹?   一种让她痛苦万分的窒息感瞬间卷席而来,被免去礼仪站起来时,即便被侍女搀扶着,她的身形似乎也有些不稳。   这打击实在是太痛苦了!她甚至不懂,为何自己的人生忽然变得如此糟糕!   众人跟随着皇帝的身影,战战兢兢地走进客厅。她浑浑噩噩的,仿佛丢了魂一样,进门时,甚至差点被门槛绊倒,幸亏江骜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这动静显然是惊动了走在前头的天子,天子并未过来关心她,只是侧身看了一眼江骜扶着她的手,眼眸森森。   她觉得这目光特别刺人,不自在地拒绝江骜的搀扶,规规矩矩地走到客厅中央。   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还是江骜开口,打破他们之间的气氛。   “皇上,您突然驾临,是因为怀淑公主的生辰吗?想给她办个生辰宴?”   赵昀愕然,他怎么可能知晓赵怀淑的生辰?   面对赵怀淑期待的眼神,他略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肃然道:“朕是为了案件而来的。”   事关皇室秘事,自然不容外人得知,遂,他下令让所有人退出去,只留下盛景南、江锦川、赵怀淑和江骜在场。   华丽的客厅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公堂,气氛变得庄严肃穆。   显然,这次的案件跟赵怀淑有关,江骜感觉有些不妙,可又不敢多言,只能干站着。   盛景南想要开口,被赵昀伸手阻止。   身份被掉包这事,毕竟不是赵怀淑的错,她也是因为皇家的恩怨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赵昀不忍心把她当做犯人来审问,故带着盛江二人前来公主府,低调将此事搞明白。   他示意江锦川将从证据拿出来,给赵怀淑自个儿看。   江锦川领了命,从衣袖里掏出在摘星楼发现的书信,递给赵怀淑。   赵怀淑心中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地从江锦川手中接过一封书信。展开书信来,瞧见上面触目惊心的内容,那一刻,她感觉天要塌了,她的世界变得日月无光。   江骜瞧见她脸色煞白,双手颤抖,仿佛手中的书信会夺了她的性命似的,担忧又好奇,可他又不敢僭越,前来偷看书信的内容,只能困惑地看向赵昀。   此刻的赵昀眉头紧蹙,不由自主地朝赵怀淑这边看过来,表情阴晴不定。   瞧见这些证据时,她也是难以置信,可盛江二人的侦查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如今瞧见赵怀淑这神色,答案不言而明。   他冷声问赵怀淑:“皇妹,书信上所写的内容,你怎么看?”   赵怀淑神色怔然,假装镇定地回应:“无稽之谈。”   赵昀挑了一下眉,慵懒地靠着桌椅,并未作出回应。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两口热气,喝了一口,方淡然道:“有劳两位大人了。”   “遵命。”   “遵命。”   盛景南与江锦川异口同声地应声,恭谨有礼。   两人对视一眼,盛景南上前围着赵怀淑询问:“敢问公主,您认识书生程夕吗?”   赵怀淑面无表情地回应:“不认识。”   江锦川上前围着赵怀淑询问,目光变得凌厉:“不认识,你会买凶杀他?”   听到这话,江骜不悦地蹙眉,上前怒斥江锦川:“锦川,杀人这种大罪,怎可以乱扣在公主头上?公主如此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会□□,你脑子出毛病吗?”   赵怀淑正要开口驳斥,见江骜如此维护自己,便抿嘴着,面露委屈之色。   江锦川默不作声,一则对江骜色字上头感到无语,二则江骜的辈分比他高,他不想让对方难堪。   赵昀拧着眉,上前揪着江骜的衣领,将人丢回座位上:“不要干扰他们,闭上你嘴好好听着!”   面对天子的威压,江骜张了张嘴,垂眉不语。   赵怀淑上前拉着赵昀的衣袖,委屈地垂泪,哭诉:“皇兄,我没有□□,真的没有,你别听他们胡说好不好?父皇生前最疼爱我了,你能不能替父皇疼一疼我?别让他们都来欺负我,行不行?”   赵昀抽回自己的衣袖,并未去看赵怀淑一眼。   他撩起衣摆,故意坐在江骜身旁监督,疾言厉色地吩咐盛江二人:“继续。”   赵怀淑脸色发僵,心里凉得发寒。   盛江二人应了一声,彼此对视一眼,还是盛景南先发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怀淑公主没想到吧,接了你的单子去杀书生程夕的人,是辛月!”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赵怀淑,赵怀淑不屑去看他一眼。   而江锦川接话道:“辛月死之前已经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其中一条是替你去杀书生程夕。”   他将认罪书递给赵怀淑:“这是她的认罪书。”   赵怀淑没有去接,甚至没去看一眼,只是委屈地垂泪哭泣“”“此女作恶多端,向来记恨本宫,她临死前乱攀咬本宫也不足为奇,她的证词不可信,二位大人怎可以凭她一面之词来定本宫的罪?”   “对啊!”见赵怀淑哭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江骜很是心疼,拍案而起,“没证没据,你们怎么可以……”   “啪!”   没等他把话讲完,赵昀很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   江骜气红了眼,摸着发疼的脑袋转过头看,正要开口大骂,可瞧见赵昀绷着脸,眼眸里的冷意足以冰冻三尺,他怂了,只好闭嘴坐下。   盛江二人对视一眼,并未因为赵怀淑的可怜心生怜惜。   查案断案讲求的是理性,并不能感情用事的。   还是盛景南先开口盘问:“怀淑公主大概不知道吧?辛月将你买凶的银子藏起来,这官家的银子都有记号。”   江锦川紧接着话:“当年你跟辛月在莱悦客栈交易,我们特意去访查,其中一名店小二认出了画像中的你和辛月,证实了辛月的供词。”   “……”   赵怀淑不再哭泣了,垂眉不语,纤纤玉手却在袖中紧攥着拳。   江锦川容不得她狡辩,从带来的一堆证据当中挑了一幅画出来,走到赵怀淑面前展开:“公主请看,这是程夕的画像模样,跟你长得几乎一摸一样。”   赵怀淑别过脸去,不敢去看故人一眼,嘴里凉凉地说道:“这世上长得相似之人多的去,并不能说明我们存在着某种关系。”   面对她的狡辩,盛景南疾言厉色地质问:“你们没关系,程夕会来找你?你会给他一大笔钱?”   赵怀淑挑着眉,气势不弱地质问他:“证据呢?”   盛景南冷冷地盯着她,说出一个让她震惊的事:“程夕这人有个特别的嗜好,喜欢将每日发生之事写成册子,然后到青楼,让陪酒的女子念给他听。”   此言一出,赵怀淑面色发白又发青,暗叫不妙。   而江锦川动作利索地从一堆证据里找出那本册子,递给赵怀淑:“这本册子被辛月藏在摘星楼。”   盛景南接话:“我们找到了。”   “……”   赵怀淑只看了一眼,不敢再去多看一眼了,或者说,她不是不敢看,是不想去面对。   她无法接受自己是平民家的女儿,无法接受她不是最尊贵的公主!   程家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耻辱,不该存在世上的。   面对赵怀淑的沉默,盛江二人知晓她无法辩解了,对视一眼,江锦川开口道:“给程夕念册子的陪酒女子我们也找到了,证实了程夕说过,天启的怀淑公主是他的胞妹,跟他长得一摸一样,轮不到她不承认。”   “这并不能证明,本宫跟他是兄妹关系。”   赵怀淑厉声怒喝,情绪开始显得有些激动。   她非常恼恨,这尘封已久的事,为何挖出来?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吗?   江锦川并未被她的气势唬住,气势不弱地陈述道:“我们到程夕的家乡探访,邻里街坊说程夫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满月宴时,众人都看到这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盛景南接话:“可是满月宴后,女婴不见了。四年前,程家人到处跟人家说,他们找到女儿了,他们家很快就能过上富贵日子了。”   江锦川走到盛景南身旁,接话道:“不久后,程夕来找你,拿了一大笔钱到延边游玩,就在那里,被辛月杀了。”   “……”   赵怀淑木然听着这一切,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自觉,毫无表示。   盛景南目光冷厉地盯着赵怀淑,咬牙切齿道:“四年前,程家起了一场大火,全家无一幸免。这惨剧发生的时间,是在程夕被杀的当晚。”   见赵怀淑无动于衷,江锦川跟盛景南同时冷笑一声,盛景南说道:“程家被烧后,有人在现场捡到了一块令牌。”   赵怀淑心神一震,感觉浑身都在发冷。   江锦川从那一堆证据里头快速找来一块令牌,递到赵怀淑的面前:“怀淑公主,相信这块令牌不陌生吧!”?S?   赵怀淑顿时脸色大变:“怎,怎么会这样?”   这令牌,梅久兰明明跟她说,已经销毁了呀,怎么会在事故现场?   江锦川收回证据,盛景南气势压人地总结陈词:“怀淑公主,如今所有的证据表明,你跟程夕是兄妹关系。你害怕别人知晓你不是真公主,便买凶杀了程家全家!事到如今,轮不到你抵赖!”   赵怀淑心神一震,终于被他的气势唬住了。   如今,她有着犯人的心理,而对方有着青天大老爷的气势,庄重严肃,容不得她逃脱罪恶。   陈述事实摆出证据的一环已经结束了,然而,对他们而言,并未结束。   面对狡诈的犯人,他们不仅要夺取狡辩之声,还得攻陷他们的心,让他们在真相面前无所遁形。   江锦川收回锐利的眼神,红着眼,痛心疾首地质问:“怀淑公主,他们是你的至亲,你怎么能痛下杀手?”   证据确凿,赵怀淑无法辩驳,只能痛苦地嘶吼着:“我、我是天启最尊贵的怀淑公主,不是什么程家女婴,跟程夕那种无赖书生不是兄妹,不是!”   盛景南冷冷地看着这位倾国倾城的公主,觉得这人可恨又可悲。   他眼神哀伤地告诉这位公主一些她所不知道的悲伤真相。   “在你眼里,他们贫穷又无赖,不配当你的家人。你可知,当年程氏父母发现女婴跟男婴长得根本不像,知晓女儿被掉包了,去当地报了官,可惜县令爷不作为。程夫人失了心疯,将那女婴放在木盆里,让河水将人带走。”   赵怀淑哑然了,不可置信地瞪着迷蒙的眼。   江锦川也感伤地告诉她:“你可知,为了寻你,程家散尽了家财,才会如此贫穷的。”   赵怀淑的良心在隐隐发痛,似乎意识到自己真的是错了。   盛景南看出她的动摇,哀痛地表示:“你可知,他们找到你的时候,多么地开心,到处跟邻居说他们的女儿长得很美丽高贵,是世上最好看的公主。”   赵怀淑呼吸一凝,流泪了。   那一句“女儿长得很美丽高贵,是世上最好看的公主”让她的良心很痛很痛。   江锦川继续说着谴责她内心的话语。???   “你可知,他们从来没想过让你当不成公主,他们只是想见一见你。”   “别说了,别说了!”   赵怀淑痛苦地捂着耳朵,再也受不了了。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世人知晓而已!   然而,盛景南并不打算放过她,他要让这女人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他眼眶发红地质问她:“你见过你的爹娘吗?在找不到你的第二年,他们都白了头!他们未过不惑之年,却因为想你,想到白发苍苍,跟耄耋之年的老者没两样!”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呜呜呜……”   赵怀淑捂着耳朵,痛苦地摇头、嘶吼着,眼泪如崩了的河堤,不断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告诉她这么残忍的事实!   她的父母兄弟都不是好人,他们都想着威胁她,想要勒索她!   一定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好人,都该死!   仿佛看穿了赵怀淑的心,江锦川走过去,大声告诉她:“你拿一笔钱打发程夕,程夕真的是去延边游玩吗?不,不是的!是因为他没办法让你回家见父母一面,他没脸回去见父母,不忍心看到父母那张失望的脸!”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我不想,呜呜呜……”   赵怀淑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情绪崩溃了。   她睁大了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失声痛哭,泪流不止!   那是悲伤的泪水,也是悔恨的泪水! 第121章   她不想的,真的不想的。   当时她靠自己的努力,获得父皇的宠爱,获得皇兄的青睐,所有人都仰慕她这位尊贵的公主。   可忽然之间,有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少年过来告诉她,她不是天启的公主,不过是个破败家庭的女儿。   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如何接受得了啊?   当时她尚且年幼,怕极了,很害怕被别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好听奶娘的话,找江湖杀手去杀了他们,让他们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她不知道,不想的!   她跪着爬到赵昀的面前,紧拽着他的裤腿,无助地哭诉:“皇兄,我不知道的,我以为他们是坏人,我不想杀他们的,我真的不想杀他们的,请你相信我啊,皇兄!”   赵昀并未去看她一眼,只是转过头,微微笑道:“江骜。现在你可以说话了,有何感想?”   江骜惊愕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在他眼里,怀淑公主是个和美尊贵的大美人,是男子梦寐以求的神女,可,可他的神女竟然做出杀兄杀父母此等令人发指之事,实在,实在……   “江尚书,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杀他们的!请你相信我。”   赵怀淑转过头来,两眼泪汪汪地看向江骜,祈求这位心怡自己的男子出来维护自己。   然而,江骜想到她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感觉仿佛被毒蛇盯上那般,吓得赶紧转过脸去,伸手遮挡着脸,对她避之不及。   赵怀淑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眸,瞬间凉透了心。   她不再对这个窝囊废寄予厚望,仰头看向面前不动如山的天子:“皇兄,我从来都没伤害过你,一直在帮你,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她拉着他的裤腿,悲伤垂眉:“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好不好嘛?”   声音带着哭腔,夹杂着三分娇嗔,加上那种梨花带雨的美人脸,怎叫男子不为其动容几分?   赵昀回想,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女人的确一直在护着他,帮着他,对她赶尽杀绝,于心不忍。   他不紧不慢地俯下身,凝着那双清丽的眼眸,说话的语气也自带几分柔软:“皇妹,放心!你这个公主,朕会让你永远当下去的。”   在场之人不由得看向天子,满眼惊疑,对他这种决定甚为不解。   赵怀淑眼神一怔,随即面露笑意:“谢谢皇兄,你对我真好。”   这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天子对她是有情的,便在站起身来时,故意摔向他,却又眼神怯弱地看向他:“对、对不起,皇兄,臣妹跪太久,腿脚有些不适。”   赵昀瞥见她脖颈间的痕迹,眼眸一闪,心情复杂:“那你好好坐着。”   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后,他转头发出威严的命令:“今日之事,大家就烂在肚子里吧。”   此言一出,众人心情各异,不明白赵昀为何待赵怀淑如此好。   但君有令,他们不得不从,遂齐声回应:“是。”   面对赵昀的霸气维护,赵怀淑娇羞地垂眉,开始胡思乱想了。   赵昀没心思去猜度她在想些什么,随便客套了两句,便领着众人离开。   梅久兰刚处理好侍女之事,正从回廊处行走,却与天子等人不期然而遇,赶紧躬身行礼。   赵昀瞥了梅久兰一眼,并未免了她的礼,只是经过她身旁时,低声说了一句:“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赶紧回你哥身边吧。”   轻不可闻的一句话,入了梅久兰的耳,却如千斤重担压在她的心头上那般,使得心情十分沉重。   无人知晓,她是当年的榜眼,如今的翰林院士梅久青的妹妹,更无人知晓,程夕,是她梅久兰的情郎。   程夕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被辛月和赵怀淑联手害死了。   如今,辛月那个贱人死了,赵怀淑的恶事也被揭露,她是应该回去的,可……心里还是很难受,很难受啊!   她很后悔,当初不应该帮程夕,不应该帮他见赵怀淑的。   她以为他们会有个好结果,可一回头,程夕坟头上的草已经长得很高,很高了。   她恨辛月,恨赵怀淑,同时也非常痛恨自己,若不是让程夕见到赵怀淑,他就不会死,程家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夏日之风轻轻吹送着,吹走了她的一滴泪水,回过神来时,天子等人早已离去。   她仰望天边的万丈霞光,一缕缕的从形状各异的云块迸射出来,美得光彩夺目,就像当年晚霞的景致。   那时,程夕十四岁,她十二岁。   程夕总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书,她趴在程家后院的青砖墙上,偷看他,心想着,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雌雄莫辨,美得不像话的男子?   程夕发现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墙根下,仰头看着她,问:“你为什么总是爬我家的墙?”   她笑道:“因为我想看你啊。”   不知羞!   程夕红着脸,低头骂了一句。   抬头时,又认真地叮嘱她:“别再爬墙了。”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可是,我不爬墙,怎么看到你啊。”   程夕认真地提醒她:“万一你摔断了腿,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她笑得眼眉弯弯:“你娶我,就不怕了。”   程夕抬眸看了她许久,最后垂下头,红着脸低声道:“你若真嫁不出去,我娶你吧。”   ……   回忆到此处,心,更难受了。   她摸着手中的折扇,这是程夕唯一送给她的礼物,越是摸着,越是悲伤。   “程夕,我想杀了赵怀淑,可是,我下不手,她是你妹妹呀,为什么她偏偏是你妹妹!”   脸紧贴着折扇,仿佛贴着心心念念之人似的,她深情又绝望。那凝着泪水的眼眸,已被浓重的悲痛熏染殆尽,仿佛,她的世界亦如此。   公主府外头,天子的仪仗缓缓远去。   车厢里,四个大男人相对无言。   江骜一直沉浸在发现赵怀淑真面目的震惊当中,神色显得失魂落魄。而盛江二人对赵昀不将凶手绳之於法,还善待这种做法,颇有微词。   还是天子开口,打破沉默的局面:“两位爱卿,时隔多年,真公主的下落,能否找到?”   盛景南和江锦川对视一眼,盛景南先开口:“我们查到,真公主被程母放到木盆里,顺水漂流。”   江锦川接话道:“那条河的下游是清河城妇人常年洗衣服的地方。”   “我们派人沿河寻访居住在周围的百姓,结果……”说到这,盛景南戛然而止,看向江锦川。   江锦川看着天子,咬字清晰地表示:“结果,只查到一名妇人在河边捡过一名女婴,由于这位妇人很特别,未婚先孕,自己辛苦养育一女,还不顾村民的嘲讽,又捡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婴来养,当地的人对她记忆尤深。”   赵昀托着下颚,蹙着眉。怎么觉得这故事有点熟悉。   他问:“是何人?”   盛景南深呼吸一口气,道:“王氏。”   “丈母娘?”   赵昀惊怔,眼神缩了缩,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同样,江骜也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惊叫着:“那真公主极有可能是……玄素?”   瞬间,他有种命运捉弄人的感觉。   然而,江锦川谨慎地告知:“不一定,真公主也有可能被别人捡走了,或者淹死在河里,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查证的因素。”   话音刚下,盛景南向赵昀询问道:“皇上不如提供多一些线索,比如,真公主身上有何特征,或者信物?”   “这就为难朕了。”   赵昀苦恼地蹙着眉头。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太子,又怎会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长什么模样,有何特征?   四个大男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各怀心思。   途经江尚书府,江骜一言不发地起身下车,被赵昀一把拉住。   “下车做什么?”   赵昀挑了挑眉。   江骜不明所以:“回府。”   赵昀想起昨夜他去跟太后表明,想要遣散后宫,太后震怒,想必今日设宴,定是鸿门宴,他家卿卿要受委屈。   关于女人之事,他得找江骜这小子参谋参谋,给他支招。   思及此处,他放开江骜,不客气地说道:“回什么府,太后在御花园设宴,你陪朕去。”   江骜转头看着他,怎么觉得他这是带家眷去赴宴?   心里打了个激动,他婉拒道:“太后设宴,邀请的都是女眷,下官去,合适吗?”   面对江骜的不情愿,赵昀干脆一把将人拽回来坐下,坏坏地笑道:“要不,给你和赵怀淑赐婚?”   江骜甩开他拽着自己臂膀的手,一肚子憋闷:“你这是幸灾乐祸?”   赵昀耸了耸肩,表情似笑非笑:“不是,是想成全你,你不是一心想要娶赵怀淑吗?”   江骜想到赵怀淑干的那些丧心病狂之事,顿觉毛骨悚然,怂了:“不敢娶了,你还是收回成命吧,蛇蝎美人我要不起。”   赵昀早就料到这小子有色心没色胆,晒然一笑:“那不行,得看你能不能帮朕摆平心中的烦恼。”   江骜眯着眼盯着他:“你变得这么阴险,皇后知道吗?”   赵昀对他的不满表示不痛不痒,伸手搭着他的肩,将人拉过来低声交谈:“说话别这么酸,有你好处的。”   江骜耸了耸眉毛,心动了:“什么好处?”   赵昀痞笑:“赐你一个公主妻。”   这一声“公主妻”明显是在讽刺他,气得江骜横眉怒对:“再说我就打你!”   赵昀挑眉:“你打得过?”   江骜想到这位兄弟力大无穷,杀人如麻,怂了:“你欺负我。”   赵昀不厚道地笑了:“谁让你好欺负。”   江骜气得眼眶发红:“当初我怎么就没让玄素拿鱼叉叉你这混蛋呢?”   说到这,他似乎有点想念玄素了。   玄素从不让他被欺负,总是绝对维护他。   赵昀见这小子主动提到玄素,便知这人心猿意马,想要吃回头草了。   他可没兴趣当媒人,提着江骜的耳朵,笑着威胁道:“辱骂天子,你想找死吗?江骜,若你不帮朕打消母后选妃的念头,就去嘉峪关陪楚荆打仗吧。”   “你你你你你——”江骜气得指着他的鼻子,想要破口大骂,可“你”了半天,最后还是怂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给我等着。”   车子咕噜咕噜地行走着,盛江二人回大理寺卿继续查案,江骜像被赶鸭子上架的鸭子,心情憋闷地跟随赵昀进入后宫。   得知孝贤太后并未抵达宴会现场,赵昀提着江骜,快步走到永寿宫去堵人。   御花园的宴会上,朝中的名门秀女以及几位太妃娘娘围坐在一块。主席位上空荡荡,身为设宴者的孝贤太后迟迟未现身。   荀馥雅跟姜贞羽坐在临近主位左侧,容夫人跟礼部尚书的女儿李慧兰坐在临近主位的右侧,玄素跟小香儿站在荀馥雅身后。   荀馥雅的肚子已经有些显露了,她们各自打了照面,就针对怀孩子的问题闲聊了几句,便各自聊天去。   荀馥雅转过头,好奇地问姜贞羽:“师姐什么时候从西南客栈回来的?”   姜贞羽拿着竹签插了一块水果递给她,面容有些憔悴地说道:“在永乐侯叛乱那时就回来了,只不过祖父身子不太爽利,我忙着照顾,不方便进宫看你。”   听到这话,荀馥雅紧张地追问:“夫子的身子如何了?需要让太医去给他瞧瞧吗?”   姜贞羽拿着竹签的手顿了一下,轻叹道:“老人病,年纪大了就这样,药石难治。”   荀馥雅握着她的手,给与安慰:“夫子看着是长命之人,定然不会这么早去的,师姐你不用这么忧心。”   姜贞羽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水果放到荀馥雅的面前晃了晃。荀馥雅这才接过那水果,放进嘴里品尝。   帝皇家的水果果然是上品,香甜可口。   “祖父他……”姜贞羽伸手到果盘里拿了一颗葡萄,纤长的玉指灵巧地剥着皮,眼神微沉,道,“已经知晓了养父母的事。”   荀馥雅怔然,将口中的水果咽进去后,感伤地说道:“哎,白发人送黑发人,夫子该多伤心难过了,可惜我宽慰不了他老人家。”   姜贞羽听到这话,心里有了几分苦涩。   因为她也宽慰不了,毕竟不是亲孙女,而且养父母还是因她而死的,她心里很故意不去。   剥好了皮,姜贞羽将水嫩的葡萄递给荀馥雅,等人接过,方开口道:“我现在惟愿在祖父有生之年,替养父母讨回公道,将害死他们的凶手绳之於法。”   听到这话,荀馥雅忽然想到了一个事,便问:“说起来,你当时不是说回西南客栈拿很重要的东西吗?拿到了没有?”   姜贞羽点头:“拿到了。”   荀馥雅凑近她耳边,询问:“那你的调查有进展了?”   姜贞羽也凑过来,低声道:“有,但是也遇到非常大棘手的难题。”   荀馥雅将快要掐出水来的葡萄放进嘴里,咀嚼了几口,问:“什么难题?”   姜贞羽忌惮地看了斜对面的荀夫人一眼,凑到荀馥雅的耳边耳语。   荀馥雅听到后,神色微变。   想到荀况正准备让她认祖归宗的事宜,往后她出入荀家,非常方便,她郑重其事地表示:“师姐,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你……”姜贞羽迟疑了一下,掩着嘴看向斜对面的荀夫人,低声问,“想认回荀况?”   荀馥雅也看向斜对面的荀夫人,苦涩一笑:“没办法,王氏非要我认祖归宗。有个当首辅的爹,总比没爹的野种好听吧。”   姜贞羽认同她的说法,并未劝说,只是,想到从前荀况跟皇上是死对头,派人追杀过荀馥雅,而荀凌洲因为荀馥雅被废了,荀夫人定是恨透了荀馥雅,回到荀家,真的不得不小心留神。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提醒荀馥雅:“如今你身怀六甲,要万事小心啊。”   话音刚落,荀馥雅突然低喊了一声:“哎呀。”   姜贞羽吓了一跳:“怎么啦?”   荀馥雅向她露出一个充满母爱的笑容:“小家伙踢我,我感觉他的小脚丫一直在动,好神奇啊。”   这番说辞,瞬间引起了姜贞羽的好奇:“是吗?让我摸摸。”   荀馥雅将肚子转过来一些,姜贞羽紧张地伸手伏贴过去,静静地感受,忽地惊喜地笑道:“好像真的在动了,好可爱啊。”   荀馥雅闻言,笑着催促她:“是吧?师姐你也赶紧怀一个吧!”   姜贞羽手上的动作一顿,面露羞涩的笑意:“在、在努力了。”   停顿了一下,她忍不住嘀咕了两句:“路子峰那死相,自从知晓你怀孕后,整日在琢磨怀孕之事,我也是服了。”   荀馥雅闻得此言,眼睛一亮:“呵,想不到陆公子在这种事上这么上道啊。”   想到上一世两人的结局是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往来,成为了她的意难平,如今瞧见上一世的师父师娘情投意合,获得圆满的结局,她的心里感觉很甜。   她忍不住满怀期待地笑道:“等你怀上了,说不定我们能成为亲家呢。”   姜贞羽笑着点头,正要回应,却听见太监的高声报讯。   “太后娘娘驾到。”   她们赶紧起身,跟随众人向孝贤太后行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孝贤太后端着高高在上的凤驾,在一众嬷嬷宫女的簇拥下,雅步走入宴席,端坐在主位上,威严道:“免礼吧。”   “谢太后!”   “谢母后!”   众人谢了礼,纷纷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在雍容华贵的孝贤太后面前,她们没有像刚才那般轻松闲聊,反而拘谨起来。   孝贤太后清冷的眼眸扫视了一周,目光落在容夫人跟礼部尚书的女儿李慧兰的身上,与她们闲话家常了几句,又与几位肱骨大臣的家眷客套了几句,才收回视线。   她看了荀馥雅一眼,慢条斯理却又不失威严地向众人宣布:“新帝登基,按照惯例,要广招秀女,为皇上选妃,今日哀家设宴,便是找诸位夫人商讨此事。”   荀馥雅脸色一变,姜贞羽在桌子底下紧握着她的手,心里觉得太后挺过分的。   其他人也骚动起来,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偷偷看过来,窥探荀馥雅的脸色。   众所周知,天子独宠皇后一人,视后宫佳丽为无物,自登记以来,不曾宠幸一人。   如今太后发话,他们又是惊喜又是忌惮。   荀夫人存心给荀馥雅找不痛快,站起身来,故意提醒孝贤太后:“太后娘娘,皇上跟皇后娘娘才大婚,这时候为皇上选妃,恐怕皇后娘娘会不喜欢吧。”   此话听上去似乎是为荀馥雅抱不平,实则在暗讽荀馥雅善妒,容不下其他人。   荀馥雅暗自攥紧了拳,心里很难受,却这种话她不能回应,说什么都会成为别人攻击的把柄。   孝贤太后见她垂眉不语,便开口提醒:“皇后当有容纳百川的肚量,哀家相信,她在嫁到帝皇家的那一刻,便已经想到会有今日了。”   说到这,她特意询问荀馥雅:“是不是啊,皇后?”   荀馥雅抿着唇,太后这是逼着她支持皇帝选妃。   姜贞羽看不过去,站起身来,冷静地劝言:“启禀太后娘娘,臣女认为,此时不急。”   孝贤太后目光凌厉地看向她,施展威压:“姜县主,这是在代表皇后发言?”   不待人回应,孝贤太后冷冷地提醒道:“皇后善妒,没有容忍的雅量,可是会被质疑德不配位的。”   此言一出,荀馥雅面有难色,姜贞羽坐回去,握着她的手,给与她安慰。   众人骚动起来,纷纷觉得自己的儿女有机会进入帝皇家了,心里顿时有了盼头。   荀夫人瞧见荀馥雅不受太后待见,心里暗爽,故意维护太后一番:“太后娘娘圣明,这后宫之事,还是您管一管,才像样的。”   孝贤太后微微颔首,威严地呼吁道:“诸位夫人的夫君皆是朝中的肱股之臣,烦请回去好好筹备,将优秀的女儿或者旁系女子送到宫中。这后宫如今还是哀家说了算。”   “太后圣明!”   众人乐得开花。   要知道,让女儿进宫为妃,是多大的殊荣啊。   可当众人为此事欣喜时,荀夫人又忍不住开口了:“太后,皇后娘娘一脸不乐意啊!她会不会在埋怨您欺负她没有爹,无权无势啊?”   此话看似为荀馥雅抱不平,其实是在向众人揭她的伤疤。   这回,荀馥雅跟姜贞羽倒是冷静了下来,想要看看荀夫人究竟意欲何为。   而得知了荀馥雅这样的身世背景,许多大家贵族都不将荀馥雅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热烈地议论起来,甚至对她指指点点。   “原来皇后真的是没爹的野种啊?”   “她阿娘居然未婚先孕,天哪,这种德行不良的妇人生出来的女儿,德行能好到哪里去?”   “我听说皇后也是未婚先孕,真是有什么样的阿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啊,母女两都是一样的不要脸。”   “如此不注重贞洁的女子,怎么能当六宫之首?”   “听说皇后是出自寒门的,这礼仪教养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天哪,皇上怎么会让这种女子当皇后?难道是哪方面有一手,将皇上迷得头晕转向?”   ……   不堪入耳的议论,不断刺激着荀馥雅以及她身边的人的神经。   端庄华贵的孝贤太后却岿然不动,冷眼旁观。   玄素向来鲁莽冲动,欲想上前掀了她们的桌,撕烂她们的嘴,却被荀馥雅摁住了手。   可猝不及防的是,下一刻在宴会现场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   “哇——”   那群在肆无忌惮议论的臣妇们吓得大惊失色,惊慌逃离。   荀馥雅抬眼望去,暗叫不妙。   竟然是王氏出现在宴会现场。   王氏想要找女儿和好,知晓她在御花园,便来寻人,岂知瞧见了女儿被这群所谓的名门贵妇欺辱,顿时气得搬起石头砸过去。   石头砸在桌面上,砸碎了那些名贵碟盘,可一向节俭的王氏毫不在意,指着那些人,厉声怒喝:“再敢说我女儿的一句不是,信不信我砸死你们!”   面对母亲的霸气维护,荀馥雅反而委屈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面对这一动乱,孝贤皇后依旧冷眼旁观,也不知何人发出了一声怒喝:“大胆,王氏,凤驾面前,你怎么可以行凶?来人啊,抓住她。”   “谁敢?”   荀馥雅终于忍不住发声了。   母亲被欺负,她怎么能忍受?   她“嗖”然站起身来,领着众人走到王氏身旁,护着人,冷眼以对。   这回,孝贤皇后发话了:“皇后,要注意你的身份。”   荀馥雅冷笑一声,面无惧色地大声喊道:“本宫的身份就是王氏的女儿。”   老娘不发威,一个个都当我好欺负的吗?   逼急了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当年射杀犬戎大王子的荀馥雅!   她利索地抽出匕首,扔到荀夫人的桌子前,嗓音决绝,锐气十足。   “谁敢动我阿娘,我荀馥雅废了他。”   皇后发威,气场竟不弱于天子,这可把众人全给震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皇后笑的时候眉眼温柔,一旦冷下脸来,身上颇有不惜玉石俱焚的模样。   荀夫人更是被突然飞过来的匕首吓得面如土色,登时往后退了两步,颤抖着手指指着她:“皇后娘娘,你你你胆敢在太后面前亮刀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挤到太后娘娘的身后,很怕荀馥雅母女再度向她们偷袭。   荀夫人趁势跪请孝贤太后:“太后,请您废后吧,这样的女子,怎么可以当我天启的皇后?这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此言一出,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有了孝贤太后的掩护,这群人又怀着将皇后弄走,自己的女儿便有机会当皇后的心思,纷纷诋毁荀馥雅。   “是啊?这样的人当后宫之主,真的不适合。”   “我看皇上让她当皇后,肯定是因为她怀有龙种了。”   “龙种?说不定是某个野男人的野种。”   “啪!”   玄素忍无可忍,上前甩了那位太妃娘娘一巴掌。   这群女人,不仅诋毁她的小姐,还诋毁未出世的小太子,实在可恨至极,若不是小姐不允许她拿着鱼叉,她一定叉死她们!   她一脚将那位太妃娘娘踹倒,戟指怒目道:“谁给你的胆子这般非议皇后?”   她转头怒瞪着她们,红了眼;“谁再胆敢说皇后的一句不是,奴婢一定会一拳揍死,信不信!”   众人见玄素如此凶狠,如见鬼般吓得瑟瑟发抖,一时之间噤声。   荀馥雅没有去制止玄素,那一句“野男人的野种”深深地刺痛了她。   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她的孩子!   她忍不住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对未出世的孩子生出的深深的歉意。在垂下头去看肚子的那一瞬间,眼泪充盈了眼眶。   荀夫人心怀恨意,见荀馥雅如此难受,心里暗爽。   她毫不畏惧,跑到太后面前哭诉道:“太后,你看这群人,分明就是女土匪。若让这样的人当皇后,恐怕诸位夫人都不服啊。”   臣妇们被她的言语骚动起来了,纷纷躲在太后的身后附和。   “对啊,我们的女儿出自名门,端庄有礼,怎么能进宫听令这种乡野村妇。”   “太后,若你不管管,只怕这后宫就变成毫无礼仪章法的乡野之地了。”   “这样的皇后恐怕会遭天下人嗤笑啊,太后。”   “是啊,我听说这位皇后从前跟许多男子有牵扯。”   “太后,这位皇后未婚先孕,难道您就不怀疑他肚子里的孩子是来历不明的吗?”   ……   孝贤太后依旧毫无表示,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小报告,冷眼看着荀馥雅等人。   众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荀馥雅难受地闭上了眼,不想在这些人面前示弱,硬是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   而玄素气得一拳将面前的桌子砸碎,怒得咬牙切齿:“大胆,你们这般诋毁皇后,该当何罪?”   “皇后,她哪点像皇后?”荀夫人不屑地冷笑一声,转头向众人说道,“不瞒各位夫人和娘娘,这对母女在清河城举行招亲大会,我儿子被他们招为赘婿的同时,他们还招了四个。”   其一人震惊:“哇,如此放浪形骸,看不出来啊。”   荀夫人见有人回应,想到那惨死的荀凌洲,嚎啕大哭:“我儿子就因为成了她的赘婿,被她的野男人废了,昨日,已经死了,呜呜呜呜……”   停顿了一下,她有故意煽动大家:“这个可恨的女人当了皇后,有皇上撑腰,我却不能为儿子伸冤,还有没有天理啊!”   她跪在地上,哭天抢地了一番,苦口婆心地向孝贤太后进言:“太后,皇家血脉不能混淆,还请查清楚这孩子的爹是不是皇上的呀。”   “要不要朕派人查清楚你祖上三代造的孽?”   正当百口莫辩时,便听见不远处转来少年天子怒气横生的声音。   刹那间,数十名禁卫军便只围着荀夫人一人,持剑相向,银晃晃的剑锋在晃得人眼花缭乱,大有上头那位一声吩咐,就把她刺个对穿之势。   孝贤太后端坐不动,张了张嘴要开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风声浮动间,少年天子身着明黄色龙袍,在侍卫太监的簇拥下,踏着日光,一步步朝荀馥雅前来。   他俊脸微沉,身上戾气横生,给人一种下一刻便让此处血流成河的错觉。   面对天子的威仪与震怒,荀夫人以及那群妇人不自觉的白了脸,纷纷跪地参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伏在地上的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只余下烈焰暴晒,夏日之风吹过紫藤花,沙沙作响。   身旁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少年天子衣袂飘飞,明黄的龙泡上那金龙张牙舞爪,仿佛在怒视众生,发出让众人退避三舍的威势。   明明是夏夜炎炎,暑气蒸煮,可天子所到之处,却冷如寒冬,冷得众人浑身哆嗦,抖动不停。   目光穿越风声日光,不知怎么的,荀馥雅感觉眼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赵昀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满身戾气压去了大半,这才抬袖,小心翼翼地抹去她眼里的水光:“卿卿别哭,朕帮你出气。”   “皇上。”荀馥雅扑倒在他的怀里,那么用力,仿佛他一出现,再也不用担心受欺负了。   她觉得自己还算镇定,可一开口,嗓音里全是委屈:“我难受。”   这些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这些恶毒的话语让她感到锥心刺骨的痛。   明明方才也没有多难过的,明明方才觉得天塌下来,她能撑得住,可一见到赵昀,她就变成了娇气的姑娘了。   眼里的泪藏不住,这满心的委屈,也藏不住。   谢昀温柔地拥着她,心疼不已。这些人,怎么能让他的皇后委屈成这样?   他忍着滔天的怒意,柔声安抚道:“放心,今日之后,无人再敢让你难受了。”   将人交给姜贞羽后,他沉声喝令:“来人,将刚刚诋毁皇后的人,全部拖出去杖毙了。”   此言一出,那些人吓得面无血色,纷纷跪地求饶。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皇、皇上,您不能这样啊。”   “太、太后救命啊!”???   ……   然而,众人她们痛哭流泪,磕破了脑袋,侍卫依旧冷酷地将人拖走。   回过神来的孝贤太后深感大事不妙,赶紧开口阻止:“住手,昀儿,他们都是太妃和大臣的夫人,你怎么可以——”   “额娘你别说话,朕在忍着对你不发火。”   赵昀冷冷地打断她,眸若深渊,那里有着无尽的黑暗。   孝贤太后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时之间竟被震慑住了。   荀夫人见势不妙,在侍卫拖着她行走时,大声急喊:“皇上,皇上,臣妇有要紧的事跟你说,你听听臣妇的话吧,事关皇后的贞洁的。”   听到这话,姜贞羽、玄素等人齐齐气得脸色发青,想要开口怒骂,却听到天子的一声低笑。   “哦?说来听听。”   赵昀打了个手势,让侍卫放开荀夫人。   荀夫人瞧见荀馥雅明显紧张地看过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脸上一喜,连滚带爬地爬到天子的脚跟前。   “当初在清河城,皇后招赘婿,我儿子也是其中之一,就因为成了皇后的赘婿,皇后的野男人废了我儿子,当时有很多人在场的,只要,只要皇上派人调查,就知道了。”   赵昀以为她说的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件事,不由得露出恶劣的笑容:“知道又如何?”   荀夫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赵昀的圈套里,煞有介事地向他告发荀馥雅:“皇上啊,您不知道,当时皇后跟那个野男人搂搂抱抱的,多亲人啊,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不是您的呀,你不要被她骗了。”   赵昀神色一怔,似乎很惊讶:“你的意思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野男人的?”   “对、对!”   荀夫人激动地点头。   “……”   赵昀转头看向荀馥雅,荀馥雅别过脸去不看他,配合他演戏。   荀夫人见此,以为天子对荀馥雅产生了怀疑,更加积极地进言:“皇上,我儿子死了,是那个野男人杀的。皇后的野男人会杀死她身边所有的男人,也很可能会潜伏在宫中,来杀皇上,这女人就是个扫把星,灾星,她会害死皇上的呀,皇上还请三思啊,不要被这狐媚子骗了。”   见她露出一副很担忧自己的神色,将事情说得如此逼真,赵昀复杂难言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   “荀夫人,你可知,你口中的野男人是何人?”   荀夫人摇头:“不知道,那个野男人带着狐狸面具。”   赵昀嘴唇一勾,岑三贴心地为他递上狐狸面具。   他拿起狐狸面具戴上,手中提着剑,恶意地询问她:“是不是这个,嗯?”   “怎、怎么会?”   荀夫人顿时如见恶鬼,吓得面无血色。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天子手中的剑忽然一剑劈向她的脑袋,众人吓得失声惊呼。 第122章   “皇上……这人不能杀!”   想到荀夫人身上还有姜贞羽要寻找的真相,荀馥雅来不及多想,冲过去就握住了少年天子的手腕,拦住了大半剑势。   剑锋刚好落在荀夫人的肩头,鲜血横流。   天子眸色染红,低头看了她一眼,硬生生收回了剑,抬起一脚,直接将荀夫人踹飞出去。   连滚数圈的荀夫人撞到了边上的树桩上,疼得直冒金星,唉哟惨叫,却无人上前扶她一把。   天子剑指着她,厉声怒喝:“荀夫人,你这般诬蔑皇后的清白,这般侮辱她,对她出言不逊,还妄图谋害皇家子嗣,该当何罪?”   声音振聋发聩,身上外露的戾气更是震慑人心,吓得众人的心头抖三抖,噤声摒弃。   顷刻间,仿佛空气凝固了,众人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动,便会被暴怒的天子一剑封喉。   荀馥雅却丝毫不惧,温情提醒:“皇上,不能杖毙荀夫人。”   赵昀看向她,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忽地,他想到了一个替荀馥雅出气的好主意,握紧了她手,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诛九族吧!”   “诛,诛九族?”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荀夫人听到这话,吓得双腿发抖,又跌了回去。   她吓得心胆俱裂,赶紧磕头求饶:“皇、皇上,请您收回成命吧,臣妇知错了!”   然后,当今天子看都不看她一眼,牵着皇后的手便要离开。   她慌了,赶紧向孝贤太后磕头求饶:“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救救臣妇啊!”   然而,只换来孝贤太后一声无奈的轻叹。   她面如死灰,仿佛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似的。   眼见皇上扶着皇后走远,侍卫过来拿人,她心想着,若此时不拼命让皇帝收回成命,恐怕往后再也见不到皇帝了,她和她的家族就真的死定了。   事到如今,只能将荀馥雅这贱人拖下水了。   她咬了咬牙,藏起心中的恨意,爬向皇帝大喊:“皇、皇上,皇后娘娘也是荀家的人,您诛九族,她也要死的呀。”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方才那些出言诋毁皇后的夫人太妃们意识到自己被荀夫人利用了,顿时恨不得上前来将人撕碎。   众人低声交谈,这回舆论导向了皇后这边。   “天哪,原来皇后的爹是荀首辅,怪不得刚才荀夫人带头指控皇后娘娘。”   “还强调她是没爹的野种呢!”   “用心险恶呀!”   “奇怪,荀首辅跟荀夫人不是我们上京城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吗?怎么荀首辅在外头养了情妇,还生了这么大的私生女?”   “未必是情妇,皇后娘娘可是比荀夫人的女儿年长,出生的年份早于荀首辅迎娶荀夫人的日子!”   “天呐,那,那荀夫人岂不是抢了别人的夫君?”   “嘘,小声点!”   ……   闲言碎语传入耳中,尤为刺耳锥心,荀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感觉比死还难受!   天知道,她嫁给荀况数十年,也是最近才得知他在乡下早有妻女的呀!   可如今,丑事已被知晓,她早已无颜面了,只盼家人不要被自己的愚蠢连累!   眼见皇上无动于衷,似乎不信,她隔空向荀馥雅喊话:“皇、皇后娘娘,你也是荀家的人呀,诛九族,难道你也能置身事外吗?”   终于逼这人当众承认自己的身份,荀馥雅与赵昀对视一眼,转头冷笑一声:“呵,荀夫人刚才不是说本宫是没有爹的野种吗?”   荀夫人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人当众甩了一个耳光,痛得火辣辣!   她好恨,可又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指责荀馥雅:“你怎么会没有爹,我家老爷就是你爹,你不能不认。”   语毕,她转头,厉声斥责王氏:“王氏,你还不说话,难道你要女儿对亲爹见死不救吗?”   如梦初醒的王氏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表示:“我女儿不会对亲爹见死不救的。”   她也不傻,趁机向荀夫人发难:“荀夫人,你明知道我女儿是荀家的嫡女,你刚才为何向她泼脏水,为何污蔑她?她跟你儿子是兄妹,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停顿了一下,她提高声量地质问荀夫人:“你就这么容不下我们母女,巴不得我们母女死吗?”   “……”   荀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味,只好沉默。   众人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今日之后,恐怕荀夫人的形象一落三丈,再也无颜出来见人了。   王氏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想到这些年自己受到的挖苦,忍不住声泪俱下地为自己抱不平。   “我认识荀况在先,为他生女儿在先,如今荀况要认回我们母女,要让我当正夫人,你就这么接受不了吗?”   众人恍然大悟,对荀夫人指指点点。   荀馥雅和元素都是陪王氏熬过来的人,深知王氏心里头的苦,听到她的话,心里也开始难受起来。   赵昀知晓她难受,紧紧捂住她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只听见王氏哭着怒诉荀夫人:“你占据了荀夫人头衔十几年,我女儿因为没有爹在身边遭受了别人指指点点十几年,我女儿都没有记恨你?你怎么可以对我女儿恶意相向?”   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她又痛心疾首地说道:“她是皇后,若不是顾念你是她的姨娘,会任由你那般欺辱吗?荀夫人,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名门贵族出生,你看你所作之事,简直跟市集上那些泼妇毒妇没什么两样!”   听到这话,玄素等人忍不住为她鼓掌,真是说得太好了!   而荀馥雅看着在风中傲然挺立的母亲,眼眶红得发热流泪。   母亲表面在诉苦,实则是为她这个女儿正名,为她这个皇后维护声誉!   母亲的心让她感动又悲伤。   昨日她才跟母亲怄气,把母亲气跑了,今日母亲不管不顾地护着她这个女儿,一言一行都在为她,实在叫她,叫她……愧疚不已!   她想要跑过去一把抱住母亲痛哭,跟她道歉,可脚步像被定住了似的,始终挪不开!   荀夫人被王氏问得哑口无言,已然毫无回击之力。   赵昀见差不多了,便站出来表示,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荀夫人杖毙改为杖打五十,禁足一年,以示惩戒!   至于其他夫人与嫔妃的惩罚,他刻意不改口,她们依旧杖毙!   他要给荀夫人拉仇恨,要警示众人,他的皇后欺负不得,说一句不是,也不行!哼!   命人将皇后护送回凤梧宫,众人散去,他赶紧将孝贤太后拉到一旁的树荫下,问她:“母后,现在你同意遣散后宫了吗?”   孝贤太后觉得此举太荒唐了,厉声斥责:“不可能,历代帝皇都有着三宫六院,怎么能只有一个皇后。”   赵昀嗤笑道:“没有皇帝遣散三宫六院,那儿臣就创一个。”   孝贤太后看着肆意张扬的皇儿,神色凝重。   “皇家的婚姻牵扯的是利益,是用来稳固皇权的。你可以因为儿女私情娶了荀馥雅当皇后,可你不能将大臣们的儿女拒绝。她们不进宫,你拿什么牵制大臣,让他们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分析了利弊后,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昀儿,帝皇是任性不得的。你是权利的中心,要掌控大权,与大臣结亲是最有效最轻松的策略!”   赵昀并未驳斥她的话,那些话的确言之有理,见他无力反驳。   只是沉默过后,他想到了江骜支的招,凝着太后,直击她的灵魂深处。   “母后,父皇当年娶了一个又一个,你心里不难受吗?你口中说的理由能说服你欣然去接受吗?”   孝贤太后心头一颤,垂眉不语。   她的沉默,给了赵昀无言的答案。   赵昀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儿臣不是父皇。”   父皇软弱怕事,想有作为却不敢作为,做事犹豫不决,左右逢源,而他,喜欢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要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铁血政权,而不是怀柔政策。   他背负而立,遥望远处的河池,眼神坚定狠戾。   “儿臣是要掌控权利,不是被权利掌控,我连自己想要的局面都掌控不了,那跟傀儡皇帝有何区别?”   孝贤太后心神大震,这才意识到这位杀伐果断的皇儿野心非同一般。   表面看上去,他是为爱任性,其实这也是他稳固皇权的一环。拥有如此腹黑深沉的心机,如此铁血暴戾的手段,显然,已无须她来操心了。   她心有感慨地轻叹道:“好吧,哀家这关,你过了,放手去做吧。”   赵昀勾唇一笑:“谢母后成全。”   这奸计得逞的笑意,着实扎眼,孝贤太后懒得揣测这儿子的心思。   今日信了江骜那张鬼嘴,鬼使神差地与这儿子唱双簧,逼荀夫人当众承认荀馥雅的身份,让那些存有异心的后宫妃嫔浮出水面,她的心够累的。   这天启上下,玩阴玩不过这儿子,正面杠也杠不过他,往后真的没什么好操心的。   此刻,她立下了从此躺赢的心思,摆了摆手,摆驾回永寿宫。   脚步还没迈开,却听到身后皇儿的喊声:“母后。”   脚步停顿的那一瞬间,她萌生一个想法,难道儿子对自己依依不舍了?   她故作镇定地询问:“还有何事?”   事实上,是她想多了。   赵昀正经八百地跟她说正事:“儿臣查出,当年皇妹出生后,谢夫人将她与程家女儿掉包了,皇妹可能尚在人间,你这里可有线索提供?”   她失落地垂眉,这儿子总是关怀这个惦念那个的,就不知道关怀关怀自己的母后吗?   暗自轻叹一声,她回应道:“这个,只能去问容妃了。”   “容妃如今何在?”赵昀追问。   孝贤太后回忆道:“当年容妃发现自己生了个公主不是皇子,一时接受不了,就请求你父皇让她出家了。她在梅岭庵,法号慧静。”   赵昀脸上一喜,道了一声谢后,吩咐岑三带人去将容妃请回来,便拽着想要开溜的江骜,摆驾到凤梧宫走去。   孝贤太后凝望着那一道着急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   虽说儿大不中留,可这儿子打小就在她身边逗留过啊?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了,心思却全在儿媳身上。   此时此刻,她真羡慕皇后跟王氏的母女之情。互相维护,彼此相依,多么令人向往啊!   且说,荀馥雅在玄素与姜贞羽的陪伴下,带着王氏回到了华美的凤梧宫。   几人围桌而坐,喝了几口茶,便嗑着瓜子、吃着果仁聊天,很有默契地不提方才那些不愉快之事。   王氏还不认识姜贞羽,荀馥雅给他们两人互相介绍。   王氏得知姜贞羽的身份背景以及她与女儿的情意,在向姜贞羽感谢她关照女儿的同时,满眼地喜欢,用看待自己女儿的慈善目光看着她。   知晓了姜贞羽成亲五年了都没怀上孩子,王氏又热心地给她推荐几条怀孕秘方。姜贞羽虽然羞涩尴尬,但也想顺利怀胎,听得非常仔细,其余丫鬟也好奇地侧耳聆听。   荀馥雅边磕着瓜子边听,想着当年王氏懵懂无知,与荀况糊里糊涂干了那档事才意外怀上的,哪里来这么多怀孕秘方?   思及此处,她停下了嘴,不由得好奇地询问:“阿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怀孕秘方?”   “嘿,我跟媒人婆情同姐妹,她告诉我的呀。”王氏眯着眼笑了笑,张嘴嗑着瓜子。   当初在清河城,她本打算给女儿招赘婿,三年抱两的,所以向媒人婆讨教怀孕秘方,特意一条一条地记下来,谁知赘婿没招成,女儿也怀孕了,用不着。   荀馥雅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媒人婆还懂这些?”   王氏吐了瓜子皮,凑过来,仿佛在说着秘密那般告诉她:“她能当上我们清河城远近闻名的媒人婆,就是因为给人做媒的时候,赠送这怀孕秘方。你还别不信,这些怀孕秘方灵得很,经她做媒的人,不出三个月就怀上了。”   听到这话,荀馥雅不由得想到媒人婆唯唯诺诺的女儿与那愤青的夫君,他们似乎成亲不止三个月了吧!   她挑了挑眉:“那她女儿怎么没怀上?”   玄素想到那讨人厌的周大夫,坏心眼地猜想:“奴婢知道,肯定是周大夫不行!”   “噗!”   荀馥雅没憋住,笑了。   姜贞羽也被逗笑了:“哈哈哈……”   王氏被气得哭笑不得,耳提命面地训斥起玄素来:“造孽啊,玄素,你是女儿家,不能说这么没羞没臊的话来。”   玄素吐吐舌头,很是俏皮。   众人又是沉默了一阵子,和谐地磕着瓜子,干净的桌面上很快覆盖着四堆泾渭分明的瓜子皮。   王氏想到今日之事,转头看向女儿,忧从中来:“哎,今日荀夫人这么一闹,就算你不认祖归宗,明日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你是荀首辅的女儿了。”   荀馥雅用指腹搓着手中的瓜子,迎着王氏的目光,道:“阿娘,我想过了,你说得对,得认祖归宗。过两日我陪你去荀家,跟他们吃顿饭吧。”   王氏暗自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阿娘很欣慰。”   荀馥雅看了王氏片刻,想到今日之事,那日之事,心里始终过不去。   她握着王氏的手,转过身来,忍不住道歉:“阿娘,对不起,那日我让你伤心难过了。”   王氏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荀馥雅的手背,语气柔和:“没事,阿娘那时候的语气也不太好。”   荀馥雅将头靠在王氏的肩膀上,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就这样,母女二人在无言中和好,心里倍感温暖。   姜贞羽瞧见她们感情如此深厚,不由得怀念起与养父母相处的那段时光,想念与亲生母亲江山相处的点点滴滴。   而玄素也暗中羡慕,幻想着自己生母的模样。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见见自己的生母,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   阳光正猛烈,那些耀眼的光从窗台溜进来,给清凉的室内带来了些许炽热的暑气。   宫女们见主子们有觉得热的征兆,不待吩咐,便取来扇子,为她们扇风驱热。   姜贞羽忽然想到了一个事,开口问坐在对面的荀馥雅:“对了,今日的宴会怎么不见怀淑公主?以她那种爱出风头,喜欢艳压群芳的性子,这种场合,按理说,不会缺席的呀。”   荀馥雅神色微变,想到赵怀淑的种种恶行,心里头便有无尽的寒意。   “她如今,恐怕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人了。”   姜贞羽正嗑着瓜子,听到这话,困惑地抬眸:“为何?”   想到程家的悲剧,荀馥雅的心情变得沉重:“盛大人查出她是程家的女儿,还买凶杀了程家灭口。”   此言一出,姜贞羽手上的瓜子被惊吓得掉一桌。   “天、天哪,看不出她这么心狠手辣。”   赵怀淑看上去仿佛是天生尊贵的公主,如今被查出是假公主,已经够震惊的了,没想到她还杀了自己全家,这、这真是够颠覆人的认知啊!   “我也没想到。”   荀馥雅百感交集,想到上一世的赵怀淑风光无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天下的男子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有着这样的身世背景,竟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姜贞羽敛了敛神色,有些好奇赵怀淑的下场,便多嘴问了一句:“皇上怎么处置她?赐毒酒还是白绫?”   荀馥雅轻蹙着眉:“不知道,这毕竟是皇家秘事,怎么也得低调处理的。”   今日皇上带盛江两位大人前去公主府低调处理此事,不知事情进展如何?   正垂眉思索,忽闻外头太监总管刘喜的高声呼喊。   “皇上驾到!”   在王氏的搀扶下,她站起身来,与众人走向门口迎驾。   “皇——”   正要躬身行礼,被赵昀一把扶着。   “行了,都免礼吧。”   赵昀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到一旁坐下,见江骜别扭地往外瞧,也不跟人打招呼,懒得理他。   在场的三个女人瞧见江骜,各怀心思,各有心情,一时之间盯着这人,竟不知拿什么态度什么话来跟这人打招呼。   王氏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女人。她不认识江骜,自然不知道江骜干的那些破烂事,眼里只有自己的好女婿。   她热情地迎上去,激动地抓着赵昀的手臂,笑眯眯地称赞道:“哎呀,女婿啊,今日这事,你干得漂亮,值得表扬!”   赵昀一改往日的作风,消去身上的阴冷霸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温和有礼地向王氏笑道:“岳母开心就好。”   众人眼眸一瞪,仿佛看到了容珏上身。   这,这人是赵昀吗?   赵昀全然无视众人惊愕的表情,化身一只小奶狗,笑得人畜无害地讨好王氏:“岳母应该多笑笑,您笑起来特别好看。”   这话,若是江骜说出来,是毫无违和感的,可从赵昀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她们觉得好可怕!   这是赵昀会说的话?这是赵昀的表情吗?   王氏毫不察觉众人耐人寻味的表情,耳边不断回响着赵昀的话,笑不拢嘴:“呵呵,女婿你真会哄我开心,我家卿卿嫁给你,还真是不错。”   赵昀谦卑有礼地笑道:“哪里哪里,能娶到卿卿,是朕的福气,多亏了岳母当年生她下来,否则朕都娶不到这么好的皇后了。”   停顿了一下,他真诚地称赞道:“岳母,你真是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岳母了。”   “哈哈哈,你这女婿,我很喜欢,很喜欢!”   王氏乐得手舞足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赵昀的肩膀,越看越觉得顺心。   众人却看得胆战心惊。   这位天子脾气不好,敢对他动手动脚的人,都被送去见阎王了。王氏这样用力拍他,他受得了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赵昀不但没动怒,反而面露愣头青才有的羞涩表情。   这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赵昀吗?确定吗?   笑意过后,王氏忽然想到了孝贤太后,又忍不住耳提命面地教育他:“对了,我看你的母后似乎不太开心,你可别为了今日这事跟她怄气了。她是你的母妃,又没了夫君,一个人很寂寞很需要陪伴的,你得哄一哄她,多陪陪她,知道吗?”   “知道,多谢岳母的教诲,朕会多陪陪母后的。”赵昀认真地回应着王氏的话。   瞧见一向没耐心、讨厌被说教的赵昀居然虚心受教,众人又是一惊,面面相觑。   王氏依旧无视众人的表情,对着赵昀左瞧瞧右看看的,点评道:“哎呀,瞧瞧,瞧瞧,我这女婿多乖巧,还长得一表人才!”   说到这,她忽然转头,耳提命面地叮嘱荀馥雅:“卿卿啊,你要珍惜啊,好好对他,知道吗?”   乖巧?   荀馥雅看着赵昀那副装模作样的神色,挑了挑眉:“阿娘,您、您是不是对皇上有什么误解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王氏不禁心有感慨地说道:“哎,从前是误解了。起初见这女婿,阿娘以为他凶狠暴戾,真的很不喜欢,但你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我发现这女婿温柔体贴,乖巧善良、能文能武,简直就是个模仿丈夫,实在太喜欢了。”   说到这,她忍不住多看赵昀两眼,越来越是喜欢,想起了从前自己对赵昀的态度,心里不免产生了几分愧疚。   “女婿啊,从前误会你,对不住啊。”   荀馥雅继续看着赵昀,挑着眉。   温柔体贴,乖巧善良?谁来的?   赵昀似乎没收到来自她的鄙夷,继续装模作样,这回还装可怜。   “没关系的,阿娘,许多人都会因为外表产生误解,当初卿卿就是因为朕的外表,经常骂朕是狗东西,哎!”   “什、什么?”   王氏惊叫一声,简直难以置信。   瞧见赵昀捂着脸,黯然伤神,她以为这女婿受委屈了,在自卑难受。   她忍不住揪着荀馥雅,训斥两句:“卿卿,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呢?你怎么能骂人呢?女婿这么乖巧可爱,你怎么能骂他?快跟他道歉!”   “……”   荀馥雅目光死死地盯着赵昀,已经无语到了极致。   赵昀受不了那火辣辣的眼神,单手捂着脸,劝说王氏:“阿娘,这不怪卿卿,都怪朕,怪朕长得不讨她的喜。”   众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感叹,这位皇上还真会装啊!   王氏不识皇上真面目,拉开他的手,细细端详:“你这长相看着……很俊啊。”   转念一想,心地善良又单纯的王氏不想小两口心存芥蒂,便安抚道:“女婿啊,你别难过,我保证我家卿卿肯定喜欢,你就别自卑了。”   “真的吗?”赵昀满眼期待地询问。   “真的。”王氏郑重其事地点头。   赵昀看向荀馥雅,垂眉轻叹:“可是卿卿都不说话,肯定是不喜欢的。”   不知为何,众人莫名地想笑了,而荀馥雅捏紧拳头,觉得拳头硬了。   王氏却在这时拉着她的手,催促:“卿卿,你就告诉女婿,你喜欢吧!你看他,多自卑。”   众人拼命憋着笑,憋得身子不断都在抖动着,而荀馥雅眼角剧烈抽搐着,很想给那位自卑的人两巴掌。   王氏见她纹丝不动,不满地将人拉到赵昀跟前,继续催促:“发什么愣呢?快说句话安慰我乖女婿啊。”   荀馥雅抬眸向赵昀挑了挑眉,投以警告的眼神,而赵昀挑了挑眉,厚着脸皮继续装自卑。   荀馥雅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喜欢,我很喜欢。”   这一声喜欢,听得赵昀心花怒放。他恨不得将这话回放无限次。   王氏不知赵昀在内心世界里已经乐得手舞足蹈,蹦跶了好几百回,上前认真地安慰他:“听到了吧?岳母没骗你,所以你不用自卑的。”   赵昀绷着嘚瑟的表情,继续装:“嗯,有岳母在,朕不会自卑了。”   王氏看看他,再看看女儿,认为他们现在应该没有芥蒂了,便叮嘱道:“好啦,我去找你岳父商量点事,你们小两口好好处吧,”   言毕,她转身走向门口。   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荀馥雅伸手捏着赵昀的耳朵,往死里下狠手。   察觉王氏走了两步又回头,她赶紧松开,恢复原状。   王氏忍不住回来叮嘱她两句:“闺女,记得要小心胎儿,不可动气,知道吗?”   荀馥雅心虚地移开视线:“知道了。”   赵昀趁机向王氏献殷勤:“岳母慢走。朕会派你最喜欢的寒江护送您的。不会让路上的那些阿猫阿狗欺负你。”   “好女婿!”   王氏赞了一句,笑眯眯地离开,这回脚步走得特别快,显然很喜欢这样的安排。   在王氏的身影远离后,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众人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笑声刺激到了荀馥雅,她抬起眼皮怒瞪始作俑者。   而那人厚着脸皮,虚心地询问道:“皇后,朕这个女婿做得如何?”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荀馥雅双手环抱在胸前,做出一个“我好冷”的神色,嫌弃道,“师姐也肯定受不了。”   岂知,姜师姐镇定从容地表示:“我还好,我家那位对我爹娘更狗腿。”   “……”   荀馥雅这才恍然大悟。   这人不是鬼上身,估计是向路子峰取经的,用这一套糊弄王氏,将人哄得心花怒放。   王氏离开后,赵昀撩起衣摆,正襟危坐,霸气狠厉的气场又回来了。   他瞥见玄素一直痴痴地看着江骜那厮,担心会刺激到荀馥雅,开口吩咐道:“玄素,去招待一下江尚书。”   “不必了,本官告辞。”   话音刚下,人抬脚便走。   赵昀也不急着挽留他,只是慢条斯理地问道:“楚荆说很想念兄弟,一人守在边境孤单寂寞冷,你要不要去陪他?”   江骜立马怂了,转身回来:“算你狠!”J??   “无毒不丈夫!”   赵昀自鸣得意地笑他笑了笑,把人差点气得内伤。   玄素非常上道,立马拽着江骜往外走。   荀馥雅想要开口阻止,可不知为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   遂,她转过头来,不满地质问赵昀:“你怎么把江骜带过来了,我不想他再招惹我家玄素。”   赵昀端了杯热茶,吹了两口热气,递给荀馥雅:“玄素想见他,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刚才嗑瓜子,如今的确有些口干舌燥了。荀馥雅便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两口茶,坐到他身旁的座椅上。   她态度明确地表明:“这回他再伤我家玄素,我定不饶他。”   瞧见媳妇生气了,赵昀赶紧讨好道:“嗯,让他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荀馥雅怔然了一下:“你、你好狠啊。”   赵昀偷偷将她喝过的茶端过来,喝了一口,心情愉悦地笑道:“谁让他欺负我们家玄素呢!”   荀馥雅被他的言行闹得哭笑不得:“什么我们家玄素,你这说辞,怎么感觉像老父亲。”   赵昀笑了笑,正要开口,被晾在一旁的姜贞羽却发出了不满的抗议。   “喂喂喂,你们夫妻二人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合适吗?江骜可是我胞弟。”   荀馥雅轻叹:“师姐,有家不归,有姐不认,还负心,这种人,确定是你弟?”   姜贞羽托着腮,认真地思考着:“听起来,的确挺混账的。”   赵昀不厚道地加了句:“缺管教。”   姜贞羽没有怒怼,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回头我将爹娘接过来看管他,免得他越来越放飞自我。”   “好姐姐!”   赵氏夫妇异口同声地赞道。   姜贞羽轻笑一声,不想在这里妨碍他们小两口了,便起身告退。   姜贞羽走后,荀馥雅想到刚才跟她议论之事,忍不住向天子探听。   “对了,皇上,怀淑公主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岂知,赵昀闪烁其词:“等找到朕的亲皇妹再说吧。”   荀馥雅被那句“亲皇妹”吸引了注意力,并未察觉他的神色,只是关切地询问:“有线索了?”   赵昀盯着手中的茶水,神色冷厉:“嗯,过两日,应该查出来。”   两日后,风和日丽,万里碧空乌云,暑气更盛,灼得人的肌肤发热发烫。   荀馥雅坐着官家的轿子,陪伴王氏低调行走,前往首辅府。   然而,抵达首辅府附近时,那热闹非凡的场面,让她发现,荀况在高调地迎接她们。   十里铺红毯,门前耍杂技舞狮,引来不少围观的百姓,当她们的轿子出现时,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夫人,辛苦了,为夫来扶你。”   荀馥雅闻声,脊背上仿佛有一阵寒流扫过,这个声音,她再过一百年也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她爹,荀况的声音。   她不想让阿娘久等,在玄素的搀扶下,动作利索地从官轿子里走出来。   在场之人纷纷跪地参拜,不敢抬头仰望尊贵的凤仪。   “参见皇后娘娘!”   荀馥雅扫视了一周,这排场高调得仿佛害怕别人不知她回首辅府似的。   她轻蹙着眉,发现只有荀况一人在大门口迎接,并未瞧见荀夫人的身影。   荀况的年纪并不大,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束于银冠之中,发际下是宽阔的额头,再往下便是两道长长的卧蚕眉,一双严肃又多情的桃花眼。   这人的嘴巴永远都是微微抿着的,十分的刻板,上一世,荀馥雅很少看到他开怀大笑的模样,因为这位父亲从来不曾对她笑过。她看到的都是他算计别人的表情,阴险毒辣得很。   收回遥远的深思,她声音冷清又不是威严地说了句:“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就不必多礼了。”   “娘娘,很高兴你能回家,请入内。”   荀况迎上来,宛如一个慈爱的父亲,笑容温和地接待她。   荀馥雅慢慢垂下头,掩饰着眼底的情绪。有多少年,她没听见荀况好声好气的声音了?   再次进入首辅府,她心中感慨万千,仿佛昨日噩梦又再重现,手心紧张得不断在冒汗。   玄素察觉,细心地替她擦汗,搀扶着她,不断地安慰着她,让她别怕。   可有时候,不是理性地强迫自己的感官,感官就能听指挥的。即便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今生已经不一样了,可在这首辅府行走,依旧步步惊心。   经过府中的河池,她想到了上一世,初次被荀况接入府中所受的欺辱。   那时候,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乡野丫头,长途跋涉地前来上京城认父,却被冷着脸赶出府。   后来,凭借她的努力,在容珏的帮助下,成为了名动上京城的才女,荀况才派人将她接回府中居住。   荀夫人派了两名粗实丫鬟来接待她,经过河池,却与荀滢不期而遇。她向荀滢打了声招呼,见对方不搭理,便越过她继续往前走,岂知,荀滢忽然掉进了河池里,惊动了在场的人。   随着丫鬟焦虑不安的声音响起,荀夫人跑过来,将被下人捞上来的荀滢拉到身边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眼睛里是丝毫也不掩饰的焦急。   “滢儿,你没事吧?”   荀滢眼圈红红,明显是一副受了委屈却还强忍着的样子,拉着荀夫人的衣衫道:“阿娘,好冷。”   荀夫人连忙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到荀滢的身上,握住她的手道:“哎呀,这手怎么这么冰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回头,目光不善地落在荀馥雅的身上:“你怎么能推你妹妹下水呢?好歹毒的心啊!”   “我没有!”   荀馥雅认真地解释,然而,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宛如看着一个灾星。   闻声而来的荀况皱起眉头,他的眼眸同他说话的声音一般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犀利,以及一抹严厉。   “怎么刚进府就惹事!”   荀馥雅看向在场的丫鬟,她们明明看见事情的经过,却没有人替她出来解释。她们看她的目光,是幸灾乐祸的。   那一刻,她明白了,这些是不会帮她的,都等着看好戏,等着她被父亲收拾。   她在心里冷笑,抬头望向荀况,绽放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容,舒舒展展地弯腰福下去:“父亲,我没有推妹妹下水,只是,我第一天到来,妹妹为了救我,掉下了水,给妹妹添了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呀——”   话没有说完,她清亮的眼光就落在荀滢的脸上,仿佛充满了感激之情。   “人人都说荀滢妹妹像仙女一样,我这个做姐姐的,进府第一天就受到了你的照拂,妹妹果真是像传言那样,菩萨心肠的。” 第123章   荀滢吃惊,似乎没想到荀馥雅如此伶牙俐齿,敢在威严的父亲面前自己申辩,还三言两语就给自己带了那么大的高帽子。   荀况威严的目光扫向她,低声问:“是这样吗?”   荀滢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快速点了点头:“是的,父亲。”   荀馥雅早料到这种结果,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了保持善良大度的形象,必定会承认主动救姐姐,而不是指着姐姐推她下手。   荀夫人冷冷地望了荀馥雅一眼,带着深不见底的寒光:“老爷,馥雅一点规矩都没有,一进府就差点伤了妹妹,若不惩戒一下,恐怕野性难改啊!”   荀滢脸上的笑意暖如春风:“阿娘,姐姐不过是顽皮罢了,何必要罚呢?我相信姐姐此刻心里肯定很过意不去的!”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荀馥雅,笑了一笑:“是不是啊,姐姐?”   阳光映着她的脸,美丽得不带一丝烟尘。   荀馥雅笑意浅浅,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是的。都是姐姐不好,连累了妹妹。妹妹,你不生我的气,真的太好了!”   说着,她主动去拉荀滢的手,目光瞥见了荀况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岂知,下一刻,荀滢忽然一把挥开了荀馥雅的手,像是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狠狠地摔在地上。   “哎呀!”   她扶着摔破皮的手腕,痛叫了一声,楚楚可怜。   荀馥雅美丽的眸子一沉,就听见荀夫人怒气冲冲地道:“没规矩的丫头!你妹妹主动跟你示好,你为什么要将她推倒,你好生恶毒呀你!”   荀况脸上难掩对荀馥雅的失望,疾言厉色道:“从今日起,去祠堂跪上三天!没我吩咐不得起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甩袖子走了。   荀夫人连忙追了上去:“老爷,老爷,您别生气——”   碍事的人都走了,荀滢不再伪装,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似笑非笑地凝着荀馥雅:“荀馥雅,我若是你,就赶紧离开这个家,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荀馥雅气得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道:“荀滢,你这个小人!”   “好了,你还不够丢人吗?”   荀滢微微一笑,黑色的眸子里隐隐显现的幽光,让荀馥雅有了种被寒刃剖开的错觉。然而这只是一瞬间,很快那眸子里,就只剩下清明,仿佛那一幕是错觉。   荀馥雅轻移莲步走过来,轻声斥责道:“做表里不一的伪善者,是会付出代价的!”   然而,荀滢好像听不懂似的,微笑着跟她说:“姐姐你别这样。咱们是姐妹,以后要和睦相处才是呀。”   她的脸孔透明若水晶,仿佛有一种光丽艳逸,笑容也十分纯然,使人生不出反感。   荀馥雅却看得窒息,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   “小姐,不走吗?”   耳边传来了玄素低声地问话。   她晃过神来,这才察觉,队伍因自己的停留而停下来了。   免得荀况多心,她说了句“这池子不错”便往前走入大厅。   荀况先带她们走进庙堂,在各位宗亲的见证下,给荀家的列祖列宗上了香,随后将荀馥雅的名字写入族谱。   宗亲们一个个上前跟荀馥雅打照面,荀况在她的身旁一一为她介绍,宛如一个慈爱的父亲。   看着父亲脸上欣慰的笑容,仿佛已经扬眉吐气那般,她低下头,双眼掩盖在睫下,唇角抽起一丝迹近于无的冷笑。   随后,荀况招呼众人到水榭台入席,他还特意请来了上京城出名的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   她不喜欢看,但是王氏喜欢。这府内的一草一木,房屋布置,显然是翻新过一遍的,都是根据王氏的爱好来整改。   为了讨王氏的欢心,荀况真的费尽心思了。   宴席开始,戏也开始唱起来,众人纷纷鼓掌,欣喜地观看。荀况坐在王氏身旁,细心地照顾她的饮食,陪她一起观看戏剧,不时地点评几句,凑到王氏的侧边耳语几句,怎么看都是个体贴温柔的好夫君。   荀馥雅并未去看他们,荀况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最擅长地就是装君子,装好夫君,都装了几十年了,这种戏码自然是顺手拈来。   她可没忘记,当年这人在皇宫的宴席上是如何体贴荀夫人,如何跟荀夫人秀恩爱的。   忽地,察觉到一个过分狠毒的目光,她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从栏杆那边施施然走过来的荀夫人身上。   今日的荀夫人与往常截然不同,面容憔悴,穿着低调,宛如一位落魄的名门夫人。她在众人专注看戏剧之时垂头入座,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荀馥雅见她规规矩矩地坐在荀况的身旁,想到师姐的事,便向凑到王氏的身旁低声道:“娘,我有些乏了,想到厢房休息片刻。”   荀况听到这话,难免有些不高兴,面上却笑容温和地询问:“娘娘是觉得这戏剧闷了?爹可以给你换一出的。”   王氏用手肘推了一下靠近过来的荀况,嗔怒道:“孕妇是容易乏了,还是让女儿去休息吧。”   荀况醒悟,看了荀馥雅两眼,对王氏笑道:“你看我,这么粗心大意,多亏夫人在身旁提醒啊!”   他赶紧招呼一名伶俐的丫鬟前来,吩咐了她几句后。那名丫鬟会意,便恭谨地招呼荀馥雅前去休息。   荀馥雅向香儿使了个眼色,香儿会意,悄然留在宴会盯着荀夫人。   玄素、紫鹃、冬梅跟随荀馥雅离席。冬梅守在宴会会场门口,紫鹃守在院落的偏角。荀馥雅打发那名丫鬟回去复命后,立马与玄素到厢房换了衣衫行头,垂头离开厢房,而玄素伪装成荀馥雅在房中珠帘后面休息。   有了上一世的记忆,荀馥雅对首辅府熟如自家。她特意挑了与荀夫人居住的栖霞院相近的厢房,只拐了一个墙角便抵达。   因荀首辅大摆筵席,府上的人手都被调派过去,栖霞院此刻变得冷清无人,正是潜入进去的好时机。   在紫鹃的掩护下,她轻门熟路地摸进了荀夫人的闺房。   房内的摆设与上一世无异,既如此,那暗门也会在。   她撩开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启动藏在后面的机关,果然,衣柜后面的机关门缓缓启动。时间紧迫,她赶紧溜进去。   这暗室是上一世荀家被抄家时,赵昀发现的。当官兵从里面搬出许多价值连城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时,她当时非常吃惊,连荀况也吃惊。   很显然,连荀况都不知晓这暗室的存在,可见里头藏着的都是荀夫人的秘密,不为人知的秘密。   暗室里头昏暗气闷,荀馥雅因怀有身孕,起初很是不适,但为了帮助姜贞羽,她强忍着,打开了火折子,点亮旁边的油灯。   光线一亮,暗室里头的空气显得没那么闷了,她无视那些金银珠宝、字画古董,直接走到一个陈旧的木箱里,打开来快速翻找。   可里头没有一个物品是一个刻印着“游”字隶书字体的木印章,她困恼地蹙眉,心想着,那可是罪证,荀夫人可能会放在很难找到的地方。   她环视一周,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瓶子,瓶子很特别,瓶口跟瓶身差不多大,于是,她拿过来晃了晃,发现里头果然有东西。   打开瓶塞,倒出来,呵,师姐要找的罪证找到了!   她赶紧将罪证藏在身上,快速越过那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跑出去。脚刚踏出暗示门口,便听到门外的“咕咕”叫声。   这是紫鹃给她发出的紧急信号,表示有人来,她赶紧启动机关,将暗门关上,开门离开。   可门关上,便听到外头紫鹃的声响。   “荀夫人,奴婢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不小心迷路了,您能不能帮奴婢指一下路呢?皇后娘娘等着我将这花送过去呢!”   她神色一变,知晓知晓荀夫人正从正门回来。   被荀夫人发现她顶着这身行头出现在栖霞院,必定会引起怀疑,幸亏可聪明的紫鹃找了个很好的借口缠着荀夫人。   她镇定下来,快速回想上一世这房屋的构造,很快便想了这里有一棵歪脖子树,爬上去越过围墙,便可抵达隔壁的院落,那是荀况上辈子用来培训她的墨叠轩。   墨叠轩里面有着许多她想触碰的不好记忆,若是可以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进入这种地方。   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了,她只能铤而走险,费这力气爬树了。   情况不容许犹豫片刻,她快速找到那棵歪脖子树,仰头看了看,比想象中高大了些,有点难度啊!   “儿子啊,支持一下你母后吧!”   她摸了摸肚皮,攒足够了勇气,便硬着头皮爬上去。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爬树,还是身怀六甲怕得,比想象中费力很多很多。   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她特意让力气都放在手脚上面,不让肚子贴近树干,可如此一来,爬到中途,她的力气已经消散殆尽了,有往下滑动的迹象。   不好!   她费力地挣扎,手指用力抓着树干,都把双手抓破了,可身子依旧往下滑动,若是这般摔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她闭上眼,惊慌失措地挣扎时,一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捞起她的腰,将人往树上带,而后施展决定轻功,带她越过围墙,稳稳地降落在墨叠轩的门前的草地上。   她定睛一看,是一张冷漠到丝毫没有人类情感的俊脸。   那人在她站稳脚跟的瞬间,快速放开,将手放在身后,后退好几步。似乎,她是毒蛇猛兽那般,不可靠近。   荀馥雅愕然一怔,寒江不是在阿娘身边保护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眼望向寒江,探问:“谢谢寒护卫,只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寒江别过脸去,神色有些不自然:“属下一直在屋顶。”   荀馥雅一怔,想到这人本是个寡言冷漠的杀手,不喜欢凑热闹,独自在屋顶上吹风,的确挺符合他的个性的。   只是……   她走近这人,问他:“本宫爬树,你为何一开始不过来帮忙?”   寒江后退两步,依旧不敢看她:“抱你,主上会生气。”   荀馥雅往前逼近两步,想到自己爬树那么艰辛,这人居然看着不帮忙,心里觉得很纳闷。   “后来呢?不怕皇上生气了?”   寒江再后退,发现已经贴近墙根了,无路可退,只好垂手:“不一样。”   荀馥雅挑了挑眉:“哪不一样了。”   寒江垂眉,神色更加不自然:“现在是救。救娘娘,皇上不会怪罪。”   这话,说得如此有道理,荀馥雅一时之间噎住了。   她打量着这人的神色,觉得很违和,身为一个冷血杀手,面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般胆怯害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正当她垂眉困惑之时,不远处传来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以及谈笑声。   看来宴会结束了,得赶紧回去才行。   如此想着,她抬头的瞬间,发现寒江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好砸了咂舌,从侧门回到厢房,将衣衫行头换回来。   她担心夜长梦多,将好不容易找到的木印章递给玄素,叮嘱她好好藏起来,赶明儿到太学书院给师姐送去。   玄素点了点头,慎重地将木印章藏起来。   两人整理妥帖后,她们开门出去,正巧荀况偕同王氏前来,那恩爱无比的模样,看着都让荀馥雅怀疑那些年负心的人不是荀况,而是别人。???   荀馥雅看着时辰,想要回宫,便向爹娘告辞,岂知,荀况说有要事跟她商讨。   她瞬间脸色黑了,这才回荀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她。   考虑到王氏期待他们父女和好,她不想在王氏面前表现出对这个爹的厌恶和排斥,便应了下来,随他前往墨叠轩。   王氏有意让他们父女私下聊,并未跟过来。可王氏跟她都没想到,荀夫人在墨叠轩等着他们父女。   这才进门,屁股还没焐热座位,荀夫人便将茶水向她递过来,主动提起那日之事。   “皇后娘娘,那日是我昏了头,请你看在我们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   “……”   看着荀夫人的笑脸,明明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却硬笑着,荀馥雅觉得自己看着难受,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不去看她一眼。   荀夫人跟荀况见此,对视一眼,荀况端着父亲的威严,清了清嗓子,道:“皇后,这是你二姨娘,爹知晓前两日你跟二姨娘闹得不愉快,如今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计较太多了。”   荀馥雅的手指扶在椅子手柄上,暗暗捏紧了,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本宫早就忘了。”   荀夫人闻得此言,装模作样地笑道:“我就知道皇后娘娘是宰相的度量。”   说着,她重新将那杯茶端起来,再次送到荀馥雅面前,笑容虚假地说道:“皇后娘娘,喝了这杯茶,二姨娘就当你原谅我了!”   荀馥雅盯着她手上的茶片刻,想到上一世这人在自己的茶水里下了会让人腹痛难忍又死不了的毒药,硬生生地让她饱受腹痛整整一个月,折腾得她死去活来。   如今荀凌洲因自己而死,这人的茶水,哪能喝?   荀馥雅移开视线,低声道:“谢了,本宫不喝外面的茶水。”   荀况听到“外面”二字,神色变了变,心里很不悦,但碍于有事相求,不好发作。   荀夫人则看了他一眼,坐到一旁,难受地假哭:“那日是二姨娘的不对,皇后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都怪我,搞得家庭不和睦,你阿娘在首辅府住也住得不舒心。”   果然如此,荀馥雅压下眼底的一丝冷笑。   这人明面上是在惭愧,实在含着一丝嗔怪,也懂得拿她阿娘来敲打自己,这心机实在让人咂舌。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二姨娘何必这样说?本宫若是不原谅你,那日就不会出手阻止皇上砍了你,也不会阻止皇上诛你九族了。”   闻得此言,荀夫人停止假哭,转过来轻握着她的手,温和地看着她,“皇后娘娘果然是个顾念家人的好姑娘。从前是二姨娘犯浑,从今往后,我会把你当做亲闺女那般看待的,我们好好相处吧,这样老爷才不会感到为难。”   荀馥雅挑了挑眉,如冰刃般的目光,从她身上缓慢刮过,带着阴森森的寒意,直到让荀夫人生了些惧意,才收回来。   荀夫人见好就收,知晓荀况有要事找荀馥雅商谈,不喜欢自己在这里碍事,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   在她离开后,荀况端着父亲的威严,劝说荀馥雅:“皇后娘娘,如今你入了荀家的族谱,跟二姨娘是一家人了,从前的事就算了吧。如今你贵为皇后,二姨娘的娘家可以成为支持你的势力。”   荀馥雅心里冷笑,果然如此,这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开口便是利益、利益!他的眼里嘴里心里都只有利益二字。   她太了解这位父亲了,肯定是有所图谋,才会特意说这番话的。   想到这位父亲喜欢掌控儿女,喜欢乖巧听话又才貌出众的,在没摸清楚他要做什么之前,荀馥雅决定扮演他想要的女儿。   伪装?谁不会啊!   敛了敛神色,她表情淡淡地与荀况虚与委蛇:“父亲说的有道理,是女儿肤浅了。”   荀况见她如此乖巧,又从王氏口中得知她是个孝顺乖巧的女儿,一直盼望着一家团聚,盼望着骨肉亲情,心里便有了考量。   他慈爱地看着荀馥雅,愧疚地轻叹:“女儿啊,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爹若是早点知道你的存在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受苦了!如今你回到荀家,爹会弥补你,会成为你的势力,叫别人不再敢小瞧你的。”   荀馥雅酝酿了一下情绪,盈着泪光看回去:“谢谢爹!”   停顿了一下,她握着荀况的手,仿佛一个受尽委屈向爹娘倾诉的乖女儿,低声哭诉道:“我从不知我爹是当朝首辅,从前我很羡慕荀滢妹妹能有您这样的爹,现在得知您就是我爹,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傻女儿!”荀况被她的感情感染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情脉脉的。   有那么一瞬间,荀馥雅沉浸在这温馨的父女之情,哪怕只有一瞬间,都多么希望这是真是的,她有一个慈爱的爹。   可她这位利益至上的爹,片刻都不能等待,下一刻便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如今皇上身边没有别的妃子,怕是一心倚重皇后娘娘了。”   荀馥雅心里冷笑,这便是他们拉拢自己的一个缘由吧!   她故意一脸忧愁地轻叹:“谁知道呢,圣心难测。”   这语气说得有多哀怨,就多哀怨,荀况听着,以为这里头有故事。   想到荀馥雅与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老狐狸心下有了更多的考量。   他放开荀馥雅,站起身来,神情肃然地说道:“女儿啊,最是无情帝皇家,历来的帝皇都是三妻四妾的。皇上现在没有妃子,不代表以后没有,你若想稳住皇后之位,就要发展自己强大的势力。”   荀馥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抛出了饵:“可是女儿出身乡野,并不懂这些啊。”   荀况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却又为难地轻叹:“女儿啊,不是爹不帮你,爹是有心无力啊。皇上并不与咱家亲厚。”   “这不是好事啊!”荀馥雅惊叫一声,显得惶恐失措,“那、那怎么办?”   荀况正色道:“皇后娘娘,如今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忧戚相关的关系!趁着皇上宠信你,你多吹吹枕边风,提携你爹这边的人,让他信任爹,只有强大了爹的势力,你的地位才会稳固啊!”   荀馥雅恍然大悟,乖巧地点头:“明白了,本宫这就回去给皇上吹枕边风。”   说着,她站起身来,想要急急忙忙地走。   荀况见她如此听话又莽撞,赶紧将人带回来坐下,道:“别急,爹还有事需要皇后娘娘你帮忙的。”   荀馥雅抬头,困惑地看向这位父亲:“爹,您请说,女儿一定会尽力相帮的。”   女儿如此信赖,荀况深感欣慰,和盘托出:“不满你,许多年前,谢父找过爹,说找到小太子,爹当时支持三皇子,不想别人找到小太子,就派人杀了谢父。”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手慌乱地乱动,刻意将荀夫人递给自己的茶水打翻在地:“怎、怎么办啊,爹?若是让皇上发现女儿是他仇人的女儿,女儿恐怕、恐怕会失宠啊!”   见她惊慌失措,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荀况不悦地蹙着眉,似乎对她方寸大乱很是不满。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女人才好掌控。   释怀的瞬间,他温和地拍拍她的肩,安抚道:“皇后娘娘无须担心。爹当年也没派人杀皇上,皇上不会记恨爹的。”   荀馥雅垂眉,轻声道:“可是,可是那毕竟是杀人大罪啊!”   荀况轻笑,自信地笑道:“别担心,爹可是皇上的岳父,那谢父不过是个外人,只要你稍微利用你腹中的胎儿,哭着劝说一下皇上,皇上自然不会为难你爹,也不会废了你的。”   荀馥雅受教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女儿这就回宫跟皇上说这事。”   说着,她站起身来,却又被荀况摁下去。   这回,不等荀况发话,她抢先问:“爹可是还有事要吩咐女儿去做?”   荀况顺着她的话,毫不保留地说道:“皇上在清除之前协助永乐侯谋反的朝中大臣,不瞒你说,爹被同僚欺骗,不小心也参与了一下。”   “不、不会吧?”荀馥雅瞪大眸子,显得十分惶恐。   不安之下,她拉着荀况的衣袖,劝说道:“爹,不如你跟我回宫见皇上,坦白一切,本宫相信皇上会从宽处理的。”   荀况见她如同惊弓之鸟,心里冷笑:无知妇孺,遇到一点小事就这般慌张,难成大事。   他甩了一下衣袖,疾言厉色道:“皇后娘娘可要想清楚了,万一你爹出事了,你娘受得了吗?”   荀馥雅见他拿王氏来威胁自己,心里头非常失望有痛心,但面上却装作惊慌失措:“那、那怎么办啊?本宫不想爹你出事啊,可是,谋逆是大罪,皇上想饶过你都难啊!”   荀况顺着她的话,继续吓唬道:“对啊。你也是旬家人,若皇上判定爹谋逆,你和你娘都会死的!”   荀馥雅面色发白,其实她早就想到,这人千方百计地认回她和阿娘,就是想拖她们下水,想要利用她们来解除自己的危机,稳固自己的地位。   见她垂眉不语,脸色不太好,荀况以为她被吓傻了,便凉凉地教导她:“女儿啊,圣心难测,皇上能宠信你一时,不会宠信你一辈子的。这世间最靠不住的是感情,只有权势,是最牢靠的!”   荀馥雅瞪大眼眸,随后想了想,似乎动摇了,可又苦恼地咬着唇:“后宫不得干政,女儿有心,也是无力啊!”   “皇后娘娘这便想岔了。”荀况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让皇上不端了我们荀家,稳固皇后娘娘您的地位,也不止这一个法子。”   荀馥雅眼眸一亮,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亮光,神情激动地追问:“爹,你快说!是什么法子?”   荀况垂眉,言简意赅地笑道:“让皇上去剿匪!远离京师。”   荀馥雅困惑地眨了眨眼:“无缘无故的,皇上怎么可能亲自去剿匪?”   荀况面露算计的笑容:“他是皇帝,登基要建一些功勋,才得民心的!爹带着朝臣在朝堂上给他施压,你再吹吹枕边风,以皇上那狂躁暴戾的性格,肯定会去的。”   荀馥雅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万一皇上受伤了怎么办?”   荀况的眼神变得黯然:“皇上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就算受点伤,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的。女儿啊,荀家的安危尽系你一念之间,若爹获罪,你和你阿娘也无法幸免。试想,若是小太子出事,没了亲娘在身边。多可怜啊!”   他脸上带着笑,提出的法子却是歹毒的很。   荀馥雅脸色倏然沉下来,满身杀意几乎快压制不住。   她沉默地盯着荀况,看了许久,若目光能杀人,这人恐怕已经被她剥皮凌迟了。   但她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在,在荀况被她陡然的沉默弄得脸色僵硬时,才一字一顿地说:“法子是个好法子,可事儿就摆在那里,不会过去,皇上总会回来的!”   荀况总觉得荀馥雅的声音里像压抑着什么,但他没有功夫深究,满心只想着说服她:“此事你大可不必担忧,那些马贼作乱多年,与外族勾结,没那么难除掉的。耽搁他好一阵子。爹趁机消灭罪证,你帮助爹独揽大权,等皇上回来,一切成定局,他也奈何不你爹,这不就皆大欢喜了?”   可他的女儿听到这话,仿佛吓破了胆,一脸地担忧:“听爹的话,那些马贼那么凶恶,皇上去……万一皇上出了意外怎么办?”   荀况心里冷笑:这简直是求之不得。   他面上却装作很为女儿着想的模样,语重深长地教导她:“女儿啊,你还不明白吗?当你有了孩子,那个男人就可有可无了。若人死了,你肚子里怀着天家的骨肉,到时候可以垂帘听政,以后就是我们荀家的天下了,再也无人撼动你的地位。”   荀馥雅衣袖里的手暗自攥紧了拳,虽然有过这样的猜测,这人为了权势,甚至打自己腹中胎儿的主意,可面对这位父亲的直言不讳,她的心里头除了无尽的寒意,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垂下头,心里泛起了五味杂陈。   “万一生出来的是公主呢?”   荀况晒然一笑:“天启女子都能为官,公主为何不能为帝?”   荀馥雅垂眸似在思索,良久,方才抬眼,冲他笑起来:“是个好主意,就听爹爹的。”   荀况听到这话,顿时乐得心花怒放。   这才是他荀况想要的女儿。   两人密谈许久,等走出屋子时,已经月朗星稀。   王氏觉得太晚了,不想让女儿回宫,死活让人留下来留宿一晚。   荀馥雅也想呆在阿娘身边说说话,便命人回宫向赵昀汇报此事。   翌日,荀馥雅很晚才起床,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玄素已经从太学书院回来,低声告知她东西已经送到姜贞羽的手上。   她点了点头,垂眉思考着下一步该做点什么。   此时,王氏端着食盒,笑眯眯地走进来,将食盒里的鸡汤端出来,叮嘱她趁热喝,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荀馥雅见她高兴,便不去管了。刚喝完王氏熬的鸡汤,荀况便行色匆匆地走来。   她站起身来,关切地询问:“爹,发生何事了?”   荀况一脸怒然地坐下来,道:“别提了,提起就一肚子气。”   荀馥雅向玄素使了个眼色,玄素给荀况递上茶水。   荀况接过来,喝了两口茶,心下一转,又忍不住说道:“盛江二人最近查的私盐贩卖案子有了进展,今日早朝,他们向皇上汇报,犯事者是爹的门生。这事,其实爹也有参与,以盛江二人的能力,相恨很快查到爹头上。”   说到这,他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地对荀馥雅说道:“女儿啊,爹不能因此事被削权。你得帮帮爹啊!”   荀馥雅垂眉不语。   私盐贩卖案子,勾起了她上一世的回忆。   那时,新帝赵启仁为了制衡李琦的势力,特意提拔赵昀,倚重他办事,其中一件便是私盐案。   私盐谋取的暴利十分可观,因此,私盐贩子屡禁不止,更有盐使司官员与当地豪绅漕帮狼狈为奸,倒卖盐引,贩卖私盐,有意抬高市场价格,搅乱整个盐市。巡盐御史方正守奉命前往两淮巡视,不久后却传来他不慎跌入河中溺死的消息。   新帝赵启仁震怒,觉得此事不简单,便命赵昀到两淮一趟,查出方正守的真正死因。   一个月后,赵昀不仅查出方正守的死因,还查出方正守死之前搜集到前任都转运使卢万申参与私盐倒卖的证据。   卢万申乃是荀况的门生,与荀况往来甚密,若让卢万申回上京城陈述罪状,只怕荀况被牵连进来。荀况为求自保,派人前去杀卢万申,调换证据。   赵昀武功高强,自然没有让他们得逞,保住了卢万申的性命,只是因他目不识丁,手中的证据被掉包了而不得知。   因他吃了这亏,杀害方正守和参与私盐倒卖之事被栽赃给现任都转运使梁廷,真正的凶手和幕后之人毫发无损。   赵昀为此恨极了荀况,在梁廷被处斩的那日,他醉酒到首辅府门前大闹,硬生生地将厚重的大门踹成渣渣。   她当时也在场,众人皆惧怕这个杀神,而她只是想到,若这人能有点文墨,也不至于冤死了好人,真是好心办坏事。   ……   如今,朝局翻天,赵昀成了皇帝,不用去查这案子,变成了盛景南和江锦川去侦查。   在这两位探案高手面前耍上一世那些肮脏的手段,自然是不可能的,荀况身子无法在这件事上动任何手脚,所以才这般没头没脑,乱疾求医地来让她这个女人去帮忙解决这事。   荀馥雅掀起眼皮,淡淡地问道:“爹想要女儿如何帮你?”   荀况眼眸里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听说你对这两人有过恩情,不如拿恩情来让他们放爹一马吧。”   荀馥雅心如死灰,却嘴角微扬:“好,女儿听爹的,准没错!”   收拾了一下心情,她摆驾回宫,经过谢王府时,忍不住喊停。撩起帘子看了两眼,想要进去看看,可最后还是放下帘子,直接回宫。   她的轿子刚走不久,赵昀便从谢王府走出来,身后跟随着盛景南、江锦川、岑三,还有一名表情颇不平静的尼姑。   赵昀眉眼压得极低,平静的表象之下,杀意如潮浪翻涌不休。骨子里头的每一滴血液,似乎都在疯狂地沸腾,叫嚣着杀戮。   或许,他的骨血里头刻印着嗜血杀戮的本能,在听到谢夫人如何将容妃的女儿掉包,如何谋划着让他们兄妹□□时,他只想将自己所知晓的酷刑都让这人一一尝遍。   从前他恨不得杀了谢夫人,如今却觉得死亡,对她来说,实在太仁慈了。   “回宫。”   赵昀声音暗哑得就像在沙漠里行走了十天十夜那般。说的话,也像是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整个人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那箭矢已经上弦,随时迸发。   随性之人敏锐地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劲,连呼吸声都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圣驾,被射杀。   回到宫中,赵昀听到宫中的太监说,皇后回宫了,便急匆匆地往凤梧宫的方向走去,可没走两步,脚步顿了顿。   如今他带着这种暴走的情绪,神色一定很吓人,还是不要急着去,免得惊吓了皇后。   最后,他没有去凤梧宫,而是来到宫中的演武场,这里是禁卫军平常练武练手的地方。   他在演武场的擂台上立了许久,心口涌动,戾气却无法平息。   良久,他望向演武场的禁卫军,脱掉繁琐的龙袍,只着中衣,命令道:“来十个人,带武器打。”   禁卫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纷纷望向身为禁卫军统领的萧敬禾。   对方可是皇上啊,万一不小心伤到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萧敬禾偏是个慢性子,还在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位暴躁君王想要干什么。   赵昀见众人纹丝不动,身上的暴戾之气更甚了:“不上来的,立刻处死。上来的,免除所有的罪。”   说着,他随手点了十名禁卫军。那十名禁卫军自认倒霉,犹豫地围上来。   赵昀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眼神阴森地命令:“拔刀,一起上。”   话落,率先动手,却是赤手空拳地与十名禁卫军打斗。   他向来出手凶狠,下手不留情,且力气极大,面对畏畏缩缩的禁卫军,一拳一掌地直冲要害去。   那些持剑的禁卫军一开始还畏缩着不敢动手,生怕伤了天子。但瞧见有躲闪不及的禁卫军被天子一拳打在腹部,当即就起不来了,他们才深深地意识到,若是不出尽全力回击,自己的性命就要堪忧了。   “动手!”赵昀收拳,眼中戾气翻滚,“朕底下不要孬种!”   若不暴力发泄一番,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心中的狂魔,夜里出来杀人泄愤。   天子威严不容抵抗,何况对方的目光极度有压迫性,吓得余下的禁卫军不敢在犹豫,举起手中的剑,一起围攻上去。   在刀光剑影中,赵昀仿佛找回了在战场上那种肆意厮杀的快感,瞬间化身为地狱修罗,眸光森冷如刀,拳风阴狠暴戾,杀气腾腾。   那一刻,众人仿佛被他带到了充满杀戮的修罗地狱,明明是艳阳高照,却阴森恐怖,寒意料峭。   禁卫军们被动地还击,为了自保,也拼命地厮杀,可每回剑要伤到天子时,总会被一股强大的力横扫出去,仿佛天子有一股神秘力量护着,攻击他便会被反弹似的。   不到片刻,十名禁卫军倒地不起,萧敬禾这才慢吞吞地意识到,这位天子是在找人发泄情绪,于是他又摸着下颚,又在慢悠悠地猜想,天子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不知何时,赵昀的手臂上添了道伤口,渗出了血迹,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可当事人并不在意,抬手抹掉血迹,两眼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再来!十个!”   遂,十名倒霉的禁卫军又被天子叫了上去对战。   这回,慢性子的萧敬禾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命人去凤梧宫找皇后。 第124章   荀馥雅寻过来时,便瞧见了过半的禁卫军倒在地上,另还有四五个禁卫军正举剑围攻赵昀。   阳光下,剑光晃动间,双方各有负伤,尤其是赵昀脸上那一道伤口,红得刺痛人眼。   眉眼含煞,神色暴戾十足,堪堪昭示着,他很生气,想杀人。   荀馥雅当然清楚赵昀今日为何会有这番失常举动。   赵昀生气,一般有两种情形。一种是纯粹心情不快,一种则是有人犯了他忌讳。   上一世,他若是心情不快,便会找借口来折腾她,把她折腾得不高兴了,这男人就自个儿高兴起来;但若是有人犯了他忌讳,他便会杀人。   那时的他是权倾朝野的异姓王,身边毫无牵绊,大多时候,是想杀就杀,杀谁就杀谁,毫无顾忌。像今日这种情形,上一世,荀馥雅只见过一次。   那是孝贤太后忌日的时候。   赵昀无法从上百具女尸里面找出母后的尸体,变得暴躁疯癫,一把火将所有的尸体烧为灰烬。   事后,他去找新帝赵启仁,请求赵启仁允许皇家寺庙里的得道高僧,在孝贤太后忌日的那一日做法事超度亡魂。赵启仁却表示,没有确定这些死者里面有孝贤太后,不能以太后的礼仪为她超度,也不能让其骨灰葬入皇陵,并告诫他,这是事关皇家的秘事,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赵昀从新帝赵启仁所居的正阳殿出来后,便绷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她得到消息后,在岑三的带领下,前往校场寻人。抵达现场时,赵昀已经在跟人搏斗。   只不过,那时的赵昀远比现在凶狠得多,命人从天牢里提出五十名穷凶极恶的死囚来跟他厮杀。   他仿佛不怕死那样,给那些穷凶极恶的死囚各种武器,并告诉他们,只要最后能活下来,就可免罪。那些死囚听到可以免罪,自然以命相搏,不过最后全死在了赵昀的剑下。   时过境迁,荀馥雅依旧记忆犹新。   当时的校场,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唯赵昀浑身浴血地站在中央。他提着剑看过来时,那剑尖犹在滴血,看着特别渗人。   那时她就觉得,赵昀天生就是一把杀人的刀。而现在,这把刀被她握在了手中。   “你们在做什么?”   怒意在胸口翻滚,荀馥雅出声叫停这场荒唐的搏斗。   双方霎时收势,赵昀扭头看向荀馥雅,暗叫不妙,丢下一句“带他们下去疗伤,一人领五十两赏钱”后,便快步走向荀馥雅。   方才还在大杀四方的天子,此刻在皇后娘娘面前像个做了混账事被家里人当场逮住的孩童那般,缩着脑袋,心虚低头,站得是规规矩矩。众人看了纷纷咋舌。   “皇后,你怎么来了?”   刚经过一场激烈搏斗,赵昀体内的热血依旧沸腾,声音带着压抑过后的沙哑。   荀馥雅目光扫过他周身,看着他衣裳上的破损,冷笑道:“皇上真是有闲情逸致啊,回宫了也不来找臣妾,臣妾只好来找你了。”   赵昀闻得此言,拧眉扫视人群,不怒而威:“谁去通风报信的,活腻了?不知道皇后身怀六甲,见不得血腥吗?”   天子这一怒,那脸上的伤还渗着血,看起来戾气十足,可怕得很。周遭之人吓得立马动都不动,敛声屏息。   “皇上这么清楚,怎么就让自己流血呢?”荀馥雅见不得他那周遭之人出气,哀怨地说道,“莫非是不想见到臣妾,所以让自己伤成这样?”   赵昀心咯噔了一下,赶紧柔声哄人:“朕绝无此心。”   然而,却换来凉凉的一句:“君心难测,谁知道呢?”   赵昀不悦地蹙眉,眼眉含煞:“皇后有话就直说,别阴阳怪气地说话!”   他本就是那种脾气不好又缺乏耐心之人,加上今日心情特别糟糕,如今听到这话,一时之间火气上涨,说话的语气难免很冲。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担忧善良的皇后会被处罚,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口时,忽闻幽怨的哭诉声。   “你凶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皇上,你变了!”   说着,皇后挽起袖子垂泪,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得人特别难受。   赵昀瞬间就慌了,赶紧柔声哄道:“没变!没变!”   在身怀六甲的荀馥雅面前,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垂头认错:“都是朕的不是,皇后你别动怒,对胎儿不好呀!”   他态度如此乖顺,倒是把荀馥雅给噎住了。   两人在阳光下对视了片刻,荀馥雅低声解释:“臣妾没动怒,臣妾只是……”   凝着那道渗血的伤痕,她掏出帕子,轻轻擦去血迹。   想到这人总是这般的不要命,想到这人上一世被剔除十二根肋骨却硬撑到自己死,她忍不住伤心垂眉垂泪:“臣妾只是难过……你答应过,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怎么说话不算数。”   赵昀眼眶微红,这般的温情关怀,是他上一世渴求的,却总是得不到。   不知道他怎么了,一向不擅长说话的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重复地说着:“别……别哭……”   宽大的手掌落在荀馥雅的背脊上,轻轻地拍着,一点一点地靠近他两世渴求的人。   荀馥雅挨到滚烫的胸膛上,可那汗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她感到很不舒服,非常抗拒对方的靠近。   怀孕后,不知为何,她对气味非常敏感,有些气味让她闻着就想吐。   她强忍着恶心的感觉,难受地推开赵昀:“讨厌……讨厌你……你……不要靠过来……”   赵昀被推得不明所以,不过也没有生气,反而温情脉脉地说道:“好吧,朕先去将自己收拾干净,外面日头晒,皇后先回凤梧宫等朕吧!”   外面的暑气的确焦灼,荀馥雅“嗯”的应了一声,便在玄素的搀扶下,率先往自己屋里走去。   及至凤梧宫,玄素跟在她的身侧,座椅板凳都擦拭干净,请他入座,又命人送了热茶过来。   赵昀还没来,荀馥雅察觉玄素近日的起色红润得很,忍不住询问她:“玄素,你跟江骜和好了?”   玄素娇羞地捂着脸:“讨厌,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都摆在脸上了,瞎子都看得出来,好吗?   荀馥雅轻叹一声,忽地觉得感情这事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也不想知晓他们是如何和好的,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那沈千怎么办?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提起沈千,玄素脸上的羞涩笑意褪去,垂眉盯着茶杯,面露愧疚之色:“只怪我们相识太晚,有缘无分了。”   荀馥雅掀了一下眼皮,亦心有感触。   明明沈千更适合玄素,可偏偏命运将玄素跟江骜捆绑在一起,就如同她,明明属意的是容师兄这般和光同尘的人,却偏偏两世都不得不选择赵昀。   也许,感情这事,压根就不存在应不应该,合不合理。   荀馥雅喝完一盏茶,赵昀还没来,便觉得身子有些乏了。   昨夜在首辅府留宿,不知为何,夜里腹中的胎儿总是过分地活泼,在肚子里不断地动来动去,弄得她夜里不得安生,无法入眠,因而白日里总是觉得困顿。   玄素伺候她躺在软榻上休憩,为了不打扰她的清净,除了玄素坐在身侧为她扇风,其他宫女皆退了出去。   赵昀过来时,瞧见荀馥雅缩在凉薄的被子里,以为她睡着了,很自觉地将动作放轻,走到软塌边。   他接过玄素手中的团扇,一手替荀馥雅扇风,一手示意人离开。   荀馥雅察觉到动静,蓦然睁眼,一时之间觉得心中的悸动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赵昀捕捉到她眼眸里的惊惧之色,神色带着几分歉意:“朕惊醒你了?”   荀馥雅不知如何回应这话,干脆转了话题:“香奚姑姑又跟你说了什么,今日这么大火气?”   赵昀的神色瞬间暗沉,良久,才带着嘲弄的笑意问道:“你知道香奚姑姑将我皇妹掉包的用意是什么吗?”   荀馥雅愕然:“混乱皇室血统?”   “是为了让我们兄妹□□。”   赵昀咬牙切齿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团扇被捏碎了。   荀馥雅吓了一跳,不知是被他的话,还是被这一幕。   赵昀含恨说道:“那个女人打算等皇妹长大了,就带着朕上门提亲,只是没想到程母会将皇妹丢弃。”   听到这话,荀馥雅伸手张开赵昀紧握着的拳头,将手中的残骸拿走,心里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她想到上一世,想到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上一世,谢夫人应该也是这般打算的,只是没想到真公主给弄丢了,只好利用假公主糊弄众人,制造表面上的兄妹□□惨剧,而后告知毫不知情的赵昀,他弑父杀母,娶了自己的亲妹妹,硬生生地逼疯他。   以赵昀的性情,知晓前世今生的真相,他怎么能受得了?   那可是他的皇姑姑啊,竟对他如此狠毒,他怎么能受得了?   见荀馥雅愕然不语,赵昀伸手轻抚着她的脸,笑容很牵强,但依旧努力地温柔:“对不起,朕的家人就是这么糟糕,你不要嫌弃,也无须在意,朕很快就会解决的!”   荀馥雅的脸感受到他的手掌心都是冷的,明明是盛夏酷暑,这人的手掌心居然还是冷的。   是否,再多的炽热,这男人的心也暖不起来了?   是啊,遭受至亲如此歹毒的对待,心能不寒冷吗?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搓揉着,希望给他一点暖意,让他没那么难受。   “嗯,臣妾相信你。”   赵昀垂眉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知此举为何意。   想到今日早朝荀况那只老狐狸被大臣参了一本,按照老狐狸的尿性,必定会利用女儿来为自己脱身的。   他在心里不屑地冷笑一声,可面上却温柔地安抚荀馥雅:“你也要相信朕,任何事情朕都会处理妥当,不会让你费心的,包括你爹那事。”   荀馥雅抬起清冷的眼眸,凝视了他片刻,随后移开视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爹若是犯事,秉公处理好了,皇上不必顾虑臣妾的。”   赵昀见她说得真切,可想到上一世她倾尽全力护着她爹,舍弃一切保荀家,又摸不透她的真实意图了。   好不容易盼到跟她情投意合,赵昀不想再因为这些不相干之人将人推远。   他的皇后表面上温善乖巧,似乎很好说话,脾气很好,可执拗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真的是怕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翼,情绪不明地向她说着软话:“瞧皇后说这话,朕不顾虑你,还能顾虑何人呢?放心吧,朕会让岳父不出事的,但也不会让他再犯事。”   “皇上……”   面对事事为自己考量的天子,荀馥雅心里很是动容。   她从前怎么就看不到,看不到这人的好呢?   上一世,她恨他虚伪,明明厌恶她,却不顾她的抗拒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却不知,那一次又一次是在救她的命,却在逐渐要他的命。   他明知道父亲在她身上下了那种药,却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救她,一次又一次地将她身上的毒素过渡到自己身上。   可她,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这人在解救她的过程中又爱又恨又悲凉。   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人对所有人狠厉残忍,却在面对她时足够克制,已经尽力将仅剩的一丝人性一丝温柔给她。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对他的厌恶,对他的憎恨!   她总是记恨这人暴戾癫狂,无法忍受,却不知,却竟不知自己竟然是他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的枷锁,是他在亲人为他设计的恶毒世界里唯一的暖光,是他所有虚假里面唯一的真实!   是她太贪心了,要的太多了,是她只想着自己的家人,总想着旁人,却从不正视他,没有看到真正的他。   一种浓重的悲伤就这么在她想着想着的时候,涌上心头,如暗潮汹涌不休,使得她忍不住冲上前来,一把抱住赵昀,紧紧地、牢牢地。   对不起,赵昀,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泪水不断从眼眸滑落。伤心、难过、愧疚、痛苦、心疼……每一滴泪水似乎都包含着不同的情绪,叫她不能自已。   赵昀生怕人摔下去,将人牢牢地抱在怀里,突然听到了一阵小声的哭声,声音很压抑,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怎么啦?”   他愕然一怔,赶紧将人轻轻推开,瞧见那双清冷的眼眸都哭得红肿了,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   可荀馥雅没有回应,那难受的哭泣一时之间止不住。   赵昀见此,左思右想,想到皇后上一世凡事都以她爹为先,是顶级的孝女,便认为皇后是舍不得她爹受一丁点委屈。   他轻叹一声,抚着她的后脑,柔声哄道:“皇后啊,你爹的事就让你这么难过吗?好吧好吧,朕不处理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都听皇后的,就,就别哭了,好吗?”   荀馥雅见他紧张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可爱,便不再难受了。   她慢慢地解释道:“臣妾不是因为我爹哭的,臣妾是因为皇上。”   赵昀有些惊讶,更加摸不准头脑了:“朕、朕哪里惹你难过了?这些日子都故意让着你,不让你受委屈啊!”   荀馥雅止住了泪水,挑了挑眉:“所以,皇上不是诚心让着臣妾的?”   “这……”   赵昀这一刻犹豫了。   他赵昀可是一向想要什么就不管不顾地要过来,凡事先做了再说,哪会天天在这里假装斯文,唠唠叨叨呢?   若不是岳母跟母妃耳提命面地叮嘱他,得多让着孕妇,孕妇受不得气,很容易动了胎气,导致滑胎,他也不至于这么憋闷,天天都在这里学着容珏那一套温柔体贴。   他可是时刻压抑着将人摁在某处强取豪夺的冲动啊!   想到这,他的目光忍不住移到那微微开启的朱唇上,唇瓣看起来还是那么软,从微张的贝齿,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舌尖。   越看就越觉得在引诱着他,遂,他心头一动,忽地将人的后脑勺扣住,俯身吻住了那片唇瓣。   面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荀馥雅吓了一跳,而赵昀也不客气,舌头撬开贝齿,趁机闯进去,勾着她的软舌吮吸,卷走里面的津液,开战霸道强势的攻城掠夺   赵昀突然而来的动作让荀馥雅呆住了,她睁大眼,鼻间全是赵昀的味道。   赵昀的动作很凶狠,她的舌尖都被吮吸得发疼,吃痛的□□也被吞入了腹中,而一只粗糙的大手滑入的瞬间,她骤然清醒……   男人的力气很大,唇舌被堵住,她推了好几次都推不动,要快被他气死了,遂轻轻锤了锤男人的肩膀,张口咬了上去。   “啊!”   赵昀吃痛,赶紧放开。   荀馥雅怒瞪他:“皇上,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嘛!”   赵昀压下心头的悸动,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你不是问朕是不是诚心的吗?朕这不是在用行动回答你吗?这就是诚心的。”   “……”   荀馥雅被这话噎住了。   这人明显是在狡辩,真是可恶!   她不想跟这人说话了,站起身来便要离开,却发现,腿,麻了!   为了不摔倒,她赶紧用力抓住赵昀的手臂。   赵昀瞧见她的脸色不太好,吓了一跳:“怎、怎么啦?不会是朕刚才亲得太狠,你要生了吧?”   荀馥雅无语地翻了一下白眼,一字一顿到:“臣、妾、腿、麻、了。”   赵昀恍然大悟,赶紧将横抱起来,抱到床榻上躺着。   瞧见荀馥雅僵硬着双腿,五官都皱成一团了,似乎很难受。他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挽起荀馥雅的衣裙下摆,轻轻地为她的腿脚按摩。   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柔,荀馥雅受宠若惊。这人的手法让她腿上的酸麻感觉减了不少,她十分享受,便没有推却。   为了方便按摩,她坐起身来,倚靠着床栏,白嫩的腿脚在空中晃了晃,觉得赵昀将她当做了一个孩童般伺候着。   想着想着,她轻轻地踹了男人一脚。   赵昀疑惑地抬头,看着她:“怎么啦?朕弄得你不舒服?”   荀馥雅笑不露齿:“皇上讨厌,臣妾就想踹你。”   赵昀茫然地看了她两眼,垂头继续替她按揉:“好,觉得消气的话,你踹吧!朕允了。”   荀馥雅被他这话逗笑了:“呆子。”   赵昀听出她的心情愉悦,嘴角微扬。   这一刻,两人的心情变得愉悦,仿佛彼此遇到的不快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   夏日里的天气燥热得紧,光照进眼里,刺得眼睛很疼。   翌日一大早,玄素想要让荀馥雅感到凉快些,便与冬梅到冰窟里拿些冰块回来凤梧宫,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却在拐角处不相信与一名尼姑撞上了。   玄素赶紧向对方道歉,可对方看着她的表情非常奇怪,还当众扒拉她的衣服,吓得玄素一把将人推开。   岂料,此举被闻声而来的孝贤太后撞见。孝贤太后震怒,命人将玄素抓起来,带回永寿宫。   荀馥雅午睡醒来时,尚未知晓此事。   没见到玄素和冬梅,她在紫鹃的搀扶下,慢慢从床上下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没过一会儿,香儿走进来,手里端了一盘吃食放到了她的面前。荀馥雅发现,多了一碗羊奶。   发现荀馥雅的惊讶,香儿笑着解释道:“玄素姐姐说你爱喝羊奶,皇上就命人将两头母羊养在宫中,以后娘娘啊,每天都能喝道新鲜的羊奶了。”   听到香儿的话,荀馥雅心头一暖:“嗯”   羊奶还是暖和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没有一点腥膻的味道,倒有些甜甜的,她喝到了碗见底才停下来。   面对众人的注视,荀馥雅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红着脸道:“挺好喝的。”   香儿和紫鹃相视而笑,都觉得她们的皇后挺可爱的。   荀馥雅掩住眼中的情绪,看着她们将碗筷收拾干净走出去,室内变得安静,隐隐还能闻到一丝随着微风飘进了的青草香。   隔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荀馥雅立刻伸头望了望,发现是永寿宫的两名嬷嬷。   荀馥雅本以为是赵昀过来,有些失望,微微嘟起了嘴。   他去哪里了……   两名嬷嬷向荀馥雅恭敬地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吧!”荀馥雅免了她们的礼,温和地询问道,“两位嬷嬷前来,是母后有事要吩咐吗?”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其一人上前说道:“玄素这宫女冲撞了容妃娘娘,太后震怒,要皇后娘娘到永寿宫一趟。”   荀馥雅手上一抖,觉得此事很是不对劲。   玄素虽然冲动莽撞了点,但不至于做出这等事,这里头定是有什么。   带着心中的困惑和担忧,她在紫鹃和香儿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赶往永寿宫,在途中,与皇上不期而遇,于是二人一同前往。   永寿宫中,冬梅跟玄素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孝贤太后端坐在座椅前,俯视着她们,眼神凌厉又带着威势。   容太妃站在玄素身旁,认真地端详着玄素,而玄素蹙着眉,困惑又带着敌意,警惕地回望过去。   孝贤太后将这一切收于眼底,却厉声质问:“玄素,你可知你推倒之人,是容太妃,连你的主子见了都要敬她三分。”   玄素摇头,老实回答:“回禀太后,奴婢不知道,也不是故意推容、容太妃的,是容太妃当众车奴婢的衣衫,奴婢才推开她的。”   “……”   孝贤太后将目光转向容太妃,对她此举产生困惑,用眼神示意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容太妃向孝贤太后行了礼,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回禀太后,皇上最近在查找贫尼被掉包的女儿,贫尼见到了玄素,以为是皇上给贫尼找到的女儿,所以才忙着看看她肩膀后面是否有个月牙胎记。”   玄素惊讶地抬头看向容太妃:“奴婢肩膀后面是有个月牙胎记,但也不见得是你女儿啊。”   孝贤太后命玄素跟冬梅站起身来,走过来认真端详了玄素一番,转头问容太妃:“皇家血脉不容混乱,她跟皇家的人长得毫无相似之处,容太妃,你确定这是你的女儿?”   容太妃犹豫了一下,眼眶微热:“她长得像我的妹妹容昭君。”   说着,她期待地询问玄素:“冒昧问一句,你的身上可有玉佩?”   玄素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   “怎么会?”   容太妃惊怔,一时之间难以确定玄素的身份。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室外传来太监刘喜尖锐细腻的高声呼喊,皇帝赵昀与皇后荀馥雅在众人的跪迎下,扶持着缓缓步入。   他们先免了众人的礼,而后向孝贤太后、容太妃行了礼。被免礼后,赵昀扶着荀馥雅到一旁坐下。   荀馥雅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情况,容太妃便迫不及待地提议:“滴血认亲,太后,可以滴血认亲的。”   “……”   “……”   荀馥雅跟赵昀听得一头雾水,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孝贤太后却肃然表示:“天子的血不能乱流。”   荀馥雅微微看了赵昀一眼,心想着,昨日就流了一堆。   赵昀似乎也心虚着,没有开口说话。   荀馥雅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太妃娘娘,想要皇上跟何人滴血认亲?”   太妃娘娘看向荀馥雅,说道:“玄素啊。贫尼认为玄素是失散多年的女儿,她身上有月牙胎记,也长得像贫尼的妹妹,只可惜她身上没有玉佩,那可是能证明她身份的信物。”   赵昀闻得此言,赶紧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佩:“你瞧瞧,可是这个玉佩?”   容太妃紧张地拿过来,仔细端详,不住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一块,这可是你父皇送给贫尼的定情之物。”   说到此处,她不仅泪眼朦胧,向众人道出当年的真相。JS?   “当年,那产婆告知贫尼,贫尼生下的是一位公主,后背还有个月牙胎记。贫尼瞧了一下,生怕先帝不喜欢,便将这玉佩系在孩子的身上,希望先帝看到这玉佩,能宠爱这孩子。”   说到这,她紧紧地将玉佩捂在胸口,仿佛曾经遭遇了非常可怕之事那般,面露心惊的神色:“可没想到,等贫尼恢复元气,将公主抱来瞧瞧时,却发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了,而且周围的人毫不察觉,都说就是贫尼生的女儿。”   面对容太妃的悲痛和无奈,不知为何,玄素觉得她很可怜,很是心疼。而荀馥雅跟赵昀下意识地望向对方,默不作声。   他们都知道,这是谢夫人的杰作。   孝贤太后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轻叹:“原来如此,当年哀家还以为你接受不了自己生的是女儿,才出家的。”   骨肉惨遭分离,这种痛苦她身同感受,亦替容太妃感到难受。   原来当年惨遭香奚公主毒手的,不知她一个。   容太妃难受地摇了摇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也觉得心有余悸。   “贫尼出家,惊惧宫中的险恶,那幕后之人的可怕。”   说到这,她拿着玉佩,抖擞着精神追问赵昀:“这玉佩,怎么会在皇上的手里?难道……”   她看向站到荀馥雅身旁的玄素,失落地猜测:“玄素不是贫尼的女儿,贫尼的女儿是他人?”   迎接容太妃目光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玄素也同样失落。   赵昀并未直接回答容太妃的问题,而是陈述一件事:“这玉佩是在程家找到的,盛景南他们在调查程家惨案时,找到了这块玉佩。”   容太妃闻得此言,情绪似乎有些崩溃了:“那、那贫尼的女儿呢,贫尼的女儿在何处?”   赵昀赶紧陈述事实,安抚容太妃的情绪:“据调查显示,公主被程母装到木盆里,顺水漂流,那河流的下游是清河城妇人们常年洗衣的地方,而玄素便是在那里被王氏捡到的。”   容太妃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动又满怀期待地追问:“这么说来,玄素是贫尼的女儿?”   这回,连玄素都忍不住揪着心,紧张地盯着皇帝。   此一刻,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位可怜又高贵的容太妃是自己的生母。   而赵昀的话却是模棱两可,给不了她们确切的答案。   “很有可能!”   “……”   众人陷入了沉默。   荀馥雅在这一片沉默中,想到了上一世玄素被赵怀淑残忍折磨之事。   那时候,她以为玄素是受自己所累,招到赵怀淑的记恨,才会遇到那么残忍之事,如今真相大白,她才恍然大悟。   是赵怀淑发现玄素的真实身份,才会将人害死的。   她坚定地开口要求:“滴血认亲看看吧?找赵玄朗来。”   赵昀遗憾地回应:“早就被朕送回清河城了。”   荀馥雅不满地瞪他,他心虚地移开视线,道:“朕来吧。”   孝贤太后立马反对:“不可。你是天子,怎可以轻易滴血?”   赵昀笑了笑,直接将自己的手指割伤:“母后你看,这血都流了,总不能白流吧!”   “胡闹!”   孝贤太后轻斥一声,赶紧命人取来一碗水。   当两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时,众人面露欢喜之色。   冬梅跟玄素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跳着喊:“太好了!太好了,玄素你是公主,你是真公主!”   容太妃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我女儿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玄素放开冬梅,走过来喊了一声:“阿娘!”   旋即激动地扑到她的怀里,喜极而泣:“太好了!我终于找到阿娘了,我终于有阿娘了!”   容太妃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是喜极而泣:“玄素,我的好女儿,母后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皆看着这对终于相认的母女,面露喜色,心里感动不已。   荀馥雅看得热泪盈眶,感触最深刻。   那一刻的相认,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那一刻的相认,让她感觉不枉此生,非常感激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那一刻的相认,她由衷地替玄素高兴。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玄素吃了太多的苦头了,如今认回了啊娘,当回了公主,从此荣华富贵,不会再被人瞧不起了!   赵昀见荀馥雅喜极而泣,伸手握住她的手,给与安慰。   其实,他的心里也是很激动的,能找回自己的皇妹,还是与荀馥雅情同姐妹的玄素。这样的皇妹,他欣然接受。   翌日早朝,赵昀恢复了玄素公主的身份,赐封为“怀玉公主”,而赵怀淑的公主身份依旧不变。   朝堂一片哗然。   一直以来,在众人的眼中,赵怀淑是最尊贵的公主,天生的公主,此刻事实却告知她们,赵怀淑不是真公主,只是寒门出身的女子而已。   这不明摆着打脸那些仰慕赵怀淑,吹捧赵怀淑的人吗?   赵怀淑如今的处境是越发的难堪,整日躲在华丽的公主府里,感觉自己就像困在鸟笼里的金丝雀,还时刻被逼伺候那将她当妓子的粗野男子,简直过得生不如死。   生活不如意,她又不想死,只能去恨。   她恨荀馥雅、恨盛景南、恨江锦川、恨从前的闺阁姐妹、很那些落井下石之人,就是不恨将自己掉包了的香溪公主,不恨赵昀……   对于让赵怀淑继续当公主这一决定,众人感到非常不悦,外头都传言,当今圣上是迷恋公主的美色,所以才让程怀淑继续当公主,当只笼中鸟。   这传言传入荀馥雅的耳中,荀馥雅当即将手中的茶杯砸碎,赵昀来了,也让他吃了三回闭门羹。   姜贞羽来的不是时候,正处于帝皇帝后冷战时期。   荀馥雅瞧见姜贞羽面容憔悴了许多,眼眸下已经显出黑圈了,忍不住询问:“姜夫子的情况是不是不好?”   姜贞羽也不满她,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祖父他,恐怕就这两日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一种浓重的悲伤瞬间笼罩身心,荀馥雅的眼眸发红又发热起来,隐隐有了些泪意。   她心里万分悲痛,很想去见见他,无奈身怀六甲,不适合去。   她只能握住姜贞羽的说,跟姜贞羽说:“你帮我告诉夫子,我此生最荣幸的事情,就是当了他的徒弟,若有来生,我想继续这师徒情缘,他是世上最好的夫子。”   姜贞羽紧紧地回握住她,眼眶发红:“我会告诉祖父的。你不要太过于悲伤,对胎儿不好。”   “嗯!”   荀馥雅点了点头,充满母性地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又想起他那个混账父皇,胸前又横起了一股闷气。   姜贞羽察觉到她的抑郁神色,心里也替她感到难受。   路子峰去帮西南王世子阿蛮剿灭那些猖狂的马贼了,无人敢去劝说绷着脸的皇帝,姜贞羽只能跟荀馥雅说:“皇上那里,你就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吧,这样怄气,对胎儿也不好。”   荀馥雅听进去,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嗯。”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你养父母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提起这事,姜贞羽的神色变得凝重:“查清楚了,凶手就是荀夫人。”   说着,她将案件的始末告知荀馥雅。   原来,江夫人当年生下了姜贞羽后,被负心汉抛弃,想要一死了之,便将姜贞羽托给姜氏夫妻照顾。   江夫人跳江自杀,被江老爷救了,成了江夫人。   多年以后,江夫人无意之间发现他们骨肉相爱,便让姜氏夫妇带姜贞羽离开,不料他们的对话被过来做客的荀夫人知晓。   荀夫人一直想拉拢江家,想到若是捏住江夫人的把柄,便可以让江家为她所用,遂命人绑架姜氏夫妻,揪出姜贞羽的下落,没想到姜氏夫妻为了保护养女而死。   荀夫人知晓他们是姜夫子的儿子和儿媳妇,害怕被知晓,刻意放出谣言,栽赃给江夫人。   路子峰受姜氏夫妻临终嘱托,好好照顾姜贞羽,不要让她活在痛苦和仇恨中,给她安定的生活,所以当年才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   荀馥雅神色微变,眼眸里闪过一丝凌厉:“你不用顾虑我的,尽管托盛景南他们去办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姜贞羽点了点头:“荀夫人已经被关押在大理寺卿了,我担心你爹会因为这事找你。”   荀馥雅的脸色沉下去:“他来找就找吧,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对待锒铛入狱的荀夫人的。”   姜贞羽知晓荀馥雅是个有主见的人,也不多言。   姜夫子的身子每况愈下,她不能离开太久,唯恐见不上最后一面,便匆匆告辞,回太学书院去。   荀馥雅目送她离开,抬头仰望着天,心想着,是时候让这天色变一变了。 第125章   正阳殿内,谢昀换了身衣裳。刚沐浴过,身上泛着皂角味道,只脸上那道浅浅伤口并未处理,让他看起更添几分凶悍。   岑三早已在身旁候着。   赵昀坐在他旁边的座椅上,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说吧。”   岑三上前,恭敬将阿蛮传来的信息告知:“马贼已经被剿灭的差不多,阿蛮世子说那些马贼都被蛊虫控制,看来是有人在操控这些马贼作乱。”   赵昀的表情也不由沉下来:“派人去查一查,谢夫人对蛊虫这方面有没有涉猎。”   “是。”   岑三应声,随之欲言又止。   赵昀不悦地蹙眉:“有话便说,被吞吞吐吐的。”   岑三不敢犹豫,赶紧说道:“另外,路公子发现那些马贼与荀首辅有勾结,其中一名马贼在前两日收到荀首辅的指示。”   “什么指示?”   赵昀拿着茶杯盖,轻轻地摩挲着茶杯口。   岑三看了一下赵昀的脸色,收敛了一下愤怒的情绪,低声道:“荀首辅表示,不久后天子会亲自来剿匪,到时候一定要让天子有去无回。天子没了,皇后腹中的孩儿便是下一任帝皇,皇后会垂帘听政,到时候会给那些马贼加官进爵。”   赵昀一把松开手中的杯盖,瞬间发出“啪”的一声,吓得岑三直哆嗦。   皇帝沉吟良久,冷声道:“吩咐下去,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按计划来,朕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猖狂到了什么地步。”   “皇上万万不可啊,此事事关你的性命,不能任由这些人乱来。”   岑三的语气尽是不赞同。   赵昀心头一动,倏尔看他:“你便是为了此事生气?”   岑三沉沉“嗯”了一声:“他们该死,居然想谋害主上。”   “确实该死。”赵昀颔首赞同,心情极好地起身,道,“此事便这么定了。朕想通过这事,看看你家娘娘的立场和态度。”   岑三见皇上决意以身做饵,再反对也无用,只能和路子峰、阿蛮加紧部署,以防当日计划出现纰漏。   赵昀很满意岑三的表现,他上一世就十分欣赏岑三的坚韧机敏,唯命是从,如今更甚。   只可惜上一世的岑三命短,为了保护他,死在了延边,这一世,因为荀馥雅早早便出现在他身边,岑三的命运也因此得以改变。   想到这,他直起身来,看着门外猛烈的阳光,有点想念他的皇后了。   逐郡县,曾经华丽热闹的谢府,如今大门紧闭,陈旧破败,芳草萋萋。   重游故地,谢衍静静地看着这里的一花一草,脑海里不断闪现过往的点点滴滴,眼里满是留恋。   他曾经钟爱的棋盘已经爬满了青苔,棋子散乱一地。当初犬戎大军屠城时,他想着自己反正活不久,也就对自己钟爱之物毫不留恋,一件都没带走。   时隔两年,想不到当初被他遗弃的,也被人们遗弃。他打开衣柜,柜子里的东西值钱的东西早就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些衣物和书籍。   他看了两眼,便将衣柜关回去,许是力度有点大,“啪”的一下,一本书籍掉落。他下意识地看过去,瞧见那是一本手写的弈棋秘籍。   遥想当初,他与荀馥雅对弈,输得那是个惨不忍睹,也不知道荀馥雅当初出自什么心理,写了这么一本书籍赠送给他。   这,似乎是荀馥雅唯一送过他的东西。   有了这意识,他弯腰将书籍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如获珍宝地将书籍藏入怀中。   刚将书籍藏好,裘管家便走过来询问:“王子,我们为何不直接去上京城?”   不等谢衍回应,柳大夫拍了一下裘管家的肩,笑道:“裘先生,你还不了解王子吗?王子选择先回逐郡,自然有他的道理。”   裘管家似懂非懂地捋了一把胡子:“也对,要救出香奚阏氏,不好好部署,怎么行。”   谢衍见两人猜来猜去,出言打断:“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们别多想。”   “……”   两人意识到自己自作聪明了,面面相觑。   谢衍没有理会他们,径自走出房门,迎着洒进院子里的阳光,忽地想到了当年那个背着光而来的女子。   若是当年,他知道知晓自己二十岁后不是死亡,而且过另外的人生,是否就不会将人推给赵昀呢?   荀馥雅,可还记得我吗?   荀馥雅睁眼的时候,一条手臂搭在她的腰上,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睡得正熟。   她愕然一怔,动作小心地将腰上搭着的手臂拿开,侧过身去。   “朕弄醒你了?”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沉稳又性感。   她抱着被角,言语幽幽:“皇上来了,臣妾能不醒吗?”   皇帝似乎没听出她言语中的酸楚,想到她才午休不久,轻声询问:“那还睡吗?”   荀馥雅将被角推开:“睡不着了。”   赵昀闻着那身上的馨香,笑得很不要脸地凑上去:“那贴贴!”   他伸手去勾她的手,掌心微凉干燥,稍一用力,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手顺着她线条漂亮的腰往下……   荀馥雅一把推开他的手,言语不冷不热:“不贴!”   她用那清冷凌傲的眼眸凝视着他,像是怕他不信一般,又主动开口加了一句:“儿子不高兴。”   赵昀失笑,荀馥雅在他面前从来都很乖,言听计从,温顺得像是没有脾气,但这个人骨子里是固执的,认定的事情就不肯服软,且吃软不吃硬。   赵昀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凝视荀馥雅,肃然道:“朕是他老子,他不高兴也得给朕忍着!”   荀馥雅对他的专横感到不悦,用脚丫在被褥下踢了他一脚:“那臣妾不高兴呢?”   “朕……”赵昀刚要说‘你也要听我的’,可明显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怒意,遂识趣地改口,“好吧,朕忍着!”   荀馥雅也知晓这不是他的本意,可他能为自己这般,实属难得,不由得嘴角微扬,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赵昀察觉到她的心情转变,大胆了起来。   他偏头,凑近荀馥雅的耳朵,温热的气音宛若一尾纤巧的翎羽,细密拂过她耳垂,带来一丝搔动的痒:“都听皇后的。”   耳朵敏感地耸了一下,荀馥雅红了脸,娇羞垂眉,嗔怒道:“皇上只会嘴上说得好听,做的又是另一套。”   赵昀心头一顿,凝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眸,并不觉得这女人在责怪自己,反倒觉得在勾自己的魂。   他眼眸发热,凑近荀馥雅的侧脸,用无比郑重的语气在她耳边道:“好吧,朕再换一套叫皇后喜欢的动作来做。”   荀馥雅瞪着眼,这人真是绝了。   跟他说正经事,这人说着说着,话就变味了,实在是不要脸!   她气得伸手锤了一下男人的胸膛,为了不让对方继续说荤话,赶紧转移话题:“皇上不是不想来臣妾这风梧宫吗?怎么又来了?   赵昀眼眉压低,这女人怎么回事,明明是她不让人进门。   他不动神色地表示:“朕天天都来,只是不进门而已!”   荀馥雅收回手,坐起来靠着栏杆,侧头看过去:“那你今日怎么进了?”   赵昀双手交叠在后脑勺,目光往窗户那边飘去:“朕今日跳窗进来的!”   “……”   荀馥雅看了看明晃晃的窗台,咂舌了。   这是一个君王干的事吗?   赵昀见人默不作声,怕又被赶出去,便握着她放在床上的手,主动示好:“皇后你别再跟朕怄气了,朕让赵怀淑继续当公主,是有原因的!”   荀馥雅挑了挑眉,静待他往下说。   赵昀无奈地轻叹:“归根到底,是我们赵氏皇族害她变成这样的,如今她孤苦无依,朕不能将她赶走。皇后你要明白,她是个特殊的存在,不能杀,也不能放走,只能这样。”   说这话时,他人坦荡荡的,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荀馥雅看在眼里,心里却想到另一个可能,归根到底,还是男人的怜悯心作祟。   赵昀跟赵怀淑都是遭到谢夫人毒手,遭受命运捉弄的可怜之人,赵昀自然而然地产生同理心,对赵怀淑产生了不忍的情愫。从这点来看,很危险。   荀馥雅知晓,赵昀刻意隐藏自己的心思,无关情爱,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她不会傻到去戳破,只是淡淡地说道:“本宫不想见到她。”   见皇后松口,赵昀暗自松了口气,脸上显露出笑意:“皇后请放心,朕已经下令,没有传召,她不得入宫!”   他这一笑,整个人看起来像翘起了尾巴的狼。   荀馥雅看着这样的赵昀,倒没有任何反感,反倒觉得有几分可爱。这样的赵昀,倒是很像他在谢府时显露少年心性的模样。   由于上一世的经历,她与赵昀都过得太压抑了,他们重活一次不容易,应该过得快乐一些的。   有了这个想法,她心里释然,便不去计较赵怀淑之事。   她复又躺下,躺在赵昀身侧,这回终于可以安稳入睡了。   再度醒来时,赵昀已经下朝归来。若不是睁眼瞧见赵昀坐在一旁等候自己醒来,她又下意识地去喊玄素的名字了。   玄素恢复公主身份后,搬到了怀玉公主府与容妃娘娘居住,一时之间没了玄素在身旁,她很是不适应,但也为玄素能有这样的人生感到高兴。   至少,玄素所钟情的男子和家人,不会再因为玄素的身份低微而不接纳她。   她用手撑着床板,一手扶着肚子,慢悠悠地坐起身来。   如今肚子里的皇儿月份越来越大了,她有诸多的不便,也有诸多的不适,比如夜里会时不时地失眠,无法入睡,比如会腰酸腿麻抽筋,又比如闻到一些气味会呕吐。   赵昀察觉到动静,赶紧上前来扶她:“怎么不喊朕?你如今行动不便,得多依赖朕才行!”   荀馥雅瞟了他一眼,轻笑道:“臣妾都懒你一辈子了,还不够多吗?”   赵昀见她心情愉悦,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意:“不够,得生生世世。”   荀馥雅低笑:“你也不腻。”   “不腻。”   赵昀揽过她的腰,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荀馥雅能侧过头,用那双水盈盈的眸子与赵昀对视,心里动容:这呆子。   眼珠一转,她又故意语气认真地说道:“那今日的早膳,就来点不腻的吧!”   赵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他唤来冬梅和香儿,自己径自走了出去。   在冬梅和小香儿的伺候下,荀馥雅顺利洗漱完毕。此时,早膳已经摆在的饭桌上,与往常不同,除了她爱喝的羊奶,只有一碗热粥。   这碗热粥看着很奇特,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都有。她盯了片刻,吃了两口,觉得味道怪极了,正要开口命宫女将它撤走,却听到了门外的响动。   她转头看去,只见赵昀脚步生风地迈步进来,边放下撸起的袖子,边笑容自信地问她:“如何?朕亲手做的天子粥,不腻吧?”   “……”   荀馥雅手上的热粥洒了,不过洒回了碗里。   她刚才还奇怪着,这人匆匆赶去哪里,居然是为她熬粥?   此一刻,她只能垂眉回一句“不腻”,便静静地将那碗粥吃完。   这男人不爱吃甜食,上一世竟吃她做的甜食吃了整整一个月,她为何不能吃完他亲自熬的热粥?   赵昀自然是不知晓自己熬的粥味道有多难以下咽,见她将一整碗都喝完了,心里生出了满满的成就感。   他心情愉悦地坐过来,随后问道:“皇后,今日想去哪儿玩?”   荀馥雅怔了一下,低声道:“都听皇上的。”   赵昀摸摸手指腹,思索了片刻,便道:“去御花园走走吧,散步对胎儿好。”   荀馥雅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想不到皇上对育儿方面这么懂,臣妾从前还是少瞧了皇上呢!”   面对这份崇拜,赵昀自鸣得意地笑道:“可不是。”   站在一旁的知情者却是抿嘴偷笑。   这皇上的脸皮可真厚,明明是太后奶奶叮嘱他这么做的,还在皇后娘娘面前装模作样,也不怕被拆穿。   今日风和日丽,难得阳光不猛烈,天气也不早热,似乎不知不觉,渐渐迈入了凉秋。   在众人的簇拥下,赵昀小心翼翼地扶着荀馥雅在御花园中闲庭散步,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欣赏了片刻美景,荀馥雅觉得乏了,赵昀便将人扶到凉亭休息。   小香儿在石凳上加了个软垫便走开,荀馥雅坐了下来,手撑着头,显示一副昏昏欲睡的神色。   难得休闲,赵昀自然是想跟荀馥雅多相处,可如今瞧见荀馥雅看都不怎么看他两眼,只想着睡觉,心里便生出了不痛快。   他绷着脸盯了片刻,忽地想到这个女人喜欢自己的胸膛,便生出了坏主意。   他挨着荀馥雅坐下,边扯着衣领,边装模作样地哀叹:“哎!好热啊!”   “……”   荀馥雅继续闭目犯困,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又挨过去,继续扯着衣襟:“哎,好热好热,怎么能这么热呢,这该死的天气!”   这回,荀馥雅有反应了,掀起眼皮,转头看向他,迎面是一片玉白的肌肤,顿时困意全消了。   这、这人怎么能这般混?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这是天子干的事吗?   她抿起嘴瞪他:“现在在外面。别□□。”   奸计终于得逞,赵昀摊开双手,一手撑在荀馥雅身后的栏杆上,似笑非笑看向她:“朕的美男计,香不香?”   这人浪荡起来真的是没个正型,却又痞帅痞帅的,叫人无法生出反感。   他那肆无忌惮地神色,毫不掩饰地诱惑,简直在无言表示,朕是皇帝,谁怕谁?   荀馥雅瞅他一眼,随后被他这种做派逗乐了,嘴角的那抹笑让眼眸微微弯起了。   “香,都能招蜂引蝶了。”   赵昀勾唇一笑,身体突然向前一倾,吓得她睁大了眼。   随后,皇帝的哼笑声在旁边响起:“还困吗?”   “不困了。”荀馥雅摇头,目光中有些撒娇似的嗔怪。   赵昀拍拍她的腰,动了动脖子:“这里……”   不等人将话讲完,荀馥雅警惕地拍掉他的爪子:“你别乱来,臣妾怀孕了,受不得刺激。”   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混杂着花草香气的空气,赵昀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只看着眼前女人脸上的那一抹燕红,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她的心思。   随后,他意识到荀馥雅言语之意,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哈哈哈,皇后你想多了,朕只是想问你腰酸不酸。”   说到这,他凑到荀馥雅的耳侧,低声笑道:“皇后,朕在你眼里就这么禽兽吗?”   知晓自己误会了,荀馥雅尴尬不已,害羞地捂着脸,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此时,公主府,赵怀淑的闺房内。   男人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紧蹙着眉,显得很不耐烦。   今天本来很好的心情此刻也烟消云散,他心里有些烦闷,却不知为何。   他转过身,将躺在床上的赵怀淑搬扳过来,让他面对自己:“别装哑巴,说话。”   夏日之风从窗户吹过来,赵怀淑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兀自纷乱,她两边肩膀被男人用力抓着,耳边是风灌进耳朵的呼啸声。   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男人没有听清楚,只是看见她嘴唇在动,眼尾还是红的,水汽迷蒙的双眼分明带着勾引。   男人觉得她说话跟猫叫一样,听不清,惹人烦。   他没好气地喝道:“大声点。”   “我说。”赵怀淑忽地伸手环住他紧实的腰,凑近他的侧脸,鼓起勇气,用无比郑重的语气在他耳边道:“我喜欢你。”   男人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只需要一个安安静静,不惹事的美艳床伴来解决需求,而被握住把柄的怀淑公主最为合适,况且她还有着某些天赋异禀的优势。   他难得沉默了一会,反思着也许是因为近日将人折腾得太厉害,才有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荒唐告白。   “嗯,好。”   他拍拍赵怀淑那张日渐憔悴却又依旧美丽的脸,一屁股坐到一旁,拍拍自己的大腿。   赵怀淑瞬间懂事地贴了上去,将脸贴在男人的肩窝,缓缓吸了口气。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沉木味道,闻得人很舒服。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瞧见垂眉,瞧见赵怀淑一只耳朵逐渐染上了红晕,低沉调笑:“若你能通敌叛国,我就告诉你。”   嗓音在耳边响起,赵怀淑却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瞬间吓了一身冷汗。   “通、通敌叛国?你是外族人?”   男人唇畔蜻蜓点水一般,吻上她发白的唇,有一搭没一搭的散漫应着:“我是香奚公主的人。”   “香奚、香奚姑姑?”赵怀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美丽而易碎,“她不是在和亲途中死了吗?”   男人用指腹拨开赵怀淑唇:“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真是可怜,天家的人居然都不告诉你。”   意识刹那间清醒,赵怀淑的身体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才小声答应,语调委屈:“他们都不拿我当家人,我又怎会知道。”   男人挑眉,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赵怀淑脸上的委屈表情:“想要报复他们吗?”   赵怀淑轻皱着眉头,殷红的唇畔微肿,睫毛扑闪时有种易碎的脆弱感,看得人心弦微动。   男人看着,不由分神了片刻。他压着声线,试图动摇她:“若你想报复他们,就帮助我们将被关押在谢王府的谢夫人解救出来。”   赵怀淑看着他,不说话。   谢夫人跟赵昀之间的关系,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若是她帮忙放了谢夫人,赵昀一定绕不了她的。   她没有被这男人带来的旖旎迷乱,昏了理智,只是委屈地说道:“我无权无势,皇帝并不信任我,我连谢王府都无法靠近,是想帮也帮不了啊。”   岂知,男人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了很大的笑话那般,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用掌心在赵怀淑的脸上不痛不痒地轻拍了几下,敷衍地哄了一句:“你要相信你的魅力,只要你想,那个皇帝是抵挡不住你的诱惑的。”   赵怀淑瞬间意识到男人的言外之意,这,这摆明是将她当做妓子。   可、可事到如今,她能如何?   若是,若是能够得到那个男人,即便、即便不要脸地当一回妓子,她、她也甘愿。   她的身体靠在红色的床栏上,衣衫单薄,神色凄然,看起来楚楚可怜又孤单无助。   她幽幽地说道:“皇上已经下令不让我进宫了,我根本没办法见到他。”   我再也无法见到他了!   想到这,她近乎有些绝望地捂着脸。   男人听出她语气的低落,努力思忖着想要搜刮点什么安慰的话,可又想到这人只是自己的任务,便扯了扯唇角:“放心,我们会帮你安排,只要你配合便可。”   赵怀淑怔然看着男人那粗野的脸庞,似乎不可置信,也似乎在惊惧这些人背后的势力。   试问,有谁能够将设计当今天子的事说得如此轻松平淡,就像是去市集买菜那般平常。   “别耍性子,懂事点。”男人拍了拍她的脸,转身走到窗台边,“明晚我会再来。”   言毕,他从窗台跳出去,很快消失在赵怀淑的眼前。   赵怀淑失神地盯着,发现身体和手都被风吹得冰凉,身体上不舒服的感觉也在不断延续。她扯了块毯子盖在身上,歪头靠在床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最讨厌看见别人同情的眼神。   等逆风翻盘了,她要这些人都下地狱!   翌日,赵昀在宫中设宴,庆祝寻回亲皇妹,邀请了诸位大臣携带女眷赴宴,被请回清河城的赵玄朗也被请回来了。   足见,天子的心情非常不错。   当然,赵怀淑这位不尴不尬的假公主没有接到邀请,她也没脸出席。   宴席上人来人往,众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是脸上都带着祝福的笑意,毕竟,这是喜事。   要数最开心的,莫过于荀况荀首辅了。   前两日,王氏被皇上赐封一品诰命夫人,他又身为国丈,已经风头很盛了,如今他夫人收养的丫鬟又成了金贵的公主,成了天家的恩人。如此荣光,怎叫他不欣喜若狂?   宴席间,群臣纷纷向他这位风光无限的首辅大人敬酒,言语间尽是奉承之话,拍马屁拍得荀况飘飘然。   荀馥雅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位老父亲真的很喜欢这种场合,很喜欢这些虚无缥缈的荣光!他只是满足于这些也就罢了,可惜……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正想得入神,玄素忽然凑过来问。   荀馥雅转头瞧见穿着华贵的玄素,心里感慨,真是人靠衣装啊。   只见峨眉轻扫,胭脂粉黛,朱唇不点儿红,脸的骨架虽然宽了些,但是贴合五官和不同与往日的发式,毫不违和。玄素的面相带凶,可经过容妃娘娘的精心打扮,显得很大气好看的,眉宇间自带“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如此洒脱英气的女子,世间也是少有,在她出现时,也是有不少王孙公子为其侧目的,看得旁边的江骜也有几分吃味。   只是……   盯着玄素的吃相,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点心,嘴角还沾了些点心碎末,荀馥雅不由得轻蹙着眉,看不下去了。   她掏出帕子,为玄素擦拭嘴角,轻声道:“玄素啊,如今你贵为公主,不要动不动就喊我小姐,要喊皇嫂。”   玄素受教地点了点头:“好的,皇、皇嫂。”   喊起来期期艾艾的,显然是很不习惯。   荀馥雅觉得这是人世常情,时间久了,自然一切水到渠成的。   见玄素还想要去抓点心吃,她伸手阻止:“不要再吃了,如今你贵为公主,一言一行代表着天家,要注意礼仪,不可闹笑话的,否则会丢了天家的脸。”   “小——不不,皇嫂说得对。”   玄素受教地点了点头,放下手头上的东西,擦了擦手上的脏污。   两人突然变成这种关系,的确一时之间难以使用,荀馥雅宠溺地笑了笑,将手上的帕子递给她擦手。   玄素不客气地接过去,擦了擦手。   想到赵昀居然让赵怀淑那个女人继续当公主,她的心里头就有气,随后凑近过来,看向踌躇满志的赵昀,轻声问道:“皇,皇嫂,你这就原谅狗皇帝了?”   荀馥雅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什么狗皇帝,他是你皇兄!”   知道荀馥雅在提醒自己注意礼仪,玄素立马改口:“好吧!那皇嫂你这就原谅狗皇兄了?”   荀馥雅低声轻叹:“不存在原谅不原谅,反正我身边有你们,谅赵怀淑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嗯!”玄素认同地点了点头,心里面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要盯紧江骜才行。   谢衍不在胡人部落这些日子,大单于忽然昏迷不醒,胡人部落乱成一片,乌黑儿已经暗中囤兵,只等待谢夫人的一声令下,便立马挥军南下,攻打天启。   谢衍在赶往上京城的途中得知此事,盯着湖水中的倒影,一言不发。   裘管家跟柳大夫在身后看了他许久,以为他会继续前往上京城救谢夫人,毕竟,离上京城只有三百里。   然而,谢衍却选择立马启程回胡人部落。   他了解自己母亲的本事,父汗的突然昏迷,突如其来的战争,必定是母亲使了手段导致的,甚至让他离开胡人部落,也可能是母亲计划中的一环。   他不能让胡人部落与天启开战,绝对不能!   同样的,当身在上京城王宫的谢昀收到这份密报,也是盯着那份密报,一言不发,可脸色非常难看。   乌黑儿很明显是谢夫人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谢夫人的指示。谢夫人居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也不顾儿子的安危,毅然要催动这场战争,实在让他痛心又恨极。   他气冲冲地摆驾到谢王府,提着剑便向绑在柱子上的谢夫人砍过去。   “主上,冷静啊!”   岑三赶紧上前拉住人,阻止道。   怒火中烧的天子清醒了些许,停了下来。   杀了这个女人,那么,这场战争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岑三担心他会忍不住砍杀谢夫人,赶紧将他的剑拿走。   他抬眸怒瞪着谢夫人,眼眸仿佛染血了似的,红得吓人:“就、就这么恨天启吗?你就这么恨吗?”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人是天启的公主,是个美丽高贵,恬淡安静的女人,为何会变得如此恶毒,如此心狠手辣?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争权夺利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满腹仇恨的恶鬼啊!   “恨?你居然问我恨不恨?”谢夫人瞬间怒红了眼,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我不该恨吗?你的父皇无能也就算了了,居然将年幼美貌的我嫁给粗野的胡人,害我胡人的□□,又被胡人随意丢弃。我贵为公主,遭受到这种待遇,不该恨吗?”   “恨父皇,你就恨他一个人好了?你为何将无辜的人都卷进来?我们哪点对不起你了?”   赵昀也跟着激动起来,声嘶力竭地质问她。   谢夫人哈哈大笑几声,眼眸里是疯狂的执着:“你们哪点无辜了?你父皇就是因为要保护你们,才要这么残忍地将我推进火坑的,你们哪点无辜了?啊!”   她的声量越来越大,面目越发狰狞,眼眸里的恨意也越发浓郁。   她想到当年的惨痛和屈辱,想到若不是孙家大哥救了自己,恐怕自己还在胡人那里受苦受难。   可孙家大哥也不是什么好人,竟然将她嫁给谢父,以谋取自己生意上的利益。   她本以为嫁入了谢府,日子会好过些,谢父会善待自己,可没想到,谢父发现谢衍不是自己儿子后,在外面有了女人,还想将儿子接过来。   那时候,她就死了,身为一个人,绝望地死去了。   她选择了当一名勾魂的厉鬼,丢弃了人类的良知,毒死了那对母子,想方设法地将小太子拐过来,打算将尸体送回去报复老皇帝,没想到的是,小太子命大,没被撞死。   于是,她心生一计,想到了一个更解恨的报复方式。   她让失忆的太子冒充谢府的二公子,让谢父这个负心的男人替别人养儿子,只是,不久后,谢父发现小太子的秘密,叫嚷着要去揭发她。   她没办法,只好命人引导谢父去找荀况,她知道,荀况当时支持三皇子,一定会杀了谢父的。   果然,荀况这只老狐狸没有让她失望,秘密杀了谢父。   她成功掌控了谢家的生意,又重新回到了大单于的身旁,心里又生出了更大的阴谋。   这些年,她通过生意来出卖天启的,搅乱朝局,引天启常年遭到异族的侵犯,表面上是为了也让老皇帝的儿子都不得好死,其实是为了搅乱这天下局势,让所有的权势衰败,好让她掌控一切,掌控这天下大局……   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可以毫不畏惧。   赵昀见谢夫人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眸里的执着越发浓重。   这样的谢夫人看着让人心惊,似乎跟前世的他很是相似。   那一刻,赵昀不由得在心里想:怪不得荀馥雅上一世这么讨厌自己畏惧自己,原来上一世的自己是这么的面无可憎。   他轻叹一声,道:“朕承认父皇对不住你,可你身为帝皇家的女儿,为保护国家牺牲,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了保护天启而牺牲的人,难道就只有你一人吗?”   谢夫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愧疚,也没有一丝一毫地畏惧,只是冷冷地嘲讽道:“呵呵,所以啊,牺牲这么多人都保护不了的国家,要来何用?天启,还是消失在这世上把。”   “你疯了。”   赵昀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实在是无法将她当正常人看待。   谢夫人面露得意之色:“赵昀,你这个样子真是难看啊,你不是自诩聪明吗?怎么就没想到我的用意呢?”   赵昀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谢夫人似乎已经掌控了天下那般,自信地笑道:“这天下悉数掌握在我手中,就算你再厉害也迟早会输得一塌糊涂,到时候,我儿就有得天下的趋势。”   赵昀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并不疯癫,只是野心大得让人无法想象。   报复天启只是她的一环,她想要做的,却是这天底下最高的权利。   他冷冷地嗤笑道:“呵,你想让谢衍成为这天下的帝皇,你问过他,想当吗?”   此话,似乎戳到了谢夫人的痛处,使得她脸上一冷,不发一言。   赵昀走到椅子前,撩起衣摆坐下,神色从容道:“谢衍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你觉得他喜欢用阴谋诡计得来的皇位?”   谢夫人移开视线,似乎不想面对这个话题:“他不会知道的。”   赵昀翘起二郎腿,嗤笑道:“呵,你真是搞笑,谢衍拥有的是七窍玲珑心,这世上大抵没什么事瞒得过他的。”   说起来,他与谢衍毫无血缘关系,在身份上还是死敌,却在这女人的设计下成了兄弟,还真的比亲兄弟还亲,比亲兄弟更了解彼此,还真是讽刺。   谢夫人也无法反驳赵昀这话,只是气势上依旧强势:“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到时候一切都成定局了,他还能怪我这个母亲吗?”   赵昀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如刀:“香奚姑姑,你高傲自大,自以为是,就不怕害死谢衍吗?”   谢夫人心神一震,这是她心中最忌惮之事,也是连做噩梦都不敢梦见的畏惧。   谢衍的心性实在善良,她的确怕他接受不了这些肮脏事,所以从来都没让他察觉。   可这是她与儿子之事,她不容许成为敌人攻击的弱点。   她不屑一顾地看向赵昀,严明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衍儿成为最终的赢家,怎么可能还是他,你需要危言耸听。”   赵昀眸色一沉,嘲讽她:“哦?你做这些事他能接受吗?你敢不敢问他?”   “他不需要知道,不需要!”察觉自己的情绪被挑动起来,谢夫人赶紧平复心绪,咬牙切齿地警告他。“赵昀,我警告你,你若敢在衍儿身上动心思,我一定会让你重要的人全部都消失!”   听到这话,赵昀的心沉了下去,脸色难看得很。   以防万一,他早就叮嘱潜伏在胡人部落的人看着大单于的一举一动,哪知道大单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乌黑儿下了药,软禁了起来。   看来谢夫人早已做好了打算,若是谢衍阻止这场战争,就使计让人暂时离开胡人部落,等谢衍离开了,就让乌黑儿对大单于下手,夺取兵权,挥军南下。   这女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捧上最高权力的位置,疯狂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又或者,她有自信自己不会把命丢在这里?   想到这,赵昀忽然有些后怕,他不怕前者,只怕后者。   若是后者,那么就表示他的人或者他身边的人还潜伏着谢夫人的人,那么,荀馥雅可能就……   不行,宁杀错,不可放过,不得不防。   他收起自己的思绪,果断地吩咐岑三:“岑三,立刻盘查我们的人,不管是任何人,只要觉得可以全部都抓起来关押,反抗者,杀无赦。”   “是。”   事不宜迟,岑三不敢有半分犹豫,立刻去办。   岑三走后,赵昀盯着谢夫人看了半日,却见谢夫人神色从容,丝毫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有些烦躁不安,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你不听劝,以后若是失败也是你自掘坟墓,怪不得任何人。” 第126章   心里惦念着荀馥雅的安危,他站起身来,不再去多看谢夫人一眼,转身离开,却没注意到身后谢夫人脸上那诡异的笑容。   出了谢王府,迎面走来公主府的侍女。   侍女神色慌张,似乎遭遇了无法掌控之事,瞧见了赵昀,也不怕冒犯了天子,冲过来跪在地上喊:“皇上救命啊!”   侍卫训练有素地护在天子面前,阻挡侍女靠近,侍女显然是吓破了胆,哭喊着叫嚷道:“皇上,奴婢是公主府伺候怀淑公主的侍女,怀淑公主她,她自杀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还请皇上去看看她吧。”   赵昀本不想理会这种小喽啰,可闻得此言,神色一顿。   赵怀淑好歹是他名义上的皇妹,之前对他多有眷顾,如今她危在旦夕,若不去瞧瞧,显得寡情薄意了些。   眼眸沉了沉,他决定道:“摆驾公主府。”   华丽的公主府内,金碧辉煌的闺房中,赵怀淑脸色苍白地躺在华贵的金丝楠木大床上,两眼呆滞。   那被割破了的手腕已被太医包扎起来,绷带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可那血还在渗着,染红了其中一处白,可见,伤口非常深。   公主府上下皆以为她割腕自杀,平素里对她爱答不理的侍女们都慌了神,没有人知晓,这是那个男人在享受过后给她留下的伤。   说什么是为了帮她一把,有这样帮的吗?分明就是害命!   她无法理解,前一刻还在温情缱绻,下一刻男人便割破了她的手腕,似乎根本不担心她的生死,是那么地冷酷无情,那么地毫不迟疑。   此刻,她还心有余悸,浑身上下都因对死亡的恐惧而颤抖着。   她不要死,她是尊贵的公主,往后的人生都是要享受荣华富贵的,不能死!   “皇上驾到!”   室外,忽地传来了太监刘喜的高声汇报。   紧接着,是侍女侍卫们恭敬的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一刻,赵怀淑仿佛在绝望中寻得一丝安慰,心情激动不已,可又在赵昀进来的那一刹那忍不住闭着眼装睡。   她想要得到天子的怜悯,得将最柔弱的一面展示出来。   赵昀双手背在身后,走到赵怀淑的床头,瞧见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再怀疑这人想要自杀了。   他拧着眉审视,不懂这女人为何会自杀。   这女人为了保住她公主的名号,保住她的荣华富贵,连亲人都要杀死,如今他如她所愿,按理说,她是不会让自己死的。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赵怀淑虚弱地掀开眼皮,目光迷离又虚弱,我见犹怜。   属下搬来梨花雕花椅,他撩了一下衣摆,正襟危坐,开门见山地问:“为何自杀?”   赵怀淑凝视着他,炽热的泪水不断往下滑:“皇兄,我想父皇了,想去陪他。”   提及先帝,赵昀的眼眶微热。   前世,他和父皇没有好好相处过,这一世,父皇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宠爱过他,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能好好跟父皇相认,还是阻止不了父皇被奸人害死……   这是他两世的遗憾,意难平,心难安。   想到父皇生前最疼爱这个女人,他的声音不再冷硬:“别想太多,好好当你的公主吧。”   赵怀淑能清晰感受到这个主宰着众生命运的男人冷漠的语气里夹杂了几分柔情,心头一动:“皇兄是真心想让我当你的皇妹吗?”   赵昀移开视线,眸色深沉:“好好休养,别想太多。”   “我不困……我就是有点……”赵怀淑说着说着,没什么焦点的眼神突然直了,“想你了。”   “……”   赵昀张了张嘴,惊讶得都没说出话来。   赵怀淑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后,实在不忍心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皇兄,万一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微妙的触动让赵昀心头一颤。   他忍不住偏头,宽慰道:“你不会死的,别说胡话。”   赵怀淑适时稍微偏了偏头,把昨晚被男人咬在脖子上的红色痕迹露了出来,满眼心酸与绝望。   “可是皇兄,我生不如死啊,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   赵昀茫然地看着那显眼的痕迹,怔住了。   无可否认,那一刻受到的冲击真的很大。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他眼里,赵怀淑是个自私自利却又高傲守礼的公主。   这样的女子,怎会与人婚前有染?那肯定是被逼的。可如今公主府皆在他的严密监控下,又有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种事呢?   他尴尬地移开视线,眼眸暗了暗,表情忽地变得阴鸷起来:“谁干的?”   赵怀淑愤恨地咬了一下被咬肿的嘴唇,眨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对沉默,赵昀视线在赵怀淑的脸上扫了一圈,再次质问:“谁干的?”   面对愤怒,赵怀淑嘴唇不停地颤抖:“我不知道,只知道对方是谢夫人派来的。”   赵昀神色一僵,这个答案是他始料未及的。   赵怀淑的身份已经被揭穿了,按理来说,毫无利用价值,为何谢夫人要、要派人对赵怀淑做这种事?   他面无表情道:“是朕疏忽了。”   言语之间,似乎有几分愧疚之色。   赵怀淑察觉到,一张脸涨得通红,痛心疾首道:“我知道谢夫人这么做,是冲着皇兄来的。我不想成为谢夫人报复皇兄的工具,只有我死了,她才会消停吧。”?   “那种女人有消停的时候吗?”   赵昀冷着脸嘲笑,提起这个就来气。   他没好气地偏头看赵怀淑:“你的命没你想象中重要,别胡乱轻生,你死了,说不定正合那个女人的心意。”   这说话的语气极度恶劣,可不知为何,在赵怀淑听起来,却倍感温暖。   她当做这话是赵昀在劝说自己不要轻生,自个儿把自己感动哭了,也为赵昀心中有自己的位置感到欣喜。   她探出头来,故意向赵昀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皇兄生气的模样真是可爱。”   正怒火中烧的赵昀听到这话,一时之间一些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看着赵怀淑。   赵怀淑趁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笑了:“皇兄,我我能亲你吗?”   赵怀淑心神一震,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女人,仿佛不认识她那般,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一向注重礼节、高不可攀的公主,会做出如此大胆有放纵的行为吗?   他尴尬地转过脸去,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调侃了,脸上微热,低下了头不敢往那边望。   “不行。”   然而,赵怀淑似乎听不见他的拒绝,跪坐起来,伸手揉了揉赵昀的脸,凑了过去:“只亲一口。”   声音细不可闻,说话之人耳根都红了,可在男人看来,这样却是十分撩动人心。   赵昀不禁想起了上一世这女人的馨香,无可否认,上一世这女人的美艳不可方物让他有过心动,也有过向往。   而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女人都义无反顾地护着他。   这份情恰恰触及了他的柔软,让他不忍心对这女人狠心。   赵怀淑忍耐不住,手抵着赵昀的胸口,笑着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   “真的只亲一口。”   面对动人的诱惑,赵昀深呼吸一口气,很想把眼睛一闭,催促她快点。   可他不能对不住荀馥雅,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然而,话还没讲完,已被赵怀淑出其不意地伸手抱住后脑勺,饥渴地吻了上来。   她仰着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吻得很用心也很用力,吻得赵昀喘不过气来。   赵昀垂着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正要一把推开这女人,却被门口的动静吓了一跳。   “叩叩叩!”   很礼貌很富有节奏的拍门声,仿佛惊扰了他们似的。   赵昀猛然推开赵怀淑,转头看过来,瞧见的却是荀馥雅站在门口敲门,那神色淡如水,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他赶紧擦了一下嘴,跑过去向荀馥雅解释:“皇后你听朕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   荀馥雅总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得差不多了,该向赵昀坦白一切,告知他自己是重生过来的荀馥雅。   可眼前这一幕,让她如坠冰窖,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她一把推开碍事的皇帝,正眼也不瞧一下,抬眼看向赵怀淑,不屑地嗤笑:“怀淑公主派人来我凤梧宫传信说你快要死了,想要见本宫最后一面,想来就是为了让本宫看见这不堪的一幕吧。”   闻得此言,赵昀深知自己被算计了,凑上前来,心急如焚地向荀馥雅解释:“皇后我——”   荀馥雅一巴掌甩过去,霸气又凶狠地怒斥:“闭嘴吧你,没你说话的份,哪里凉快哪里去!”   “……”   狗皇帝捂着发疼的脸,鼻子酸酸地找了个角落蹲着,听候发落。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委实让赵怀淑瞠目结舌。   赵昀可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暴戾阎王,如今还是天子,在这女人面前怎么会变成这怂样?   冬梅给荀馥雅搬来了刚才赵昀坐过的梨木雕花椅,荀馥雅瞥了一眼,很嫌弃地说道:“搬走,脏死了。”   这话说得,仿佛在骂赵昀脏死了那样,听得赵昀一脸郁猝。   紫鹃赶紧搬来另一张椅子,小香儿放上软垫,荀馥雅才扶着隆起的肚子,慢悠悠地坐下来,开口道:“怀淑公主,欺骗皇后,这罪名可是不轻啊。”   她故意将后话的声音压重,显得不怒而威。   赵怀淑这回虚弱地躺回去,指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气息奄奄地狡辩道:“我没欺骗你,我真的差点就死了,不行你可以看我这伤口,去问太医。”   “嗯,看起来的确很虚弱。”荀馥雅审视了那伤口一番,慢悠悠地说道,“这么虚弱了,还能亲别人的男人?还真是可怕得很啊!”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忍不住偷偷抿嘴窃笑。   赵怀淑的脸瞬间就绿了,也顾不上皇帝在场,红着脖子表明:“我们那……是情不自禁。”   “……”   赵昀瞪大了眼:这女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生怕荀馥雅大动肝火,他望向荀馥雅,欲想跟人解释,然而,人家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还抢在他的前头堵着他的话。   “嗯,既然你们情投意合,本宫这当皇后的也不能善妒,明日你就入宫为妃吧。”   “不行。”   “真的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心情各异。   前者是赵昀喊的,喊的是斩钉截铁,怒容满面。后者是赵怀淑喊的,喊的是激动难耐,欣喜若狂。   荀馥雅没去理会赵昀的抗议,更没去看他一眼,只是看着赵怀淑,淡淡地说道:“本宫身怀六甲,实在无力侍奉皇上,既然你愿意侍奉皇上,本宫成全你也未尝不可。”   赵怀淑先是一喜,而后怀疑地盯着荀馥雅,一脸敌视。   “你会有这么好心?”   荀馥雅垂眉,幽幽地轻叹:“没办法,这男人啊,总喜欢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与其招个不熟悉的女人进宫,还不如招个熟面孔的,闲来之时还能找人来聊聊天。”   “……”   赵昀心虚得目光到处漂移。   “……”   赵怀淑神色怪异地盯着荀馥雅,摸不清楚这女人想要干什么。   荀馥雅在她热毒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在冬梅的搀扶下,扶着腰站起身来:“好了,本宫乏了,你明日就进宫为妃吧。”   她没有去看赵昀一眼,也不理会他说什么,一直专注地行走着。   走出公主府,迎着有些凉意的阳光,荀馥雅感觉自己的心也是凉透了。   今日,荀况为了权势,舍弃了夫妻多年的情分,送给了荀夫人一封休书,荀夫人一时受不了,当晚割腕自杀了。   荀况兴冲冲地跑来凤梧宫向她说这事,似乎这是一件做得很多,很值得赞赏之事,可屏风后面的她,确实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   荀况还告诉她,最近马贼都被路子峰和西南世子带人剿灭了,贼寇的巢穴也被夷为平地,与他们的谋划的马贼贼头暂时失去了联络,暂时只能先按兵不动。   随后,荀况又一个劲地说着如何如何让赵家的天下变成荀家的天下,说得她心里头很是心烦。   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爹呢?   这后面的事情如何发展,她已经无从得知了,因为上一世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接下来,她要如何才能永除后患呢?   撩开帘子,坐上轿子,忽然察觉身旁摆放着一副崭新的棋盘,她困惑地蹙眉,询问守在外头的轿夫:“这棋盘是何人放进来的?”   轿夫回应:“不知道。”   另一名轿夫说道:“娘娘还是小心别碰,刚才我们忽然晕倒了,醒来后发现什么事都没发生。”   荀馥雅听起来觉得很怪异,便命人将棋盘拿走,却瞧见棋盘下压着一封书信。   这熟悉的字迹让荀馥雅心头一震。   这可是已故之人谢衍的字迹。   她打开书信,瞧见上面写了几个字“很怀念我们一起下棋的日子,谢衍”,顿时双手都在发抖。   谢衍、谢衍竟然还活着!   为、为什么会突然送给她棋盘?   荀馥雅百思不得其解,在这种敏感时期,谢衍居然死而复生了,还送给她棋盘,送来这么一封书信,究竟是为何?   在她的眼里,谢衍是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男子,洞察世上的一切,心性善良又聪敏,她很难将这人与阴谋诡计牵扯在一起。   众人检验过着棋盘没有问题,回到凤梧宫,荀馥雅便坐在座子上,拖着腮帮子,盯着这棋盘发呆。   赵昀一直在她的耳边嘀咕个不停,她听得腻烦,便道:“皇上既然如此有空,陪臣妾下棋吧。”   “没问题。”终于得到回应,赵昀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又觉得那棋盘很碍眼,便正经八百地提议道,“这棋盘来路不明,还是换一副吧。”   说着,他立马命人来换走,然而,荀馥雅斩钉截铁地坚持。   “不,就用这一副。”   要来换棋盘的太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皇帝,等候指示。   赵昀不悦地蹙眉,不怒而威:“皇后收了陌生男子的棋盘,还要用它来跟朕下棋,可想过朕的感受?”   此言一出,众人噤声,心想着这回怕是皇后娘娘要受委屈了。   然而,荀馥雅丝毫不惧,挑眉看向他:“既然皇上不喜欢,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面对皇后冷硬的态度,赵昀皱着眉,黑了脸,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渗着阴森的寒意。   皇帝皇后闹不愉快,众人吓得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皆战战兢兢地垂眉。   赵昀想要发脾气,可想到今日赵怀淑这事的确是自己的不对,如今皇后还气在心头,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他服软,低声说道:“朕没说不喜欢。”???   随后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朕只是不喜欢这棋盘。”   荀馥雅故意当着他的面轻轻抚摸着棋盘,仿佛在抚摸着情人的脸那般温柔细致,勾唇笑着:“可臣妾喜欢。”   这笑容刺痛了赵昀的眼。   荀馥雅从前就是这样,越是生气越是表现得更没事一样,言语淡漠,可听起来阴阳怪气的,叫人心里很不安。   他赶紧乖乖地坐到荀馥雅身边,率先动手摆棋子:“好吧,朕陪你下棋。”   荀馥雅伸手挡住他的手,凉凉地说道:“免了,臣妾不想考虑皇上的感受。”   赵昀趁机紧握住荀馥雅的手,像只被驯服了的狼,摇着尾巴讨好道:“那就让感受去喂狗吧。”   众人偷偷抿嘴窃笑,皆觉得这暴戾阴狠的皇帝在皇后娘娘面前,怂得要命。   而他们的皇后娘娘听到赵昀这话,气定神闲地素手拈起一颗黑色莹润的棋子慢慢落下,就仅仅这样一个落子的动作看在外人眼里都是无穷无尽的优雅。   她清明的眼眸也不看赵昀,只是定定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而赵昀被这样的荀馥雅吸引着,竟然在对面一直看着她竟然忘了下棋。   荀馥雅察觉到这点,突然莞尔一笑,好心提醒:“皇上,请专心下棋,棋局如人生,一个不小心便满盘皆输了。”   “哦哦。”   赵昀这才反应过来。   阳光晒照在凤梧宫窗外的凤凰树,不知何时,酷夏转秋了,吹起了凉风,树上凋零的树叶宛如蝶儿般翩翩飞舞而下,美而不自知。   窗台前的檀木茶几上,帝皇帝后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运筹帷幄的棋局,一会儿落一子,一会儿落一子。   凤凰树开始凋敗,残败的花瓣开始纷纷跌落,那当初在风中摇曳的姿态已经不复存在。而近旁的栀子花树,那幽绿的枝叶似乎还在尽情地舒展。   良久,荀馥雅抬头,看着赵昀轻轻道:“皇上,你输了。”   赵昀挠挠后脑勺,尴尬道:“皇后棋艺精湛,朕输了也情有可原。”   荀馥雅摇头,抬起右手隔着棋盘将赵昀发间的一片花瓣拿了下来,轻轻地凝视着。   “皇上,请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臣妾,否则倒霉的人将会是你。”   赵昀凝着她的皇后,那个一抬手一低眉都优雅地不成样子。谈笑之间便能轻易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身心与所有的感情。   只要看到她就安心,看不到她会想。   都这样了,他只能低头认错:“皇后教训的是,朕再也不见怀淑公主了。”   然而,对方并不接受他的刻意讨好,淡淡地轻斥他一句:“谁关心你这个。”   转而,她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垂眉责备道:“谢衍大哥还活着,你为何不告诉臣妾?”   他没忘记荀馥雅与谢衍之间的关系,紧张了起来:“告诉你做什么?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荀馥雅抬眸看着他,一手拖着腮帮子,笑道:“只要人活着,想要有关系,还不简单?”   “他如今是胡人部落的王子,你一个天启的皇后能跟他发展什么关系?”   赵昀心中警铃大震,没想到走了一个容珏,又来了个谢衍,真是烦死了,烦透了。   荀馥雅见他醋意横生,将手中的棋子投掷棋笥,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将两人的心都敲得一颤一颤的。   她冷眼看着,反唇相讥道:“你跟皇妹都能有那种关系了,臣妾跟胡人部落的王子为何不能有关系?何况,算起来,他还是臣妾的前夫。”   赵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激动地低吼:“你没前夫。”   荀馥雅命人将棋盘拿走,免得这位蛮不讲理的帝皇将火气洒在棋盘上。   待人将棋盘收好后,她喝了口香茶,见对面的人心情平复了些,方放下茶杯,刻意提醒他:   “当年还是皇上逼着臣妾嫁给谢衍大哥的呢,皇上没忘吧?”   赵昀瞬间脸色发僵,心虚地捂着侧脸:“没、没忘,朕都后悔死了。”   他从前怎么就干出这么混账的事呢?   想到这,忍不住恼恨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却痛得打了个趔趄。   荀馥雅抿嘴忍着笑意,神情笃定地说道:“可臣妾不后悔。”   “……”   赵昀睁着眼看着她,脑海里想过了许多种对自己非常不利的可能,而后幻想出一把锋利地小刀,将那些所谓的可能一刀一刀都剁掉。   正当他在脑海里努力剁刀时,荀馥雅忽然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温情脉脉地笑道:“若不是那样,臣妾又怎会与皇上走到今日呢?”   “皇后……”   赵昀心里很温暖,真的很温暖,因为荀馥雅待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虽然很早以前他早就知道了,可是后来出了那么多事情,就算他赵昀再坚定也会动摇,可是现在他真的可以去无后顾之忧去相信她了。   是她在自己命悬一线时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是她将他赵昀的命当做自己的来保护。   是她,是眼前的她,一次一次地伤他的心,又一次一次地将希望给他,让他每每觉得这个尘世还有自己留恋的东西。   因此,他赵昀给别人,再也给不出多余的感情。   他起身走到荀馥雅身旁,从后面抱住她,荀馥雅没有动,任由他去。   众人见帝皇帝后忽然和好,空气变得黏腻起来,纷纷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花香袭人,暗香浮动。   荀馥雅将下颚搭在赵昀肩膀上,双手从赵昀腋下穿过来圈紧,淡淡的香味在萦绕。   赵昀闭上眼睛,良久,睁开眼睛,冷眸里闪着光亮:“皇后,朕不会负你的。”   发生了赵怀淑那样的事,或许许多人都不会相信赵昀此刻的话,可经历了上一世和今生的相处,荀馥雅信了。   赵昀是谨慎的人,也是一言九鼎的人,他说过的话就算要丢了性命,他也会做到,他承诺过的,他就可以不顾一切去做到。   荀馥雅笑了,好看的眼睛弯成一个月牙:“臣妾知道。”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四个字,赵昀心里很难受,喉头也有点哽咽。   荀馥雅说,臣妾知道。   她说,臣妾知道。   这份无条件的信赖,毫无道理地相信,是他上一世渴望而到死都得不到的。没想到这一世,他终于盼到了。   这是多么让他震撼,多么让他心中激动、欣喜若狂的事啊!   她既然说了知道,就代表没有生气,代表她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的皇后,他的皇后怎么这般美丽动人又贴心?怎叫他不爱,怎叫他辜负?   赵昀依然不敢动,任由荀馥雅将自己抱得紧紧的。   “皇上,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若他日你负我,我不会说一个字,直接走人的。”   “嗯,朕会记住的。”赵昀低声回应,上一世的荀馥雅是赵昀心里永远的痛,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她,一世荣华,一世幸福。   荀馥雅想到上一世这人为了权势变得麻木不仁,忽然又有点担心,心有感触地说道:“皇上,若有朝一日,在权势和臣妾之间,你选择了权势,臣妾会尊重你的,不过,请放臣妾离开。”   荀馥雅不知道这句话给了赵昀多大的震撼。   上一世,就是因为他贪恋权势,想要美人,也想要权势,结果害惨了彼此。   这一世,他不敢再贪心了,将荀馥雅紧紧地按进怀里,坚定地说道:“朕不会放你走的。皇后,朕只会弃了这天下,带你田间种田远离这尘世的喧嚣。”   荀馥雅愣住了,心里头忽然难受起来。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真心付出,荀馥雅每每想起,总觉得在过往的时光里欠了那个男子太多,欠他孤单欠他幸福。   可这男人,从来不会向她索要亏欠的一切,只会不断地付出,不断地付出,从不告诉她,也从不怨恨过她!   这人上一世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自己,最后连自己最贪恋的权势也为自己抛弃掉,唯独将苦痛和和折磨留给了自己。   如今他说这话,真的不是骗人的,她相信他真会做到!   她在赵昀怀里笑着,幸福地笑着,却笑中有泪。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好,怎么能对她这般好!   她闭上了眼,感受着这短暂的幸福。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很幸运了。遇到赵昀,就是她荀馥雅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幸运。   是什么让赵昀如此地死心塌地,荀馥雅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此生会在赵昀的身上葬送一生的情感。   赵昀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燥热难耐,气氛也恰到好处,遂轻轻地将人推开,凑过去想要一亲芳泽。???   然而,对方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很嫌弃地皱着眉说道:“皇上,你嘴臭。”   赵昀愣住了,赶紧向自己的双手哈气,闻了闻,困惑地表示:“没有啊!”   荀馥雅推开他,站起身来,点醒道:“是狐狸臭!”   “……”   赵昀咂舌了,说好的信任呢?   感动了半天,这女人还在介意自己被赵怀淑亲这事。   荀馥雅见他一副似乎不知悔改的神色,恼然道:“皇上去洗刷吧,没刷够五百遍,不要亲臣妾了。”   “……”   赵昀目瞪口呆,不就是被亲了一口吗?至于这么夸张吗?   接着,他的皇后又阴阳怪气地提醒他:“对了,明日怀淑公主进宫,你可别忘了翻人家的牌子。”   赵昀眯着眼盯着越来越过分的皇后,心里很是憋闷。   这女人怎么这么快变脸?说好的温柔体贴,娇软动人呢?   赵昀到离开凤梧宫的那一刻,都在想着荀馥雅给自己说过的话。   越想,越觉得憋闷。   他随手抓来岑三,向他吐了一下苦水,低声摇头:“你说,皇后娘娘为何这般反复无常?”   岑三是个耿直的男子,直言道:“皇上有何烦恼的,这不就是传说中女人的吃醋吗?”   赵昀瞬间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脑袋。   对啊,皇后在吃醋,怎么就没想到呢!   嘿,想起来,皇后吃醋的模样真可爱。   赵昀得意地眉毛都在跳跃,又将岑三抓过来问:“你说,皇后可不可爱?”   岑三看着赵昀许久未曾露出过幸福笑容的俊脸,附和道:“可爱!”   岂知,赵昀立马拧着眉,阴沉着脸敌视他:“你居然觉得皇后可爱?好啊,岑三,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觊觎皇后已久了?”   岑三吓了一跳,赶紧改口:“其实,属下并不觉得皇后可爱。”   本以为这回皇上会觉得中听,岂知,皇上更怒了,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厉声怒斥:“朕的皇后这般可爱,你居然不觉得她可爱?你眼瞎了吗?罚你去练箭三百回,立刻、马上!”   岑三跑开的同时,翻了一下白眼:到底谁是反复无常?   回到正阳殿,赵昀这才想起明日赵怀淑进宫为妃这事。   这女人,他都让她继续当公主了,还不安分守己,胆敢设计他,实在可恶!   他眸色一凛,吩咐旁边的太监总管刘喜:“明日赵怀淑进宫的话,立刻找个借口将人打入冷宫,朕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   “诺!”   太监总管刘喜应了一声,心里很乐意做这种事。   今日是否极泰来的日子,赵昀心情愉悦,神清气爽,批阅奏章飞快,很快就将今日的奏章都批阅完毕了。   他伸了个懒腰,眼见时辰还早着,托着下颚细想谢衍送棋盘这事。   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以后得将皇后看紧一点,免得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正想着,负责看守谢王府的侍卫长带着一身血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向他汇报:“启禀皇上,谢、谢夫人逃了。”   赵昀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表情变得十分可怕:“呵,可真会挑时间。”   当夜,路子峰跟西南世子阿蛮终于回京,一回来就被皇帝召入宫中。   两人得知察觉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磨磨唧唧,带着一身风尘抵达正阳殿。好兄弟见面,自然是嘻哈大闹一番,等盛景南、江骜、梅久青等人到齐了,他们才开始谈政事。   赵昀在高台上踱步,神色凝重地说道:“各位,天启恐怕要跟胡人部落打仗,引来历史上最惨烈的战争。”   众人听到此话,心中皆忐忑不安,隐隐有一股寒意。   瞬间,周围的气氛变得庄重严肃,窒息得让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众人从赵昀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谢夫人的盘算后,心里更是惶恐不安,这场被阴谋推动着,酝酿已久的战争,恐怕会一触即发。   路子峰是那种无论何时何地,任何情况,都会笑脸以对的老狐狸。   他微微笑道“谢夫人策划这一出,难道是想让皇上你和她儿子来个正面冲突么?”   江骜熟知谢衍跟赵昀之间的兄弟情义,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可能,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儿子跟皇上是感情深厚的兄弟,他们怎么可能打起来呢?”   江锦川是谢府旧人,对谢衍的性情很是熟悉,也说道:“谢大公子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他是那种与世无争,心怀天下的性子,绝对不会让生灵涂炭这种惨事发生的。”   赵昀将手里的公文丢在石桌上。眼神轻蔑:“谢夫人一厢情愿地促动战争,你们觉得她会那么愚蠢,让谢衍成为胡人部落的掌权人吗?”   众人恍然大悟,路子峰一语点破:“这战争之所以能拉动起来,是因为胡人部落实际上被谢夫人掌控了。”   赵昀补充道:“不仅如此,其他部族和天启的一些要员也受这女人的控制。”   众人闻得此言,不得不在心里感慨,这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啊!   梅久青困惑地询问:“可她一介女流,靠什么控制这么多势力强大的人?”   阿蛮坐在一旁玩虫子,听到他们说的话,露出妖孽般邪魅的笑容:“用蛊。”   赵昀听到这话,脸色大变:“没错,朕查到,她擅长用蛊,是个用蛊高手。”   阿蛮想起这回剿灭马贼的凶险,那些马贼受蛊虫控制的可怕模样,至今心有余悸。   他跳上桌子,摸着蛊虫的身子,道:“天启常年作乱的马贼死后都跳出了蛊虫,很明显也是谢夫人授意的。”   路子峰似笑非笑地补充道:“我在外游历多年,曾经听过一个叫“鬼衣”的神秘组织,这个组织的首领,无人知晓,亦不知是男是女,但这个组织的势力能够渗透外族各部、天启朝野甚至是马贼流寇。如今看来,那个首领就是谢夫人了。”   “……”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微变,心都沉了下去。   梅久青迎着路子峰目光笑道:“路公子见多识广,肯定知晓这蛊虫如何解除的吧?”   路子峰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露出狡黠地笑容:“别人可以不知道,可是我是谁?怎么能不知道呢?”   “哎呀,你快说啊,都急死了我们了。”   江骜见不得他打哑谜,急着催促。   路子峰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似乎等得不耐烦,耸了耸肩,道:“无解,中了蛊虫之人要想摆脱虫子,只有死。”   “……”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大变,心又沉了下去。   江骜向来比较胆小,听到如此可怕之事,是现场脸色最难看的。他有点庆幸,自己以前常年到谢府走动,没有被谢夫人下蛊。   不过,也好像不确定啊。   想到这,他不由得紧张地追问:“中了这个蛊,有什么症状的啊?就是说,怎么确定这个人中了蛊呢?”   路子峰见他吓得脸色都苍白了,似乎很畏惧的神色,心下便知晓他在担忧什么。   他上前拍了拍江骜的肩,宽慰道:“放心吧,中了蛊虫之人,每个月都会痛几天,只有喝了下蛊虫之人的一滴血,就会好转。”   闻得此言,江骜松了口气,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随后,他又忍不住追问:“那为何他们不杀了谢夫人?杀了谢夫人说不定,那些蛊虫就死了。”   “人死了,蛊虫都不会死的。”正在一旁跟蛊虫玩的阿蛮突然开口,笑容邪恶地向江骜展示自己手上的虫子,“你看,这些可爱的虫子都是从那些死掉的马贼耳朵里爬出来的,是不是长得好别致。”   江骜吓得赶紧捂着鼻子躲到路子峰身后,又怕又厌恶:“你赶紧将这恶心的东西拿开,恶心死了,哪里别致了。”   “哈哈哈哈……”阿蛮没见过这么怂包的人,禁不住捧腹大笑。   他突然玩心起了,拿着蛊虫凑过来,吓得江骜差点晕了过去。   “阿蛮,别闹。”   赵昀伸手抓住他胡闹的手,疾言厉色。   阿蛮啧了一声,拿回蛊虫继续到一旁玩。   盛景南突然突出了一个非常正经的问题:“皇上,这场战争,恐怕你不得不御驾亲征,这朝堂需要一个稳固大局之人,是否,要将容太师召回来?”   赵昀倏地眼神一凛,语气也冷淡起来,犹如寒冰般的利锐:“你就这么希望容太师回来吗?” 第127章   “臣……”   盛景南心中打了个激灵,不明白天子忽然之间为何转变态度,垂眉猜测君王的心思。   赵玄朗见他被皇兄的气场镇压,上来搭着他的肩,玩世不恭地接过他的话:“我们都希望容太师回来,就你不希望,皇兄这个糖醋鱼。”   “放肆。”赵昀怒喝一声,一把将人的后领提起来,如拎小鸡般将人丢到一旁去。   赵玄朗猝不及防,差点撞墙。   盛景南见此,紧张地提醒赵昀:“皇上你理智一点。”   赵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朕已经很理智了。”   “……”   盛景南木然看着他,在猜测这天子是否对“理智”这词有什么误解。   众人皆沉默,天子不去看他一眼,撩起衣摆坐到书桌上,一手的食指与中指交错敲击着木椅手柄,发出“滴笃滴笃”的声响。   在寂静又沉闷的气氛里,这声响仿佛在敲击人的神经,使得绷紧。   路子峰见现场气氛被弄得僵硬,笑眯眯地走出来打圆场:“盛大人,你要相信皇上,他真的很理智了。”   江骜适时补充了一句:“他不理智的时候,会提着剑砍人,一声不吭地砍。”   “……”   盛景南这才蓦然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位天子提剑怒砍顺天府尹杨岁序的血腥恐怖场景。   不得不承认,这两位大人言之有理。   路子峰摸了摸鼻翼,也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躺着坐。   他笑得很不正经,却说着非常正经之事:“谢夫人在皇上的严密看管下,还能逃走,不觉得当务之急是揪出内鬼吗?”   关于此事,赵昀早有考量,阴沉的神色面向盛景南与江锦川:“此事交给盛爱卿跟锦川负责吧。”   “遵命。”   面对天子的信任,盛江二人拱手,毫不犹豫应答。   得到回应,天子垂下眼眉,眼眸幽暗,似乎在琢磨着如何杀戮众生。   周围的气氛因此冷寂下来,众人对这位阴沉的天子心生敬畏。   良久,路子峰打破沉默,胸有成竹地提出:“‘鬼衣’这个组织的势力在天启根深蒂固,奇人异士众多,隐藏得很深,不容易对付,还是交给我跟阿蛮吧。”   见赵昀要开口,他抢先一步堵住他的嘴:“胡人铁骑可是异族当中战力最强的,加上有谢夫人坐镇指挥,楚荆带领的楚家军只怕难以抵挡,只能是皇上你御驾亲征了。”   说完,他的目光投向书桌上的天子,笑意盈盈,可那笑意从嘴角延伸向梨涡,却始终到达不了眼里。   听到“御驾亲征”四个字,众人心神一震,皇帝御驾亲征,非同小可啊!可若是胡人铁骑打过来,也只有这位天子能够抵挡得住了。   众人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而赵昀眼中的寒潭涟漪一闪,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并未去谈论此事,只是拿起旁边的毛笔,用笔身轻轻敲着砚台。   片刻之后,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似乎心中已有了决断,抬眼看向赵玄朗与江骜,思索着说道:“至于稳固朝廷局面,就交给清河王跟江骜了。”   “还是将容太师请回来吧!”   “还是将容太师请回来吧!”   赵玄朗与江骜异口同声地请求,神情急切得宛如大火烧身。   要知道,他们只想混日子,如此重任,实在无法承担啊!   赵昀微微歪了头端详这两个不中用的家伙,忍着怒气,漠然道:“他回不来。”   众人面面相觑,皆猜测这句“回不来”的意思是当今圣上不让人回来,还是人还是死了?   除了路子峰和阿蛮,其他人皆盯着赵昀看,仿佛在看杀人犯似的。   赵昀嘴角微微抽搐,黑着脸说道:“别这样看朕,是完颜希宗不放人。”   政务繁忙,烦心事一堆,他也想容珏回来帮忙处理政事的好吗?他也曾私底下联络了完颜希宗好几次,让这小子将人送回来,这该死的小子居然无视他,无视他啊!   真是个杀千刀的!   赵昀想起便来气,将手中的毛笔丢到一旁,撒野道:“有本事,你们去跟完颜希宗抢人。”   那位?   更惹不起好吗?   比眼前这位更恐怖!   众人浑身打了个寒颤,没人敢接话。   他们围在一起,赵玄朗一手搭着盛景南的肩,另一手搭着江锦川的肩,忍不住低声跟他们讨论起来。   赵玄朗与容珏的感情最深,最先发言抱怨:“当初就不应该托完颜希宗帮忙护着容太师的,这人对我们容太师就没安好心。”   盛景南抱着双手,认同地点头:“完颜希宗这人亦正亦邪的,看着就不可靠,都不知道皇上当初是怎么想的。”   江骜耳朵耸动了一下,凑过来,一手搭着盛景南的肩,另一手搭着江锦川的肩,加入交谈:“能怎么想,当然是情敌有多远就滚多远啦。情敌的下场有多惨,糖醋鱼就有多欢,懂吗?”   说着,他向对面的赵玄朗挑了挑眉,笑得很老道。   赵玄朗向来与容珏感情深厚,怎容许他人背后这般诋毁他?   他瞬间就怒了,为容珏正名:“容太师为人正直清明,怎会惦念有妇之夫,你们别趁人不在,诋毁他。”   江骜用小孩子就是不懂的眼神看着赵玄朗,笑得意味深长:“啧,你这个傻憨憨,还不明白吗?这跟容太师自身没关系,是糖醋鱼自己在发酸吃醋,觉得容太师是个强大的情敌,害怕皇后娘娘被抢了去。”   他都把话讲得这般明白了,即便赵玄朗尚且年幼,也明白得清清楚楚。   江锦川与赵玄朗的年龄相仿,对大人这等事感到咂舌,蹙着眉,很是苦恼:“皇上怎么能这样,容太师不会做这种龌龊事的。”   盛景南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容太师的确不龌龊……”   龌龊的是咱们皇上。   众人在心底里默默地补充,皆有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不动如山的天子。   可赵玄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铁憨憨,竟将这看破不说破的事实说出来。   “那就是皇兄龌龊了。”   江骜赶紧伸手捂住他,耳提命面地提醒:“嘘,你这个憨憨,想让皇上听见吗?”   “你们别以为声音说得小一点,朕就听不见。”   赵昀阴恻恻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如同魔魅那般吓人。   众人魂儿抖三抖,忍不住偷看天子的神色。   看那副青筋凸起的神色,似乎已经忍了很久了,如今正在努力忍着不让自己拔剑砍人。   他们瞬间分开来,规规矩矩地站着,垂手低头,不敢多言。   路子峰手握着拳捂住嘴,故意轻咳两声,替赵昀说话:“你们都误会皇上了,皇上想要天启与外族缔结二十年和平协议,能完成这艰巨任务的,唯有容太师这样身份的奇才。所以才将人送到完颜希宗身边的。”   众人如梦初醒,一时之间毫无反应,等反应过来时,嗟叹不已。   容珏本身是个人见人爱,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异族联盟的完颜希宗是他的母族弟兄,的确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去完成这艰险的任务了。   一旦建立了和平协议,再无战乱,天启便可休养生息,趁此机会强大起来。   筹谋如此深远,这男人的确是天生的皇者啊!   “你们不应该对朕说点什么吗?嗯?”   赵昀说得漫不经心,众人却感觉到了浓浓的威胁。   赵玄朗赶紧装模作样地抬头看天花板:“啊?天气真好。”   盛景南看向窗外:“风和日丽呢!”   江锦川看着地板:“清风爽朗。”   阿蛮笑得像个妖孽般,凑上一嘴:“阳光明媚。”   “……”   众人懵了。   如今是月色朦胧之时,哪里来的阳光明媚?   赵昀受不了,头痛地捂着脸,挥了挥手:“好啦,都散了吧,一群不靠谱的。”   得到恩准,众人仿佛如蒙大赦,赶紧往门口挤过去,也不顾忌天子还在场,边走边商量着上哪里吃夜宵喝酒。   赵昀忽地觉得有些孤单寂寞了,喊道:“路子峰跟阿蛮留下。”   路子峰跟阿蛮只好停下脚步,跟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挥一挥手,就此拜别了。   赵昀不想因为自己当了皇帝就跟兄弟生分,命人准备夜宵,便领着两人一块去泡温泉。   温泉白雾氤氲。赵昀才泡了一刻多钟,体内就气血活跃,额际微微出汗,哪怕胸膛露出水面,被秋天的夜风吹着,也不觉得有一丝凉意。   瞧见对面的阿蛮泡得脑子晕乎乎的,像被热水泡化了似的,注意力有些涣散,他想起西南那边的人一年就洗澡一次,这泡澡,恐怕也是阿蛮的第一次。   他让阿蛮趴在岸上休息,自己背靠着池子边,双手搭在两旁的石壁上,懒洋洋地眯着眼享受。   路子峰靠在池子边,喝了两口酒,闲聊道:“对了,荀况那只老狐狸,你打算怎么处置?”   赵昀慵懒地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路子峰,又闭上眼去:“冷处理。”   水波荡漾,夜光闪烁迷离,两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他们却轻松带过,因为他们是默契十足的兄弟,许多事不言而明。   赵昀想到鬼衣这个组织不好对付,在跟路子峰游历之时,他们便吃过这个组织的亏。   他有点担忧,忍不住问:“鬼衣那组织,你有把握剪除吗?”   面对兄弟的担忧,路子峰笑得风轻云淡:“若没把握,我还会坐在这里与你家事闲谈么?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言毕,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抬眼看了一下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不知不觉,快要中秋了,真希望今年的中秋能陪在小羽身边啊!   正想着,耳边传来了赵昀清越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实说,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路子峰眼眸一转,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多多少少会有点危险。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把我家小羽赐封一品诰命夫人,赐给她一座上京城地段好的宅子。隔三差五的,赏赐她一些稀奇的金银珠宝。时不时的,让皇后娘娘陪她聊天看戏,最重要的是,要时时刻刻帮我向小羽表达我那滔滔不绝,延绵不断的爱意——”   “够了,别再说了,朕想吐。”   赵昀的脸黑得如锅底,表情显示着他此刻有多么地受不了。   然而,路子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故意笑得一往情深地表示:“别吐啊,我还有许多情话需要你记下来,然后派人每日给小羽说一段。”   赵昀扯了扯嘴皮:“姜贞羽没有休了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论不要脸和肉麻,他们都是望尘莫及的小喽啰,这人才是鼻祖!   路子峰似乎没听出赵昀的讽刺之意,厚着脸皮,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趴在岸上恢复神气的阿蛮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拆路子峰的台:“阿昀,你别听老路胡扯,有女暴君在,我们哪会有危险。”   听到“女暴君”三个字,岑三立马变得像炸毛的猫,浑身保持警惕的状态。   而赵昀也第一时间看向守在一旁的他,挑了挑眼:“岑三,你又献身了?”   岑三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板着脸说道:“皇上,请把又字去掉,献身二字收回去。属下跟女暴君毫无关系。”   赵昀微微一笑,心情似乎愉悦了不少。   阿蛮盯着宛如惊弓之鸟的岑三,忽地拍了一下脑门,道:“哦,对了。岑三,女暴君让我给你带句话。你有没有兴趣听呀?”   “没、没兴趣?”   岑三别过脸去,似乎不想听到有关“女暴君”的事。   只是,阿蛮这人向来是我行我素,听不懂人话的。   “没兴趣也要听的。”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女暴君当时说话的神色,叉着腰向岑三怒吼,“别以为你躲在皇宫,我就拿你没办法,你是逃不过我女暴君的追捕的!”   “……”   岑三看着这狗血的捉弄,抬了抬眼皮看天,无语问苍天。   路子峰笑得幸灾乐祸:“岑三,节哀。”   赵昀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朕有点好奇,岑三,你是怎么招惹上女暴君的?”   “属下——”   岑三正要开口,却被阿蛮激动地打断。   阿蛮亮着眼,笑得分外妖孽:“这我知道。女暴君一向认为自己永不失败,结果差点死在岑三手里。”   他趴在岸上,衣衫单薄,肌肤若隐若现,又长得雌雄莫辨,远观之,宛如一个颠倒众生的水妖,让人看着呼吸一凝,被夺取心神。   众人很有默契地不去看他散发这该死的魅力。   路子峰想到女暴君那比男人还强悍的做派,看向岑三,正经地说了句:“佩服。”   赵昀也想到女暴君那茹毛饮血的形象,看向岑三,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真有胆识。”   “那只是个意外。”   岑三翻了翻白眼,一时之间有苦难言。   他发誓,当时若是知晓老道士的岐黄之术那么厉害,绝对不会怂恿女暴君去碰的!   三人泡了温泉,便一块到御膳房吃夜宵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翌日,晨光明媚,凉风习习,凉意渐起,树叶开始凋零,百花开始告退。   御花园中,栀子花树下,荀馥雅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闲庭散步。   如今,她已经怀胎七个月了,肚皮一天天涨大,行动似乎变得不太灵敏,可大夫叮嘱她,要多散步,有助于生产,因此,她闲来无事,便会踏着晨光散布。   为了让胎儿有个好脾气,近日她尽量不让自己生闷气,也会散步赏花,欣赏美景,让心情愉悦起来,而御花园,是最佳散布之地。   只是,今日她的神色显得凝重,不同往常那般轻松。   脚步停在栀子花的树干上,她抬头仰望头顶上不断坠落的花瓣,颇有感慨地跟紫鹃搭话:“紫鹃,这些花常年在这里花开花谢,在我们看来,似乎是御花园里再寻常不过之事了,可若不是有心来赏花,又怎会发现这里的特别之处呢?你说是不是?”   紫鹃不明所以,恭敬地回应:“娘娘说得对。”   荀馥雅转过身来,话锋一转,语含深意地问她:“紫鹃,你觉得自己特别吗?”   “回禀娘娘,奴婢并不觉得自己特别,奴婢只不过是个普通丫鬟。”   紫鹃轻蹙着眉,不懂荀馥雅今日为何如此奇怪,逮着自己来问如此奇怪的问题,心中警铃大震。   荀馥雅将她这些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低声回味了一句:“普通吗?”   下一刻,她看向紫鹃的目光变得凌厉如刀:“是啊,正因为你普通,本宫才忽略了你。”   紫鹃吓了一跳,心虚垂眉:“娘娘今个儿是怎么啦?奴婢都听不懂娘娘说的话了。”   荀馥雅瞧见她事到如今还在装疯卖傻,不得不打从心底里佩服,同时后脊梁骨也涌起了一阵阵寒意。   眼前这普通的丫鬟,可是将她和赵昀刷得团团装的人物。   思及此处,她的心里头便怒气上涌,不再与紫鹃打哑谜,疾言厉色地戳破这人的假面目:“紫鹃啊,本宫不得不承认,你是个非常厉害的细作,连本宫和皇上都被你蒙骗过去了。”   “细、细作?”紫鹃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话,不可置信地瞪了一下眼,随即慌里慌张地下跪喊冤,“皇后娘娘,您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都不敢当细作啊!皇后娘娘,请您明察啊,奴婢真的不是细作。”   她吓得浑身颤抖,仿佛正如她所说的,是个没有胆子的奴才。   然而,这一幕落在荀馥雅的眼底,分外刺眼,也分外痛心。   想起赵昀曾经三翻四次地帮助过这人,自己曾经怜惜过这人,她便觉得恶心难受。   她厌恶地转移视线,眸里闪烁着冷光:“一个普通的丫鬟,竟然能在犬戎族屠城之时,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一个普通的丫鬟,竟然能在主子一家被当朝公主灭杀后,安然活下来。怎么想,都觉得不普通吧?”   紫鹃吓了一跳,赶紧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奴、奴婢是侥幸活下来的。”   荀馥雅伸手捏着旁边的一块树叶,指腹慢悠悠地摩挲着:“紫鹃啊,第一次,可以当做是幸运,次数多了,就不会是幸运了。”   言毕,她用力一拽,那树叶便脱落下来。她将这树叶扔给紫鹃,仿佛认出一块砍杀令牌。   那一瞬间,她的心冷硬了。   “……”   紫鹃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沉默以对,似乎吓破了胆。   荀馥雅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悠悠地说道;“谢夫人和赵怀淑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可为何迟迟不动你呢?起初,本宫以为她们是在忌惮皇上,可昨日之事,给了本宫当头一棒。”   紫鹃立马醒悟,无法苟同地反问荀馥雅:“就因为奴婢替怀淑公主传讯,皇后您就怀疑奴婢是细作?”   荀馥雅勾唇,冷笑:“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紫鹃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仿佛她提出的事是那么地荒唐可笑那般。   “奴婢只是传言而已,哪里可疑了?怀淑公主快要死了,想要见皇后娘娘一面,这等大事,奴婢又怎敢隐瞒不报呢?”   荀馥雅见她还在狡辩,轻叹一声,转头问身旁的香儿:“香儿,听听,你觉得,紫鹃可疑么?”   香儿护在荀馥雅身旁,点头道:“可疑。”   荀馥雅再问问身旁的冬梅:“冬梅呢?”   冬梅护在荀馥雅身前,点头道:“非常可疑。”   荀馥雅轻叹道:“说说理由给她听吧。”   香儿会意,冷冷地告诉伏在地上的紫鹃:“我们都知晓,怀淑公主恨极了皇后娘娘,即便要死了,也断不会想见皇后娘娘的。若有人传那样的信息过来,奴婢第一时间会让侍卫将人拿下,押送到娘娘面前。”   冬梅也冷冷地看着伏在地上的紫鹃,眼眸里尽是厌恶:“皇后娘娘赶到,瞧见的却是别有用心的一幕,那么,传信之人都非常可疑。”   荀馥雅刻意与紫鹃保持距离,冷静地分析道:“紫鹃,你的主子可是被赵怀淑害死的,而赵怀淑又很可能会杀了你灭口。听到赵怀淑快要死了,当时你却没有一点喜气,反而神情紧张地催促本宫前去见人。”   紫鹃哑口无言,只能站起身来,不再伪装下去:“是……我大意了。”   荀馥雅在她拍掉手上的泥尘之际,淡淡地猜测道:“本宫猜想,你其实是谢夫人的人吧。”   “哦?你怎么猜出来的?”   紫鹃一改往日那低眉顺眼的奴才模样,翘着双手,目光锐利地盯着荀馥雅,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嘴角带着一丝嘲弄。   荀馥雅嗤笑道:“很好猜啊。你帮赵怀淑演这么一出,谢夫人转头就跑了,这招声东击西的把戏,本宫又不眼瞎,怎会看不出来?”   停顿了一口气,她提醒紫鹃:“还有,你可别忘了,你是谢夫人从孙家带过来的丫鬟。”   紫鹃气定神闲地笑道:“皇后娘娘果然聪明,你猜得不错。我们早已部署一切,迟迟不救人是因为忌惮皇上的阻拦。只要让皇上被事情绊住,传信之人无法及时通报,我们就能将夫人救出来。”   荀馥雅挑了挑眼眉,质问道:“所以,人在哪?”   不等紫鹃回复,荀馥雅已经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有意无意地往身后不远处的一簇栀子花树后瞧,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果然,正如她所料,紫鹃不屑地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说时迟那时快,紫鹃手中亮出了锋利的匕首,化作一阵风般,急速刺杀荀馥雅。   然而,荀馥雅早就料到这一幕,又怎会没有准备?   紫鹃的动作快,但是暗卫的动作更快。   赵昀挑选出来保护她的暗卫,一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区区细作,那身手在他们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很快,紫鹃被他们制服在地。   荀馥雅可没忘记,当初吟冬被发现时,也是宁死不屈的,也没指望从这人的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她不想见到这人,烦了自己的心,冷酷地下令:“拖走吧。”   如此,这段小插曲便告一段落。   傍晚时分,荀馥雅正在凤梧宫与冬梅他们挑选婴儿的衣物用品,正讨论着用挑哪种颜色好,室外便响起了太监刘喜的高声喊叫。   “皇上驾到!”   “皇上——”   “不用行礼了,都出去吧。”   得到了圣意,众人纷纷恭敬地退出去。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站着的赵昀从背后轻轻抱着坐着的她:“累不累?”   “臣妾不累。”   荀馥雅站起身来,瞧见赵昀的容颜上有些许疲惫,心疼地伸手抚着他的脸。   “可皇上看起来,很累。”停顿了一下,她问,“出什么事了?”   赵昀的脸往荀馥雅的手贴过去,柔声安抚:“没事,皇后不用担心。”   荀馥雅收回手,低头轻叹:“今日臣妾揪出了一个细作,皇上猜猜,是何人?”   “是紫鹃吧。”   今日早晨在御花园发生之事,暗卫早已告知与他。   只是,因为收到了前方战报,胡人铁骑大军压境,诸位大臣急得六神无主,他被耽搁在朝堂上。   荀馥雅觉得腿脚有些累,走到床边坐下:“皇上也看出来了?”   赵昀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朕又不瞎。”   荀馥雅转过身来,轻叹道:“臣妾也不聋。谢夫人逃了,皇上何必瞒臣妾呢?”   “朕只是不想让皇后操心。御医叮嘱过,皇后不能劳神费思的。”   赵昀盯着那隆起的肚子,眼神略带忧伤。   若是开战,恐怕是一场惨烈的持久战,恐怕他无法赶回来看着太子出生了。   面对赵昀的黯然神伤,荀馥雅动一下心思,便知晓他在忧虑些什么。   她握住赵昀的手,温情地看着他:“臣妾也不想皇上什么事都往身上扛。”   那双清丽冷傲的眸子里尽是真挚的深情,赵昀看着心里很是动容。   他将人搂入怀中,轻柔而坚决地扣住她的纤纤玉手,摩挲着:“朕是天子,也是你的男人,替这天下扛着,替你扛着,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被这样温柔而栈恋地抚摩时,荀馥雅羞耻泛红,偎依在他的怀里:“可皇上也是人,会受伤、会难过、会痛,也会死的。”   赵昀怔然,在凝视片刻后,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脸:“你都猜到了?”   荀馥雅垂首,忧心地轻叹:“谢夫人曾经说过,要毁掉天启,还有什么比战争更能毁灭一切的呢?”   还有个事,她没有告诉赵昀的。   谢衍送给她的棋盘,并不只是单纯地送棋盘,是在提醒她:要与敌方对弈了,而敌人那方有他在。谢衍会成为敌方的主宰,希望她像从前那样让他输。   赵昀沉吟了片刻,仿佛鼓足了最大的勇气那般,倒抽一口冷气,道:“皇后,朕要御驾亲征了。万一……”   还没说完,他的唇就被一个柔软的粉唇堵住了。   他一愣,随即抱住荀馥雅吻了起来。   他一寸一寸地抚过这张烫伤的连,从脸颊、耳根到后脑勺,每一处都摸得仔细,仿佛那是最爱的珍宝。   荀馥雅恍惚觉得,皇帝在触摸春日初绽的紫藤花,采撷新生的嫩绿芦芽,揉弄雏鸟柔软的羽毛,让她在一簇簇点燃的热意中轻轻颤抖。   凤梧宫中的空气忽地变得粘稠、胶着,仿佛难以呼吸,荀馥雅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唇轻微喘息,像条离水的鱼。   这种极尽缱绻,又隐含某种暗示意味的揉摩,使她生出了错觉,仿佛被爱怜了一次又一次,那么地霸道狠厉,却又小心翼翼。   皇帝低头,往她耳侧吹了几口气,低笑了两声:“想不到皇后越来越大胆了,这算不算是夫妻相和?”   荀馥雅红了耳朵,嗔怒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赵昀被她这神色逗乐了,身体向前倾,痞笑道:“对,皇后跟朕做了夫妻,也想跟朕嘿嘿嘿了!”   “谁……谁跟你嘿嘿嘿!”   荀馥雅顿时羞得捂着脸。   这混蛋皇帝居然说这么荤的荤话。   皇帝开怀大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下颚,笑容邪恶:“嗯,不嘿嘿嘿,是嗯嗯嗯!”   “臣妾不理你了!”   荀馥雅转过身去,真的羞得脸红得滴血。   皇上挪过去,不要脸地贴着她:“别呀,理一理嘛!”   荀馥雅往旁边挪:“皇儿叫臣妾不理你,说你为老不尊。”   皇帝用另一只手抵住她的后背,轻易就制止了她的逃离之势。   他几乎倾身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皇后,朕宝刀未老,要不,你试试?”   耳朵不受控地热了起来,荀馥雅呼吸压抑,思绪凌乱,心如鹿撞,无法直面眼前这个男人,可下意识地闭眼。   浓长的睫羽有些慌张地轻颤,身躯向榻内避退,赵昀凝着凝视片刻,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脸,倾身前去……   (此处省略一千字,听说会让人浮想联翩,嘿嘿嘿)   晚膳过后,眼见天色尚早,赵昀便扶着荀馥雅到御花园散布。   众人看着帝皇帝后相敬如宾,帝皇对帝后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不由得羡慕万分。   赵怀淑收拾一切,在尚宫的带领下,兴冲冲地进宫。好巧不巧,路过此地,瞧见皇帝阵扶着荀馥雅在栀子花树下散步,怔怔地看着那两人。   这明显是十分相爱的两人,哪里有她插足的空隙,在她们面前,她简直就像个跳梁小丑。   不行,她一定要将眼前这个尊贵无比的那人抢夺过来。   她咬了咬唇,不理会尚宫的劝说,一把将人推开,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两人的面前,笑颜如花地看向赵昀:“皇上,臣妾进宫来了。”   然而,赵昀的眼中没有她倾国倾城的美色,只是蹙着眉,不悦地斥责她:“见到皇后都不行礼,成何体统。”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她还是弯下身来,给赵昀和荀馥雅行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吉祥,怀淑这厢有礼了。”   若不是赵怀淑突然出现,荀馥雅都差点忘了赵怀淑进宫为妃这茬了。   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让这人进宫来,不由得问她一句:“赵怀淑,你确定要进宫为妃?”   岂知,赵怀淑冷冷地讽刺她:“皇后娘娘该不会是反悔了吧?善妒,可是有损你的贤德哦。”   荀馥雅一时哑然。   赵昀不动神色地向身旁的刘喜使了个眼色:“赵怀淑,既然你选择不当公主,朕尊重你的决定。”   赵怀淑脸上一喜,故意向荀馥雅投以挑衅的眼神:“谢皇上。臣妾就知道您的心里有我。”   赵昀察觉荀馥雅的脸色不太好,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刘喜:“刘喜,把人带下去安顿。”   “诺。”刘喜领了命,走到赵怀淑的身旁,不轻不淡地说道,“请跟杂家过来吧。”   尚宫见有人接手这烫手香芋,赶紧向皇帝皇后告退。   赵怀淑走了五步,忽地停下了脚:“等等。”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又折返回来,亲昵地挽着赵昀的手臂,娇羞地向赵昀暗送秋波:“皇上,臣妾今晚等你哦。”   这般的肆无忌惮,这般的明目张胆,摆明是在向荀馥雅挑衅。   荀馥雅有些受不了,扶着身子往前走,没眼看了。   “皇后,等等朕啊。”   眼神瞄见那一抹身影离开,赵昀才开始使劲推开赵怀淑。   哪知不知满足,用力拽住他不放:“皇上,你今夜会来找臣妾的,是吗?”   赵昀皱皱眉:“放手。”   “不放。”   赵怀淑执着地抓住。   她就是让他们不和。   “找死。”   赵昀一气之下,一把将人的手扭成脱臼了。   赵怀淑吃痛地放开赵昀,憋红了脸,眼里全是屈辱的泪水:“皇上,人家好痛啊!”   “……”   然而,赵昀只给她一个冷漠的身影。   赵怀淑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   她可以哭给赵昀看,除了赵昀以外的人,她赵怀淑就算死,也不会把自己软弱的一面表现在别人面前。   刘喜等得不耐烦,走过来催促她:“走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她留在王宫,就有大把的机会夺回这个男人。   赵怀淑狠狠地在心里头想着,便转身跟随太监总管刘喜离开。   可离开了御花园,走着走着,越走越觉得阴森冷清,她觉得很不对劲,忍不住问在前头领路的刘喜公公:“刘公公,这是去冷宫的方向,您是不是带错路了?”   刘喜公公不屑去看这位假公主一眼,冷然一笑:“没带错,冷宫,便是你的归宿。”   赵怀淑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厉声怒斥:“放肆,狗奴才,你居然敢仗势欺人?说,是不是皇后授意你这么做的?她这么做,皇上会同意吗?”   “怀淑公主,”刘喜公公忽然察觉称呼不对,赶紧捂着嘴,改口道,“不,在你进宫的那一刻,已经不是公主了,如今杂家应该称呼你为怀淑娘娘。”   “哼,算你识相。”   这一声娘娘,听得赵怀淑心情舒畅,无比愉悦。   然而,刘喜公公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也笑不出来,如同置身在可怕的地狱。   刘喜公公捏着嗓子,趾高气扬地说道:“怀淑娘娘,让你住冷宫,是皇上的旨意。”   “不、不可能!”赵怀淑不可置信地摇头,无法相信赵昀竟对自己如此残忍。   她激动地往回跑,嘴里念叨着:“本宫这就去找皇上,一定是你这阉人骗我的,一定是!”   然而,走不到两步,侍卫已经将她架回来,也不理会她歇斯里地的怒骂,直接将人扔进荒芜阴森的冷宫。   她连滚带爬地摔倒在满是泥灰的地面,名贵的凤头钗散落在地,狼狈又肮脏,哪有高贵公主的半分风华。   然而,面前的人看她没有半分怜惜,刘喜公公冷冷地哼哧一声:“杂家是断不会让你再打扰皇上皇后的,你就在这冷宫呆到死吧!”   “不——我不要,我不要——”   眼见大门被关上,她忙不失迭地冲过来阻止,然而,大门还是被无情地关上了。   那一刻,她丢坐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感觉自己所有的希望都瞬间灭绝了,只剩下无尽的灰暗。   她凝望着破旧灰暗的朱红大门,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想,即使把心挖出来给赵昀看,他也不会看到那颗心已经鲜血淋淋了吧。   呵呵,她那么相信赵昀,可是赵昀给了她什么呢?   果然,她是一个傻子。   被人耍得团团转,却不自知。   她仰望天空,明明湛蓝如洗,却感觉是那么的灰暗,就如同自己的人生。   “赵昀,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注定要我肝肠寸断你才安心吗?”   低声的呢喃,仿佛自言自语,得不到半点回应,只有那萧瑟的风声与冷宫中那些冷妃疯疯癫癫的嗤笑声。   她无力地站起来,居然连身心都觉得这么累。   可下一刻,心里又变得亮如明镜。   她俯下身将地上的凤头钗捡起来,重新插回去,走进冷宫深处。 第128章   御花园那头,荀馥雅的眼忽然入了脏东西很是不适。   赵昀紧张地追上荀馥雅的脚步,瞧见人突然站着揉眼,心咯噔了一下,以为人在伤心哭泣。   他赶紧柔声哄道:“皇,皇后,你别恼朕啊,朕的心里只有你。”   嗯?   眼睛的不适得到缓解,荀馥雅抬眸看他。   见人战战兢兢的,不由得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皇上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好反常啊!”   赵昀走近荀馥雅,伸手抬起荀馥雅的头:“仗着朕对你好,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靠在那株栀子花树后面,荀馥雅申请笃定地点头:“嗯!”   赵昀眼眸暗沉,在众人以为他要发怒时,突然一手撑到树干上,凑近荀馥雅的耳侧,暧昧低笑:“不知……皇后想要得几寸,进几尺呢?”   这人……居然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真是羞死了!   荀馥雅赶紧捂着他的嘴,心虚地左右张望,生怕被听了去。   岂知,这人男人竟然亲着她的手,吓得她脸上一热,赶紧撤回。   她瞪了赵昀一眼,嗔怒道:“皇上,适可而止吧!你这样哪有一点君王样子!”   赵昀听了荀馥雅的话后,沉思了良久才道:“在你面前,朕只是你的男人!”   赵昀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眼眉:“皇后,朕不想跟你分开。”   荀馥雅乖顺地让他抚摸着,想到这个男人即将奔赴战场,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她走上两步,轻轻地拥着他,很是依依不舍。   “臣妾也是。”   察觉荀馥雅颤抖着身子将自己抱住,赵昀看着那双曾经对自己满含恐惧的眼眸,轻轻问道:“卿卿,做朕的女人,你怕么?”   荀馥雅凝着那双紧张的眼眸,慢慢地摇头道:“不怕……”   赵昀摸了摸她的脸,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   每一次吻荀馥雅,赵昀都觉得心里疼痛得厉害。   无人知晓,他这个无所畏惧的天下,在害怕着前世的悲剧再度发生,害怕再次失去她!   夜里,赵昀心神不稳,做了个梦,一个关于奔赴战场的梦!   梦里,天际残阳如血,将阴霾下的战场染红,仿佛血染大地。   折断的刀剑矛戟斜插在焦黑的土层间,锁子甲下的残缺尸体早已僵冷,骨肉脱离的手掌依然紧攥着手中的剑刃。   鲜红的血液从额角不断流下,染红了半边脸,但半跪在尸山中的赵昀并在意。   他嗳出一口气,缓缓睁眼,望着层云深处那越发黝黑的天幕,有了片刻的失神。   脚下饱浸人血的泥土腥臭味扑鼻而来,他双手动了动,抓住剑柄,一点点积蓄力量。   片刻后,他支起身子站了起来,高举手中黑云剑,朝着遍地尸体的战场,发出一声怒吼。   “天启铁骑,集合——”   这吼声暗哑又稚嫩年轻,听起来像只尚未成熟却不减爪牙之利的雄狮发出的。   赵昀的脸庞轮廓犹带几分少年的稚气,却被眉眼间锋锐的战意彻底压制。   胡人铁骑突袭嘉峪关,他奉命来戴罪立功,此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败则死。   胡人凶猛善战,是战场上的雄师,而天启文弱,将士们因军饷被扣,逃兵无数,军心不齐。这一仗,打起来很吃力。   他只好利用地形,采用游击战,带领二十名黑云铁骑探路突袭,却在越岭山脚与上千名的胡人铁骑狭路相逢。   他在前锋,以强旱的战斗力一路斩杀过去,一剑斩杀了对方首领,震慑敌军。   他挑出几名好手,冒险绕到敌军后方,做出援军掩杀的假象,动摇对方军心。   整整缠斗了一天一夜,他们几乎付出玉石俱焚的代价,才让对方的副首领撤兵而走。   而他们几近阵亡殆尽,连同他自己,最后仅存活五个人。   那四名战士从血泊中爬起,摇摇晃晃地向他靠拢。身上脸上满是污血,手里拖着残破的兵刃,青白僵硬的脸满是死气。   那是死人的脸。   他们嘴里发出的呜咽声时断时续,如残魂夜哭,分外瘆人。   他们不断地向他靠近,眼神空洞地逼问。   “皇上,边塞终年寒苦,你身在繁华京师,可还记得我们的埋骨之地吗?”   “皇上,不要忘记我们的牺牲啊,天启不能输啊!”   “皇上,为何还有战争,你是不是想要过来陪我们,陪我们下地狱——”   ……   无数悲鸣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如风声过隙,却又震耳欲聋。   他紧紧捂住两耳,无法面对这些质问,步步向后退,却不知,身后是万丈深渊,一个不慎,无止境地往下坠,一直坠下去——   直到,黑暗伸出鬼爪将他拉进去,吞噬殆尽,方猛地坐起身。   那一瞬间,他喘着粗气,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那不像梦,太逼真了……直到此刻,他的鼻腔里还能嗅到血腥味,手上还残留着尸体的触感。   窗户大开的寝殿外,秋天的夜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不时夹杂着其他响动,似乎有什么在暗中颤动着。   想到筹谋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场战争,难以言喻的烦躁感便在肺腑间翻涌,令人胸闷欲呕、头脑发涨,逐渐绞成一股无法排解的戾气。   经年累积的压抑、不甘、憋屈乃至恨意,仿佛顷刻间都被这股戾气激发,如燃油遇明火,一发不可收拾!   想杀人,想淋漓尽致地杀一场!   赵昀掀开锦被,走下床,连外衫也不披上,快步横穿寝殿,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殿门。   门板在砰然巨响中四分五裂,木屑飞溅,瞬间惊醒了荀馥雅和守夜的侍女太监们。   守夜的内监与侍女们见天子披发跣足,杀气腾腾,面目狰狞如恶鬼似的站在洞开的殿门口,皆吓得面如土色。   平日里,他们见惯了天子的端庄威严、慵懒闲适,或风流浪荡,却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天子,简直像从地狱归来的活阎王,不禁纷纷腿软跪地,叩头请罪。   被扑面的夜风一吹,身上的戾气仿佛消散了些,连带焚身烈焰也火势渐弱。赵昀遥望着黑暗天际的一两点寒星,神情有些恍惚。   荀馥雅披着外衣走出来,瞧见这场面,瞧见赵昀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赶紧命人拿来披风和毡靴,给赵昀穿上。   屏退众人后,她上前握着赵昀有些发冷的手,关切地询问:“皇上,出什么事了?”   赵昀沉默良久,转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温柔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朕突发噩梦,神思混乱时踹坏了门。”   荀馥雅愕然一怔,能让赵昀如此反常,那梦必定不简单。   “夜里风凉,不要在这里吹风了,朕扶你到偏殿休息吧。这门明日朕再命人找木匠订做一扇新的。”赵昀关怀体贴地扶着她,将人带到偏殿。   两人坐在床榻上,荀馥雅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询问:“是什么样的噩梦?可以告诉臣妾吗?”   赵昀神色顿了一下,想起方才那个噩梦,心中有了一丝惶恐。   那是先皇在位时命他远赴嘉峪关击退胡人骑兵之事,那一次的凶险简直是九死一生,他从未跟荀馥雅提起过。   如今大战在即,却突然梦见那事,他不知这究竟是梦魇,还是一种预兆?   他的手微颤了一下,迟疑了片刻,选择向她坦白。   他问:“皇后还记得当初先皇命朕领兵收服嘉峪关,赶走胡人骑兵这事吗?”   荀馥雅愣住,须臾后才反应过来:“当然记得。”   那一战后,赵昀成为了天启不可撼动的战神,相信天启的人没有一个是不知道的。   赵昀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迎着冰凉的夜风,用极为低沉的声音说:“那场战争,朕带过去的弟兄全死了,一千三百六十五个,无一生还。”   玄色披风裹着他傲岸的身躯,在长久的屹立不动后,方再次开口:“朕梦见他们了,朕梦见他们的阴魂来质问。”   荀馥雅心头一惊,劝解道:“那只是梦!那些都是皇上的弟兄,断不会怪罪皇上的,皇上还是放宽心吧。”   赵昀面无表情地站立着,连指尖都不曾动一下,说话时就仿佛在说梦呓般:“朕,宽心不了。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叫朕如何宽心得了。”   荀馥雅觉得皇帝今夜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极为不放心,走过来从背后抱着他,脸贴着他的后背:“皇上,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是人,能力是有限的。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我们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可只要我们努力过,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赵昀手上一用力,五指陷入手掌中:“朕怕,怕回不来;朕怕,怕朕不在了,你会遭遇不测,朕——”   荀馥雅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她走到赵昀的面前,微微笑道:“皇上,臣妾相信你在战场上是战无不胜的,所以,你也要相信臣妾的聪慧会化解一切危机。”   “好。”   赵昀转过身来,垂目看荀馥雅,此刻的荀馥雅眼眸明亮如镜,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心。   他心软了一下,同时眼底掠过欣赏之色:“皇后,娶了你,是朕此生最不悔的。”   荀馥雅朝他含笑点头:“所以,你要惜福,不要随意丢了性命。”   借着朗月清辉,荀馥雅的瞳色显得像琥珀色,与靥涡相得益彰,给人一种软乎乎的感觉,让人想要忍不住捏一捏这带靥涡的脸蛋。   赵昀痴痴地盯着她看,鬼使神差地想着,随即回过神,暗啐自己一口。   换了间寝殿,被宫女伺候着用热水泡完脚,他们重又躺回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终于心无杂念地入睡。   翌日,荀馥雅醒来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被角掖得整整齐齐。   昨夜,她与赵昀聊了许多,几乎都是关于皇儿的,最后迷迷糊糊睡着。这一睡,睡得很深沉,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S?   其实,昨夜瞧见赵昀那种患得患失的神色,她的心里亦不安稳。赵昀做事一贯有板有眼,靠谱得很,可这次与胡人部落开战,他却有着这般的惶恐。   她猜不到,是因为赵昀知晓了上辈子她所不知晓的内幕,还是因为赵昀的心里把握取胜。   吃完早膳过后,她一如既往地前往御花园散心,可正要出发,刚下朝的荀况便急匆匆地赶来凤梧宫求见。   凤梧宫的宫女们皆在笑叹,在见女儿这事上,这当爹的比当娘的都勤快,女儿果然是爹爹前世的小情人啊。   荀馥雅对此言论感到不是滋味。   若是她们知晓荀况如此勤快来见女儿,只是为了让女儿助他稳固在朝中的地位,甚至利用肚子里的皇儿夺取赵氏江山,恐怕就笑不出了吧。   荀况在宫女的带领下迈步而入,她屏退众人,单独与荀况交谈。   荀况向她行礼后,踌躇了片刻,困惑地质问道:“皇后,你究竟有没有在皇上面前替爹美言几句。”   荀馥雅压根没将荀况的话听进去,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她装傻道:“有啊,本宫经常在皇上面前说阿爹您的好。”   荀况捋了一把胡子,眯着眼盯着荀馥雅,满眼怀疑:“那就奇怪了,皇上最近在朝堂上一直在打压爹的势力。”   “是、是吗?可能是因为本宫最近跟皇上闹脾气,他就拿爹您来出气吧,对不住了,连累爹您。”   荀馥雅故意将说话的语气说得很委屈,很哀怨、很愧疚。   荀况眼眸里闪过一丝异色,想到探子汇报说他们夫妻最近因赵怀淑那事闹得不欢,便暂时信了她的鬼话。   “原来如此。”   说了一句后,他又向荀馥雅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语重深长地提醒荀馥雅:“皇后啊,看来这个男人靠不住啊。”   荀馥雅见他似乎很为自己着想的样子,受教地点了点头:“嗯,男人的确靠不住。”   言毕,隔着屏风,她装模作样地低头,佯装垂泪,装出一副很受委屈的模样。   隔着屏风,荀况自然看不清楚真实,只是看到个大概,但从哀怨的言语与近日帝皇帝后不和的传言中,他选择暂时相信荀馥雅的话。   他深感欣慰地捋了一把胡子:“你有这个意识,爹感到很欣慰。”   察觉到这位皇后女儿还是受自己掌控的,他才放心坐下来喝茶。   喝了几口,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算计的暗光,遂放下茶盏,关切地询问:“对了,我的小外甥大概何时出生啊?”   荀馥雅下意识地摸了摸肚皮:“大概一个多月后。”   荀况掐指一算,捋了一把胡子:“嗯,那就是中秋节前后了。”   中秋节前后,恐怕那时候的天子还在战场上苦战,甚至战死沙场了。   想到这,他的心思动了。   荀馥雅见人突然岿然不动,心里发怵,故作困惑地询问:“阿爹,怎么啦?有何不妥?”   岂知,遭到了荀况严厉地训斥:“没什么不妥,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小心胎儿。你这腹中的皇儿很重要,切不可掉以轻心,知道吗?”   荀馥雅愕然一怔,荀况这般耳提命面地叮嘱她注意胎儿,仿佛很关心这位未出生的外甥,这让她瞬间涌起了一丝暖意。   那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父爱,不由得低头轻笑:“知道了。”   摸了一下隆起的肚子,她慢悠悠地询问道:“不知道爹爹一大早过来找女儿,所为何事呢?”   荀况并不记得回应,倒了一杯茶,吹了吹热气,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方正经八百地说道:“皇上今日早朝,向朝臣宣布御驾亲征,虽然有不少臣子反对,但是爹会号召臣子们支持皇上出征的,你得有个准备。”   “准、准备什么?”   荀馥雅心里又发怵了。   这充满阴谋算计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胡思乱想,荀况已迫不及待地向她表明自己的真实意图:“准备趁机夺权啊。”   声音故意压低,细不可闻,但入了荀馥雅的耳,却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那一刻,方才好不容易萌生的一丝暖意冻结了,心中那一丝弱小又可怜的渴望被残忍地掐灭了。   父爱,呵,荀况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一股可怕的寒意直接窜到了心头,荀馥雅瞬间冷了脸,没好气地回应:“可本宫只是个深宫妇孺,怎么夺权?”   荀况不满地蹙眉轻斥:“慌什么,爹会帮你的。”   “……”   荀馥雅攥紧了拳,垂眉不语。   荀况并未察觉异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爹之前不是提过,让你劝皇上去剿灭马贼吗?可那些马贼不中用,被路侯爷跟西南世子剿灭了,因此,阿爹的计划不得不搁浅。”   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他正色道:“如今皇上要御驾亲征,正是我们实施计划的大好时机。”   说到这,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欣喜的神色:“胡人铁骑骁勇善战,凶猛无比,是异族里面最强悍的,皇上这一去,恐怕是有去无回。”   “不、不会吧?”   荀馥雅的心冷若寒霜,却依旧镇定地与这人虚与委蛇。   荀况狐疑了一下,叹了口气:“皇后你恐怕不知吧,今日早朝,皇上宣布他御驾亲征,同时命卿卿王替他处理朝政。这不明摆着,若他不回来了,他的皇位就由卿卿王继承吗?”   荀馥雅眼眸暗沉,却故意天真地笑道:“怎么会?卿卿王只是暂时处理朝政而已,阿爹,你想多了。”   “妇人之见。”荀况嗤之以鼻,站起身来提醒她,“卿卿王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有何能力处理政事?这赵氏血脉,除了皇上和你腹中的孩儿,便是卿卿王了,这个中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荀馥雅不想去看她爹那副为了权势筹谋的嘴脸,别过脸去,幽幽地叹道:“本宫腹中孩儿尚未出生,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的。”   “糊涂!”荀况不悦地呵斥一声,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他苦口婆心地教导道:“皇后啊,这赵氏江山可是属于你腹中皇儿的,咱们不能让卿卿王夺去。”   荀馥雅挑了挑眉,眸光冷冷:“皇上执意如此,本宫也没办法啊。”   “怎会没办法?”荀况冷笑一声,道,“等皇上奔赴战场,爹让碍眼的人消失,号令朝臣拥立你腹中孩儿为帝,这赵氏江山,不是唾手可得吗?”   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修长的指甲甚至入肉了,然而,荀馥雅并未察觉,只是紧张地阻止他:“爹,此事不妥。”   “如何不妥?”荀况狐疑道。   荀馥雅急中生智,向他娓娓道来:“如今阿爹在朝中的势力不大,若表现出帮助女儿腹中孩儿称帝的意图,恐怕支持卿卿王称帝的那些人容我不得。你想想,若女儿腹中的皇儿没了,这赵氏江山还会落入我们手里?若我们按兵不动,等腹中皇儿生下来再举事,相信太后也会站到我们这边,岂不是更稳妥?”   荀况没想到这层,如今听了,宛如醍醐灌顶,瞬间对荀馥雅欣赏有加:“皇后言之有理,是爹考虑不周了。”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紧张地攥着拳:“爹,此事急不得,不如我们等孩子生下来,再实行计划吧。”   荀况沉吟了片刻,最终被荀馥雅的一番话说服了。   “那行,为了防止别人害你腹中的孩子,在皇上走后,爹会派人严密保护你的,也会让你阿娘进宫陪你陪到你生产。这段时日,你必须安心养胎,知道了吗?”   闻得此言,荀馥雅心里冷笑。   呵,说是派人保护她,实则是不信任,想要将她们的一举一动严密掌控在手中!   面对别有用心的叮铃,荀馥雅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这最后一番话,算是断绝了她对这人最后的一丝期盼,一点骨肉亲情了。   荀况走后,荀馥雅郁郁寡欢,心里难受得很。   冬梅和香儿走进来,瞧见她手上的伤口,惊叫一声,赶紧命人去找太医。   荀馥雅方察觉自己的手掌被指甲掐出了血,已经血肉模糊了。   她不想惊动皇上,立刻阻止她们,只让她们拿纱布和药酒来替自己简单包扎一番便可。   两人熬不过她,只好同意。   伤口包扎完毕,正巧玄素兴致勃勃地前来陪她。   玄素自从恢复了公主身份,江骜便一心一意地对她,还带她见了江父江夫人。江氏两老对玄素很是满意,两人的亲事因此定了下来。   玄素这回进宫,便是想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荀馥雅,顺便瞧瞧自己的小外甥。   荀馥雅听到他们将婚事定在中秋节之后,心里明白,他们是在等赵昀回来喝他们的喜酒,便不说话,衷心地送上祝福。   与玄素闲聊了一整个早上,她的心情好多了,吃过午膳后,江骜前来接人,玄素便含羞答答地跟江骜牵着手离开。   荀馥雅站在大殿门口,遥望着这两人有说有笑的身影,心里很是欣慰。   虽然玄素最终还是选择了江骜,但是,只要玄素高兴,一切都无所谓了。   孝贤太后显然很期待这位皇孙的出世,午膳过后,总会走过来看几眼,叮嘱她几句。这回,孝贤太后给她送来了不少孩子的衣物,全是男婴的衣物,显然,很期待她生出一个小太子。   荀馥雅摸了摸肚皮,脸上散发出母性之光。   无论是男是女,她都喜欢。   送走了孝贤太后,她与冬梅、香儿坐下来整理孩子的衣物,此时,一名宫女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向她汇报,太学书院的姜夫子与世长辞了。   那一瞬间,她手中的虎皮娃娃鞋掉地上了,一种浓重的悲伤瞬间溢满了身心。   姜夫子,她最敬爱的夫子死了,为何偏偏死在这时候?她连去见他最后一面,给他送葬都不能!   夫子,姜夫子,呜呜呜……   泪水,一瞬间就涌了出来,都不带酝酿的。一滴一滴的,很是悲痛。   好不容易攒够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她又再度郁郁寡欢起来。   虽然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可不能相送,无法相见,始终抱憾终身,念念不舍,心里也无法释怀。   她坐到床榻上,凝望着窗外的凤凰树,初秋的凉意带走了一片又一片的树叶,似乎在带走人间的一丝一丝温情。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丧钟的声音,听到了姜贞羽他们神情哀痛地扶着灵柩往前行,听到身后的弟子们呜咽不停。虽然嫉妒不舍,万分难过,但又不得不将最敬爱的人送到另一个世界。   晚膳过后,众人瞧见她没吃两口,依旧郁郁寡欢,免不了又劝慰了两句。   夜幕降临时,岑三走过来,向她行了礼,说皇上在城楼上等她。   她猜想皇上应该也是为姜夫子的去世感到难过的,收拾了一下自己,披上厚大氅,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城楼。   城楼上,赵昀身着一袭直身苍色龙袍,外披黑貂毛滚边的暗银色大氅,透出了遗世独立的清澹之意。   荀馥雅在冬梅的搀扶下拾阶而上,走到城楼上时,皇帝赵昀正背朝着她,凭栏而立。   荀馥雅正要行礼叩见,却听皇帝淡淡说了句:“卿卿,过来。”   荀馥雅微怔后,雅步上前,步步生莲。   她站在赵昀后侧,赵昀却抬起手,曲了曲手指,示意她再近前。   她只好从命,与皇帝并肩而立。   周围的宫女太监侍卫皆深深低头,躬身向台阶下退去,城楼上只剩下帝皇帝后二人。   皇帝温柔地牵着荀馥雅的手,朝城楼下方抬了抬下颌,示意道:“皇后,你看。”   荀馥雅俯瞰午门前的广场:钟鼓司敲响礼乐,宫女们在悠扬旋律中蹁跹起舞,火树银花在她们的脚下不断地窜起,孩童在身旁欢声笑语,不时发出奶声奶气的喊声……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荀馥雅听懂了言下之意,不禁转头看皇帝冷峻沉静的侧脸,眼底渐渐蒙起薄雾。   “梦境易碎,难以挽留。但卿卿不同,卿卿是朕的念想,不用挽留的,会一直存在心里,就像夫子那样,一直存在我们的心里的,所以,不用难过的。”   荀馥雅心弦颤动不已,忍不住唤道:“皇上……”   她话还没讲完,忽闻钟鼓响起,广场上爆竹齐鸣,烟火怒放,无数光芒飞上夜空,炸出一团团灿烂的星云。   赵昀挽着她的手,指向被烟火照明的夜空:“卿卿,你看——”   夜空中,烟火一朵一朵地绽放着,绚丽多彩,最终绽出星星点点,汇成了光芒璀璨的十个大字:“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荀馥雅仰天凝望,用手掌捂住了嘴。   这烟火冲破了天际,这情意也冲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这男人,怎么能……这般的狡猾?   而这个狡猾的男人,在星辉与烟尘一同从天际飘落之时,解下大氅,迎风一抖,将她的身躯罩住。   男人微微低头,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手背上:“卿卿,别伤心了,朕在这。”   说着,男人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拉开了她的手。   荀馥雅的视线,从绒绒的黑貂毛,与皇帝依旧乌黑的鬓角之间探出去。凝着近在咫尺的天子目光,顷刻间,她感觉这人的眸里的深情,比天空中的流光更加动人心魄。   这天启的主宰者,眼中只有一个人,只有她荀馥雅一人!   这叫她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感动?   她眼眸里盈着泪光,却笑得灿烂:“嗯,我不伤心。”   赵昀眼眸暗沉,不知何时,这女人的一颦一笑牵动了他的心神。   心思微动的瞬间,他一手撑着大氅,一手抚托住荀馥雅的脸颊,吻住了她的嘴唇。   唯恐惊扰了佳人,他先是轻触一下,仿佛春风唤醒柳枝,继而毫不犹豫地攫住萌出的新芽,尽情采撷。   衣袍上的御香沉郁而清幽,唇舌却是火热而极尽缠绵,大抵叫人无法抗拒得了。   荀馥雅被动地回应着,因站立不稳,向前倾身在赵昀胸前,手指紧紧抓住衣襟上的织金云龙,心如鹿撞,肺腑间一片滚烫。   在唇舌相交的那一刹那,她闭上了眼,默默地向上天祈求,这场美梦不要被打破。   “阿娘你看,天上有字呢。”一个垂髫儿童拉着母亲的袖子,指天大叫。   无数人仰望夜空,被壮观瑰丽的十个大字冲击着心神。即使烟火光芒转瞬即逝,这场景也已经深深镌刻在在场所有人的记忆中。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少年夫君瞧见这字,忽地想起了自己在家中劳作的妻子,心生愧疚,便不再去花楼,回家陪妻。   有官员抚须笑道:“呵,这真是一位好夫君啊,居然相处如此特别的方式哄妻子。心思奇巧啊!”   正跟玄素打闹的江骜瞧见这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骂了一句:“啧,赵昀这个无耻之徒,居然盗用我的点子,太无耻了!”   盛景南跟江锦川在盛家门口仰望这字,自语道:“怎么觉得这几个字眼熟。”   “像皇上的字。”   潜伏在某处的谢衍,瞧见天空的这一幕,脸上没了笑意,面色隐没在幽夜与焰光的交织中,让人看不分明。   只是“咔嚓”一声响,手中握着的栏杆断成两截。   裘管家正望天惊叹字烟火的奇妙,闻声吓一跳,转头看他:“王子,怎么啦?是发现不对劲了?”   他一言不发,大步流星走过木桥,把一众不明所以的下属远远甩在身后。   他沿着河岸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脚步,仰望城楼,仿佛那里有他最想见到的人似的。   他把一腔翻沸的情绪镇压在心底,无声地对心中那人说道:难道,我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吗?   裘管家追上来,不解地询问:“王子,我们不是回胡人部落吗?为何突然又来上京城?”   裘管家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语调平板,却在谢衍心底掀起了波澜。   谢衍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金属花钉,仿佛陷入沉思,良久,才说道:“因为京城风雨将至,还需要跟赵昀演一场戏。”   ……   翌日,赵昀坐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赵玄朗坐在一旁,支着下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显然,这位清河王被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地来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岑三进来时,便瞧见赵玄朗憋闷得快要吐血的表情。   他忍着笑意,上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赵昀面前。   赵昀低眼看了看,又抬眼看岑三:“这是什么?”   “谢大公子的书信。”   岑三别有深意地回应。   赵昀眼眸一沉,一把推开道:“拿走,朕累了。”   岑三觉得皇帝这举动有些莫名其妙,甚至称得上任性,这种莫名其妙地情绪,从前在面对容珏这位情敌之事,就表现得非常明显。   难道,谢大公子也是皇帝的假想敌?   有必要吗?怪不得这么累!   岑三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很尽责地将书信递到皇帝的面前,提醒道:“皇上,您好歹看看,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朕让你拿走,你听见没有?你胆肥了啊!”   赵昀突然的转变让岑三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这皇上的心情怎么像风云那般,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他苦恼地盯着手上的书信,只好拿出杀手锏阻止皇上的小任性了:“皇上,你若是不看,那这份书信,岑三只好给皇后娘娘看了。”   “你敢?”   皇帝眼神阴冷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人剐了。   然而,跟随他多年的岑三并不畏惧,只是抬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皇上,你究竟看不看这封书信啊?”   赵昀心里头转换了多种情绪后,最后向岑三伸手:“好吧,拿来。”   岑三暗自松了口气,赶紧将书信递给他。   他拿了书信,也不记得看,只是肃然叮嘱岑三:“此事不可让皇后知晓,明白吗?”   “嗯。”   岑三也没这个打算。   赵昀拆了信封,还没看,想了想,又忍不住揪着正在打瞌睡的赵玄朗,耳提命面地威吓他:“你也不许多嘴,否则有你好看的。”   “啊?”   赵玄朗听得一头雾水。   岑三抿嘴窃笑,皇上这是有多怕皇后娘娘?   赵昀阴森森地盯了两人两眼,方展开书信。瞧见信上的内容,他的神色变得更是阴晴不定。   “岑三,那火来。”   岑三听到这话,明白他这是烧了书信,尽责地提醒:“皇上,你冷静点,谢大公子对我们是没有敌意的,你不要因为他跟娘娘从前的关系就——”   “闭嘴。”赵昀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冷笑:“你以为我像你这般,是个没脑子的亡命徒?”   “……”   被莫名训斥了一顿,岑三也是懵了。   这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着实让他好奇。   一直不在状态的赵玄朗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伸长着脖子往信上瞧:“皇兄,让我瞧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吧?对方是不是想跟皇嫂再续前缘啊?”   赵昀扯动嘴角,笑出了一股阴森的血腥气:“玄朗啊,你当着我的面说这话,是想找死吗?”   赵玄朗不悦地撇撇嘴,嘴里嘀咕:“胡人部落即将跟我们天启开战了,他一个胡人部落的王子来书信,不是想跟嫂子再续前缘,难道是想跟你结盟吗?”   “为何不可?”赵昀挑了挑眉。   赵玄朗咂舌:“怎么可能啊?你们可是那种互不信任,相看两相厌,随时会在背后互捅刀子,还是情敌的关系啊!”   赵昀手指摩挲着行至,仿佛陷入沉思,最后说了一句:“所有妨碍我和卿卿厮守终生的,都是我的敌人。但是,这个敌人不会是谢衍的。”   “为什么?”赵玄朗不解地询问。   赵昀也不回答,拿起书信,走到台灯前,将书信烧毁,哑着嗓子问:“京城风雨将至,你闻到空气里那股土腥味了么?”   赵玄朗微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此时,只听闻皇帝又说道:“无论这风雨是冲谁来的,都会波及到卿卿,她牵扯太多人和事了。”   赵玄朗很知觉地提出保证:“皇兄,你放心去打仗,我会守好皇嫂的。”   赵昀不忿地冷哼:“你?你让自己的小命保住已经算很好了。信不信,朕上战场,这上京城,第一个死的就会是你。”   “不、不会吧?”赵玄朗吓得脸色煞白。 第129章   在场两人一同沉默了,似乎都心有戚戚。   赵玄朗虽然是个混世魔王,但毕竟年幼,面对这种动荡朝局下潜伏的危险,心里还是慌乱得很。   “皇、皇兄,你好歹留个高手保护臣弟呀。”   面对皇弟战战兢兢的要求,赵昀这位皇兄扶着他的双肩,诚诚恳恳地提醒他:“玄朗啊,你已经长大了,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   “……”   赵玄朗的脸霎时就绿了。   眼珠一转,想到这狗皇兄最怕皇嫂了,他便跳下椅子,握着拳往殿外走去。   “臣弟要向皇嫂告状。”   赵昀赶紧拽着人的后衣领,随手一丢,丢回座椅上。   “好吧,朕把岑五留给你。”   赵玄朗咧嘴露出,露出得逞的笑容。   赵昀并未去计较他这点小把戏,只是盯着那书信皱眉。   看来要跟谢衍演一出戏了,真不想欠这人的人情!   皇帝即将出征,许多事情都需要交代清楚,许多政务都需要交接。赵昀将江骜、盛景南等留守在上京城的心腹官员全都召集到御书房。   他们一起讨论攘外和安内的政策,一直讨论到披星戴月。众人饿得饥肠辘辘,皇帝便让他们到御膳房用膳,酒足饭后,他们又揪着时局的问题不放,争论不休。   当众人争得面红耳赤时,外头出现了异常的响动,吵闹不休。   皇帝不悦地蹙眉:“刘喜,出去外头看看发生何事了,怎么这么吵?”   一直杵在一旁的太监刘喜闻得此言,应了一声:“诺。”   他脚步轻快地走出大殿,很快又折返回来,神色匆匆。   似乎发生了不得了之事,他回禀皇帝的话都是用颤抖的声音:“启禀皇上,王宫走……走水了!”   赵昀警惕地站了起来:“哪个宫的?”   “老奴这就去探听。”   言毕,刘喜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赵昀想到可能是凤梧宫或者永寿宫出事,哪能等下去,火急缭绕地迈出大殿。赵玄朗是皇家之人,自然与皇帝一样心急如焚,亦紧跟其后。   走到临近的瞭望台眺望,果然见火光冲天,却不知是哪处宫阙。   瞭望台的两名侍卫正拿着窥筩紧张探望,丝毫没察觉天子驾临。赵昀从其中一名侍卫手中抢过窥筩,抬眼探望。   两位侍卫一转身,见皇上悄无声息地出现,吓了一跳,忙见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昀没心情理会他们,把伸缩的管身调到最长,首先往凤梧宫的方向看去,没有火光,松了口气,再往永寿宫的方向望去,亦没火光,神情不再绷紧。   他再四处寻找,很快发现了火光冲天的地方,紧握窥筩:“冷宫?”   紧追而至的赵玄朗闻得此言,松了口气的同时,喊道:“冷宫?赵怀淑不是在冷宫吗?她不会被烧死吧?”   赵昀绷着脸,不发一言地走下瞭望台,坐上龙辇,往冷宫的方向赶去。   此时,凤梧宫中,几名宫人在外叫喊,荀馥雅被惊扰了,在冬梅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她望向冷宫的方向,看见一线冲天的火光,心里觉得很不安。   她走回宫门口,忽然停住脚步,思索片刻,突然折向午门方向。   冬梅小心翼翼地扶着,问:“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荀馥雅轻蹙峨眉,冷静道:“这事有点不对劲……本宫要去冷宫瞧瞧。”   冬梅抬眼看了一下那火光,思绪还有些发飘:“冷宫起大火,肯定很混乱的,皇后娘娘还是等火扑灭了再去啊,免得那些不知轻重的宫女太监冲撞到娘娘您。”   然而,面对她的劝慰,荀馥雅依旧坚持:“不行,本宫现在就要去!”   冬梅与香儿对视一眼,知晓皇后娘娘一旦拿定主意,谁也劝不动,只得妥协。   ……   夜凉风冷心似水,在冷宫燃起着熊熊烈火,众人手忙脚乱地四处奔波时,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站在淑芳斋廊外台阶上,遥望冷宫方向,对着久未熄灭的火光露出艳丽笑容。   她娇声笑道:“这真是……最美的一场烟花。”   在女子的笑声淹没在夜幕时,皇帝在仪仗队、众内官与御前侍卫的簇拥下,坐着龙辇,浩浩荡荡地抵达火光冲天的冷宫前。   冷宫在正阳殿以北,此刻已烧得烈焰熊熊,火光照亮半片夜空。殿前广场上,侍卫们呼喝着取水救火,內侍、宫女乱成一团。   众人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皇帝的驾临,直到听到几名最先察觉的太监大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方手忙脚乱地凑过来向皇帝行礼。   赵昀眉头深锁,这场大火烧得很不寻常。   他下了龙辇,背负而立,沉声喝道:“都慌什么,赶紧救人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太监壮着胆子,期期艾艾地向他禀报:“启禀皇、皇上,火势太猛了,人都被困在里面,我们、我们只能先扑灭一部分火,才能进去救人。”   “快去,别啰嗦!”   当今天子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冲向殿前的吉祥缸,将现场交给萧敬禾指挥。   吉祥缸是置于宫殿门前盛满清水以防火灾用的水缸,是一口鎏高四尺,直径五尺多,容量极大的金大铁缸,又称之为“门海”。   宫殿防火事关重大,这门海每日都有专人看管,保证其水量充足。   赵昀的目光往缸内一探,空空如也,转头质问:“水呢?”   有宫女嗫嚅道:“方才听说,负责看水缸的小公公,不知怎的就睡死了,直到火起才被摇醒,知道犯了大错,去别宫的大缸里取水了。”   赵昀气得脸色铁青,又问:“今夜是谁当值!如何起的火?”   宫人面面相觑,这个说是那个,那个说不是他,是别人,嘀嘀咕咕的互相推诿。最后见推脱不过了,只好伏地请罪,说是因为壁上烛火被风吹落,点燃帘子,才烧了起来。   赵昀勃然大怒,抬脚踢倒一名太监,厉声怒喝:“还不说实话!若只是没留神,一起火就会发现,着紧去扑救还来得及,怎会等到烧得整个殿都塌了,才开始救火?”   面对天子的震怒,众人吓得瑟瑟发抖。   她们都怕死,满脸惊慌地找各种借口脱罪,有的说自己生病了,有的说被火熏晕的……   赵昀听得眼眶赤红,目眦欲裂,盯着她们一言不发,强忍着心中的杀意。   片刻后,前去打探情况的侍卫回来复命。   侍卫表示已经问清楚了,因为冷宫平常疏于看守,只有禁军巡逻把守,不少宫人总会找机会偷懒,偷偷溜出去玩或者聚在一起玩乐。这几个本该在冷宫值夜的宫人,经常隔三差五偷懒不来当值,今日更是集体躲起来打马吊。   见事败露,宫人们不得已大哭着承认,反正也没有娘娘可以侍奉,守着个冷宫何其无聊,她们见嬷嬷买了些胭脂分给她们,约她们打马吊,便起了玩心,一起打马吊,就连宫殿如何起了火,也不清楚,更别说及时救火了。   约她们一起打马吊的嬷嬷惶恐不已,赶紧磕头认罪,承认她是受了赵怀淑的馈赠,才约她们打马吊的。   “轰隆”的一声,又一根主梁坍塌了,飞舞的火星窜上漆黑的夜空,热浪扑面。   火光照着赵昀的脸,那一股炽热让他的脸痛得火辣辣。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智仿佛被翻滚的怒恨吞没,从目中放出狰狞的寒光,神色暴戾阴狠。   这些狗奴才,不忠本职,在君王面前还满口谎言,诸般推卸责任,企图逃避责罚……该死,统统都该死!   他反手拔出侍卫腰间佩剑,二话不说,挥剑砍了为首那名最为狡赖的嬷嬷。   下一刻,鲜血飞溅,那名嬷嬷捂着咯咯作响的咽喉,向旁栽倒。   其他宫人吓得浑身发僵,尖叫四起。在死亡面前,她们全然忘了规矩,忘了面前的是天子,起身四散逃窜。   然而,她们不知晓,若是请罪求饶,或许还能稍稍平息皇帝的怒火,如此畏罪奔逃,无疑是彻底激怒了皇帝。   皇帝赵昀大步流星追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杀了一个。   有个太监昏头昏脑地回身,却很倒霉地撞上了怒气未消的皇帝,也被一刀砍了。剩余之人皆被侍卫捉住,摁倒在地。顿时,求饶声、哀嚎声、惨叫声,声声震天。   荀馥雅坐着风辇,宫女侍卫的簇拥下,赶到冷宫时,见到的便是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皇帝赵昀拎着把滴血的长剑,于熊熊火光中骜然回顾,满面厉色,显出几分鹰视狼顾之相。   荀馥雅心叫不妙,一拍凤辇扶手,喊了一声:“皇上!”   赵昀虎躯一震,如梦初醒般回头,忽然看见荀馥雅站在不远的灯火阑珊处,目光穿过人流投注过来。   这目光仿佛是夜色中的一盏孤灯灯火中的一点寒影,长剑坠落在地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快步迎上去,也顾不得身上的血迹。   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荀馥雅的手,唤道:“皇后。”   面前是火海,地上是血泊尸体,荀馥雅沉痛地闭了闭眼:“皇上您别动怒了,好吗?”   赵昀脸色微变,不想让眼前这女人感到失望,只好沉声下令:“都给朕全力救火,切勿让火势迁燃其他宫殿。涉事者,全部拿下,交由司礼监提督太监,待审明情况,按律惩处。”   话音落下,众人应了声“是”,便各忙各的。   赵昀转过脸来面对神色郁郁的荀馥雅,心头一热,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脱下身上的黑貂毛滚边的暗银色大氅,披在荀馥雅身上。   他温柔地扶着大腹便便的荀馥雅,往回走,并温声细语地哄道:“皇后,朕不怒了。这里不安全啊,朕扶你回去吧。”   荀馥雅看了一眼都快烧成渣的冷宫宫殿,心里明白此乃是非之地,便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嗯。”   回到凤梧宫,荀馥雅见赵昀浑身烟火味,明黄色曳撒下摆,溅染着斑斑血迹,不堪入目得很。   她深吸口气,提醒毫不察觉的皇帝:“皇上去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干净吧。”   得闻此言,赵昀低头瞧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方醒悟,便不多言,随内侍到偏殿。一刻钟后,他换了身常服回来。   众人已经识趣地退守出门外,荀馥雅正坐在罗汉榻上,手肘支着檀木桌,指尖用力揉捏眉心。   他瞧见了,轻手轻脚走进来,坐到她身旁,伸手想要抱抱,温存一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   荀馥雅也不跟他打哑谜,开门见山地问他:“皇上今夜大开杀戒,怒的是宫女太监们的失职,还是因为赵怀淑被困在火里?”   皇帝闭着眼,心有不快:“他们玩忽职守,难道不该杀?”   荀馥雅红着眼眶,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就算该杀,也得依律来杀。自古以来,除了暴君,几曾见天子或是储君亲手杀宫人?还连杀三人,有没有点为君的体面?你哪怕叫侍卫将他们杖毙当场,也好过亲自动手啊。”   “……”   赵昀默不作声。   “皇上。”荀馥雅哀哀地唤了声,哽咽道:“你是皇上啊,怎么能像从前那般,动不动就挥剑杀人呢?你这样,让我感到害怕。”   赵昀心神一震,后怕了,赶紧俯身向前,抱着她:“对不起,朕吓到你了。”   动作很轻,但是很粘人。   荀馥雅感受到,也不抗拒,只是忧心忡忡地提醒他:“你还是想想,经此一夜,天子残暴之名传至朝堂内外,该如何自处罢!”   杀几个犯错的下人事小,坏了心□□大。   如今真是多事之秋,敌人潜伏在暗处蠢蠢欲动。今夜之事传出,很可能被这些人利用,借此大做文章,用‘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子残暴失德’的帽子来压天子,利用谣言,利用舆论,利用众口铄金的可怕,费尽心机地攻击他!   想想,都觉得心惊!   然而,这位任性的天子却不屑地嗤笑一声:“朕不在乎。”   荀馥雅震了一下,怒从心来,恨其暴戾阴狠,不顾后果,跟上一世简直一模一样。   她猛然推开这人,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揭穿他重生的身份,劈头盖脸地臭骂他一顿时,却听到这男人执着地说道。   “朕在乎的是皇后的安危。朕在宫中,这些宫中的内侍宫女太监都能这般玩忽职守,若朕不在了,这些人该有多疏懒啊,今日因他们导致冷宫出事,他日会不会就是别的宫出事了,朕怕……”   “皇上,别说了,臣妾都懂。”   她听不下去了,伸手捂着这男人性感的唇瓣。   原来是她误会他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是为了震慑宫人,让他们不可怠慢,从而加深皇宫的防卫,护她安全。   他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护她。   她为自己的误会感到愧疚,垂头感动。   赵昀趁机用大拇指揉着她的手背,视线掠过她臂弯里的大氅,沉声道:“不,你不懂。皇后,朕怕的,是失去你。”   从来都没有赵怀淑什么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荀馥雅听到男人这般强调的语气,心里苦涩一笑。   看来上一世她的逃离,她的自杀,留给了这位天子很大的阴影!   长卷的眼眉毛翕动了两下,她仰起头来,蜻蜓点水般亲了这位天子一口,低声问:“还怕吗?”   赵昀痴痴凝望着那轻启的朱唇,仿佛唇齿间余香犹存。   “怕。”   话音还没消散,人已经霸气地紧扣着对方的后脑勺,不容决绝地亲了回去,那么热烈,那么激动,那么地贪婪不舍。   荀馥雅被吻得腿软气短,想要撤兵,便掀开大氅,着急忙慌地从龙腿上爬起来,却被天子一再擒拿,唇齿稍离又堵住,含糊呜咽道:“皇……皇上够了,够了……”   然而,皇帝赵昀此刻就像是着火的老房子,一旦势起,便火光冲天,无法遏制。只见他一手支着大氅,一手撑在荀馥雅身侧的木榻上往前压,仿佛要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不够。”   他急促地喘息着,转而含住了荀馥雅的耳垂,像干渴已久的禾苗终于得到了一点润泽,却又远远不够似的,心底里尽是更渴切的战栗。   荀馥雅随着他挪动了几下,滑落在低矮的窗台上。   皇帝就势坐在窗台,将他往自己腿上抱,轻轻呢喃:“坐到朕腿上来……搂住朕的脖子,搂紧点……”   荀馥雅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此感到心惊肉跳,抗拒道:“皇,皇上,臣妾不想……”   “真不想?”   低沉悦耳的声音,此刻性感撩人。   皇帝引导她的手,她掌心像摸着一团温柔的烈火,有些眩晕了。   “臣妾是真不想……皇上放过我吧……”   荀馥雅想到,他是个男人,不可能一点冲动都没有,得尽量避免这种氛围暧昧。   她赶紧闭目靠在垫子上,低声道:“皇上,臣妾头疼……”   “……”   皇帝不忍心强迫,知晓此番成不了事了,一声叹息,放开了手。   察觉荀馥雅是真的不舒服,他心下一凛。   荀馥雅素有头疾,一年要发作几次,但这次与上次大发作才间隔不到两个月,是前所未有的密集。   而且,荀馥雅看着清雅平和,实则心性坚毅,哪怕疼得厉害时翻江倒海,也几乎不出声示弱。看来今夜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她震动很大。   思及此处,我们的天子心生愧疚,那颗冷硬戾气的心又再次为荀馥雅动容,为她折了腰。   他一边为荀馥雅按摩头部穴位,一边轻声劝解:“皇后不要想太多了,大夫叮嘱你切勿劳神费思。”   他唤来外头的宫女进来伺候,香儿眼珠一转,说:“王御医说过,白菊花煎水熏蒸头部,能大为缓解头疼,皇上要不要让皇后试试?”   皇上见荀馥雅闭目享受,唯恐惊扰了她,声音说得很轻:“试试罢。”   冷宫的宫殿大多数是木料搭建,长年失修,无人管理,本就易燃,虽然起火原因尚未查明,但众人纷纷猜测这也许真是意外。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冷宫里的妃嫔一个都没被救出来,全都成了烧焦的尸体,无法辨认出哪一具尸体是赵怀淑的,只是从记录在册的冷妃数量来看,尸体的数量对上号了,因此确定了赵怀淑真的是死了。?SG   听到赵怀淑被烧死了,众人长吁叹息,可荀馥雅总觉得此时不简单,感觉心神不宁。   就在此时,天启迎来一件非常震撼之事。   异族同盟的盟主完颜希宗带领十二部族的首领前来天启上京城,商讨签订二十年和平协议之事。   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人们心目中的白月光容珏容太师。   此乃天启一大盛事,本来是值得万民庆贺,欢天喜地的,可偏偏发生在战争前夕,着实令人高兴不起来。   正殿内一片混乱,谁也想不到异族同盟的盟主与十二部族的首领会在此时前来,而负责接待的是陪同完颜希宗回归的容珏与礼部侍郎礼延。   在他们在偏殿内陪同这些异族使者的同时,赵超在正殿临时召集群臣,除了早已奔赴战场的路子峰和阿蛮,其余人等全部到齐。   殿内站了一地人,可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想第一个发声。   还是身为天子的赵超最先开口,挑起话题:“隶属于异族同盟的十二部落联合我们,攻打胡人部落。众卿认为如何?”   殿内没有人回答,都在思考着这个联盟决议对于天启来说的重要性。   荀况别有心思,想到若是得到这些部落的支持,那皇帝这次御驾出征,说不定就有惊无险,那他的谋划就落空了。   他不能让自己处于模棱两可的危险境地,从百官当中出列,装模作样地提出:“请皇上三思。这里头恐怕有诈,其中内情,决不至于这么简单。”   赵昀面无表情地盯着荀况,对这位岳父还真是怎么看就怎么讨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能有多不简单?”赵玄朗站在一旁,莞尔道。   荀况端着道貌岸然地模样,肃然道:“异族诡计多端,决不能信!”   赵昀心里冷笑,轮诡计多端,谁比得上你荀首辅?   见天子不发言,心中有话的盛景南忍不住出列,直言道:“微臣倒是觉得,异族此刻前来议和,是先前一系列事情发展出的必然结果。可考虑。”   赵昀从鼻子里唔了一声,算是赞同。   禁卫军统领萧敬禾亦站出来,赞同道:“若有异族同盟下的十二部族相助,这一战打起来,足可将胡人部落打得落花流水。”   “无事不登三宝殿,天下也没有免费的午餐。那么对方的条件是什么呢?”荀况冷笑道,“割地赔款还是和亲?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殿上无人吭声,皇帝赵昀却在此时开口了。   他冷然回怼荀况:“这个就不劳荀首辅费心了,容太师会善后。”   荀况顿时脸都绿了,可碍于对方是皇帝,不好发作。   他咬牙道:“如今我们是有求于人,答应的条件肯定是丧权辱国的,我们怎么能接受?这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百姓吗?”   赵玄朗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说道:“可以说话不算话的嘛。”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哭笑不得。   殿上的气氛仿佛微妙地变了,先前还十分凝重,至此一转,倏然就像是一场闹剧,就连赵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唯有荀况,笑不出来。   他黑着脸,冷然训斥赵玄朗:“清河王请慎言,我天启乃是泱泱上国,出尔反尔,过桥抽板,这脸还要不要了?”   赵玄朗撇撇嘴,不理他,转过头去不看人。   盛景南淡淡地说道:“当初向异族割地赔款送公主的时候,我们这泱泱大国已经将脸丢尽了,还有脸吗?眼下是解决国家危机要紧,不是吗?”   荀况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转过脸去。   盛景南这才察觉,每次荀况说个什么话,自己就要出口去反驳他,反驳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然而,该说的话终究要说,有的话藏头露尾,不如索性都说开的好。   翰林院士梅久青也非常赞同盛景南的观点,走出来提出意见:“若是打不退胡人部落,胡人铁骑踏入中原的时候,只怕我们的泱泱大国变成遭殃大国。还是先想办法击退胡人部落再说吧。”   江锦川也出列,赞同道:“若国力不够强盛,所有的协议都是一张废纸。还是万事以国家为重的好。”   “爱卿们言之有理。”赵昀终于开了口,“借力打力,等强盛了再将异族彻底打残,岂不是更妙哉?”   殿内又静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跟异族能有什么信誉好讲?   当初逐郡关外延边城合约,定的可是百年互不侵犯的条约。可该打的时候,也没见异族们客气了,信誉都是一张纸,要打时随便都能找到借口开打,关键是在于国力的强盛问题。   国强则不会挨打,所谓协议,都是看谁强谁说了算的。   皇帝赵昀见众人没有异议,便故意吩咐荀况:“荀首辅,去将异族同盟的使者带来吧。”   “遵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荀况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去请人。   殿内一时沉吟不语,片刻后,荀况带着十二异族部落的使者以及异族同盟的盟主完颜希宗进殿。   他们站在大殿中央,容珏自然而然地位归天启官员之列,站到赵玄朗身旁。   许久不见,再次见到自己的大师兄,自己的太师,赵玄朗喜上眉梢,心情很激动,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容珏的手臂,两眼亮晶晶。   容珏回头向他宠溺地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   这一幕落到完颜希宗的眼里,却觉得分外刺眼。   他那异瞳里的阴森之气凝聚得越发浓烈,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只手给射杀。   赵昀清了清嗓子,跟完颜希宗、使者们客套了几句。   使者在旁说了许多,又递给赵昀文书,太监刘喜从高台上走下来,恭谨地接过。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高台,恭谨地递给赵昀。   赵昀看了几眼,递给太监刘喜,示意他将文书给赵玄朗看。太监刘喜会意,又走下来,恭谨地递给赵玄朗,赵玄朗看了两眼,给大臣们传阅。   使者叽里咕噜,容珏知晓众人听不明白,便走出来,体贴地替各位翻译道:“异族使者表示,十二异族愿与天启缔结友好关系,签订二十年合同协议,并借兵帮助天启抵御胡人部落的铁骑……”   停顿了片刻,聆听过后,他又翻译道:   “条件是,借兵费按人头算,一人一百两,借路费黄金三万两,丝帛千匹,粮五十万石。”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荀况冷然一笑。   这样的条件,天启怎么可能答应?这简直是要掏空天启的财富。   容珏沉吟片刻,对那些异族使者缓缓道:“这种条件,天启是不可能答应的,各位若诚心愿谈,便请拿出点诚意来。”   异族使者们嘀嘀咕咕地继续商议,当中要数匈奴使者最为傲慢。这位匈奴使者态度强硬,坚决要求天启必须接受这样的要求,否则没得商量。   赵昀见这人不买账,从高台上的龙椅上走下来,忽地抽出自己的黑云剑,架到这人的脖子上,狞笑道:“你们之所以愿意跟天启签订和平协议,没有站到胡人部落那边,原因是什么,你们心肚明。”   容珏赶紧将此话翻译给匈奴使者听,匈奴使者目光闪烁,没料到自己被这般对待,看看殿内众人,又看赵昀,显然唯一惧怕的只有赵昀,不得不点头。   赵昀目光凌厉地扫视使者团,手中握紧黑云剑,说话的语气足以震慑人心。???   “如今的天启不是软柿子,这场战争,天启赢了,不是天启的盟友,那就是天启的敌人,朕一向的做人宗旨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停顿了一下,他特意加重语气:“这场战争,让天启打赢,帮你们能得到二十年的和平,若让胡人部落打赢,那你们就只能等着灭族,去留随便你,天启不挽留。”   这样一来,场内局势登时逆转,偌大的大殿安静得针落可闻。   容珏尽责地翻译给那些异族使者听,他们纷纷看了一眼赵昀,似有点畏惧。   赵昀又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将剑往匈奴使者的血肉里挪一寸,殿内皆大惊,生怕这位君王让匈奴使者血溅大殿。   匈奴使者不住地打颤,殿内无人敢拦。而江骜一双眸子也牢牢锁定使者团当中的一个熟悉面孔。   电光火石剑,赵昀忽然将剑收回,转而劈向躲在人群当中的谢衍。   谢衍早料到会如此,赶紧闪躲,避开他的剑锋。   禁卫军一拥而进,将使者团团团围住,刀剑相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谁曾想到,当日病弱得连一步路都走不稳的谢衍谢大公子,如今身姿矫健,身手敏捷,犹如一头猎豹,危险又让人畏惧。   赵昀冷然嗤笑,质问异族使团:“各位来使说是来和谈,里头却混着胡人部落的王子,是几个意思?”   异族使团显然是不知情,像被暴露在阳光下的老鼠群,作作索索的,很是不安,同时又心惊胆战地躲开谢衍,到一旁嘀嘀咕咕起来。   赵昀并不理会这群人,目光一直落到谢衍的身上,开门见山道:“来者是客。衍哥儿王子不知在这种时候偷偷跑来我天启王宫,有何贵干呢?”   众人沉默不语,异族使者们有些瑟缩,这位胡人王子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异族使者当中,可见非同一般,都不敢小觑,纷纷躲开。   面对这种不利的形势,谢衍却环抱着双手,宛如在自家做客般,微微一笑:“二弟,许久不见了,大哥只是想来叙一叙旧,你不给大哥一杯茶水喝么?”   赵昀见此,微微挑眉:“你自刎于军中,茶水立刻奉上,朕也会到你的坟头上叙叙旧。”   谢衍放下双手,向他摊了摊手,笑道:“二弟,你何必如此呢?大哥没有敌意,只是来劝你投降而已。”   说到这,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异族使团们,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你跟这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好谈的,即便有了他们相帮,在我们胡人铁骑面前,不过也是以卵击石。你不如早日归降,我胡人部落还有你的一席之地。”   他用的是异族通用的话语,异族使团们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用容珏翻译,便气愤难填,嘀嘀咕咕地对着谢衍骂个不停。   朝臣们见这个胡人王子狂妄得很,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忌惮得很,议论纷纷。   只有荀况捋着胡子,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的神色。   赵昀黑着脸,冷笑道:“衍哥儿王子既然人来了,朕也就不好意思以人多欺负你人少,免得这世人总以为朕太过心狠卑鄙。打赢了朕,放你离开,输了,任我处置,如何?”   赵昀向来能做就不想多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衍,向身旁的萧敬禾说道:“给他剑。”   在场之人脸色微变,想要上前劝说,却被两人之间的肃杀之气吓得不敢多言。   萧敬禾拔出自己的佩剑,递给笑声迷人的谢衍。   谢衍凝视剑身片刻,蓦然动身,直逼赵昀。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躲到身旁的带刀侍卫身后。   只见电光火石间,皇帝赵昀手中的黑云剑与谢衍的剑相击,及时拦下谢衍,一时间刀剑乱舞,发出了争鸣的剑击声。   赵昀从前是武将,动起武来自然是威猛无比,只见他拔剑而起,喝道:“谢衍,你的母妃残害我赵氏家族,今日我们二人之中注定一死一活!”   谢衍按剑待发,却迟迟不知应当如何。   赵昀厉声道:“你难道不知,你母妃设计朕与你相处,无非就是借你的情来牵制朕,无非就是利用罢了!你看清楚!看清楚!我们是仇敌,是仇敌!”   转瞬之间,赵昀的黑云剑已经逼近谢衍喉咙,谢衍咬牙,一剑拔出,直刺对方心脉。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躲藏在异族使团的裘管家,忽然一跃而起,一把将在旁边看呆的匈奴使者推向谢衍的剑下!   一剑穿心。   匈奴使者心脏中剑,连话都来不及说,便倒地而亡。而赵昀的剑指着谢衍的咽喉,逼得他无法动弹。   事发突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那名匈奴使者已经救不活了。   匈奴使者被胡人王子杀死,这一幕明显是刺激到了异族使者们。他们本就害怕胡人部落的强大,如今更是觉得胡人部落有了诛杀他们的心,更想与天启结盟。   在他们的眼里,天启是弱国,可随时抹杀的,所以才被容珏说服,前来跟天启暂时签订所谓的二十年和平协议,借兵打败胡人部落。   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的关系导致。   “我输了,可我不会被你利用的。”   谢衍眼见形势不妙,便拿起手中的剑,就向脖颈刎去,然而,被赵昀死死拽住。   赵昀用黑云剑打掉他手中的剑,以皇者的姿态,傲然说道:“你还不能死,你可是我们击退胡人铁骑的重要筹码。”   话音刚落,萧敬禾与两名侍卫上前擒住谢衍,将人控制住。   谢衍愤然怒喝:“放开我!赵昀,你不是恨我吗?你还让我活着做什么?”   忽然,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冷冷的讽刺:“赵昀,你不敢杀我,因为你怕我们胡人部落对不对?哈哈哈,你这个孬种。我就是知道你不敢,所以才敢来看看你这怂样的。”   说到这,他又看向那些愤怒的异族使团,用异族人能听懂的语言,狠狠地蔑视他们一番:“你们这群乌黑之众,就等着成为我们胡人部落的奴隶吧,哈哈哈……”   赵昀见火候差不多了,厉声下令:“带走!”   萧敬禾毫不含糊地与两名侍卫将狂妄的谢衍押下去。   赵昀将黑云剑收回剑鞘,重新走上龙椅,正襟危坐:“朕今日会昭告天下,说天启抓了胡人部落的衍哥儿王子。若胡人不祥,我们就在战场上血祭他们的王子,以振军心!”   “皇上英明!”   百官纷纷应和,抓住敌方的王子,的确是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众人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脸上皆显出了笑意。   赵昀却在此时,目光冷厉地质问异族使团:“各位异族使者,你们居然带着胡人部落的王子来刺杀朕,你们觉得朕会打不赢这场战争?”   异族使团们都慌了,纷纷着急地嘀咕个不停。???   赵昀懒得听他们废话,他知晓事关国家存亡,容珏既然出面,也不再有自己出谋划策的机会,便部交给容珏去管。   命容珏将人带下去后,与众臣商议片刻后退朝。 第130章   王宫的地牢在王宫偏左的地方,这里只关押举足轻重的囚犯,比一般的地牢高级多了。牢房内不但布置得干净优雅,连吃的东西都是善于烹调的专人煮的。当然,里里外外的大闸门和守卫,也比一般的地牢森严。   下了朝,赵昀独身一人前来。   打开牢门钻进去,他站着,谢衍坐着,他盯着手腕和脚上多了两副铁镣的谢衍,绷着脸,不发一言,而谢衍神态如常。   桌上的香让赵昀心烦,他便一把掀了那香炉。   “哎,你总是这样,心里烦躁,就拿身旁的东西撒气。”   赵昀环着手,脸色不善地靠着牢门的柱子:“就算你豁出去性命帮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谢衍脱了鞋子坐在石床上,背靠墙壁双手抱膝,瞥赵昀一眼,声音依旧平静:“我不是帮你,只是不想母亲一错再错。”   赵昀唇边挂上一抹冷笑:“你死心吧,就算你让她输了这场战争,她也不会放弃对天启、对我们赵氏皇族的报复。”   谢衍深知母亲的执念太深了,这种执念早已泯灭了她的人性,可身为儿子,他无法容忍别人杀她。   他低头,将眼底的忧伤隐藏起来:“她是我的母亲,我是不会让你杀她的。如果注定有一个人死,我不希望是她,也不希望是你。”   赵昀挑眉:“她为了自己的报复计划,害你二十年来饱受病痛的折磨,过着极度灰暗的人生,难道你就不恨她吗?”   提起谢夫人,他眸里的冷意更甚,心里的恨意更深!   设身处地,若他是谢衍,必定恨透了这个母亲!   然而,谢衍毕竟不是他,谢衍的眼神清澈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谢衍叹一口气,道:“起初是恨的,后来发现,母亲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就恨不起来了。”   面对这样的谢衍,赵昀冷然讽刺他:“呵,你还真是悲天怜悯的活菩萨。”   谢衍并未将他的讽刺放在心里,垂眉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手铐。   踌躇了片刻,终究抵受不住心中的牵挂,抬头祈求道:“今日一别,恐怕往后再难见面了。我能不能……”   “不能!”赵昀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态度坚决。   谢衍神色一顿,有些恼了:“我还没说呢。”   赵昀绷着脸,面无表情地戳穿他心里头那点心思:“你不说,难道我就不会知道吗?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卿卿在你心里的地位。”   任何惦念他女人的男人都该死,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与皇后有过假姻缘的男人,他怎可能让他们再见面?   他咬着牙,提醒谢衍:“当初你硬把人塞给我,不就是因为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也看出我对她有情,想在自己死后,给心上人一个正正当当的名分,让她不会在世人的蔑视中活着吗?”   谢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当初是因为我要死了,所以才不顾及她的意愿,硬将人托付给你。”   说到这,他觉得这样对荀馥雅太不公平了,抬眸坚定地表示:“现在我活过来了,我想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赵昀紧握着拳头,对此嗤之以鼻:“她已经选择我了,如今我们眼里只有彼此,说到底,你是多余的,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面他说话这般狠,半点不留情面,谢衍恼了,很不甘心地回敬过去:“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我还活着,不知道我也喜欢她。”   赵昀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知道又如何?你是胡族的王子,她是天启的皇后,你们之间能有什么好结果?你可别忘了你那个恶毒的母亲三翻四次地害她,你若是喜欢她,就想想如何保证她们母子的安全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就不信谢衍还有脸想要与他的皇后再续前缘。   果然,他还是了解谢衍这人的。   谢衍听到这话,神色发僵,愧疚低头:“我会的。”   沉吟了片刻,可又死心不息地再度追问:“就……见一面,不可以吗?以兄长的身份。”?   赵昀气得一拳砸在木桩上,脸色铁青地低吼:“我赵昀没有兄长,她也没有!”   话音还没消散,人已经用力关上牢门,气愤难填地离开。   怎么一个个的都来惦记他的皇后,真是烦人!   出了牢房,已近黄昏。   岑三前来汇报,容太师已经说服那些异族首领签订了二十年的和平协议,并无条件借兵给天启击退胡人铁骑。   面对这天大的好消息,赵昀只是冷笑一声,便往凤梧宫走去,却被岑三拦住。   孝贤太后得知容太师回来了,完颜希宗又给孝贤太后献上了许多异族的美食,便特意在永寿宫设宴,为容太师接风洗尘,容国公夫妇、怀玉郡主还有皇后娘娘早已去永寿宫赴宴了。   赵昀挑了挑眉,想到他的皇后此刻又跟容珏那厮见面,想到两人谈笑风生的情景,他绷着脸,大步流星地赶往现场。   及至永寿宫,得知他们在永寿宫的别院空草地上举办别开生面的篝火晚会,他故意不让太监传报,悄咪咪地溜进宴会。   篝火晚会热闹非凡,身穿异族服饰的宫女在跳舞,宫女太监们端着托盘在来回穿梭,伺机提供服务,完颜希宗正在指挥太监烤全羊,而孝贤太后等人坐在露天的餐桌前闲聊,等候美食上场。   赵昀躲到柱子后头探头,就想看看容珏那厮是不是趁他不在,又来勾搭他的皇后。   正想眯着眼在人群堆里寻人,忽然耳边传来了赵玄朗清脆地喊声:“皇兄,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他立马紧张地将人的嘴捂住,拉到身旁,绷着脸警告他:“别说话,朕在视察。”   “……”   赵玄朗蒙圈了,又不是出巡,视察什么呢?   正想着,人忽地被拉下来蹲着,躲在树丛后面。   赵玄朗困惑不已,忽闻树丛前面两道熟悉的声音,顿悟了。   皇兄是在捉奸!   树丛前面,荀馥雅在冬梅的搀扶下,走到容珏面前。   两人嘘寒问暖了一番后,容珏给她搬来了桌椅,温柔地叮嘱道:“皇后娘娘还是坐着吧,孕妇受不得累。”   “谢谢大师兄!”   荀馥雅道了声谢,便稳稳地坐下来。   赵昀的心里头却很是不爽,容珏这厮就只会玩温柔体贴这套,真是有够卑鄙的!   他咬了咬牙,只听闻荀馥雅莞尔道:“能瞧见大师兄完好无缺地回来,我就心安了。当年没去给你送行,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   容珏一听这话,便知是皇上在背后搞鬼,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说道:“皇后娘娘别放在心上。皇上也不是故意瞒着,他只是舍不得你,怕我把你带走,又不得不放手。”   容珏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荀馥雅,荀馥雅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微红。   而躲在草丛后的赵昀,没想到容珏竟然替自己说好话,忽地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反而有点尴尬起来。   就在他考虑着以后不要再针对容珏时,只听容珏对他评价道:“皇上这人心里藏着事,藏得很深。许多事,他不愿意说明白,可心里到底是念情的,谁待他好,谁待他不好,他都记得。”   “嗯。”   荀馥雅认同地点了点头。   上一世,她并不了解赵昀这人,面上看上去,赵昀的确不像个好人,但这一世,他们以不同的方式重新开始,让她看到了许多上辈子看不到的真相,真真正正地了解赵昀这个人。   所以,此刻她不再坚信上辈子的容珏是被赵昀毒杀的。   “皇上要出征了。”   容珏忽然话锋一转,善意地提醒道。   荀馥雅隐约有点不安:“是啊,这次多半得打很久,劳民伤财,内忧外患,真是令人担忧!”   换作平时,她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毕竟赵昀在她的心里就是一个不败的战神,无论何时何地,打什么人都能得胜归来。   然而,这一次,他要去面对的人是乌黑儿和谢夫人,要对付的是异族里面最强悍的部族。   虽有路子峰、西南世子阿蛮的坐镇,但谢夫人诡计多端,那乌黑儿更是塞外武尊,是他们年幼时便已成名的赫赫大将。更重要的是,他的武威始终压着三十六个部族。若说赵昀平生有什么爬不过去的山,那么乌黑儿就是唯一一座。   她垂眉喃喃道:“我真的放心不下。”   容珏见她如此担忧,眼神清明地安抚她:“娘娘你不必过滤,皇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冲动幼稚的皇上了,他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树丛后的赵昀听到这话,拳头硬了。   他何时冲动幼稚了?这容珏竟敢诽谤他,活腻了?   而树丛前的荀馥雅察觉到身后有动静,瞥了一眼那明黄色,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大师兄你既然这么说,的确没什么好担心了。先前我还没有把握替皇上稳定朝局,如今大师兄你回来坐镇朝中,我心中筹谋之事,也就十拿九稳了。”   容珏听出她言语中的信任,心中一暖,凝着她的眼神温柔似水。   完颜希宗见两人相谈甚欢,走过来一把将容珏给拽走,弄得容珏有几分狼狈。   荀馥雅凝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好,总觉得这两人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收回探寻的目光,叹了口气:“皇上,你出来吧。”   躲在树丛后面的赵昀听到这话,赶紧放开挣扎得厉害的赵玄朗,站起身来。   他理了理衣裳,清了清嗓子,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皇后,好巧啊,朕正在跟皇帝探头人生呢。”   “……”   赵玄朗不可置信地等着他,觉得这人还真是会胡扯。   他深知这人的心胸狭窄,识趣地不留在这里碍眼,向他们简单告退后,去寻找容珏的身影。   岑三给赵昀搬来椅子,两人椅子挨着坐在一块。正巧此刻羊肉考好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惹得在场之人都嘴馋了。   赵昀拿过碟子,夹了一块羊肉喂给荀馥雅吃。荀馥雅感觉香浓可口,十分喜欢,吃了整整一叠。   赵昀见她露出满足的笑意,嘴角上扬,自己也吃了些羊肉,忽地想起了一个事,便问:“这羊是从何处来的?”   荀馥雅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就、就你养的两头羊,被完颜希宗宰了。”   赵昀吃不下去了,那可是他为皇后养的两头羊,专为皇后提供新鲜羊奶的,这个完颜希宗,实在是岂有此理!   荀馥雅见他面色不善,生怕他找人问责,赶紧宽慰道:“皇上你别动怒,这烤羊肉也是挺好吃的。”   “皇后喜欢便好,朕不怒。”   他面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完颜希宗,以后等着朕给你使绊子吧!哼!   荀馥雅见人低头吃羊肉,想到出征那事,总是放心不下,又问:“皇上这次出征,有几成把握?”   赵昀的脸上瞬间带着笑意:“皇后,从听到朕要御驾亲征,这话你都问了不下于十次了。”   荀馥雅察觉自己失态了,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而后从脖颈中取下一块玉佩,亲自戴在赵昀的脖颈上。   “这个玉佩给你,报平安的。”   赵昀嗯了声,搂着她,亲了亲她。   夜里凉风渐起,篝火在热烈地燃烧着,仿佛将这些凉意都驱散了,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寒意,反而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唇瓣离开的那一刻,荀馥雅喃喃道:“皇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赵昀低声道:“放心,朕绝不会让你守寡的。”   停顿了一下,他也开始担忧起荀馥雅:“倒是皇后你,没有朕在身边,独自面对你爹,怕不怕?”   荀馥雅将掌心覆在他手背,淡淡一笑:“不怕!你曾为我连命都不要,此刻,我也会为你守住江山的”   停顿了一下,她心里有些激动地表示:“皇上,将来若真有什么难逃的劫难,我与你生在一处,死在一处。”   凝着那眼眸里的坚定情意,赵昀感动地将人的手握紧。   荀馥雅对善意容易心软,也容易被付出感动,与他相处,从一开始的半推半就,到如今主动迎合,他常常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实心意?   眼下,荀馥雅终于表露心迹,要同他缠绕终身,生死与共,叫他如何不惊喜过望!   翌日,大军开拔,却是秘密离开了上京城。   没有人给天子送行,可在他走了之后,整个上京城兵防换上了新兵,盛景南和江锦川开始带人将调查到的细作一个个揪出来。   赵玄朗虽然是扶不起的阿斗,可有容珏坐镇政事堂,朝堂局面被固得稳稳当当的。   众人对这种局面很是喜闻乐见,唯有野心勃勃的荀况每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日下朝后都会来凤梧宫找荀馥雅唠叨。   荀馥雅每回总是随意敷衍荀况,并装作胎儿不适,引荀况紧张,急急忙忙地将王氏送到凤梧宫来陪女儿待产。   这场战争不比往常,会持续很久,所需要的钱财非常多。朝堂上下都纷纷捐款,支援前线,可还是远远不够。   荀馥雅瞧见捐钱的名目,荀况才出了那么一点钱。据她了解,荀况的家产抵得过一个国库。   依照上一世的记忆,她暗中指示盛景南和江锦川去调查荀况的罪行,将这些年荀况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部都给搜出来充公。   盛景南和江锦川向来做事效率高,办事绝不含糊,很快便将荀况的所有罪证都搜集起来,但是顾念他是国丈,没敢带兵去抓人,只是等候荀馥雅发落。   荀馥雅让他们等一等。他这位父亲是狡猾的老狐狸,既然有想要夺位的野心,必定隐藏着他们所不知晓的势力。   狗急了会跳墙,他们要从各方面去逼荀况,逼他不得不急于夺权。她忍耐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时机,逼荀况在对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底牌亮出来。   只有将这位父亲所有的势力剪除掉,断掉他所有夺权的力量,才能永绝后患。   其实她早就想好了,报复这位父亲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永远地远离权势,求而不得。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战线上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中秋临近,众人却没有心思过节。   而当第一封军报抵达时,荀馥雅与众人的心里都在发抖。   军报上传来的消息是,路子峰独自带两千匈奴骑兵的作用便是负责游击突袭,专杀乌黑儿的巡逻军。赵昀带领的黑云军首次与乌黑儿的铁骑短兵相接,于夜晚突袭,因胡人骑兵忌惮他们手上的胡人王子,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双方胶着,休整待战,或者为了赎回胡人王子而议和,不得知。   得知军事情况后,荀馥雅又展开了赵昀的家书,上面写着“一切安好,夜夜念你”,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军报上朝时,满朝哗然,振奋人心,只有荀况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冷静下来后,众人知晓,无论胡人铁骑是战还是和,军粮不能拖,遂,容珏与赵玄朗发下征召令,最后征收了九千石粮食。   另外,沈千从玄素口中知晓朝廷需要钱,豪气地给朝廷捐了一大笔钱,江骜得知,捐了比他更大一笔。两人似乎在斗气那般,捐了一笔又一笔,一笔比一笔大,几乎倾尽财力。此事也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美谈。   只是,这还不够,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朝百姓买粮食,赊数,能送多少就送多少过去前线。   眨眼间过得飞快,已经到了中秋。   月到中秋分外明,每逢佳节倍思亲,荀馥雅在殿门口凝着那皎皎月色,抚摸着快要临盆的肚子,心里想念孩子他爹了。   她打算在中秋之夜跟荀况摊牌,唯恐孝贤太后被牵扯进来,早早通知孝贤太后到容国公府过中秋。   中秋时节,许多宫女侍卫都会放假,夜里回家过节,吃个团圆饭,偌大的宫廷一下子显得比较冷清。   王氏跟荀况一大早过来凤梧宫陪她,王氏亲自给他们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地吃个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荀馥雅看得满眼心酸,这是上一世最渴望的事,这一世似乎做到了,即便是虚假,至少也做到了。   晚膳过后,宫女收拾碗筷,王氏到她房里准备一些临产的物品。   她看着母亲有些苍老的身影,忍不住从背后抱住,愧疚地喃喃道:“阿娘,女儿可能做对不住你的事了。”   王氏并未听清楚她说的话,正要转身来问,女儿已经被她爹叫走了。   月色朦胧,父母二人在走廊处对视,各怀心思。   荀况开门见山地问她:“是不是你让盛江二人调查爹的?”   事到如今,荀馥雅也不打算隐瞒:“是。”   荀况抬手便要甩她一巴掌,被潜伏在暗处的寒江跳出来阻挡。   寒江并未发一言,只一个眼神,便让荀况惊惧地后退一步。   荀况气得脸红脖子粗,胡须剧烈抖动:“你这个不孝女,为何给你爹捅刀子?我是你爹啊!”   荀馥雅想到上一世这个爹对自己做的那些丧尽天良之事,大公无私地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爹犯了罪,不能因为女儿是皇后,就能免罪。”   “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只有我们将大权握在手里,才不会被人欺负啊,男人的感情哪里靠得住!”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却换来了女儿的反唇相讥。   “爹,你也是男人,不是吗?”   他顿时气得胸前起伏,戟指怒目:“你——”   “啊!”   话还没说出来,女儿忽地脸色大变,捂着肚子惨叫。   他吓了一跳,有些惊慌不知所措:“怎、怎么啦?”   荀馥雅用力抓紧身旁的寒江,虚弱地说道:“我、我要生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两位大男人顿时吓得心慌慌,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还是荀况有经验,赶紧喊来王氏和宫女嬷嬷。   众人知晓皇后要临盆了,赶紧将在宫中待命的产婆、奶娘请过来。   一阵慌乱后,产婆将男人和亲眷关到房外,经验老道地指导荀馥雅生产。   荀馥雅躺在床上,痛苦地挣扎。怀孕的时候满怀期待,想过生孩子之时会很痛,没想到会是这般的痛,简直痛得怀疑人生啊!   尽管产婆让她憋气,不要喊叫,得用力将孩子生下来,然而,那十二级阵痛真的痛得叫她发狂。她无法忍住,无法憋气,只是出自本能地喊,声嘶力竭地叫喊,即便喊得没力气了,喉咙沙哑了,还是忍不住喊,实在是太痛了。   喊了整整十个时辰,天亮了又黑,得到讯息的人都纷纷聚在殿外,可迟迟听不见婴儿呱呱坠地的声音。   荀馥雅感觉有些绝望了,真担心自己无法顺利诞下鳞儿,最后痛得昏昏沉沉,丧失了意识。   幸好,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突然听到“哇”的一声婴儿坠落时的叫声,她顿时意识清醒,露出慈爱的笑容。   产婆娴熟地为婴儿剪肚脐带,穿衣裹巾,报过来给她报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太子,是个小太子啊!”   荀馥雅想要抱抱孩子,可已经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地看了孩子一眼,让她们忙去。   门外的人听到这喜讯,皆兴奋不已,纷纷向她贺喜。   “哈哈哈,太好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哈哈哈,本王有小外甥了!恭喜本王吧!”   然而,就在这欢乐声中,整个凤梧宫忽然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侍卫重重包围,荀况从王氏的手中抱走小太子,对众人笑道:“今日是个大喜日子,小太子降生,他将会登基为帝,成为我们天启第十三代君王。”   王氏瞪着眼,一时之间摸不清发生了何事。   赵玄朗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斥责:“荀首辅,你胡说什么?皇上还好好的,你简直在痴人说梦话。”   “哈哈哈,你们收到的军事密报是假的,我手上这封才是真的。”说着,他将自己截胡的军事密报丢给他们。   赵玄朗赶紧捡过来,展开来看,上面的内容简直是触目惊心。   “怎么会?”他忽然感觉有些晕了,摇晃着坐回去。   其他人赶紧将军事密报拿来翻阅,无一不变脸,孝贤太后更是晕了过去。容夫人和容夫人赶紧将人扶到房中,已经无暇顾及荀况的野心了。   盛景南紧握着拳头,无法相信这份密报的内容,怒斥荀况:“荀首辅,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伪造军情。”   然而,荀况怎会被这个毛头小子吓唬,神色镇定地表示:“皇上在前线身负重伤,不治而亡,我为了稳定朝局,不让别有用心之人谋害未来的储君,才伪造军事密报,瞒住你们的。我这都是为了天启的江山社稷,何罪之有。”   “你胡说,皇兄英勇善战,是不会死的。”   玄素嘴上这般反驳,却倒在江骜的怀里伤心难过。   荀况见众人悲悲戚戚,难得跟他们继续缠磨下去。   “你们就给我呆在凤梧宫里,等我的小外孙登基后,再来给你们论罪,哼!”   王氏晃了晃眼,终于回过神来。她跑过来,拉着正要迈步离开的荀况追问:“老爷,你这是带着外孙去哪里?”   荀况不耐烦地呵斥:“你一个妇道人家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陪你女儿去。”   正事要紧,他不想因为妇人的唧唧磨磨耽搁,甩开王氏的手,抱着刚出生的小太子,甩袖而去。   朝堂上,官员们已经在候着,除了支持他官员,其余都是一些墙头草,不足为患。   在小桂子的陪同下,他抱着小外孙走到龙椅旁,扫视了一下底下官员,向小桂子打了个眼色。   小桂子立马拿出伪造的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若朕在前线遭遇不测,立小太子为储君,荀首辅为摄政王,辅助新帝处理朝政,钦此。”   声音在空档的大殿上回荡着,荀况见众人毫无动静,举起手中的婴儿,放到龙椅上,转身对百官高声说道:“新皇在此,请百官朝拜!”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纷纷跪地膜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在他们伏地时,潜伏在暗处的寒江以诡异的身法,将荀况放在龙椅上的婴儿抱走。   众人抬头,瞧见龙椅上空空如也,一脸蒙圈:“怎么回事?”   荀况刚才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小外孙消失不见了,顿时面色大变。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整个正阳殿已经被禁卫军重重包围,萧敬禾气势汹汹地带着侍卫们冲进来,控制了现场。   他瞟了小桂子一眼,冷笑道:“荀首辅,你的人藏得可真够深的啊,连小桂子都是你的人。”   小桂子顿时吓得浑身哆嗦,荀况见这阵势,也是大吃一惊。   他的人明明将那群人严密看守,将王宫严密控制起来,而眼前的萧敬禾也因节日告假回老家过中秋,他派出去的探子明明亲眼所见的,怎么会在这里?   盛景南、容珏等人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大殿。   赵玄朗笑眯眯地说道:“荀首辅,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怎么突然之间你的人全都不见了?”   荀况何其聪明,瞬间意识到这是个圈套,怒然地眯着眼:“好一招瓮中捉鳖,我还小看了你们这群小年轻。”   侍卫一把将高台上的小桂子踢下来,小桂子狼狈地滚下来,刚巧滚到了赵玄朗的脚上,手上的圣旨掉在了地上。   赵玄朗好奇地捡起来,匆匆瞟了一眼,摇头轻叹:“荀首辅啊荀首辅,你为何每回都来这么一招?每回都伪造圣旨夺皇权,就不能有点创新吗?”   这言语间的讽刺,让荀况脸色一寒。   他警惕地敌视众人,生怕下一个被踢下来的是自己,赶紧从高台上下来,而跪在地上的官员自动让路,皆不敢抬头也不敢起身,他们都有罪。   众人见人下来了,纷纷迎上前去。   江骜嘲笑他:“荀首辅,你以为你掩饰的很好?你的野心早就昭然若揭了。”   盛景南为他解除心中的困惑:“我们之所以迟迟不动你,就是为了揪出你深埋的势力。”   而赵玄朗看着他,面露得意之色。   荀况被这些后辈你一言我一语地冷嘲热讽,气得脸红脖子粗,吹胡子瞪眼。他将矛头指向赵玄朗:“哼,清河王,这江山是属于小太子的,你这般篡位,朝野上下谁会服你。”   赵玄朗砸了咂舌:“荀首辅你想多了,本王压根没兴趣当皇帝。况且,我皇兄还健在呢。”   荀况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有人在设一个圈套给他,然后他现在已经跳下去了。   江骜得意地笑说:“你以为只有你会伪造军事密函,我们的人就不会吗?”   盛景南直言道:“你收到的军事密函才是假的,是我们伪造的。”   “你们——”荀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是他太轻视这些后起之秀了。   他不悦地甩手怒斥:“胡闹!”   盛景南反唇相讥:“这场闹剧若荀首辅不配合,我们也闹不下去啊,是不是啊,锦川。”   江锦川点头附和:“不错。”   “哼,算本官栽在你们这群小年轻手里。”眼见情势不妙,荀况甩了甩衣袖,赶紧逃跑。   然而,萧敬禾拉住他的去路,目光如炬:“荀首辅这是要去何处?”   荀况并不惊慌,冷冷地扫视众人:“怎么?你们还想拿本官问罪?”   江锦川质问他:“伪造圣旨,意图谋权,不算大罪吗?”   岂知,事到如今,荀况还气定神闲地狡辩:“本官只是受了你们的蒙骗,才会急于让太子登基,有何过错?”   江锦川也不是省油的等,冷然回怼:“呵,你的罪名还不止这些呢。”   盛景南搭着江锦川的肩,接话:“私通官员贪污受贿、□□、囤养私兵、帮助三皇子和永乐侯谋反等鞥,随便挑出一条,都是死罪。”   江锦川逼近荀况,气势强盛地告知:“别想抵赖,人证物证我们都已经有了。”   面对盛江二人的珠联璧合,荀况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不得不感叹这两人享负盛名,升迁得如此之快,不是没有能耐的。   只是,姜好是老的辣,他怎会被这几个小辈吓唬到呢?   他气定神闲地冷哼道:“那又如何?你们能奈我何?本官可是皇后娘娘的爹,当朝国丈,你们没资格动本官。”   “他们没资格,那就本宫来吧。”   一个意外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虚弱不已,却又熟悉得很。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凤驾抵达金銮大殿时,众人纷纷向端庄华贵的皇后娘娘行礼参拜。   荀馥雅在冬梅和玄素的搀扶下,越过众人,来到高台上,俯视众人,威严又有气势。   无可否认,荀馥雅的出现是荀况始料不及的。   荀况愣了一下神,很快反应过来,厉声质问她:“皇后,我是你爹,难道你要处死自己的爹不成?”   荀馥雅声音微弱地表示:“女儿不会做弑父之事的,阿爹你放心吧。”   荀况脸上一喜,凑上去说服她:“女儿,我们才是一家人,他们都是外人,你不能帮着外人来害你爹呀!”   面对不知悔改还沾沾自喜的父亲,荀馥雅看得心里发毛。   她抬眼看着荀况,痛心疾首地怒斥:“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能说是他们害的呢?”   然而,此时此刻,荀况都深信他们是利益一致的,这个皇后女儿不会这么傻,不顾自身的利益。   他低声向荀馥雅分析各种的利弊,提醒她:“皇后,你不要听信这些人的谗言?若是阿爹失势了,你没了娘家的势力支持,你和小太子的地位很快被人取而代之的。君心难测,君王的情感最是不可靠的呀!”   荀馥雅看着这副为权势不顾一切的嘴脸,心如止水。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人都是这样,简直无可救药了。   她厌恶这样的嘴脸,厌恶这样的荀况,冷冷地告诉他:“阿爹,策划这次的事,是女儿。”   “你——”荀况的自信瞬间没了,脸色铁青地质问她,“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坑你爹?”   他无法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愚蠢的人,会自损自己的利益,不顾自己的利益。   然而,荀馥雅接下来的话,彻底毁了他最后的自信。   “因为女儿不想阿爹沉迷于权势,一错再错。”   荀况立刻意识到不妙,赶紧动之以情:“阿爹沉迷于权势,还不是为了稳固你跟太子的地位吗?阿爹这样为你们,有错吗?”   面对荀况激动的靠近,玄素和冬梅立刻挡在荀馥雅的身前,生怕他会伤害荀馥雅似的。   而荀馥雅转过身,难受地闭上眼,等心情不再那么难受时,决绝下令:“把荀首辅带下去吧,等皇上回来再定夺。”   荀况这回知道事情的严重,赶紧大声喊:“皇后,不要啊,阿爹不能坐牢,阿爹不能失去权势呀!只有阿爹手握大权,你和太子的地位才稳固呀!”   见女儿毫无反应,自己被侍卫无情地拖拽,越拖越远了,荀况感觉仿佛自己离权利的中心越来越远那般,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他怒不可遏,震怒地斥责她:“你这个不孝女!我白生你了。”   “你这样对你爹,就不怕你阿娘伤心难过吗?”   荀馥雅浑身一震,即使紧闭着眼,泪水还是不断地滑落,炽热得疼痛。   刚生产完的产妇都虚弱无比,如今受到了这般刺激,荀馥雅晃了晃身子,意识有些迷迷糊糊的,几乎要晕倒了。   “皇后娘娘!”   “皇嫂!”   玄素和冬梅及时察觉到,赶紧扶着人。   众人忧心戚戚地靠近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关怀,然而,此刻的荀馥雅不想面对这些关怀。   “本宫想静一静。”   此刻的她狼狈又丑陋,实在无颜面对这些光鲜亮丽的人。   在玄素和冬梅的搀扶下,她坐上了风辇,扶着额头,虚弱地靠着,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凤梧宫。   寒江将太子抱回来,放到摇篮里,便转身离开,始终没有只字片语。   荀馥雅早已习惯这人的寡言,看了一眼小太子,便疲惫地躺在床上,正要歇息,王氏便火急缭绕地走进来。   她没瞧见荀况,紧张地询问:“你爹呢?”   荀馥雅无言面对王氏,垂眉低声道:“关牢里了。”   王氏似乎早料到荀况会出事,重心不稳地晃了晃,随即质问她:“你怎么不救他,你可是皇后啊。”   荀馥雅抿嘴,努力抑制身心的难受,良久,才鼓起勇气告诉王氏:“人是我关的。”   “什么?”王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仿佛在那一瞬间不认识这个无情无义的女儿似的。   她双手紧抓着荀馥雅的肩,激动地摇晃着她,怒斥:“那是你爹,你这样做,不怕天打雷劈吗?”   荀馥雅被晃得难受,大声喊道:“他作奸犯科,犯案累累,条条都是死罪,我送他去坐牢,有何错?”   “啪!”   王氏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怒其无情无义。   王氏无法理解女儿的做法,也无法接受她这样对自己的爹。王氏认为,无论荀况如何不好,当女儿的都不该这样对自己的阿爹。   她痛心疾首地哭喊:“你没错,是我的错,我错在生了你这么个大义灭亲的女儿!”   言毕,她收拾行装,转身就跑。   荀馥雅的心突突跳,顾不上脸上的疼痛,跑过来拉着王氏的衣袖追问:“阿娘,你去哪里?”   王氏赌气地说道:“去陪你爹坐牢,你满意了吧!”   言毕,她气恼地甩开荀馥雅,头也不回地离开。   荀馥雅伸手向空中抓了抓,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晕倒了。   “皇后娘娘!” 第131章   荀馥雅睡得不实,虽表面不说,但心里压着事。   朝廷百官都在急,她比朝中所有人更急。若此战不决,因此而引起的一系列后果,足够拖垮整个天启朝。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看到了已故的赵怀淑抱着小太子,屋子里的人都晕倒在地。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痛的真实感让她警觉这一切不是梦。那一瞬间寒意冰冻了心神,使得她一阵阵地发寒发冷。   “赵……怀淑,你没死?”   她满脸倦色,虚弱得连说几句话都费劲,声音有气无力的。   一身宫女装束的赵怀淑似乎深知她此刻的虚弱,抱着小太子,肆无忌惮地走到床榻前,狞笑道:“你们都没死,我怎么可能会死。”   荀馥雅紧张地盯着皇儿,生怕下一刻赵怀淑会伤害他,心里戚戚然。   眼下的形势对她很不利,防守严密的凤梧宫居然毫无动静,向来这一切,赵怀淑筹谋已久,而且有着强劲的势力助她完成这一切。   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了。   “冷宫的火是你放的?”   “没错!”赵怀淑坦然承认,面露厌恶的神色,“那群疯女人吵死了,真不知当初你在冷宫是怎么受得了的。”   荀馥雅心头一颤,眼前的赵怀淑太过于陌生,甚至有着谢夫人的影子。   或许,这才是赵怀淑的真面目。   她倒抽一口冷气,忌惮地盯着皇儿,虚弱得连爬起来都困难:“赵……怀淑,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赵怀淑不屑地冷哼一声,低头伸手捏了捏婴儿的脸蛋,许是她捏得太用力了,从降生后一直安静睡觉的小太子忽地哇哇嚎哭起来。   赵怀淑顿时恼了,下一刻眼眸里迸射出浓烈的恨意:“果然,你阿娘讨厌,你也一样讨人厌!”   “赵……赵怀淑,你要对我皇儿做什么?”   荀馥雅紧盯着,生怕下一刻小太子被赵怀淑摔死。   提起这个,赵怀淑似乎来了精神,露出狰狞的笑意:“别担心,我不会杀你儿子的。你跟赵昀对我这么残忍,我要带你们的儿子到战场,让胡人铁骑踩成碎渣,哈哈哈……”   这癫狂的笑容,让荀馥雅心里一阵阵地发寒:“你居然跟胡人勾结?”   “谁能弄死你们,我就帮谁。”赵怀淑不屑地冷笑,眼眸的恨意很深,“是你们逼我的。”   荀馥雅瞄准时机,卯尽全力扑过去抢夺:“把太子还给本宫!”   然而,赵怀淑似乎早就料到,立马躲开,让她扑了个空。   赵怀淑一脚踩在她的身上,边用力踩着边狞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们让我含恨,我就要你们痛不欲生!”???   正要抬腿给荀馥雅两脚,不巧的是,守在外头之人前来催促,她只好作罢,抱着小太子,急匆匆地跑出去。   “不,不要伤害我皇儿——”   尽管身上疼痛不已,身体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抽空了,可眼睁睁看着皇儿被抱走,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艰难地爬着追出去。   然而,爬到殿门口,她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而察觉不对劲的众人匆匆赶来,玄素一个箭步跑过来,忙把她扶起来:“皇嫂!”   她紧抓着玄素的手腕,声音颤抖得很:“玄素,太子、太子被赵怀淑带走了……”   “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玄素低咒一声,扶着她坐下,语速极快地安抚道,“皇嫂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将小太子带回来的。”   话音还没消散,玄素已经提着她久违的白斤鱼叉,风风火火地追出去。   “玄素——”   荀馥雅张了张嘴,想要喊住她,可终究抵不过身子的虚弱,晕了过去。   小太子失踪,孝贤太后得知后,当场晕了过去,朝野上下乱作一团,唯有容珏在冷静处事,与盛景南等人为了营救小太子作临时部署。   城门被及时的严防死守,赵怀淑抱着小太子躲在暗角里出不去,很是恼恨。   那个男人还在城外等着她,若她不能及时去会合,只会落得被抛弃的下场。   正当苦恼时,她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面露阴毒的笑意。   江骜昨夜辗转未眠,如今的每一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天明时分便听到了小太子失踪,顿时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   他赶紧到怀淑公主府找玄素,得知玄素早已赶往凤梧宫,便又赶过去,岂知还是晚了一步,玄素已经追小太子去了。   在这种时候,他什么忙都帮不上,顿觉自己真的很没用。   惯例地吵了一早朝,散朝后又到御书房帮忙处理政事,忙了足足一日。前线每次回来的消息俱是按兵不动,众人担心会扰了皇帝的心神,没敢将此事向他汇报。   玄素一直没回来,他的心中忐忑不安,忍不住到酒楼里听着曲儿喝小酒解闷。   这酒都没下去两杯,那蒙着面纱弹曲儿的姑娘却让他看着好生面熟,他忍不住将人叫上来,一把扯掉对方的面纱。   瞧见那倾国倾城的容颜,顿时呼吸一凝,想到这女人劫走了小太子,他吓得赶紧后退大喊:“来人啊——”   “……”   还没来得及高声大喊,昔日高贵的怀淑公主竟然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堵住他的唇,与他热烈地缠绵。   温香软玉的滋味让他瞬间精神恍惚,一时之间举手无措。   赵怀淑抱着他的脖颈,坐在他的腿上,娇羞地撒娇道:“江公子,你能不能不喊人,我想跟你私下好好谈谈。”   说着,眼神暧昧地往他的耳边吹起。   “我——”美人在怀,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可江骜想到这女人干得好事,赶紧将人推开,“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你绑架了小太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紧握着拳头,他别过脸去不再多看这位曾经让他梦牵魂萦的公主,气哼哼地想要走出去喊人,却被拉住了。   赵怀淑将手放到自己的脸,盈着泪水哀求道:“江公子,我把小太子给你,你能不能帮我出城啊?”   那翦水秋瞳里装满着恳求,我见犹怜,让人看着忍不住心动。   江骜犹豫了片刻,心软了:“你……真的把小太子给我?”   “江公子,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不会骗你的,你能不能帮我出城啊?”赵怀淑心里冷笑,面上却楚楚可怜地凝着江骜,仿佛江骜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那般。   见江骜犹豫不定,她赶紧从箱子里抱出一名男婴,放到江骜的手上,随后又挽起袖子垂泪诉说:“我绑架太子,也只是想逃命而已。”   江骜没想到这女人真的将小太子还给自己,呜咽起来又如此的凄楚动人,心里便动摇起来了。   难道她真的喜欢我?真的是迫于无奈才这么做的?   此时,赵怀淑轻轻拉着他的衣袖,眼角微红地再次哀求:“求求你了,怜悯一下我吧。”   说是哀求,却像在跟情郎撒娇。   被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此这般对待,试问哪个男人受得了?更何况这女人从前还是他的梦中女神。   最终,他生了怜悯之心。   “好……好吧。”   江府临近酒楼,他先将小太子送回府上安置,命人去通知容太师过来接人,而后帮助赵怀淑扮成一名书生,背着箱笼,装作是自己的同窗好友。   守城的侍卫见是江骜要亲自送行的好友,自然不拦。如此,他们顺利出了城,抵达城郊的一处树林。   只是,当他跟赵怀淑道别的那一刻,周围忽然出现了许多天启打扮的胡族人,挡住了他的回路。   为首的粗野男子一把将赵怀淑拽过去,冷然质问:“小太子呢?”   他正要得意地回复男子,小太子已经被他安全营救了。   然而,赵怀淑的话惊得他心神碎裂。   “在箱笼里。”   言毕,她放下背上的箱笼,从里面抱出了一名男婴。   男子看了一眼,正要抢过来,被江骜激动地喊声转移了注意力。   “赵怀淑,你居然骗我?”   虽然不知道赵怀淑交给他的婴儿是哪里来的,但此时此刻,他若看不出来眼前的婴儿才是小太子,就太有眼无珠了。   男人觉得他太碍眼了,冷然下令:“杀了他。”   江骜瞬间所有的怒气转为冷意,赶紧落荒而逃:“救、救命啊!”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皆是练武好手,他一介文弱书生,要从这些人的眼皮底下逃走,谈何容易?   男人的手下似乎也看出他的弱不禁风,冲上来先不砍他,抬腿狠狠地将他踢倒在地,而后抡起手中的凶刀,恶狠狠地向他砍过来。   他吓得紧闭着眼,觉得这回是死定了,怕得脑子一片空白。   “哐!”   刀风从他的脸颊擦过,只听得铁锤垂在地上,头顶上传来了玄素霸气的声音。   “不许欺负我男人!”   “玄素。”   江骜惊喜地睁开眼,仿佛重新找回了勇气那般,赶紧爬起身来躲到玄素的身后。   玄素没空搭理他,目光落在赵怀淑手里的婴儿上,戟指怒目:“赵怀淑你这个贱人,把小太子还回来!”   话音刚落,她抡起百斤鱼叉,凶猛又霸气地杀过去,直奔赵怀淑所在的位置。跟随她而来的四名侍卫,也拔剑与这些胡人对战。   江骜见玄素以一敌十,勇猛无比,周围的人都缠斗起来,只有他跟赵怀淑愣在原地观战。   对于赵怀淑的欺骗,他气愤难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顾危险地跑过去将小太子夺过来,将人踹倒在地。   男人见此,抽刀砍过来,想要砍死江骜,玄素替他挡了一刀。   “玄素!”江骜见玄素的手臂上划了了一大道口子,心疼不已。   然而,玄素毫不在乎,胡人强悍无比,其实她也没信心挡得住,但是江骜跟小太子对她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就算将性命豁出去了,她也绝不会让这十几个胡人前进一步。   她紧张地催促江骜:“江郎,快带小太子走,快!”   男人的凶刀再次袭来,玄素抡起百斤鱼叉抵挡,急叫:“江郎,不要回来,一定要亲自将小太子送到皇嫂手里,一定要!”   身边的几名胡人又一起袭击她,她抡起鱼叉扫向众人,带来的侍卫已经身负重伤了,她的处境变得万分危险。   江骜看着心惊肉跳,头一回这么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自信,恨自己对美色抵挡不住诱惑。   那些胡人人多势众,武艺又那么强,玄素能抵挡得住吗?   他不敢去想,玄素的叮嘱仿佛是咒语,虽然很担心玄素的安危,但他一刻都不敢耽搁,抱着小太子,不要命地往城门口跑去。   抵达城门口时,他气喘吁吁,都急出眼泪了,才喊出声来,让守卫赶紧去树林支援玄素。   这回,他不敢再大意了,也不敢相信任何人,直奔皇宫,直到将小太子放到荀馥雅的手里,方瘫倒在地。   小太子失而复得,荀馥雅紧抱着小太子,拥进怀里,喜极而泣,众人也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   喜悦过后,荀馥雅冷静下来,询问江骜是如何寻得小太子的。   江骜不想隐瞒,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啪!”   荀馥雅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垂头沉默,也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事,他的确该打!   众人轻叹,并未发一言,而荀馥雅得知是玄素将小太子救回来的,心里对玄素的安危很担忧,赶紧派萧敬禾去寻人。   一个时辰后,去寻人的萧敬禾回来了,带着血迹斑斑的鱼叉,身旁空无一人。   不等人开口,荀馥雅紧张地追问:“玄素呢?玄素呢?”   然而,萧敬禾一脸愧疚地告诉她,去支援的守城侍卫表示,他们去到的时候,地上一堆血迹,四名侍卫全死了,不见玄素,只看到她的鱼叉。   荀馥雅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靠着门框上痛哭,哭得肝肠寸断:“玄素,我的玄素呢?”   江骜自责不已,也是眼泪盈盈:“都怪我!若不是我错信了赵怀淑,帮她逃出城,就不会,就不会……”   “哐!”   一个茶杯砸向他的脑袋。   荀馥雅将桌面上的东西都砸向他,情绪激动地怒吼:“你滚,我不要听到你说话,你滚!”   江骜捂着流血的额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众人见荀馥雅气得摇摇欲坠,盛景南和江锦川赶紧拽着江骜离开。   姜贞羽怕荀馥雅见荀馥雅精神不济,怕人会摔倒,赶紧上前扶着。   已经过了守孝期的她听到小太子失踪了,便立马进宫陪荀馥雅,如今瞧见荀馥雅这样,心里也发酸,替荀馥雅感到难受。   她宽慰道:“师妹,你别太难过,玄素吉人有天象,会没事的。”   小香儿也劝慰着:“对啊,娘娘,怀玉公主那么厉害,会没事的。”   ……   面对众人的劝慰,荀馥雅有了片刻的冷静。   她立刻命萧敬禾派尽量多的人去寻找玄素,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萧敬禾不想皇后再受刺激,领了命,一言不发地离开。   小太子失而复得,却让荀馥雅患得患失,不敢让小太子离开片刻,就连睡觉时都不时惊醒过来,确定身旁的小太子是否还在。   夜里是这样,白日她会抱着小太子,站在凤梧宫殿门口等待着玄素的归来,如此日复一日。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每一天都是煎熬,荀馥雅深锁的眉头,不曾解开过。   而她心心念念的玄素的确没死,却被押送到了嘉峪关的战场,寒风凛冽的邯城,胡人部落驻军的地方。   此时,正是胡人与天启两军对阵,胶着不下的非常时期。   先前,因胡人部族要救回他们的衍哥儿王子,不得不退守三千里,将攻陷的城池尽数归还,然而,在交换人质时,依旧中了天启这方的陷阱,损了十万大军,导致退守邯城。而天启三十万大军紧追而至,兵临邯城下。   在胡人大军处于这困境当中时,一直潜伏在天启的粗野男人带来了两个女人,他们将玄素捆绑在木桩上,竖在城墙上警示。   乌黑儿感觉这回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站在城墙上,对着底下虎视眈眈的天启大军吼叫:“天启小皇帝,先前你们抓我们的王子,如今我们抓你们的公主来,你们要拿什么来换回人质呢?哈哈哈……”   他面露凶光,抽出匕首,狠狠地插到玄素身上。   “啊!”   玄素痛苦地发出惨叫。   “玄素!”   赵昀急叫一声,又气又无奈。   他不明白,玄素为何会被抓到这里来?上京城那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等他细想,城墙上的乌黑儿有恃无恐地大喊:“限你们退守三百里,否则我们一个时辰捅她一刀。”   言毕,他又凶狠地捅了玄素一刀,玄素的胸膛上已经插上了两把匕首了,血流如注。   赵昀看着扎心,却绷着脸,始终一言不发。   楚荆担心他会受到影响,赶紧上前提醒:“皇上,这时候撤退,会让军心不稳啊。”   赵昀紧握着手中的黑云剑剑柄,垂眉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皆摸不透天子此刻在想些什么。   “不能退!”楚荆也是个硬脾气,想到他们辛苦了这么长时间,部署了这么久,此一战是决胜负的关键,决不能做出影响士气的事。   他迎着脖子,坚持道:“我们就要咬到敌人的脖子了,宁死不退!”   天子默默地盯着,岿然不动,众人也是岿然不动,在这一刻,他们都意识到了将要付出的惨重代价,心情异常沉重。   城楼上的乌黑儿又大声喊道:“天启小皇帝,你们坑杀了我们十万战士,我们也不跟你们计较了,想要回你们的公主,你单枪匹马进城来谈,敢不敢?哈哈哈……”   面对恶意的挑衅,赵昀拔剑便要策马,然而,楚荆拦在他的身前:“皇上,万万不可!”   这回,连路子峰也忍不住开口劝说了:“皇上,请三思啊!”   闻得此言,岑三等人也纷纷策着马,同心协力地挡在皇帝的面前。   城楼上的乌黑儿见皇帝迟迟不动,恼了:“天启小皇帝,我们会给你思考的时间的。”   说着,他故意大声下令:“拿一根最粗的棍子来,打到小皇帝给我们答复为止。”   “啊——”   巨大的棍棒打在胸膛上,肋骨一瞬间被打得疼痛不已,甚至发出了骨裂的声响。   饶是铁汉子也受不了这般酷刑,更何况玄素是个女子。   刹那间,空荡的军队中,不断回荡着玄素痛苦的惨叫声。   “玄素!”   赵昀急叫一声,看得是怒红了眼眶,气得面目狰狞。   他拔出手中的黑云剑,恨不得将乌黑儿砍成肉酱,可始终没有策马飞奔过去,   敌人的意图,他一清二楚,无非是动摇他的心,动摇军心。   他要稳住,必须稳住。   可是,那可是玄素啊,他的皇妹,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死?   他若不救他,皇后会怪他的,皇后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他捏紧手中的剑柄,垂下眉头,不敢抬头去多看城楼上那人一眼,就像,不敢去面对失去玄素的皇后!   此时,那可恨的乌黑儿又大声喊道:“天启的皇帝,我们能抓你们的公主,就能抓你们的皇后、太子,她们都在城里等着你,我们的猛兽正在铁笼里伺候着他们呢,信不信由你,哈哈哈……”   这回,赵昀无法冷静了。   心在剧烈震动。   众人知晓这位皇帝遇到皇后的事就无法冷静下来,赶紧围过来,肃然盯着人。   “皇上,冷静,他们这是在动摇军心,不能信啊!”   赵昀抬眸,阴狠地盯着他们,缓缓抬起黑云剑,杀气浓烈。   “挡我者死!”   此时,城楼上,闻讯赶来的谢衍,瞧见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玄素,顿时呼吸一凝。   他二话不说,抽刀砍断玄素的绳索,扶着人便要将人带走。   然而,乌黑儿等人堵住他的去路。   他怒然蹙眉:“让开,本王子不允许你们杀她。”   “王子,请你不要再妇人之仁了!只要杀了她,才能振奋军心,这场仗我们才能打胜啊!”   乌黑儿真是受够了这软弱善良的王子,有时候真不敢相信这人竟然是香奚阏氏。   面对乌黑儿的不退让,谢衍痛心疾首地怒斥:“乌黑儿,这场战争是你们瞒着父汗挑起的,你们的行为让两国百姓和士兵死伤无数,还让胡人部落成为众矢之的,你不该好好反省吗?”   “衍儿,不得对乌黑儿将军无礼!”   闻讯前来的谢夫人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过来。   这女人的到来,瞬间化解了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纷纷向她行了礼,她免了众人的礼后,转头冷静地教导儿子:“衍儿,一朝功成万古。自古帝皇哪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登上那最高权力的位置,我们这都是为了你能成为这天下的霸主。”   谢衍带着苦涩的笑容,摇头:“阿娘,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你不要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头上,好吗?阿娘,你不要再被仇恨蒙蔽了,好不好?”   “衍儿,成为这天下的霸主,你想要得到什么都可以,包括荀馥雅,你有什么不愿意的,难道你不想夺回她吗?”谢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儿子,端着一副循循教导的神色。   心思被当众戳破,谢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同时心也凉拨凉拨的。   他的母亲为达目的,真是无所不用极其!他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阻止她继续疯下去呢?   他抬起清澈温柔的眼眸,凝着母亲片刻,越看越是觉得难受。   他无力阻止母亲,便激动地低吼:“够了,够了,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你们是恶鬼吗?到底要死多少人才肯罢休啊!”   察觉自己的声量不自觉地放大,他下意识地收一收:“我跟你说不通,我要带玄素走,让开。”   言毕,他扶着玄素,往边儿走。   然而,众人堵住去路,面色不善。   谢夫人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说道:“衍儿,阿娘能容忍你任性一次,并不代表能容忍你任性第二次。”   谢衍咬了咬牙,转头威胁她:“阿娘,你不让我带走玄素,我就死在你面前。”   谢夫人眼眸里暗流转了转,冷冷地警告他:“行,你若死了,阿娘就杀了你父汗,杀了荀馥雅,杀了她的皇儿,杀了这天下的人为你陪葬!”   “阿娘,你疯了。”谢衍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夫人。   而谢夫人冷眼相对:“是你想让我疯的。”   此时此刻,她实在不想这儿子来妨碍自己的大事,向手下下令:“把王子带下去,好生看着,再让他跑出来,你们都切腹自尽吧。”   众人领了命,正要上前来抓人,岂知,一直默不作声的玄素忽然推开谢衍,夺过旁边的刀向谢夫人砍过去。   “谢夫人,你这个毒妇,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阿娘!”   谢衍急喊一声。   乌黑儿和士兵们赶紧上前护着谢夫人。   玄素自知自己今日只能命绝于此,并不畏惧,抡起手中的刀拼命砍杀,能杀几个是几个,图个心里痛快!   最后,她被那个将她抓来的男人狠狠地捅了一刀,退到了城墙边。   她忍着剧痛,敌视虎视眈眈的胡人,心想着不能因为自己,影响我军的士气。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高声大喊:“天启的战士们,不要怕,打得胡人屁滚尿流吧!不要输给我这个公主!”   言毕,她将手中的刀用力甩向敌人,带着满足的笑容,从城墙上纵身下去。   干净利落,无怨也无悔!   “玄素!”   “玄素!”   那一刻,许多人都在喊她的名字。   她含笑闭上眼坠落,感觉心满意足了,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跟荀馥雅在一起开心玩闹的点点滴滴,闪现跟江骜之间的点点滴滴。   “皇上——”   那一刻,赵昀终于无法忍受了,不顾一切地策马飞奔过去。   乌黑儿脸上大喜,大喊:“皇帝小儿来了,弓箭手准备!”   众人见他们的皇上在箭羽中宛如猎豹般迅捷穿梭,看得是心惊肉颤。   路子峰趁机举起手中的弓箭,大声呼喊:“将士们,不要输给公主,冲啊,打得胡人屁滚尿流!”   “冲啊——”   随着一声声怒喊,将士们一鼓作气,纷纷冲过来奋勇杀敌,勇猛攻城门。   赵昀在混乱的厮杀声中,下马跑到躺在城墙下的玄素身前,将人扶到怀中。   玄素嘴角不断吐血,无论他如何替她抹掉,她还是在吐血,难受得他泪眼朦胧,眼眶红得吓人。   玄素替擦去泪意,笑道:“皇兄,别难过,不要为我的死难过。”   赵昀握着她的手,这是他好不容易寻回的亲人,就这么眼睁睁地死在面前,怎能叫他不难过?   玄素心里记挂着荀馥雅,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憋着气说道:“皇兄,你……你替我跟皇嫂说,不要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活得忧心戚戚的,玄素希望她过得开心自在。不要为我的死难过……”   吐了一口血,她气若游丝地继续说:“替我跟江郎说,身为公主,为国家献出生命,我死得其所。身为……身为他的女人,为保护他而死,我心、甘、情、愿——”   话到此处,举起的手无力地垂下去,那双明净如镜的眼眸也永久地闭上了。   “玄素——”   远在千里之外的荀馥雅似乎听到了这一声凄厉的呼喊,蓦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蓦然坐起来,虚弱地喘着气,感觉心跳快得让自己快要受不住了。   恍惚间,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皇嫂,来见我小甥儿呢。”   她急切地转过头,看向小太子那处。小太子正在婴儿床上酣睡,周围空无一人。   她疲惫地捂着脸,日复一日的思念和担忧,让她难受得伤心垂泪。   “玄素、玄素!”   守在殿外的宫女听到皇后又再想念怀玉公主,眼眶也红了。   怀玉公主虽然贵为公主,但从前身为丫鬟与她们一直处着,为人乐观仗义,从不跟她们计较得失,还总是热心地教她们习武自强,是非常热心肠又没有心眼的好姑娘。   如今她遭遇了这样的事,她们尚且为她担忧,为她难过,更何况是从小与玄素情同姐妹的皇后娘娘?   这万一人真的出了事,让皇后娘娘如何受得了啊!   秋去冬来,前方依旧没来军事密报,众人皆知,战事依旧在进行持久战,要么胜,要么死。现在再撤回来,只会招致胡人铁骑更猛烈的反扑。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过冬时节,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时,百姓家家户户放鞭炮,为这寒冬增添了一丝暖意。   今日过节,荀馥雅一宿没合眼,自从诞下太子后,经历了诸多事情,她的身子不复从前,虚弱又容易疲惫,头疾的毛病发作得越发频繁,每日都精神恹恹的。   清晨与孝贤太后等人一块祭天祷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早日打败胡人铁骑,傍晚时分,孝贤太后在永寿宫设宴,让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不多时,宫里便派人来传。   “咿呀咿呀!”   小太子兴奋得手舞足蹈。   他已经半周岁了,长得聪明伶俐,会爬会坐会牙牙学语,还会逗人开心。瞧见他,荀馥雅的愁绪短暂地一扫而空。她抱着皇儿,披上大氅,坐上风辇过去。   才走下风辇,赵玄朗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抱起小太子,面露阳光般灿烂的笑意:“淼子,皇叔看你来啦。这过节饭,总得和自家人吃罢。”   言毕,他将小太子往空中举高高,逗得小太子咔咔大笑。   赵昀没能回来,书信上给小太子起了个小名,叫淼子。   荀馥雅不知道赵昀为何会取这个小名,只是瞧见这一大一小在眼前玩乐,脸上也洋溢着笑意。   她相信,孩子的父皇很快就回来了,她的玄素也是!   容珏进了宫,见荀馥雅一身毛裘,站在宫门前,细细碎碎的漫天飘雪有几片雪花落到她的肩膀上,她并未去留意,只是看着儿子在笑,那画面很温馨,让人不忍心上去打扰。   这场大战,一直在折腾所有人,荀馥雅也被这场大战折腾得甚是憔悴,尤其在玄素下落不明后,她更是让人看着越来越心疼。   众人到齐后,荀馥雅将小太子交给奶娘照顾,与诸位一起入座,围炉而坐。   闲话家常了几句后,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被太监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众人闻着香,也嘴馋了,便动起了筷子,品尝美味的羊肉,同时喝着小酒。喝了一巡屠苏酒,却听到外头一阵喧哗。   “容太师!容太师”一名侍卫在外头被拦着,却只是隔空喊,“兵部有请!十万火急,军情到了!”   在场之人闻得此言,无不停下碗筷酒杯,安静以待。   荀馥雅却险些被吓出冷汗来,这些天里一惊一乍,她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在太后的允许下,那侍卫急匆匆地跑进来,向众人一一行礼后,忍不住心中的狂喜,激动喊道:“打胜仗了!天启大捷!”   那一瞬间,周围一片寂静,也许是盼望太久了,如今听到,却感觉如在梦中。   “我就知道,皇兄不可能输的!”   随着赵玄朗爽朗的笑声响起,众人纷纷笑逐颜开,暗自松了口气。   荀馥雅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上来,脑海一片空白。许是盼太久了,连心都有点麻了。   良久过后,她终于捂着脸,身子剧烈抖动着,喜极而泣。   战争终于胜利了,可是,可是她的玄素在哪,究竟人在哪了?   相对于众人的激动,容珏显得淡漠从容:“说军情。”   “好勒!”   侍卫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便将收到的军情绘声绘色地道来。   邯城下,两军对垒,对方抓了怀玉公主,想要利用怀玉公主来动摇军心,却没想到怀玉公主傲骨凛然,从城墙上纵身而下,鼓舞我军士气。我军士气大震,英勇杀敌,斩杀胡人铁骑二十万大军。   胡人大将乌黑儿平生未遭此大败,自知不敌天子之威,带着手中余三万残兵,丢盔弃甲,逃回胡人部落。   皇上乘胜追击,将乌黑儿的头颅砍下来,一夜间将胡人铁骑驱出百里。   ……   初冬河面结了薄薄一层冰,荀馥雅听到这份军报,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了,心跟天气一样冷。   她如被雷劈了一般,踉踉跄跄地跑过去,也顾不得是否失态,激动地揪着侍卫的衣襟:   “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侍卫吓了一跳,无助地看向众人。   众人皆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失常,无人上前阻拦。   一种苍凉的悲伤悄然爬上众人的神色,荀馥雅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刚才说什么?怀玉公主怎么了?”   侍卫不明所以,老实回答:“怀玉公主纵身跳下城墙,壮烈牺牲了。”   “死了?怎么会……怎么会……”   荀馥雅放开侍卫,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似的,眼神呆滞,嘴里念叨了几句。   “皇后!”   “皇嫂!”   众人担忧地喊了她一声。   然而,她仿佛魔怔了似的,置若罔闻。   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被门槛绊了一跤,脚趾出血了,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也没察觉自己只着袜子,并未穿上冬靴。   这样的皇后让人看着心惊胆战,容珏冬梅和香儿赶紧拿着冬靴追上去,众人也忍不住走出去。   前线大胜,家家传言,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百姓喜不胜收,纷纷放鞭炮,热烈欢呼着皇上万岁。   荀馥雅仿佛不觉得寒冷那般,走到雪地里,听着这些呐喊声,面露淡淡的微笑。   “皇后娘娘,你的鞋子。”   冬梅追上来喊了一声。   荀馥雅低头,神情有些呆:“哦,原来本宫忘了穿鞋子啊,怪不得这么冷。”   冬梅与香儿赶紧蹲下身来,给她穿上靴子。   香儿发现她的脚指头流血了,不由得惊叫一声:“皇后娘娘,你脚趾流血了。”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痛?”   荀馥雅这才发现雪白的地上一路染着点点血迹,眼神也是呆呆的。   冬梅见她精神不济,担心人会病倒,试着提议道:“皇后娘娘,我们回宫吧。”   “嗯,回宫!”   荀馥雅也不想呆在这里。   下一刻,她仿佛找回了神智,眼神清明地回到殿内抱回小太子,与众人一一道别后,坐上龙辇,不悲不喜地回凤梧宫。   众人还以为皇后会悲伤过度昏了头,如今瞧着人神色如常,暗自松了口气。可容珏盯着远去的凤驾,那淡漠的眼眸里却露出悲伤之色。   这样的荀馥雅,反而更让人担心。   他转头,低声吩咐付博去将姜贞羽请过来,便拎着赵玄朗到兵部,商议迎接皇帝凯旋归来的事宜。   且说,众人陪同荀馥雅回到凤梧宫,替她清理脚上的伤口,暖了脚,又见人神色如常地哄小太子入睡,便放下心来,关上门让皇后安静入睡。   孰料不多久时,内里传来重物落地之声,将众人吓了一跳。   守在门口的冬梅和香儿第一时间推门而入,便见人口吐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娘娘!”   “娘娘!”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远在万里之外的邯城,此刻白雪皑皑。   这场雪下得很耐人寻味,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刻,雪花纷纷扬扬地坠落,覆盖着被烟火熏黑的城墙,堆积如山的尸体以及那自成血河的液体,仿佛要将这场战争的痕迹全部销毁似的。   华丽的城主府内,楚荆一身将军战袍,威风凛凛地指挥属下清理城中的残敌;阿蛮在玩蛊虫,而路子峰坐在一旁喝酒,心里却有着远离朝堂的想法,便走出去巡城。   一间门板被踢碎的厢房内,赵昀手持黑云剑,不偏不倚地将剑尖指向穿着胡人阏氏(读yān zhī,意思是大单于的妻子)的谢夫人,眼神冷如霜。   谢衍挡在谢夫人的身前,眼神清澈温柔,丝毫不惧。而谢夫人站在谢衍的身后,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冷傲地向赵昀投以挑衅的眼神。   赵昀眼眸一沉,悲痛之下,他像野兽般狂吼一声:“让开。”   面对天子的震怒,谢衍双手张开,态度坚决:“不让。”   “她逼死了朕的皇妹,你没看到吗?”   赵昀龙颜大怒,一手将碍事的谢衍狠狠掼在地上,欲想趁机一剑解决了谢夫人,然而,谢衍并非吃素的,一个鲤鱼打挺,徒手去抓住剑刃,强硬地阻止剑往谢夫人那里去。   滴答、滴答!   被割伤的双手瞬间血流不止,一滴一滴地滴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凝固成珠。   “衍儿!”   赵昀惊怔,谢夫人急叫一声,不顾危险地冲过来,将人拉到身边,同时忙掏出帕子为他止血。   谢衍并不在意这些。他怕赵昀的剑在下一刻刺过来,遂挡在母亲的身前,劝告赵昀:“她是你的皇姑姑,你不能杀她,杀她就是弑亲。”   “弑亲?她是朕的亲人吗?她是吗?她配吗?”赵昀脸色铁青,气得不住发抖。   可见,他怒极了、恨极,也痛极!   “我知道她不配!”谢衍也红了眼,也痛心。   母亲所做之事,他无力反驳,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赵昀:“可你是皇帝,一言一行都被世人看着,你不能留下这样的污名!不能让世人认为你是残杀亲人的暴君!”   “朕不在乎!”赵昀冷冷道,同时黑云剑往前一寸。   “可我在乎!”谢衍与他对视,丝毫不让,“荀馥雅在乎,你身边的亲人朋友在乎,天启的黎明百姓在乎!”   一阵近乎恐怖的静谧后,赵昀紧握着剑柄往前。   谢衍赶紧护着母亲,那剑尖瞬间碰触到他的咽喉,刺骨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啊啊啊啊——”   最终,黑云剑没有往前,而是随着天启皇帝的一声近乎绝望的低吼,被扔在地上。   他恶狠狠地瞪着谢夫人,咬牙切齿道:“好,朕不杀她,朕要将她带走。”   谢衍似乎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不可置信地瞪着:“你答应过我的,事成之后会让我带阿娘走!”   “走?”赵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指着谢夫人,歇斯底里地痛斥,“朕怎么可能让她走?她害死父皇、害死皇弟、害死皇妹、害死了许多许多的人,朕就这样放她走,还是人吗?”   一字一句,无不刺在谢衍的身上。   清澈温柔的眼眸瞬间被沉重的痛苦折磨得布满血丝,红得瘆人。   他亦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怒诉:“我也不是人!我身为胡人部落的王子,帮你筹谋,帮你打开城门,帮你打赢这场战争!背叛了我的父汗、背叛了我的族人,害我的同族死伤无数!”   然而,却换来赵昀冷冷的一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谢衍被这话噎得心里难受得不住地颤抖,眼神紧缩了一下。   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三人相对无言,静得叫人生怕。   良久,谢衍才垂首苦笑:“对,这是我的选择,怨不得他人。”   话锋一转,他冷静地提醒赵昀:“可是二弟啊,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战争结束后我带阿娘走,让她永远不再踏足天启。身为君王,你不能出尔反尔!”   赵昀的脸色阴沉,烦躁地在房内踱步,而后,当着谢衍的面,掀翻了整个茶几。“嘭”一声巨响,案上的茶水洒了一地,水杯被砸了个稀碎,桌子在地上翻滚。   他始终过不了心里头那关,抵不过心中的仇恨。   他重又拾起地上的黑云剑,指着谢夫人,眼眸转向谢衍,好让他看到自己满眼的怨恨与怒火。   “可她害死朕的亲人,一次又一次!朕怎么可能放虎归山?”   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已然变了声。   谢衍闻得此言,心下了然。他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你这是不信任我?”   赵昀神色一凝,解释道:“朕是不信她!”   他气得连呼吸都在发抖,停顿了一下,才直言道:“谢衍,你太良善了,根本不可能让这恶妇放下屠刀!”   听到母亲被称之为“恶妇”,谢衍心头一击,心里很是难受。   他握着拳垂眉,苦苦挣扎了片刻,再次抬眸时,眼里已有了泪意,神色看上去分外悲情。   “可她是我阿娘,我怎么能让你带走?天启的人这么恨她,能让她活下去吗?”   赵昀不忍直视这男人的眼,移开视线,幽幽地说道:“你觉得只有天启人恨她吗?谢衍,你醒醒吧!你带着她,会连累你也被追杀的,让朕带她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之间的谈判,从前总是赵昀让着,他说什么赵昀便做什么。可如今赵昀丝毫不让,谢衍强势,可赵昀威势更为强悍,真是死死压着谢衍,让谢衍不禁怯了,竟是有退后之意。   谢衍抬眼看着这个看似无情却很重情重义的二弟,很悲哀地察觉到他们已经回不去了,许多东西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默哀了片刻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最终跪了下来求他:“二弟,你就放阿娘一马吧,我求你了!”   “……”   赵昀没想到谢衍竟然跪自己,这个从前自己一心护着的兄长竟然哭着求自己,那一瞬间,他的感觉很不好,真的非常不好!   瞧见儿子竟然跪仇人的儿子,谢夫人恼恨地瞪了赵昀一眼,赶紧心疼地将人拉起来。   她不想儿子觉得这是绝路,低声提醒他:“成王败寇。衍儿,你别求他,赶紧回你父汗身边。只要你将所有的罪名推给阿娘,你还是胡人部落的王子……”   “阿娘你别说了!”   谢衍实在受不了了。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能将这种残忍之事随口说出?   然而,谢夫人一心想着怂恿儿子卷土重来,并未停下唠叨:“你不用担心的,阿娘还留给你许多人马,他们会帮你——”   “噗!”   谢衍不想再听下去了,一把推开她,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胸膛,就像乌黑儿将匕首插入玄素的胸膛那样。   “衍儿!”   谢夫人惊叫一声,吓得脸色煞白。   她紧张地跑过去,想替谢衍检查伤口,却再度被推开。   谢衍看向阴沉着脸的赵昀,一字一顿地问他:“一命换一命,可以吗?”   “不可以!衍儿,你疯了吗?”   不等赵昀回应,谢夫人已然忍受不住,惊叫着大喊。   然而,在场二人并未理会,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目光毫不示弱。   一阵近乎恐怖的静谧后,“噗”的一声,谢衍抽出匕首,又往胸膛上插上一刀。   他忍着痛,再次一字一顿地问:“我的命,加上往日的恩情,换阿娘一条生路,可以吗?”   谢夫人拼命用帕子捂住儿子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已心疼得泣不成声。   这个恶贯满盈的女人,此刻仿佛变回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慈爱母亲,却看得赵昀眼疼。   赵昀向谢衍挑了挑眉,微微提高了声调,显得有些严厉:“你非要这样逼朕吗?”   谢衍不带犹豫,态度坚决,眼神坚定:“是。”   赵昀神色阴鸷地盯着他,不发一言,只是手紧握着剑柄。   从前每次大战之前,他都是这副神情,不发一言,却又带着锋锐而凛冽的战意,像是下一刻就会提槊而起,冲锋杀敌。   然而,谢衍不够了解赵昀,身负重伤的他并未及时察觉赵昀身上隐隐有股兵戎肃杀之气,等察觉时,已为时已晚。   “不可以!”   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呼喊,黑云剑在空中无情地挥动了四下。   紧接着,屋内传出了谢夫人凄厉的惨叫声:“啊!啊!啊!啊!”   断了谢夫人的手筋脚筋后,赵昀不再多去看他们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便拖着带血的黑云剑离去。   他说:“从此,我们两清。若再见面,必杀之!”   邯城郊外的断壁残桓处,粗野男人侧身在墙壁上,偷窥邯郸城。   在城门被攻破时,他感觉大事不妙,早早地抽身离去。果不其然,邯城被攻陷了,香奚阏氏和衍哥儿王子被擒获。   他考虑着要不要找个时机将人救出来,可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冒险了。   赵怀淑见男人翻身上马,欲策马离去,赶紧上前拽住他的大腿,哀求道:“不要抛下我,带我走吧!”   如今她通敌叛国,无依无靠,只能跟着眼前这男人了。   男人转头冷冷地打量着她。   这女人从开战开始一直粘着自己,如今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容颜憔悴,哪有往日高贵公主的风华。   他可不想带着这样的一个累赘,狠狠地踢了她一脚,鄙夷道:“呵,天下女人何其多,我何必带一个妓子逃亡,疯了吗?”   言毕,他甩鞭,策马离去,却在离开断壁没多远,被突如其来的利箭射杀。   赵怀淑吓得呼吸一凝,赶紧躲回断壁,并未发现路子峰已收回了弓箭。   她不知,路子峰从不杀女人。   路子峰瞧见暗角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向赵怀淑,一屁股坐在城楼上,仰头喝酒,开始想念姜贞羽了。   “啧,还是我家小羽可爱!”   赵怀淑并未察觉这一切,只是偷偷瞧去,发现射杀男人之人半躺在城墙上喝酒,身姿洒脱却又流里流气的,正是以“百步穿杨”闻名的路子峰,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更不敢离开断壁。   忽地,有细微的声响发出,似乎是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向她这边迈进,她惊惧地抱着头,吓得浑身抖动个不停。   在察觉那人抵达在面前时,她更是不敢抬头瞧一眼,直接跪地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天启的怀淑公主!”   然而,来的人却不是路子峰,而是一个让她始料不及的故人。   “赵怀淑,你如今活得……可真难看啊!”   温婉的声音却带着冷冷的讽刺,熟悉又陌生,赵怀淑怯怯地抬起眼眸。   在看清楚眼前之人时,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荀、荀滢?你怎么会在这里?”   荀滢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把玩这匕首,温婉地笑道:“找容珏,你看到他了吗?”   赵怀淑这才蓦然想起,当初容珏代表天启来胡人部落和谈,荀滢找她求助,她并不想帮忙,便哄骗这女人来胡人部落找容珏。   她眼珠一转,忽然起了一计,故意取笑荀滢来激起荀滢对荀馥雅的恨意。   “呵,你对他还真是痴情。他早就回到荀馥雅身边了!”   荀滢神色一顿:“原来,他没事!”   说这话时,她的心头大石终于落下了。   赵怀淑对荀滢的情感没兴趣,怀着心思煽风点火:“好什么好,人家眼里根本没你,只有荀馥雅那个贱人!”   停顿了一下,又故意说道:“哦,对了,你娘被那个贱人害死了,你爹也被关到牢狱里,不如我们联手对付那个贱——”   “噗!”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荀滢一刀刺向心脏。   荀滢的手用力往里面捅,面上却挂着温婉的笑容,道:“不劳费心,你先到地狱等她吧!”   言毕,她娴熟地抽回匕首,将死不瞑目的赵怀淑推到一边,转头仰望天空,面露迷人的笑容。   姐姐,妹妹要回去找你了!   此时,上京城的皇宫积雪盈尺,罗雪纷纷,然而,凤梧宫中却灯火通明,人头涌动。   皇后忽地吐血倒地昏迷,所有人猝不及防,赶紧扔下手头的事,尽数朝皇后的房中赶来。   小香儿赶紧去找王御医,冬梅与几名宫女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皇后抬回床上,其余人一时之间都吓呆了。   付博感叹容珏有先见之明,赶紧回去复命。   不到片刻,王御医拎着药箱领着药童一同进入,先是稳住了众人,而后再指挥道:“都退出去,将窗子打开!”   在场宫女面面相觑。   冬梅比较聪慧,想着太医是怕房中的炉火把皇后娘娘给闷着,忙开窗通风,让清新空气涌入。   王御医也没耽搁片刻,已经给荀馥雅把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他轻叹一声,吩咐药童几声,便给荀馥雅来施针通血。   不到片刻,荀馥雅悠悠醒来,王御医便收回银针,到一旁向孝贤太后回禀:“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急气攻心,身子太羸弱了,不能再受刺激。”   “嗯。”   孝贤太后抱着小太子,缓缓应了声,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王御医到一旁写药方,众人缓缓出了口长气。   荀馥雅嘴唇抖抖索索,抓着站在床榻边冬梅的手腕,想吩咐句话,却无从说起。   赵玄朗心急火燎,转头催促容珏:“快点通知皇兄回来吧。”   容珏眉头深锁,缓缓摇头:“还是先让诰命夫人陪着吧。”   话刚说完,付博已经将王氏从牢狱里请出来。   王氏瞧见女儿面容发白地躺在床榻上,俨然只剩下半条人命了,顿时难过得泪流满面。   “卿卿!”   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床榻前坐下,紧握着女儿的手,心里很后悔跟女儿怄气,对她不闻不问。   王御医写完药方后,冬梅跟香儿赶紧去抓药熬药,而众人识趣地退出去,留他们母女二人独处。   在关上门的瞬间,他们才意识到,在玄素这件事上安抚荀馥雅的人,的确没有比王氏更合适的了,毕竟王氏是最清楚荀馥雅跟玄素之间的感情,说起话来也入心。   屋内,王氏哭了一阵子,没那么难过了,方开口宽慰荀馥雅。她跟荀馥雅说着她们跟玄素共甘共苦的日子,说着她抚养玄素的心情,说着玄素的善良秉性,说着玄素最不想看到的是,荀馥雅不快乐。   “哇”的一声,憋在心里头的那道气终于泄出来了,一泻千里。   那一瞬间,泪如泉涌,荀馥雅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连呼吸都感觉是痛的。   “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王氏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后安抚着,也是泪流不止。   玄素多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惨烈,怎不叫人伤心难过呢?   哭了整整两个小时,雪停了,泪也干了。   两人的情绪逐渐平复起来。   王氏瞧见女儿一脸平静,想到在狱中坐牢的荀况,又忍不住替他说情:“女儿啊,失去亲人是很痛苦的,那是切肉离皮的痛。我们已经失去玄素了,就不要再失去你爹了,好不好?”   荀馥雅转头看向王氏,脸很平静:“这是两码事。阿爹居心叵测,意图篡位。犯案累累,实在是罪不容诛,不是我能救就救的。”   王氏见女儿强硬得很,毫不让步,心里有些恼了,但想到女儿受不得刺激,只好强忍着怒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你是皇后,只要发动一下权威,向那些臣子施压,然后向皇上哭诉一下,你爹再不济也不会被处斩的。”   荀馥雅虚弱地勾了勾唇角,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这话是阿爹教你说的吧。”   王氏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你甭管,反正娘觉得有道理。”   荀馥雅看着自己的母亲,心中百味交集。   良久,她幽幽地轻叹道:“阿娘,在你眼里。阿爹应该是鲜衣怒马游尽京华的,应该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鹰,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王氏垂眉沉默,荀馥雅也不在乎有没有得到回应,继续说道:“我一直都不明白,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有这么一个爹!”   炉火在屋内烧着,暖气一丝丝逸开来,却似乎一丝起暖的作用都没有,反而闷得令人窒息。   沉默了许久,王氏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压抑声线,道:“是娘对不住你。”   荀馥雅听到这话,才警觉自己的话在无意之间伤了母亲的心。   她微微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红着眼说道:“娘,我没怪你。”   “阿娘知道。”王氏带着哭腔回应,低声抽泣,“可阿娘就是喜欢这个男人,有什么办法。”   荀馥雅撑起来,轻轻拥抱着这位饱经沧桑的母亲,心有感慨道:“阿娘,我明白的。有时候,感情也是身不由己的。”   冬日朔风呼啸,大雪纷飞,京中红梅白雪,更添风韵。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数十日。自那日母女谈话后,王氏不再去牢狱,搬回凤梧宫居住,替荀馥雅照顾小太子。   母女之间很有默契地不提荀况之事,只等那个男人回来。   两日后,他们收到书信,圣驾已抵达临洲城,不出一日便能返京。   天子凯旋而归的那日,他们纷纷出宫迎接,上京城的百姓几乎挤到大街上,只为了目睹这位百年来首次让异族俯首称神,让天启不再仰人鼻息的明君。   久不露面的江骜也来了。他瘦了,两眼凹陷下去,双目无神,脸颊瘦削,鬓畔竟是已有了稀稀落落的白发,可荀馥雅并没有去理会他,甚至不想去多看他一眼。   那日,阳光正猛烈地洒照着,他们的天子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踏雪御风,衣袂猎猎,领着精神抖擞的将领出现在众人眼前。   威风凛凛,霸气侧漏,宛如君临天下,那气势让人侧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城门大开,三军列阵,鱼贯而入。荀馥雅懒得去管这千军万马如何,只一心想着再见他。   一年红尘作旧梦,千里相隔,日日入梦,夜夜相思,如今离人相见,怎不叫荀馥雅相顾无言,泪千行?   荀馥雅从人群中蓦然跑了出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赵昀一眼便看到了他的皇后,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而后弃了马,疾步迎上来,攥住她的两只胳膊,还是盯着不说话。   荀馥雅静静地凝视着他,想起他不在身边的那些委屈,那些无助,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瞬间眼眶红了。   在她开口说话时,赵昀猛然间将她压入怀中,死死地搂着,她也死死搂住他的腰,靠在他胸怀。   荀馥雅感觉他瘦了,身上都是骨头,有些硌,只是在他的怀里,她依旧感到安心。   许久之后,终于能开口了,出声才发现已经哽咽,她抹了一襟的眼泪,:“皇上你终于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卿卿,朕回来了。”赵昀声音有些颤,“朕好想念!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他的手臂轻轻松了松,仍是揽着荀馥雅,荀馥雅顺势拉住他的手。   赵昀翻身上马,向她伸手:“皇后,走吧,朕带你回宫!”   “嗯!”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递过去,被赵昀一把拉上去,稳稳地坐到他的前面。   赵昀从身后圈着荀馥雅,抓住缰绳,扬鞭策马。   皇后策马回宫,任何人都不敢阻拦,也不敢说什么,纷纷很自觉地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只是,在他们策马奔腾时,众将士宛如风倒麦穗一般跪了一地,更有七尺男儿红了眼眶,“恭迎皇上皇后回宫!”   不知是谁起头,军中此起彼伏地回荡着这句话,连带百姓也跟着喊。   然而,皇帝皇后置若罔闻,他们分开太久了,经历太多了生离死别了,眼下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互诉衷情。   只是,皇帝向来是个没耐心之人,还没等到回宫殿,抵达皇宫广场时,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揽过荀馥雅的腰,看着荀馥雅,侧首低头吻上她的唇,慢慢地吻,细细地吻,宛如稚童得了珍贵易碎的宝贝般,小心翼翼地吻着。   他的动作引得荀馥雅一阵心疼,荀馥雅搂着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有时候,荀馥雅想不通,这么一个守护着整个天启的战神,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而战。   河水干枯了太久,遇见了水便忍不住尽情地吸收,以至于溢满了,酣畅淋漓一番后累到了。   荀馥雅醒来时,发现身上干爽,已经换上了新的衣物。   她坐起身来,却觉得头痛欲裂。   坐在一旁逗弄皇儿的赵昀察觉到,赶紧丢下皇儿,忙过来扶:“皇后,是不是头疼了?朕给你按摩吧。”   那时,荀馥雅尚在昏沉,并未回应,那长满粗茧的手已经替她轻轻揉捏大阳穴已经脑袋的穴位。   得到短暂的舒缓,她好了些许。   赵昀见她穿的单薄,拿过架子上的衣衫给她披伤,体贴道:“你刚睡醒,别冻着了……”   “嗯!”荀馥雅觉得口干,便道,“皇上,臣妾渴了。”   “哦!”赵昀立刻来了精神,噘着嘴便凑上去亲。   荀馥雅一把推开他:“臣妾要喝水。”   察觉自己会错意,赵昀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命人倒来一杯水,递给她。   荀馥雅喝了两口,扶着还在痛的头,盯着他半晌,终于开口:“我爹被关在大牢里,他所犯的罪行证据确凿,只等皇上你回来处决了。”   她面上说得很平静,可双手却紧抓着杯子,显然非常紧张,非常害怕。   赵昀知晓她这人嘴硬心软,很贪恋亲情,要不然上一世也不会傻乎乎地护着荀况,也不会明知道不可为还帮着荀况谋事。   他轻轻抚着荀馥雅的脑袋,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放心吧,这次打胜仗,又跟三十六个异族签订了和平协议,是天启百年一见的盛事,朕打算大赦天下,你爹不会死的。”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得到了缓解。   但是放松过后,她又冷静下来,道:“皇上,臣妾请求您将我爹流放清河城,永世不得为官,不得走出清河城。”   “你舍得?”   赵昀挑了挑眉,温柔地扶着她的发丝。   荀馥雅想起上一世的悲剧,想起荀况贪恋权势那副偏执的模样,狠了狠心,道:“我爹那个人只有两袖清风了,才活得像个人。这才是我阿娘喜欢的模样。”   “好吧,听皇后的。”   赵昀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耳垂,笑意吟吟。   荀馥雅知晓他满意自己的做法,便垂眉不做声。   周围一片寂静,仿佛只听见风声,还有小太子咿咿呀呀的牙牙学语声。   荀馥雅倒抽一口冷气,这才鼓起勇气,压着心里的难受,问着自己不敢面对的事:“玄素的尸身安置在何处?”   赵昀坐在那里,没动。   他不敢让荀馥雅看到玄素死后的惨相,在战争结束后,便火化了玄素,如今带回来的是玄素的骨灰。   过了一会儿,他方鼓足勇气说道:“回来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朕将玄素的尸身火花了,骨灰已经命玄朗送到容妃的手里。”   荀馥雅听到这话,也不责怪他,只是趁着眉头,难以抑制心中的难过。   “容妃她……才刚认回女儿,应该,应该很伤心的……”   说到这,那伤心的泪水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的玄素,怎么这么命苦!这一世好不容易恢复公主的身份,认回了亲娘,有了如意郎君,却因为她,又是因为她而死!呜呜呜……   滚烫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滑落,她哭得嘴都酸了,嘴里呜呜咽咽地喃喃道:“我就是玄素的灾星,总是害死她,总是害死她……”?S?   赵昀心疼地将人拥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也不急于安抚。   人在情绪特别激动,特别难过之时,真的是任何语言都听不进去的。   等人哭得差不多,他方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安抚道:“卿卿你别难过了,逝者已矣!朕这里有玄素的遗憾,你若再哭,朕就没法说给你听了。”   荀馥雅赶紧擦干泪水,抖擞着精神:“好的,臣妾不哭了,皇上你快说吧!”   赵昀瞧见自己的皇后表现如此可爱,悲伤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便转达玄素的遗言。   “玄素她让朕跟你说:不要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活得忧心戚戚的,玄素希望她过得开心自在。”   荀馥雅听到这话,泪流不止,却没有像刚才那样伤心痛哭了。   难过了一阵后,她恢复了平静。   她了解玄素,断不会只跟她留言,遂冷静地问赵昀:“玄素要你跟江骜说什么?”   赵昀砸了咂舌,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这位聪明的皇后。   犹豫了片刻,他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玄素让朕跟江骜说,不要为我的死难过身为公主,为国家献出生命,我死得其所。身为……身为他的女人,为保护他而死,我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说完这话,荀馥雅捂着脸,又忍不住为玄素悲痛起来,“玄素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江骜他就是个人渣,哪里值得你的心甘情愿,哪里值得!”   “……”   听到兄弟被骂人渣,赵昀惊醒了一下,不敢驳嘴。   他害怕荀馥雅下一句来这么一句:你跟他是兄弟,他是人渣,你也是!我恨你!   此时,冬梅惯常端来汤药,她看了一眼,有些不想喝下去。如今的她是日日夜夜都在喝药,都快变成第二个谢衍了。   在伺候别人喝汤药这方面,赵昀还是很得心应手的,他将汤药端过来,递到荀馥雅的嘴边,掐着咽喉,学着刘喜说话:“请皇后娘娘喝汤药,否则皇上会怪罪杂家的!”   站在一旁的刘喜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条青筋动了动,觉得这个皇上真的是历史上最没个正形的皇上了。   荀馥雅被赵昀这不伦不类的话逗得噗嗤一声,笑开了怀:“皇上,你这人真是太坏了。”   说着,她张嘴,乖乖地将汤药喝下去。   刚喝完,赵昀很贴心地递给她蜜饯。   她接过来,放在嘴里含着,瞬间觉得药不苦了,低头的瞬间,却发现小太子不知何时爬上了床,嘴里含着她的手指,显然是手上沾了点甜,他正在偷馋。   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见赵昀愤然地拎起小太子的衣领,厉声怒斥:“臭小子,居然敢沾你母妃的便宜,找死吗?”   荀馥雅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做占便宜?皇上你别给太子乱扣罪名?”   想要伸手去保皇儿,可赵昀不给,拎着皇儿移到一边去。   他盯着荀馥雅沾满口水的手指,委屈兮兮地叫嚷:“朕都没含过你的手指,这小子居然捷足先登,你说朕该不该气?”   在场之人被皇上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弄得脸红耳热,却又被他的幼稚弄得哭笑不得。   荀馥雅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将手指收回:“皇上,小太子是个幼儿,你要点脸行不?”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抿嘴偷笑。   赵昀觉得他的皇后太偏帮太子了,小东西还敢在他的手上开心地玩闹,真是太碍眼了。   如此想着,便将小玩意丢到床上的角落里,放他自己玩去。   岂知,却遭到了荀馥雅劈头盖脸地训斥:“你干嘛丢他,小孩子不能丢的,万一弄伤了筋骨怎么办?”   话音还没消散,人已经过来将小太子抱起来,紧张地检查。   赵昀惊呆了,她的皇后居然凶他?   他眼里有一丝受伤,不悦地蹙眉,冷着脸,想让皇后主动过来认错。   然而,皇后确认太子并无大碍,松了口气,抱着小太子在床上玩闹,任由小太子趴在她的身上摸摸这个,抓抓那里,笑不拢嘴,显然已经将他这个夫君晾到一旁了。   赵昀感觉很吃味,随意地说道:“小孩子丢一下有什么的,丢坏了再生一个呗。”   岂知,荀馥雅气得向他扔枕头:“你这个渣爹,给我滚出去!”   皇帝凯旋而归,普天同庆。在恢复了朝政后,他大赦天下。   而江骜顾众人的反对,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帝请求,给他与玄素赐婚。   赵昀知晓玄素一直想嫁给这个男人,更何况这个是他的兄弟,便允了。   荀馥雅知晓了这个事,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窗外的大雪,泪流满面。   她不喜欢这场婚姻,但深知这是玄素一直渴望的,无法反对。   婚礼举行当天,大雪停歇了,天空放晴,出现了难得的好天气。   荀馥雅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这也许是因为玄素终于嫁给了如意郎君了吧!   自从玄素走后,江骜过得很落魄,整日熏酒,不修边幅,经常带着一身酒气和胡扎子上朝,下朝后就闷在房间里喝酒,不再出去结交,也不再看女人一眼,似乎从前这些他所热衷的,如今都变得毫无意义。   今日他的脸上不在留着胡扎子了,浑身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笑意盈盈,仿佛那个风流的纨绔少爷又回来了。   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他跟玄素的骨灰进行了冥婚。   礼成后,她走到江骜面前,冷淡地诀别:“来参加婚礼,只是成全玄素的心愿,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再见到你。”   言毕,她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江府。   出门时,她碰见了久违的沈氏兄弟。   沈千跑过来,忍着泪意对她坚定地说道:“玄素说,她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我出现得比较晚。下一世,我一定会比这人渣早认识玄素的!”   她没有回应,因为她想到了自己跟赵昀的前世今生。有时候宿命这东西真的令人难以抗拒。   她跟赵昀坐上了轿子,安静地回宫。   及至凤梧宫,赵昀见她坐在椅子上,一直默不作声,便坐过来,温和道:“皇后可是口渴了?要不要再喝些水?”   荀馥雅盯了他片刻,忽然一把推开他,冷声道:“赵昀,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吗?”   “装、装什么?”   赵昀愕然了,一时之间摸不透她指的是什么。   荀馥雅忽得勾起唇角,留给他一个残忍的笑来:“你不是这一世的赵昀,是上一世的赵昀,是重生归来的赵昀。”   赵昀浑身一震,感觉一剑穿心,几乎站不稳:“皇后你在胡说什么啊,什么上一世重生的,朕听不懂。”   荀馥雅眼里有一丝悲哀,只是哑声道:“跟你做夫妻两年了,难道你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吗?” 第133章 结局上(一)   赵昀心头一震,心神不定。   皇后居然洞悉他是上一世的赵昀?究竟,是何处露了马脚?不……不应该啊!   见荀馥雅模样憔悴,他定了定心神,上前握着人的手,柔声道:“皇后啊,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儿子都有了,何必计较这些呢?”   荀馥雅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与赵昀之间有着一道名为“前世今生”的隔阂,若不消除,恐怕两人只是过着表面快乐的日子,她不愿。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赵昀,凝着那张俊美非凡却又威严十足的脸,坚定地道:“皇上,你可知,臣妾也是重生过来的。”   赵昀错愕地后退几步,几乎不敢相信。   荀馥雅站起身来,步步逼近:“臣妾在年幼时就已经重生过来,前世之事至今历历在目。先前忙这忙那的,臣妾只好将此事搁浅,如今,不想耽搁了。”   赵昀看着荀馥雅苍白的脸,压抑的眼底似是凝聚着的风暴,语气却平静得近乎冷漠。   “朕的存在,当真让你如此难以接受?”   荀馥雅一怔,唇角抿紧,泛白。   这人前世如罗刹那般狠辣无情,如苍龙那般高不可攀,拥有极致的尊贵和强悍。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死得那么惨。   都是因为她。   思及此处,她的心情很沉重,犹如千斤重,心头的一阵钝痛袭来。   “我……我……”   荀馥雅开口,嗓音略微嘶哑,却始终难受得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   赵昀静静地凝视着荀馥雅,往事如烟如雾地向他飘来。   这个女人,上一世当自己的妾室,当得不情不愿的,总是想着逃,最后临死前还说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得知他是上一世的赵昀,看着神色,是要跟他一刀两断吧!   呵,差点忘了,她喜欢的是这一世的赵昀。从来都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思及此处,赵昀黯然神伤,却又紧握着拳头,很是不甘,也很是难受。   他蓦然抽身离去,却被荀馥雅从身后一把拉住。   “皇上您去何处?臣妾有话要跟您讲啊。”   这言语听起来急切,却让人感觉没什么情绪波动。   赵昀背对着她,紧握着手,心里在冷笑。   有话要说?说什么?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他,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觉得会想办法离开这里?还是说,宁愿死也不愿意对着他这张倒胃口的脸?   他甩开荀馥雅的手,嗓音绷紧:“朕不想听!”   荀馥雅愕然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有些恼了:“你必须听。”   她的嗓音沉静平淡,却透着几分威胁:“你若是不听,臣妾就写一封和离书给你。”   昀的脸色骤变,一双幽深的眼眸瞬间变得犹如冷寂多年的深潭冰渊。   荀馥雅知晓这男人不会离开,移至床沿坐下来,一双雪白玉足搭在檀木板砌成的脚踏上,干净的眸子锁着男人挺拔消瘦的背影。   或者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平静下来。   也就是这份平静,让她知晓得得转移一下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她垂眉开了一下自己白净的脚,眼珠一转,嗓音平静地说道:“皇上,臣妾身子不太舒服,你帮臣妾把袜子穿上吧。”   赵昀站着没有动,他不知道荀馥雅在打什么主意。   荀馥雅见此,故意可怜兮兮地撒娇:“皇上,臣妾脚冷。”   赵昀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床前,神色淡淡的。他没有勇气去看荀馥雅一眼,撩起衣摆蹲下来,低眉给她穿上袜子。   这是一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神,这是一个于庙堂上决策朝政,让满朝文武皆臣服的天子,比天启历来的天子都更具有帝王之气。   可此刻,他就这么安静地蹲她的脚下,低眉给她穿上袜子。   分明做着卑微伺候人的活,却面露甘之如饴的神色。   荀馥雅垂眸注视着他完美矜贵的侧脸,想不通自己以前怎么就这么厌恶这张脸。   明明生得如此精致俊美,又身份尊贵,怎么偏就……   “怎么就在我这棵树上吊死了呢?”   她忍不住心有感慨,喃喃自语,察觉时,话已经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收回,只能紧张地看着赵昀。   赵昀拧眉,似是不解,却默不作声。   荀馥雅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拉了拉他的衣袖:“皇上你怎么不说话?”   赵昀抿唇,抬头,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深思:“你想要听什么话?”   荀馥雅见他心情抑郁,故意冲他俏皮地笑道:“好话。”   赵昀凝着那张翩若惊鸿的脸,有些失神。   这张脸仿佛惊艳了时光一般,美得夺人心魄。   “你不是树。”   他的语气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荀馥雅也不介意,好脾气地追问:“那臣妾是什么呢?”   赵昀垂头,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你是一本书,朕读不懂可又离不开。”   荀馥雅伸手摸着他的头,往下扶着他的脖颈,动作极致优雅,笑容般如雪莲清冷纯净。   “那就不离开吧。”   赵昀此时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冲动了,却有些不可置信:“真、真的?”   荀馥雅略微停顿后,郑重地点头:“真的。”   “可朕不是这一世的谢昀。”   赵昀一致认为荀馥雅喜欢这一世的赵昀,恨上一世的赵昀,因此,说这话时,他垂眉低声说,声音细不可闻,仿佛失去了自信。   荀馥雅见此,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他的额头,似有不满地强调:“臣妾知道,皇上不用时刻挂在嘴边的。”   停顿了片刻,她靠近过去询问:“皇上,你是何时重生过来的。”   提到这个话题,赵昀不禁想起了那时候的悲痛,眼眸有些发热。   在他看来,那时候这一世的赵昀死去,并不代表赵昀不幸,而他在那时候重生过来,也并不代表他很幸运。   他站起身来,凝望窗外的天空,幽幽地说道:“父皇死的那一天晚上,这一世的谢昀得知了真相后情绪崩溃了。他发现你和赵玄朗也在场偷听,所以故意发出动静引开谢夫人的杀手,在跟杀手厮杀时身亡,朕是那时候重生过来的。”   “嗯,跟臣妾猜的差不多。”   荀馥雅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很淡,心情却很沉重很抑郁。   曾经,她对这一世赵昀的死猜想过,每每猜到,总是无法相信,总是替他伤心难过。   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赵昀打动了她的心,而后在知晓上一世的赵昀为自己所做的事,她感动了,不愿再将他们分开来。   在她的眼里,无论是上一世的赵昀还是这一世的赵昀,他们都是赵昀!   赵昀静静地凝着她片刻,见她眼眶微热,脸上隐隐露出悲伤的清晰,便知晓,她这是在为这一世的赵昀伤心。   他不知道这一刻自己该愤怒、该难过、还是该吃醋,心里泛起了五味杂陈。   最终,他也只是苦涩地说了句?“原来皇后早就怀疑了?”   荀馥雅闻得此言,回过神来,收起那些悲伤的情绪,表情平静地看着赵昀,反问:“难道你不值得怀疑?”   “朕以为掩饰得很好。”赵昀苦涩地笑了笑,好奇问道,“究竟是哪点引起你的怀疑?”   提起这个,荀馥雅想起这人初次模仿容珏的那副模样,真是感到哭笑不得。   那时候她竟然不觉得这人深情,反而觉得惊悚得很。   她面带笑意地回应道:“在你伪装温柔的时候。”   “嗯?”   赵昀察觉他的皇后忽地心情变好,一时之间摸不准头脑,转过头来,有些呆然地看着她。   荀馥雅见此,便好心地为他解惑:“其实你们两人的性情很相近,连同对臣妾的态度也差不多,在厌恶容珏这件事上简直是如出一辙,所以,当你模仿容珏来温柔待我时,臣妾就怀疑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少年天子紧张得有些口吃,“你不是恨朕吗?不是要跟朕老死不相往来吗?”   “是啊。”   回想起上一世的恩怨纠葛,荀馥雅感慨良多。   可想到这一世,她话锋一转,眼里带着笑意,“可是这份恨意变成了爱意,已经非我所能控制的了,怎么办呢?”   赵昀眼眸一闪,瞬间捕捉到了什么,赶紧走到荀馥雅身边坐下,轻声道:“其实……朕也挺值得爱的。”   “臭不要脸。”   荀馥雅双手撑着腮帮子,转过脸去,嘴角上扬。   赵昀绷紧的面容终于松了,薄唇一勾,又恢复惯常那副痞相。   他凑过去,故意在荀馥雅耳侧轻笑道:“如果不要脸就能让皇后继续留在朕身边,那朕还要脸做什么?”   荀馥雅伸出一只手推开他的脑袋,故意为难他:“是吗?可臣妾挺喜欢你这张脸的。”   “那朕就把脸捡回来,紧紧地贴着。”说着,人毫不犹豫地做了个从地上捡起东西的动作,丝毫没有君主的沉稳模样,仿佛顷刻间又做回了那个痞帅痞帅的少年。   打铁趁热,他趁机挨过去,欲想跟她温情几许。   荀馥雅察觉他的意图,赶紧往旁边挪去,嘴里还念叨:“说话就说话,你贴过来做什么?”   然而,赵昀气势这般容易打发之人?   面对娇妻的欲迎还拒,他没脸没皮地挨过去,将人逼到床角,锁定在怀里:“皇后,朕想贴贴。”   那深邃的眼眸里的热度,滚烫得连同看着的荀馥雅都觉得发热。   荀馥雅察觉气氛变得暧昧不明,空气中的冷意似乎都变得炽热,她欲想开口说几句,破坏一下气氛,然而,赵昀似乎洞悉她的意图,先一步伸手捂住她的嘴。   “皇后,火势太旺了,得抢救一下啊。你就通融通融吧!”   这话说得非常有含义,听得荀馥雅面红耳热。   赵昀的手指转而在她眉眼脸颊上流连摩挲,另一条胳膊还紧紧揽在腰身上,她顿时觉得腰软了。   赵昀低笑,薄唇凑过去轻轻刮着她的脸。   正准备亲上去时,被晾在一旁的小太子忽地发出了“哇哇”的哭声,瞬间打破他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美好气氛。   他不悦地蹙了一下眉。   而荀馥雅眼眸已然恢复了清明,抗拒地推他:“皇上,皇儿哭了。”   他紧抱着,不想松开。   小太子边哭着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找荀馥雅,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喊着:“母妃……我要母妃!”   听到这话,荀馥雅心疼得很,显得很着急。   “皇上,皇儿哭了。”她更加用力地推赵昀。   “别理他,小孩子都是哭着长大的。”   赵昀死皮赖脸地趴着不动,不依不饶,心里头很憋闷,这下人都去哪里偷懒了,居然不来抱有小太子?   “……”   荀馥雅对这没心没肺的人感觉很无语。   儿子哭得那么凄惨,难道他不心疼的吗?不紧张的吗?   正当他们在被窝里开拉扯战时,床前的小太子见被子里拱来拱去,觉得好玩,便手脚伶俐地爬进去。   “母妃!嘿嘿!”   赵昀吓了一跳,察觉小太子钻进来,还肆无忌惮地攀到他的身上,抓住他的耳。   “靠,你这臭小子,谁允许你爬上来的,滚!”   说着,他犹如猛虎翻身,气势骇人地坐起来,怒然将小太子拎起来。   小太子顿时吓得嚎啕大哭:“哇哇哇——”   荀馥雅心疼地将皇儿夺过来,抱在怀里,不满地训斥孩子他爹:“皇上,你干嘛凶皇儿?他还这么小,会害怕的。”   赵昀啧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指着她怀里的小东西,道:“皇后你想太多了,你看他笑得多欠扁?”   荀馥雅不悦地白了他一眼:“你才欠扁。”   “欠扁!欠扁!嘿嘿!”   小太子趴在母亲的怀里,笑得肆无忌惮。   赵昀顿时气得龇牙咧嘴:“臭小子,敢笑你老子,活腻了吗?”   然而,小太子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只是笑着往母亲的怀里钻。   反倒是荀馥雅冷着脸训斥他:“不许凶儿子。”   赵昀被她的威势吓了一跳,女人当了母亲都这般凶悍的?   好整以暇后,他将小太子拽过来,抱到一旁:“朕没凶,朕是在跟皇儿讲道理。”   言毕,他摸了摸小太子的小脑袋,表示友好。   荀馥雅指了指脸,提醒他:“把你的表情先收一收吧,都能吓死好几个人了。”   赵昀神色僵了一下,皇后这是开始嫌弃他了?   一个不留神,他被小太子一把抓伤了脸。   “啊嘶——臭小子,敢抓伤朕的脸,看朕怎么收拾你。”   小孩子抓住东西都特别用力,他用力扯,才将脸上的爪子挪开。   正要将小家伙提起来打屁屁,却人却被荀馥雅抱回去,霸气护着:“皇上,你都多大个人了,别闹了好吗?”   赵昀不悦地挑着眉:“皇后,这小子野性难驯,朕若不好好治治他,往后他会翻天的!”   谁野性难驯了?说的是你自己吗?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荀馥雅却感到哭笑不得。   赵昀砸了咂嘴,见皇后只顾着逗儿子不理他,向门外喊人。   守在门口的冬梅和香儿赶紧推门而入,还没行礼,便遭到皇帝劈头斥责:“太子都哭半天了,都不见一个人进来哄,你们就这样做事的?”   冬梅垂眉不语,香儿开口替她们伸冤:“皇上,您忘了吗?是您说要跟皇后和太子享受天伦之乐,命我们守在门口,没你的吩咐,不许进入。”   “……”   赵昀这才蓦然想起,还真有这么一回事,顿时面露尴尬。   他瞟了荀馥雅一眼,清了清清嗓子,板着脸吩咐她们:“你们两个把太子抱到太后那里,今晚就让他留宿永寿宫吧。”   只要太子不在凤梧宫,就不会打扰朕跟皇后了。嘿,朕还真是机智!   可正当他沾沾自喜时,荀馥雅开口阻止:“不行。皇上,太子还小,夜里见不到臣妾,会很不安的。”   这话犹如迎面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他的脸面挂不住了。   他转身走到荀馥雅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可这小子夜里睡在这里,吵得朕无法入睡。”   重要的是,都没办法跟皇后恩爱。   他以为这么说,温柔体贴的皇后会顺应他的意思,然而,还是太低估母爱的力量了。   只听得皇后轻蹙着眉,冷漠地提议:“那你就搬到正阳殿住吧。”   “……”   赵昀做梦都没想到,他的皇后居然会这般残忍地对他,咂舌了。   就因为这小子,让他去住正阳殿,像话吗?   他是一百个不愿意与皇后分房睡啊!   沉吟片刻,他不敢跟皇后来硬的,只得凑过去,拉了拉皇后的衣袖,闷声提醒道:“可是……皇后,夜里孤单寂寞冷,朕会想你想到睡不着的。”   他都纾尊降贵,不顾有人在场,好声好气地说话,还特意将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委屈兮兮的。   然而,他最敬爱的皇后视而不见,还铁石心肠地吩咐他:“睡不着就批阅奏章吧,皇上离朝太久了,这奏章堆积如山,得加紧批阅才行。”   在场之人皆抿嘴,憋着笑意。   碰了钉子的皇帝还不死心,不依不饶地投诉她:“皇后啊皇后,你怎能对朕这么残忍呢?你刚说爱朕,是骗人的吧?”   然而,他最深爱的皇后置若罔闻,只顾着逗儿子开心,顺便淡淡地吩咐他:“对了,顺便想想儿子的大名,别再耽搁了,知道吗?”   “……”   赵昀张了张嘴,憋闷得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皇后这是有了儿子,就不想要他这夫君了?   正当他心中警铃大震时,皇后已随着太子的脚步,走到了门外去,还传来了紧张的叮嘱声。   “淼子,别跑这么快,小心摔倒啊!”   “祖母,祖母,淼子要见祖母——”奶声奶气的话说到这,因穿着臃肿,刚学会走路的小太子不小心摔了一跤,便趴在地上时发出害怕的哭声,“哇——”   荀馥雅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捞进怀里,心疼地摸摸他的头,温声细语地安抚:“淼子不怕不怕,母妃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说着,她亲了亲太子的脸颊,哄了一下,又再亲一下,不到片刻,太子的情绪平复下来了。   “……”   赵昀心里盘算着,得将这碍眼的小东西弄走才行。   两日后,太子周岁宴,在集英殿设宴,朝臣来祝贺。   容国公府一家老早就来了。孝贤太后瞧见了容夫人,亲昵地拉着人坐到一旁闲话家聊;容国公去跟朝臣们喝酒,而容珏陪伴在母亲身旁,静如风中傲竹,自成一处美景。   荀馥雅抱着小太子赵煦,与赵昀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端着帝皇帝后的威仪,驾临集英殿。朝臣们赶紧放下手上之事,向他们行礼。   他们免了众人的礼,走到孝贤太后面前,向她行礼。   孝贤太后免了他们的礼,将小太子赵煦接过来,递给容夫人抱,两人言笑晏晏,言语间多半是想给容珏无色一名好姑娘,早日娶妻生子。   容珏不动如山,赵煦在容夫人怀里,瞧见了容珏,两眼亮晶晶。   他立马从容夫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容珏,并“容皇叔、容皇叔”地叫着。   容珏赶紧将赵煦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淡漠的面容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赵昀看着很吃味,这臭小子明明是他的崽,却总是闹他的心。他一抱起,这小子便鬼哭狼嚎,仿佛他的手上有刺一样,可赵玄朗他们抱着,他笑得很欢乐,尤其是见到容珏,简直像块黏皮糖般粘着不放。   若不是足够信任他的皇后,他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他的崽。   他不悦地将人从容珏的怀里拎过来,耳提命面地提醒他:“臭小子,朕才是你亲爹,容珏他屁也不是,你带眼识人好吗?”   “哇——我要容皇叔,我要容皇叔!”   赵煦被吓得放声大哭,还不忘往容珏那里爬去。   众人对这位天子感到好无语。   荀馥雅看不过眼,将儿子抱回来,不满地训斥他:“皇上,你够了,皇儿不亲近你,难道你不觉得要检讨一下自己吗?”   赵昀被训得很憋屈,心想着:朕怎么没检讨,你为这小子让朕写的检讨书,都能堆满了整个案桌了。   拿皇后跟太子没办法,他便转头拿容珏来出气:“容珏,朕的皇儿这么粘你,难道你不觉得要检讨一下自己吗?”   众人脸上一黑,心里吐槽:真不要脸!   容珏神色淡漠,听而不闻。   荀馥雅抿嘴暗笑:赵昀这人真是,一时不招惹容珏就浑身难受得不能自已啊!   “嘿!你这小子,这是与表兄说话该有的态度吗?”孝贤太后怒斥赵昀。   赵昀一溜烟跑到容珏的身后,在容珏屁股上踹一脚就跑:“不过早出生一盏茶的时间,得意什么!”   容珏最厌恶旁人对他动手动脚,这下不能容忍了,脚下一转,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他边跑边笑道:“别说是一盏茶的时间,就算只有喘口气的时间,臣也是比你年长。来,皇上,恭恭敬敬地叫声表兄来听听?”   “讨打!”赵昀的脸色一黑,干脆缄默不语,只追在容珏身后。   及至门口,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闹了起来。   看着这对冤家在身边绕来转去,像是两只成年雄狮在嬉戏玩闹,荀馥雅只觉得可爱得很。   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玄朗难得瞧见容太师跟人打架,赶紧凑过来替容太师呐喊助威,气得赵昀捡起石块便向他砸过来。   “哎呀,怎么打起来了呢?快住手!”   王氏携带久不露面的荀滢前来,瞧见女婿跟容太师打起来,赶紧跑过来分开他们。   众人瞧见荀滢,没心情看热闹了,神色复杂,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唯有不知情的王氏还在念叨着皇上:“贤婿啊,容太师是你的表兄,在政务上又帮着你,你要多让着他才是啊。”   “阿娘教训的是,朕往后会让着他的。”   赵昀老实地站在荀馥雅的另一边,听到这话后也只瞪了容珏一眼。   容珏则什么都没说。   王氏抬手拍了拍赵昀的头以表安慰:“真是个乖孩子,卿卿嫁给你真是三生有幸啊!”   只这简单的动作,便让赵昀的脸色有所缓和。   若非是在人前,他定是能傻笑出来,可不巧,此刻在他们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故而赵昀也只能绷紧了嘴角,将那忍不住的笑意努力憋回去。   而众人听到王氏居然称赞他是“乖孩子”,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人,跟“乖”字沾边吗?   众人很好奇,是什么导致王氏对皇帝的误解这般深。   王氏没有察觉众人脸上怪异的神色,只是亲昵地挽着荀滢的手,笑眯眯地看向容珏,若有所思。   她将荀馥雅拉到一旁,笑道:“女儿啊,你妹妹回来了,有个事,娘需要你帮忙,我们找个安静的厢房谈谈吧。”   “哦。”荀馥雅想知道她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将小太子赵煦塞给赵昀。   无奈赵煦不肯到父皇身边,她只好将人丢给赵玄朗。   王氏见女儿走在前头领路,赶紧抓住容珏的手,挽着荀滢跟上去。   容珏感到尴尬,谦逊有礼地提醒道:“夫人,你们谈家事,容珏不方便打扰,还是请您放手吧。”   王氏很不见外地笑道:“傻小子,我想给你牵一段姻缘,你不在,能成事吗?跟我们一块来吧。”   “……”   容珏愕然。   众人面面相觑。   在他们走后不久,路子峰偕同姜贞羽来了。   路子峰远远便瞧见站在集英殿大门口的两位门神。   寒江跟岑三这高马大的两人,一左一右地倚着门框站着,又百无聊赖地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来,有几分让人退避三舍的寒气,看着多了一分诡异之气。   路子峰放轻脚步走上前,而后在两个人的头顶各敲了一下,笑道:“你们两个,今日是办喜宴,别冷着脸,别人不知,还以为在奔丧呢。”   “参见路侯爷!姜县主!”   被打的两人同时转身面向路子峰,丝毫不介意被打的事情,恭敬地向他行礼。   路子峰免了他们的礼,也不逗他们,牵着姜贞羽的手,抬脚迈进集英殿。   华丽宽敞的集英殿内,左右两旁的酒桌上已经坐满了朝臣,太监宫女在集英殿中央的红地毯上端着酒水果盘,忙碌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路子峰不禁感慨,太平盛世就是好!   “峰峰、峰峰!”   刚学会走路的太子赵煦瞧见了他,立马漾开了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并脚跟不稳地飞扑过来。   路子峰担心小东西摔倒,赶紧走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原地举高高。   “啧,淼子真有眼光,知道谁长得好看就跑哪里!”   “你个老东西,要点脸吧!”   赵昀冷着脸站在原地,只是在路子峰抱住太子的那个瞬间眼色微沉。   路子峰惊愕了一下,转头看向站在赵昀身旁的赵玄朗,似笑非笑地问:“皇上怎么啦?吃狗屎了?脸这么臭?”   赵昀瞪了路子峰一眼,冷声道:“你管朕这么多,管好你自己吧!”   面对火药味十足的皇帝,路子峰身手挠了一下有些发痒的鼻翼,识趣地不回嘴。   而赵玄朗跑过来,凑到他的身侧,低声通风报信:“路侯爷你别跟皇兄一般见识。皇嫂因为要照顾小太子,将皇兄赶到正阳殿睡,脸能不臭吗?”   路子峰恍然大悟,的确懒得跟这位不幸的皇帝计较,只是面向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姜贞羽左右张望,察觉场上不见荀馥雅的身影,便好奇地询问赵玄朗:“小王爷,你皇嫂呢?”   赵玄朗赶紧向她做出一个“嘘”的噤声手势,低声通风报信:“小声点,我皇嫂和容太师一起跟王氏进了厢房,还特意不让皇上跟过去。”   姜贞羽看了一下天子铁青的脸色,轻叹一声,也是无语。   “呵!”路子峰轻笑一声,将赵煦塞到赵玄朗手里,“我跟小羽到一旁坐着,你自求多福。”   赵玄朗可不想陪着这样的皇兄,立刻喊道:“本王跟你们一块去吧。”   路子峰从姜贞羽的身前绕到身后,整个趴在姜贞羽背上,心情颇好地笑道:“我们是要谈情说爱,你确定要跟来?”   赵玄朗面上一热,“呸”了一声,抱着小太子去找乐子。   姜贞羽瞥了一眼:“你干嘛这样逗他,他还是个毛头小子。”   路子峰将人带到偏角里坐下,识趣地不回应。   他脑袋在姜贞羽的肩膀上蹭了蹭,不断地给她夹菜:“新鲜的鱼蟹、鱼脍,还有你最爱吃的烤鱼。小羽,你多吃点,你瘦了很多。”   姜贞羽盯着堆积如山的菜,砸了咂嘴:“你这是嫌弃我吗?”   路子峰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胸上,轻叹:“我这是心疼,都疼死了。”   姜贞羽被他逗笑了:“快点吃吧,吃完我们就跟皇上皇后告别。”   他们已经决定不问朝堂事,携手浪迹天涯了。   集英殿别院的一间厢房内,灯火通明。   容珏跟荀馥雅看着突然出现的荀滢,久久不语。   而王氏站在容珏身前,仔细打量着他,越看容珏越满意。   她心想着:若不是女儿嫁人了,我肯定是要让这人当女婿的。不过,荀滢好歹是我半个女儿,又钟情于容珏,撮合他们也是不错的。   如此盘算着,王氏亲切地笑道:“容太师,你看你们两个,一个是才子一个是才女,多般配啊!荀滢可是皇后的妹妹,在身份方面也与你相配,你要不要——”   “阿娘!”荀馥雅对于王氏乱点鸳鸯感到头疼,不等人把话讲完,便提醒她,“阿娘,荀滢妹妹早就出嫁了,你别胡乱牵线,好吗?”   “出嫁了?”王氏蓦然看向荀滢,砸了咂舌。   她不明白荀滢为何不将此事告知自己,还任由自己傻乎乎地替她跟容珏做媒。   “哎呀,多可惜啊。”王氏感到尴尬,随即找了个离开的借口,“阿娘去照顾小外孙,你妹妹刚从延边回来,你照顾她吧,阿娘不理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言毕,她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走得太匆忙,她并未将门关上。   荀馥雅走过去,将门关上,在转身看向荀滢的那一瞬间,目光变得凌厉,周围的气氛也转变了。   “荀滢妹妹,许久不久了,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荀滢不被她的威势震慑,看向容珏,目光痴痴:“我去胡人部落找容太师了,没找到。听到容太师回来了,就回来了。”   容珏没想到眼前这个柔软的妇人竟然敢前往凶险万分的地方寻自己,不由得心神一震,对她有几分佩服。   然而,他不明白这女人为何要去找自己。   遂,他困惑地蹙眉。   荀馥雅比容珏更了解荀滢,因而清楚荀滢为何有此行为,亦清楚她为何这么说。   她并不想去谈论荀滢跟容珏之间的事,转移话题:“二娘和爹的事,你都知晓了?”   “爹娘得今日的下场,也是因果循环,妹妹不会责怪姐姐的。”   荀滢垂眉,语气温婉优雅,丝毫不会引人反感,反而会让人心生几分怜悯。   荀馥雅眼眸下沉,若不是经历了前世,她还真是信了这鬼话。   她这妹妹深得荀况的真传,甚至青出于蓝,在伪装道貌岸然方面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荀馥雅对她这般识大体并不在意,反而对她忽然出现在王氏身边感到很在意,便问:“首辅府被封了,你现在住哪里?”   荀滢垂眉低语:“我、我本来是住在客栈的。阿娘死了,阿爹入狱,我想去见阿爹,可是狱卒不给,只好想办法过来皇宫找姐姐帮忙了,没想到就遇见了大娘。”   说到这,她脸上露出感激的笑意:“大娘人很好,让我跟她一块住在夫人府呢。”   面对这人畜无害的笑脸,荀馥雅心里百转柔肠。   好歹是一家人,她不想过分排斥这位孤苦无依的妹妹,便道:“皇上赦免阿爹的死罪,将他发配清河城,永世不得离开。今日宴会后,爹娘会回清河城的,你跟他们一起回去吧!”   面对她的善意,荀滢低头搅动着帕子,咬唇不语,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委屈,默不作声。   片刻之后,她又忍不住如怨如诉地问道:“姐姐不喜欢妹妹留在上京城吗?”   “不喜欢。”   荀馥雅直截了当地回应,不带一丝犹豫。   荀滢不曾想,姐姐在容珏面前竟表现得如此冷酷,怔然看了她片刻,温顺地低声道:“好的,那妹妹听姐姐的。”   荀馥雅端起茶杯,动作优雅地掀了掀茶杯盖,故意不去看荀滢。   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不再为情柔软了,该无情之时也会特别无情,该断绝之事,绝不手软。   荀滢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果断,识趣地不在离开上京城这事上纠缠。   沉吟片刻,她上前两步,真挚地说道:“姐姐,其实我一直仰慕您的文采,没想到您居然是我的姐姐。我很高兴,打从心里喜欢您这个姐姐,临走前,您能不能跟我拥抱一下呢?”   说话间,她张开双手等待着,眼神里充满了棋盘。   然而荀馥雅并未去多看她一眼,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案几上,淡然道:“不必了,我们虽然有血缘关系,但不熟。”   荀滢面露失落的神色,将双手放下:“姐姐,你为何这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阿娘的关系吗?”   荀馥雅将她的黯然神伤放在眼里,若是不知情的,便以为她在伤心难过,可想到盛景南和江锦川透漏的案件真相,荀馥雅真的不敢小觑这位妹妹。   弑杀夫君,烧死卫国公府一百余人,以色侍人,与永乐侯李琦夜夜厮混,却转头将永乐侯所有的罪证交给容珏……   思及此处,荀馥雅心有余悸,淡淡地表示:“本宫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想跟你亲近。”   “为什么?”荀滢愕然抬头。   “……”   荀馥雅默不作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荀滢却看向安静坐着的容珏,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因为容太师吗?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容珏心神一震,淡漠的眼眸里荡起了一丝波纹。   荀馥雅并未察觉,拍案而起:“你胡说什么?”   面对姐姐的厉声斥责,荀滢委屈得梨花带雨:“够了,姐姐。事到如今,你又何必骗我呢?当年你跟容太师亲得难舍难分,我都看见了!”   她提高声量,声音喊得特别大,若是外头有人,定然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荀馥雅这回算是摸到这人来的目的,眼眸瞬间冷了下来。   此事事关皇后的名节,容珏再也坐不住了,上前谦卑有礼地向荀滢解释:“荀姑娘,当年那个事情——”   却被荀馥雅冷然打断:“大师兄,不要跟她解释。”   容珏困惑地看向荀馥雅,一时之间摸不透她是如何想的。   荀馥雅并未看他,目光凌厉地盯着荀滢,疾言厉色:“荀滢,我们这辈子是做不成相亲相爱的姐妹的,理由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将大师兄拖下水?你这样污蔑他,有什么脸说喜欢他?”   照模照样的,她亦故意提高声量,让外头的人听见。   荀滢趁势走过去拉了拉容珏的衣袖,气势弱弱地哭诉道:“对不起容太师,我没有要污蔑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   话音还没消散,人便两眼一翻,往后晕过去。   荀馥雅吓了一跳,容珏连忙上前扶起荀滢。   荀滢顺势双手勾住了容珏的脖颈,倒进那个她贪恋依旧的怀里。   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这个她从小便心仪的男子,若是能属于她的,该有多好啊!哪怕只有一刻。   心下邪念暗生,她便引出藏于袖中的蛊虫。 第134章 结局(二)   荀馥雅一直留意荀滢的动静,因此,当蛊虫出现在荀滢的手上时,她看得很真切。   她赶紧将容珏拉开:“大师兄,小心!”   岂知,在她将容珏拉开的瞬间,荀滢忽地扑过来,捂住她的嘴,将那虫子塞进她的嘴里。   虫子在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老巢般,快速往里钻进去。   “荀滢你——”   荀滢不等她说话,瞄准时机,将她与容珏推到一块,转而将身旁的茶水推倒在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赵昀本来想悄咪咪地过来探一探,岂知还没靠近,便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喧闹声。   他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进去,却瞧见了荀滢瘫坐在地上哭,而荀馥雅倒在坐在椅子上的容珏怀里,而容珏扶着荀馥雅的要和肩,深情关怀着。   这一幕,怎么瞧着,都像荀馥雅跟容珏有奸情,荀滢情场失意。   他的眼眸瞬间暗沉下来。   荀滢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伤心欲绝地劝慰他:“皇上,您别动怒,感情这种事本就情难自控。”   赵昀神色瞬间变得阴鸷,身上的杀意腾起。   荀滢认为荀馥雅这回肯定失宠了,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里露出阴毒的笑意。?   然而,她的笑容还没荡漾起来,赵昀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   “来人,将荀滢关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昀,不服气地叫嚷:“皇上,民女没有犯事,您为何要关押民女?”   赵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荀馥雅拉到自己怀里,霸气护着:“因为你触碰了朕的底线,皇后便是朕的底线。”   荀滢名其妙地盯着赵昀看了一会儿,幽幽地轻叹:“皇上,犯错的是皇后,您不能迁怒于我呀。”   赵昀冷笑:“朕虽然不知清楚发生什么事,但绝对信任皇后,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荀滢。”   “……”   荀滢瞬间面如死灰,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只字片语。   赵昀不想见到她,向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尽责地将人押走。   赵昀的目光锁定在荀馥雅身上,并未察觉荀滢转身离去时那脸上诡异又阴毒的眼神。   容珏担心此事让赵昀跟荀馥雅心存芥蒂,上前来跟他解释:“皇上,刚才是因为荀滢突然将皇后推过来,所以臣才扶住她的。”   岂知,却换来赵昀恶声恶气地回怼:“不用你提醒,朕又不是智障,难道连这种小把戏都看不出来吗?”   “好了,你们别吵了,吵得我头疼!”荀馥雅头痛地扶着额。   赵昀立刻献殷勤:“朕扶你回去休息吧。”   荀馥雅摇头:“回宴会吧。”   今日是个大喜日子,得高高兴兴地过。   她被荀滢喂了虫子,容珏即便在场,也没有察觉到,而这事,她深知不敢告诉赵昀,只能,找盛景南帮忙调查此事了。   赵昀上下打量她一番,察觉她心事重重,看破并不点破。   他扶着她的肩,柔声道:“宴会厅那群老臣子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留给母妃他们去应酬吧。老路跟姜师姐要去浪迹天涯,大家给他们举办个送行宴,在广场烤肉吃,我们过去吧。”   “嗯!”荀馥雅轻轻地应了声。   容珏走在后头,瞧见如今的赵昀这般恩宠荀馥雅,心里虽有些失落,但感到欣慰。   集英殿广场靠近回廊处,临时搭建了一个蒙古包帐篷,挡住了外头的风雪,里面的篝火闪烁着明黄之光,不时传来热闹的打闹声,远观之,倍感温暖。   “清河小王爷,胡椒递过来。”   帐篷内,篝火前,阿蛮转着穿了羊肉的竹签,头也不抬就向对面的赵玄朗伸手。   赵玄朗往身边瞅了瞅,抓起装有胡椒的瓷罐,向阿蛮丢了过去,嘴里抱怨道:“自己来拿是会累断你的腿吗?”   阿蛮稳稳接住瓷罐,撇撇嘴,不理会赵玄朗的抱怨。用完之后,他将那瓷罐丢了回去,连个招呼都不打。   刚巧赵玄朗移动脚步错开了位置,要接回瓷罐已经来不及了,正着急得想骂人时,岑五一个转身从赵玄朗身后掠过,顺手捞住那瓷罐,又顺手放回了远处。   赵玄朗敬佩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转头不屑地睨了阿蛮一眼,戏谑道:“世子殿下,功夫不够就别显摆了。”   阿蛮拿起烤肉,盯着赵玄朗,很色、情地舔了一下烤肉,笑得像个妖孽:“本世子的功夫深着呢,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懂个屁!”   “呸!收起你龌龊的心,吃你的羊肉去。”   赵玄朗嫌弃地蹙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回,他意识到为何路子峰、阿蛮还有江骜那厮跟他皇兄能成为知己好友,都是一群不要脸的流氓!   岑五见小王爷气鼓鼓的,端着一盘烤好的肉送到他面前,他立马心情就好了,称赞岑五上道,而后大朵快颐。   “嘿,真是难得,阿蛮也有被嫌弃的一天。”路子峰蹲在地上看热闹,还顺手将刚考好的鱼送到了姜贞羽嘴边,“小羽,这鱼味道不错,快吃,别让这群兔崽子抢了去!”   姜贞羽懒得跟他贫嘴,张嘴啃了一口,的确香味浓郁,咸淡适中。   阿蛮砸了咂嘴,转头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赵玄朗,再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圣驾,笑道:“清河小王爷,你那些烤肉,是不是该给皇上送去?”   赵玄朗一愣,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臭世子,你干吗提醒本王啊?好歹也让本王把这块烤羊排吃完啊!”   话音刚落,他便瞥见他的皇兄偕同荀馥雅、容珏等人走了进来。   他立马向走过来的赵昀谄媚地笑着,将手上已经吃过一口的羊排放到一边,又挑出一大块羊排烤了起来。   众人摇头失笑。   赵昀低头看看路子峰烤的这块羊腿也差不多了,便用刀切下一小块塞进嘴里,觉得味道还不错,就又切下一小块,将它送到了荀馥雅面前:“皇后,朕尝过,味道很好,你试试。”   荀馥雅脚步倏地顿住,盯着那一快烤肉,不知为何,呕心想吐。JS?   赵昀眉梢一挑,不解地问道:“怎么,不舒服吗?”   荀馥雅可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致,也不想让赵昀看出一丝端倪,强忍着不适,摇头道:“没有。”   正要张嘴将那块羊肉咽下去,岂知,一颗大脑袋凑了过来,横插进她与赵昀之间,快准狠地将赵昀指尖捏着的那块羊肉叼走。   “路侯爷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容珏嘴里虽然在称赞路子峰,可余光瞟向荀馥雅。   赵昀一愣,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红,狠狠瞪着容珏,气得说不出话来。   荀馥雅见状,摇头失笑。???   她切下一块羊肉,塞进了赵昀嘴里,而后将一盘烤好的羊肉递给他,温声道:“乖,不生气,把这些给母妃和你岳母送过去吧!”   “恩。”赵昀乖巧地应一声,端上盘子就走了。   头一回瞧见如此乖顺的皇帝,众人咂舌了。   路子峰则看着赵昀的背影,笑眯眯地打趣道:“我怎么觉得皇上越来越呆了?”   赵玄朗白了路子峰一眼,道:“皇兄哪里呆了,总欺负容太师,每天都要惹他生气。容太师这么好的一个人,真搞不懂皇兄怎么会这么讨厌。”   路子峰嘿嘿笑着:“皇上若是讨厌一个人,那是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他每天都那么热情地盯着容太师看,一定是很喜欢容太师的。”   众人摇头失笑。什么叫热情地盯着看?赵昀那分明是充满杀意地瞪着他好吗?   送完烤肉回来的赵昀正巧听见了路子峰这一句话,忍不住踹了路子峰一脚,一脸嫌弃道:“别说那么恶心的话。”   等该烤的都烤好了,该煮的都煮熟了,大家已然没了讲究,散乱地坐成一堆,愉快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荀馥雅与姜贞羽坐到一块,瞧见男人堆里的天子,也就在这样的时候,他是最开心也最无所顾忌的。   酒过三巡,众人的心情极其不错,荀馥雅便寻了个时机开口问道姜贞羽:“路侯爷去浪迹天涯,你也想去陪他?”   姜贞羽角微扬:“嗯,我们喜欢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荀馥雅颇有些意外地看向姜贞羽:“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人。”   想到这,她忽地想到了自己盘下来的西南客栈,便道:“有空的话,你们可以回西南客栈看大漠孤烟直的美景,反正我此生应该都没机会回去经营那个店了。”   “行吧。”   面对师妹的好意,姜贞羽相视而笑。   安静下来后,她们又听到赵玄朗聊容珏的八卦。   先前有媒婆送了几位姑娘的画像到容夫人手里,那意思便是说这几家有意与容珏结亲。容珏见势不妙,硬是说自己有了意中人。   那日,容珏可是费了半个时辰才声情并茂地说服容夫人相信他已有了意中人,并不需要从媒婆送来的画像中挑选。   想到这,姜贞羽两眼一亮,追问容珏:“上青喜欢的是哪家姑娘?”   容珏有了意中人,众人觉得这事儿很稀奇,纷纷向他投去八卦的目光。   “不是……那个……”容珏有些慌了,“那个……我、我还只是远远看着,与那姑娘连话都没说过,八字还没一撇呢,不好暴露人家身份。”   姜贞羽取笑道:“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你说说是哪家姑娘,看看我认得不?若是我认得的,定会想办法让你们亲近亲近。”   “对对对,”赵玄朗也忍不住凑上一嘴,附和道,“容太师你说说看啊!不说名字也成,你就告诉我们姓什么吧!”   姓什么?那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呢,我哪知道姓什么啊!   容珏欲哭无泪。   赵昀冷哼一声,最后补上一刀:“该不会是为了敷衍容夫人瞎编的吧?”   容珏转头,不悦地看着赵昀。   赵昀的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幸灾乐祸的笑意。   荀馥雅轻叹一声,很是无语。   酒足饭饱后,荀馥雅与赵昀便撤出了人群,顺了两坛酒,便闲散地坐在廊下仰望夜空看雪景。   荀馥雅看着赵昀的侧脸,低声道:“今日之事,谢谢皇上了。”   老实说,赵昀对她表示绝对的信任,真让她受宠若惊。那一刻,她其实是在怕,怕这个男人发狂发飙。   “恩?”突然被道谢,赵昀一愣,而后便明白荀馥雅是在为了何事而道谢,笑道,“朕若不帮你,你都被荀滢欺负死了,呆头呆脑的。”   “怎么会?”荀馥雅听了这话便盯着自己的脚低声,说道:“反正总有皇上帮臣妾的,不是吗?”   赵昀摇头道:“朕也不能帮你一辈子,在面对亲情,你该学着机灵点。”   荀馥雅抿嘴,半晌之后,突然身子一歪,躺倒在赵昀大腿上,耍赖道:“学不会。皇上您若不在,臣妾一定被人欺负死的。”   闻言,赵昀的眼神一闪,仰头看向清冷的雪景,一言不发,却嘴角微扬。   尽管面儿上看着稳重,可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皇后果然还是没长大啊!   荀馥雅瞄了赵昀一眼,低声询问:“你打算怎么处置荀滢?”   赵昀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赐她一杯毒酒。”   荀馥雅怔然,微微歪了头端详他,忙解释道:“臣妾没想让她死。”   赵昀咬牙,清冷的眼眸里迸射出浓烈的恨意,杀气大盛。   “朕知道,是朕要她死的。”   这股恨意吓了荀馥雅一跳,亦让她感到困惑。   赵昀略微停顿后,咬牙切齿道:“卿卿,有个事你还不知吧。上一世,在你身上投毒之人不是你爹,而是荀滢。荀滢一直都在为谢夫人办事。”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着眼,随后涌现出来的泪水又朦胧了双眼。   那一刻,她首个想到的便是:太好了!不是阿爹,阿爹从来都没想过要我死!   赵昀知晓荀馥雅一直误会那肮脏又恶毒的毒是荀况下的,这个误会让荀馥雅痛苦不已,从此恨极了荀况。   如今得知真相,他很理解她的心情,心疼将人拥进怀里,为她擦去泪水。   荀馥雅顺势偎依在他的怀里,平复情绪过后,轻声询问:“上一世,臣妾中的究竟还是什么毒?”   “蛊毒。荀滢在你身上养了魅欢蛊。”   赵昀语气十分平淡,荀馥雅却从中听出了那时的煎熬,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忽地,她想到了刚才被荀滢硬塞进肚子里的虫子,一股阴森的寒意从脚底一直窜到了心头上,冷得彻骨,如坠地狱。   若……若那虫子是……是魅欢蛊……   荀馥雅不敢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颤抖,怕会被赵昀察觉。   静静地抱着赵昀片刻,她放开,异常平静地说道:“皇上,您先不要杀荀滢,臣妾想亲自给她送行。”   “好,听皇后的。”   忽地,赵昀伸手前来,扣着她的后脑勺,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来势汹汹,猝不及防,荀馥雅在舌与唇的轻柔触感中微微战栗,在呼呼的风雪声中,只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最近一段时日,她忙于照顾小太子,已许久没跟这位君王行肌肤之亲了,显然他是憋坏了,而她也因这强制的吻,忍不住主动回应。   面对轻微而凌乱的回应,赵昀心底涌起一股狂喜,理智彻底瓦解。   他缠绵地挑动她的唇舌,诱惑她进一步沦陷。荀馥雅用力抓住了赵昀的胳膊,意乱情迷地回吻着,那双眼掩着湿润而潮热的雾气,心中那股热流熨烫着她的心。   激动地拥吻一番后,荀馥雅终究抵受不住,推开他来,伏在他耳边急促地喘息着。   赵昀用鼻尖轻拱荀馥雅的前额、脸颊、鼻梁、嘴唇,像头敛尽爪牙的野兽,将凶暴压制在涛涛爱意之下。   他眼眶顷刻赤红,紧紧握住荀馥雅的手,摁在自己胸口,嘶声道:“卿卿,此生,我定不负你!”   荀馥雅笑了,眼角渗出些微泪光:“我知道。”   赵昀亲吻她的眉心,温声道:“卿卿,我们永不分离,好不好?”   荀馥雅轻声回应:“好。”   赵昀面露满足的笑容。   此时,落雪飞飞,他们自然而然地转头望去。   荀馥雅见赵昀似乎在专注地想事情,便偷偷将赵昀的手握在手里,十指相扣。   赵昀满意地笑笑,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与心爱女子独处的可贵时光。   阿蛮与众人缠了一个多时辰才得以解放,一重获自由,便直奔正阳殿找皇帝。途经某条回廊的尽头,他刚侧身拐弯,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迎面飞来。   他立刻顿住脚步,抬手接住了直袭面门而来的东西,一看,居然是个酒坛。抬眼望去,瞧见那人,不用想,这一定是他丢过来的。   抬起头刚要抱怨几句,他便听到了赵昀刻意压低的声音:“别吵。”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荀馥雅正躺在赵昀的腿上,身上还披着赵昀脱下来的外衫,看那模样似是睡了。   阿蛮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赵昀另一边,似笑非笑地低声道:“皇上,臣也想睡,方便借另一条大腿吗?”   赵昀斜了他一眼,笑道:“回廊够宽,也够长,你随便睡。”   “浑小子!”阿蛮瞪了赵昀一眼,随即拍了拍腰间的竹筒,问道,“谢夫人的蛊虫,你要不要?分你几条。”   赵昀垂眼看着荀馥雅的睡脸,不语。   阿蛮皱眉道:“别说做兄弟的不提醒你啊,那女人阴险得很,指不定你身边的人被她下了蛊却不自知。你实在不应该放虎归山的。”   赵昀眼神一沉,冷声道:“杀了她,太便宜她了。她现在活得越开心,之后失去一切就越痛苦,急什么?”   阿蛮咋舌了:“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吗?啧!原来我才是最善良的那个人啊。”   赵昀不可知否,察觉躺在身边的荀馥雅动了动,低头看向她。   荀馥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爬起来,披在身上的衣衫缓缓滑落。   “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了。”   赵昀见衣衫滑落,又拎起来给荀馥雅披上了。   荀馥雅一怔,心中挂念小太子,利落地起身:“臣妾要回凤梧宫陪太子了,皇上您请便吧。”   “朕送你回去。”说着,赵昀亦起身。   荀馥雅轻笑一声,摇头道:“几步路而已,你送我做什么?你留下来还是陪世子吧!”   阿蛮闻言,一把勾住赵昀的脖子,笑着调侃道:“皇上,人家想跟你多呆一会儿,你就留下嘛,别害羞嘛。”   荀馥雅被逗笑了,赵昀红着脸瞪了阿蛮一眼,“你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阿蛮故意气他:“嘿,嘴长在我身上,你管不着。”   赵昀眼角一跳,恶狠狠地说道:“你今晚最好别睡,小心朕趁你睡着将你变成哑巴!”   阿蛮立马摆出一副震惊又痛心疾首的神色:“皇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难道你忘了当年我陪你一起睡的那些日日夜夜吗?你这个负心汉!”   “滚!”赵昀忍无可忍,回身给了他一脚。   阿蛮急忙跳开,双手交叉在后脑,嬉皮笑脸道:“那我回西南了,你不要太想我哦!后会有期。”   赵昀不想说废话,无言地向他挥了挥手,上前一把将荀馥雅横抱起来,往凤梧宫走去。   翌日,荀馥雅醒来时,已经是天朦胧,小太子在婴儿床安静入睡,赵昀已上朝。   想到今日荀况就要走了,荀馥雅赶紧梳洗一番,去见荀况最后一面。   王宫的地牢在王宫偏左的地方,这里只关押举足轻重的囚犯,比一般的地牢高级。牢房的布置干净优雅,连吃的东西皆知专人烹煮的。当然,里里外外的大闸门和守卫,也比一般的地牢森严。   荀馥雅开始还担心荀况在里面遭人虐待,如今瞧见荀况还是锦衣美食,神态如常,只是手腕和脚上多了两副铁镣,放下心来。   “爹,女儿看你来了。”荀馥雅钻进牢房,心情复杂地说道,“阿娘是清河城首富,清河城又是清河王的封地,您虽被贬为庶民,但足以锦衣玉食地过完下半生。”   荀况脱了鞋子坐在石床上,背靠墙壁,瞥荀馥雅一眼,不予理睬,看得出神色不善。   荀馥雅左右看了看,瞧见旁边有个棋盘,想起荀况喜欢下棋,便道:“爹,临走前,女儿陪你下棋吧。”   荀况的目光飘向棋盘,又飘向荀馥雅,沉默了片刻,遂点头。   等他们对弈两盘之后,荀况沉声道:“你的棋艺不错,师承何处?”   荀馥雅犹豫道:“跟你学的。”   荀况眉梢一挑,冷笑道:“我的棋艺可你这么精湛,哪有能耐教你?”   荀馥雅垂眉,轻叹道:“爹的棋艺比我精湛,只要你放下对权势的执念,就会发现这点。”   “……”   荀况表情严肃地深思片刻,并未再说只字片语。   时辰到了,狱卒来催促,荀馥雅便站起身,送荀况出去。   荀况站起身来,因腿脚风湿关节发作,险些摔了一跤。荀馥雅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他,可荀况不领情,躲开她,扶着桌椅木桩,一瘸一拐地走出牢门。   荀馥雅在身后看着不肯原谅自己的爹,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头上增添了许多白发。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爹不再是意气风发的荀首辅,不过是个添了一根又一根白发的中年人。   王氏早已收拾行李,在宫门口等他们。瞧见荀况出来了,她赶紧上前来,将人扶上马车,随后跟荀馥雅唠叨了几句,便上了马车。   车夫策着马,马车咕噜咕噜地逐渐远离她的视线,忽地,又掉过头来。   她不解地看过去,马车的帘子撩开,露出荀况那种严肃古板的脸。   他道:“有空回来陪我下棋,下次我会赢你。”   言毕,他放下帘子,马车又再次飞奔,这次不再停留了。   荀馥雅咧开嘴笑了,笑得很开心,可下一刻又忍不住伸手用力捂着脸,没有哭泣,泪水已经不受控地溢出来了。   守城的侍卫怪眼看过来,见她又笑又哭的,以为疯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晓,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了。   渐渐缓和了情绪,她来到大理寺狱,来到关押荀滢的前。   狱卒皆是熟面孔,他们瞧见皇后娘娘大驾光临,赶紧给她搬来最干净最舒适的座椅。   荀馥雅坐在椅子上,隔着一层木栏,看向牢房里的荀滢。   狭小的窗子里,透过几缕凄凉的光,照在她蓬乱的头发上。   荀馥雅不由得想到在公主府初见这人时的模样,与如今真是判若两人。   她苦笑道:“我千算万算,竟然没想到,你竟然替谢夫人卖命。你什么时候投靠她的?”   荀滢转过头,嘲讽道:“你这么聪明,自己猜吧。”   荀馥雅冷冷地看着她:“是在灭了卫家满门那时吧。你干出这样的事来,阿爹却毫不知情,大理寺查了那么久,直到谢夫人被软禁,他们才查出点蛛丝马迹,显然是谢夫人的人搞的鬼。”   荀滢忽然大笑:“败给你了,服了!真的服了!”   随后,她的笑容仿佛猝了毒那般,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我每每都觉得遗憾,我娘是名门贵妇,我又受到阿爹的亲自栽培,你娘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甚至都不知识大体为何物,却养出了你这么厉害的角色,我想不透啊,怎么想,都想不透。”   荀馥雅看着已经败了一切的荀滢,冷冷地看着她:“这就是你记恨我的原因?”   荀滢大笑:“对,我是记恨你!凭什么在爹的眼里你是他的骄傲,而我只是一抹暗光。可我没想过要害你,你是容太师喜欢的人,我不会害你的。”   荀馥雅心里微微一动,细想这一世,荀滢的确没有真真正正地害过自己。   然而,她不可能因此天真地相信,蹙着眉质问:“你不会害我?那你为何喂我吃魅欢蛊?”   荀滢眼神一缩,并未立刻回应她。   荀馥雅向后一仰,看着她,眼神逐渐冰冷:“你很聪明,知道让我中蛊,不懂蛊术的御医查不出来。”   荀滢见自己的花招被拆穿了,露出得逞的笑容:“没错。面对赵怀淑的时候,我能一刀杀了她,可您是我的姐姐,是容太师喜欢的人,我想你死,可又想给你一条生路,只好对你下蛊了,哈哈哈……”   荀馥雅忽得站起来,冷静地跟她谈判:“妹妹,二娘不是我害死的。不信你问大理寺的人,她是因为被查出杀人罪,才被处死的。你能不能帮我驱除蛊虫,只要你做到,我会送你到阿爹身边,跟他一起过富足的日子。”   荀滢摇头,忽地嘴角流出了瘆人的黑血,嘴里露出苦涩的笑容:“不可能,不可能了,像我这样的人只能下地狱,只能下地狱……”   “荀滢!”   荀馥雅吓了一跳,赶紧命狱卒打开牢门。   在打开牢门的那一瞬间,她快速跑过来,扶起跌倒在地上的荀滢,神情紧张:“荀滢,你不要死,不要死!”   荀滢边吐着黑血,边露出恶毒的笑意:“姐姐,我聪明的姐姐,你终于输给我一次了。”   吐了一口血,她艰难地说道:“我给你下的是噬心蛊。噬心蛊啊是一种听话蛊。中蛊者呢只会听令于下蛊之人。我……我现在命令你,杀了赵昀这狗皇帝,一辈子不可对任何男子动情,好好活着,活着……尝尝孤家寡人的滋……味!”   荀滢的话宛如咒语般,不断地飞入荀馥雅的脑子里。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眼,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些话,直到荀滢死了,她发出了声嘶力竭地尖叫:“不!我不要!”   随后,她亦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两日后。   她在狱中忽然晕倒,吓了众人一跳。   皇上龙颜大怒,却无处发泄,两天两夜守在床榻上,不吃不喝的,生怕人随时会断气似的。   如今她睁眼醒来,众人松了口气,皇上却累倒了。   众人将天子安置在床榻上睡,荀馥雅抱着小太子走到殿内大厅。   赵玄朗正跟容珏他们说笑,笑得直不起腰,坐到了桌边还猛砸桌子。   荀馥雅走过去,只听到赵玄朗笑道:“哎呦可笑死本王了!你们是没看到皇兄当时那个表情啊,哭得犀利哇啦的!也怪他自己没耐心,不把狱卒的话听完,跑到牢狱里,瞧见皇嫂跟荀滢倒在一块,身上都是血,便以为皇嫂也死了,当场嚎啕大哭,哈哈哈……后来啊,狱卒告诉他,皇嫂只是晕过去,他当时脸上那表情啊,哈哈哈……”   荀馥雅走过去,踢了他一脚,提醒他:“小声点,别让你皇兄听见!”   容珏也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提醒道:“小心被他一顿收拾。”   赵玄朗立马收回幸灾乐祸地笑容,不敢再造次了。   容珏转过头来,关切地询问荀馥雅:“皇后,那日在狱中遇到了何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的?”   赵玄朗向容珏竖起了大拇指,容珏不理他,只是眼神真挚地看着荀馥雅。   荀馥雅神色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家人都离去,伤心过度,晕倒而已。”   容珏神色一顿,似乎在那一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是陌生。   明明说着很悲伤之事,却毫无情绪波兰,让人很难相信她是悲伤过度晕倒的。   察觉到这点,他暗自留了个心眼,却不动神色。   同样的,赵昀醒来后与荀馥雅相处,亦发现她变得有些不同,尤其是他们之间完全没了往日的恩爱情感,与荀馥雅调情,感觉就跟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调情。   赵昀不知晓问题出在何处,很是烦躁不安。   正巧碰见赵玄朗这个大嘴巴到处跟人家说皇帝的糗事,便将人抓起来痛打一顿,隔日,被打包起来,派岑五护送他回清河城。   送走赵玄朗这个烦人精后,赵昀想到这可能与他们长期分房有关,便心思微动,又跑到凤梧宫去献殷勤,帮忙带娃。   及至夜色朦胧时,他赖在凤梧宫中,对荀馥雅各种明示暗示。   然而荀馥雅视而不见,冷漠地提醒他:“皇上,臣妾与太子要就寝了,麻烦你回正阳殿吧。”   赵昀立刻做到床榻边,歪倒在荀馥雅身上,撒娇道:“皇后,朕累得走不动了,我们俩今晚上就睡这儿吧?”   荀馥雅翻了个白眼,将人推开,显得有些不耐烦道:“别闹,臣妾这里哪有地方给你睡?赶紧回去吧。”   言毕,她毫不客气地将人赶出房门,锁好了房门,简单地洗漱之后,便去睡。   夜里,荀馥雅侧过身来,忽地发现身旁有东西当着,闭着眼将拿东西推走,听到“咚”的一声闷响之后,心情顿时畅快了不少。   “唔……好疼……”   听到这含混不清的声音,荀馥雅蓦然醒来,瞧见爬起来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将皇上推下床了。   赵昀站起身来,一脸哀怨地看着荀馥雅:“皇后,你推朕下床做什么?”   荀馥雅被赵昀的表情逗笑了,见人爬上来,又往他的身上踢了一脚:“不是说了要你回去正阳殿睡吗?又挤到臣妾的床上来做什么?”   “唔……天儿冷……跟皇后一起睡暖和……”   赵昀死皮赖脸地凑过去,把人轻轻搂住。   显示一副欲求不满的神色,张嘴便要凑过来亲人。   荀馥雅反感地推开他的嘴,冷淡地提议道:“皇上想有人给您暖床,还是赶紧充盈后宫吧,多几个妃子轮流给皇上侍寝,皇上便不会天天跑来了。也免得太后和大臣们总是为这事唠叨。”   一听这话,赵昀以为荀馥雅是因这事生自己的气,赶紧趴在她身上装死:“要是那些女人都长得像皇后这样,性情也一样,朕倒是不介意让她们进宫为妃的。”   说着,赵昀看着荀馥雅,眼里流露出暧昧的笑意。   然而,荀馥雅并不吃这一套,神色清冷地怒斥他:“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模样和性子都一模一样的女子。”   赵昀突然抱着她后仰,整个靠在了里侧的墙上:“晨鼓都还没响,皇后就别再说了,让朕再睡会儿吧!”   “咚咚咚!”   话音刚落,晨鼓便如雷贯耳地响起来。   赵昀在心里头骂了一声:靠!   荀馥雅偏头看了看夜色中赵昀并不清晰的侧脸,装作不经意似的说道:“皇上,该起床了。”   岂知,赵昀顺势躺进了她的怀里,扶着她的手臂笑道:“这大冷天的,再让朕在被窝里暖和会儿吧!”   荀馥雅却坐起身来,一把掀开棉被,冷然道:“小孩子才需要人每日督促着,到臣妾与皇上这般年纪,该学会自律了。”   赵昀抬眼,静静地观察荀馥雅,再三确认,他的皇后很是不欢迎他,便轻叹一声,颓然地爬起来,起床穿衣。   且说,大理寺。   吏部李尚书家的案子刚处理完,也没有别的案子上报到大理寺来,在这个闲暇的时间段里,大理寺内的大小官员却也不敢让自己清闲起来,哪怕是真的很清闲,也要做出忙碌的样子,不然被大理寺卿看到了无事可做的样子,就要倒霉了。   盛景南与江锦川下了早朝,回到大理寺官署,便一头扎进了存放卷宗的府库整理卷宗。   整理卷宗这工作既清闲又看起来忙碌,平日里许多官员抢着做,可如今冬天的库房冷得跟冰窖似的,许多官员都不愿意往这里挤,因此,他们二人义不容辞。   盛景南坐在一架梯子的顶端翻看着一卷忘记了内容的卷宗,身上披着厚重的斗篷,却还是觉得冷。底下的江锦川走来走去,衣衫也不穿得臃肿,却丝毫不见冷,到底是年轻,身子的确抗寒。   “吱嘎”一声响,府库的门被人推开,盛景南警觉地向门口看去。   大理寺的一名史吏从门缝探头探脑地往府库里面看,却是没敢进来。   自从盛景南接管了大理寺,他下过命令,府库重地不得随意出入,下面之人便吓得当真不敢踏进一步。不过众人倒觉得盛景南原本的意思是非大理寺人员不得入府库重地。不过盛景南既然没解释,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少些人在府库里来来回回也是好的,不然丢了卷宗查起来也麻烦。   盛景南放下卷宗,看着那名史吏,温声问道:“什么事?”   那史吏站在门口向盛景南行了一礼,而后才开口回答:“盛大人,有位年轻的公子来找您。”   年轻的公子?是何人?J??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盛景南将手上的卷宗放回原处,而后便手脚麻利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走进大理寺前堂,盛景南便瞧见坐着喝茶的赵昀,看起来倒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皇——”   刚要行礼,被赵昀一个手势打断了。   赵昀一听到盛景南的声音,立马放下茶杯,跑过来,神色凝重地说道:“盛大人,朕发现皇后最近很不对劲,你帮我查一查,皇后到底怎么啦?”   盛景南看着皇帝片刻,为难地说道:“皇上,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跟皇后娘娘感情出了问题,我爱莫能助啊,我只会查案,不会处理夫妻感□□。”   这话显然是刺激到当今天子了,他神情激动地大声怒吼:“谁跟你说朕跟皇后感情出问题了?谁?” 第135章 结局三   盛景南吓了一跳,凝着那张仿佛吃瘪了一万年的冷脸,更加确定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出问题。   他默不作声,通常没人管教的孩子会发展成两种极端,一种是自暴自弃放浪形骸,另一种便是为了争一口气而变得极其自律自制,赵昀显然是强者。不难看出,这位天子从小患有狂躁症,一旦遇到感情问题,往往会变得非常暴躁不安。   见盛景南沉默下来,赵昀拍拍他的肩膀,道:“事无巨细,朕要你查一查,荀滢对皇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必须查得一清二楚。”   这是命令,他无须等待盛景南回复,便鬼鬼祟祟地离开,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盛景南察觉当中的端倪,不敢轻视此事,便转身回宗卷库找江锦川一起查探……   临近年关,总会落雪纷纷、寒冬凛冽,宫女太监们总是哆嗦着身子行走着。   永寿宫中,炉火旺盛,那热腾腾的火焰驱散了冬日之寒,暖了室内众人。孝贤太后与容夫人正乐呵呵地陪小太子玩耍。   荀馥雅坐在铺着垫子的木榻上,手撑着头,恣意地看着其乐融融的众人,陷入了深思。   如此温馨的画面,能维持多久呢?   最近对皇上的频繁冷淡,恐怕已经引起了皇上的猜疑。   不能坐以待毙了,得找到谢夫人。蛊虫是她给荀滢的,她必定知晓如何驱除。   只是,谢夫人被谢衍藏起来了,要找到他们,唯有找那位异族联盟的盟主完颜希宗了……   正想着,窗外风声呼啸,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这熟悉的脚步声,不用看来人,她便知晓来者何人。   她转过头去,只见容珏撑着油纸扇前来。   收起油纸伞踏入门的那一瞬间,那身不染尘的白衣,显得他孤高冷傲,气质出尘,宛如谪仙,让人移不开视线。   容珏处理政事,特意前来接母亲回府,不曾想,撞见了荀馥雅带小太子前来永寿宫,顿时有了片刻的失神。   他走到荀馥雅面前,庄重地向她行了礼,身上还带着些许寒气。   荀馥雅免了容珏的礼,想到见完颜希宗这事,只能拜托他了。   她屏退下人,铺开一盘棋,邀请容珏坐到对面,与自己对弈。   容珏正巧心中有惑,行了谢礼后,便坐在对面摆棋,落子。一言一行皆优雅得体,赏心悦目。   两盘过后,一胜一负,不相上下。   容珏由衷地称赞:“娘娘棋艺精湛,着实令臣大开眼界。”   荀馥雅轻笑:“不过是险胜而已,若不是因为容太师您一直太忙,没时间下棋,棋艺变生疏了,恐怕本宫也赢不了。”   容珏摇头,并不赞同,可也没发表意见,只是继续摆棋,进行下一局。   “到你了。”   荀馥雅没有落子,半晌,等屏风后玩耍的三人走开时,才咬唇道:“容太师,你可否替我引见完颜希宗?”   容珏一愣,想到这两人毫无交集,想不透荀馥雅为何要见这人。   他轻声问:“此事要瞒着皇上?”   荀馥雅毫不犹豫道:“必须瞒着。”   容珏心神一颤,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正色道:“敢问娘娘,是因何事见他?”   荀馥雅低头回避:“你不要问了,本宫不想将你拉进这趟浑水里。”   容珏何其聪明,一猜一个准:“是关于谢夫人,或者谢衍的?”   荀馥雅轻声嗯了一声:“你这惊人的洞察力,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其实很好猜,不是吗?”容珏抬眸,这才发现,灯光之下,她的面容憔悴多了,仿佛生了大病。   荀馥雅长叹一声:“的确好猜。”   荀滢从胡人部落回来后死了,她找完颜希宗帮忙却不能让皇帝知晓的,无非是关于谢夫人和谢衍之事。因为皇帝绝不会让她接触这二人。   容珏目光灼灼地看向荀馥雅:“皇后娘娘和荀滢之间究竟发生何事了?”   目光清澈凌厉,仿佛看穿人的灵魂深处似的。   荀馥雅移开视线,轻声敷衍:“没发生什么。”   “娘娘您何必瞒着臣呢?”容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走到荀馥雅的跟前。   荀馥雅垂眉轻叹:“本宫不想拖你下水。”   容珏抿嘴,转身走到窗台前,手搭在窗台上,一瞬间感受那彻骨的寒意。   凝着面前的冰湖,仿佛看到在湖里苦苦挣扎却又甘之如饴的自己,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良久,方苦涩长叹:“来不及了,臣早就在水里了。”   “……”   荀馥雅心中轻轻颤抖,惊讶地看向眼前这位仿佛看破红尘的淡漠男子,似乎不可置信。   这人究竟是何时对自己动了心思的?   得不到回应,容珏更觉自己方才的言行亵渎了这位尊贵的皇后。   他自惭形秽,没勇气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黯淡地表示:“罢了,娘娘不说,臣不勉强。”   话锋一转,他忽地咬了咬牙,倔强地说道:“只是,臣到时候会问完颜希宗。”   荀馥雅咬唇,狠狠道:“本宫中蛊了。”   容珏一愣:“什么?”   荀馥雅别过脸去,又道:“本宫中了噬心蛊,是荀滢下的黑手。”   容珏的脑海浮现那日的情形,很快捕捉到那日的不对劲之处。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转过身,激动走前两步,追问:“是那天她捂着你的嘴时下的吧。”   “嗯。”荀馥雅知晓瞒不住,干脆不满了。   容珏难受地后退一步,愧疚不已:“都怪臣。”   “不怪你。”荀馥雅理性地回应。   容珏倒抽一口冷气,使自己冷静下来,可说话时才发现声音微微颤抖:“所以……你要找谢夫人解蛊?”   荀馥雅把手里捏了许久的那枚棋子丢回棋筒:“对。”   “谢夫人被皇上断了手脚筋,恐怕……”说到这,容珏替荀馥雅感到担忧,“这事……难啊!”   “难也要试一试的。”荀馥雅站起身来,越过容珏,径自走到窗台,伸手去接住飘荡在空中的雪花。   待雪花在掌心融化时,她攥紧了拳,淡然告知:“荀滢在死之前向我下令,要杀了皇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受控制。”   容珏心神巨震,这是何其恶毒的设计啊!   凝着眼前眼眸忧伤却表情平淡的人儿,明明遭受了如此恶毒的对待,明明承受着如此可怕之事,却不轻不淡地叙述着,仿佛说的是旁人之事。   可她越是这般的风轻云淡,越是让他看着满眼心酸,心疼得五脏六腑扭成一团,难受得泪意侵占了眼眸。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平淡地说着这种事,怎么可以?   若是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冲过去抱一抱她,怜悯着她,抚平她心里的一刀刀伤口。   可,可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往前一步,会将她推向万丈深渊的。   因而,他只好止步,只好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她,说了句:“臣不会让你出事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臣都要让完颜希宗将谢夫人带过来替你驱蛊。”   荀馥雅回眸,清丽冷傲的眸子里印着他的影子:“谢谢。”   由衷地道谢后,她转过头,却又无情地告诉他:“你不必如此为我的,没必要,没结果的。”   可我,甘之如饴啊!   容珏转过身去,一步步远离,面露笑意,却比哭更难看。   天色渐黑,凤梧宫窗外风声呼啸,一片漆黑。   小太子早已躺在婴儿床上入梦乡,荀馥雅躺在床榻上,听到有人来门前,犹豫许久不曾敲门。   听那脚步声她就已经认出来人了,只是,那人停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   她松了口气,为了防止赵昀来跟自己同塌而眠,今日她特意早入眠,早早将门窗锁上。   幸好人乖乖离去,没有闹。   她转过身来,盖上棉被入睡。   今日的天气似乎比往常还冷,即便盖上棉被,似乎都觉得不够暖。   “皇……皇后!”   正睡得昏昏沉沉,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颤抖着声音呼唤自己。   起初,听得不真实,她并未理会,可随着声音反反复复地呼唤,意识便瞬间惊醒过来。   她坐起身来,侧耳倾听,只听得窗外有人在喊“皇后,我身子很冷,外面好凉”。听出是那人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赶紧披上外衣,跑过去开窗。   果然,那人双手环抱着胸,可怜兮兮地在风雪中等待着。   那人见她终于开窗,被冻得发紫的唇瓣僵硬地勾起来微笑:“果然,皇后还是心痛朕的。”   言毕,人手脚僵硬地爬进来,身子出自本能地在颤抖个不停。   荀馥雅把他身上的雪拍掉,瞧见他里面的衣衫都湿漉漉的,蹙着眉:这男人究竟在外头站了多久?   她赶紧唤来宫女太监,到偏殿伺候皇上沐浴更衣。   赵昀泡过热水澡后,感觉整个人完全活过来了,舒畅得很,那肆意飞扬的笑容又挂在的脸上。   沐浴更衣后,他知晓荀馥雅这回不会狠心关闭房门了,便登堂入室,屏退众人,舒服地躺在床榻上,伸展着四肢。   荀馥雅拉了拉棉被,冷淡地说道:“皇上,臣妾最近都不想跟你同塌而眠,你到偏殿睡吧,快出来!”   赵昀装耳聋,继续躺在棉被里,不舍得出来。   荀馥雅手上的力度加大:“快出来啊!”   “朕不!”赵昀死命摇头,理直气壮道:“这里面很舒服,朕不想出去!”   荀馥雅被他这孩子气的一面气得哭笑不得。   她沉吟片刻,道:“那行,你裹着被子过去吧。”   岂知,赵昀更加认真地说道:“移动也会冷。”   “……”   荀馥雅拿这人的死皮赖脸没辙,只好自己抬脚去偏殿睡。   赵昀看出她的意图,伸手一把将她拉过去,隔着棉被紧抱着她:“你别走,万一小太子半夜醒了,朕会忍不住把他丢出去的。”   “皇上,你等着,等小太子长大,有你好看的!”   荀馥雅愤然躺在身侧,盖上棉被,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赵昀得逞地伸手搂着,被甩开,又死皮赖脸地搂着,被甩开,如此反复,直到人不抗拒了,才搂着人,笑眯眯地入睡。   赵昀死皮赖脸地留宿凤梧宫,荀馥雅无法将人赶走,只好任由他睡在身侧。   只是,午夜时分,夜静人深时,她忽地坐起来,伸手狠狠地掐住了赵昀的脖颈。幸亏,在她用力之时,小太子发出了动静,瞬间将人惊醒。   回过神来时,她吓得冷汗涔涔,寒意直窜脊梁骨。   花了许久时间,她方平复心情,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她所不能控制的,便忍不住长叹一声:“皇上啊,臣妾要对不住你了。”   言毕,她重新躺回去。   只是,在她转过身去背对赵昀时,赵昀眼眸蓦然睁眼,眼里装满了受伤与困惑。   他的皇后居然要杀他,为什么?   自那日后,荀馥雅宣传自己得了重病,命奶娘将小太子送到永寿宫暂由孝贤太后照顾,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任何人,包括赵昀。   赵昀数次敲门,她只当没听见。   赵昀担忧不已,以为她真的病得不轻,特意广招名医,没日没夜地跟太医研究皇后的病情,只是,给了他当头一棒的是,皇后开门让容珏进去见她了。   他火急缭绕地跑进凤梧宫,将房门踹开,果真瞧见两人在房中密探。   他气得火冒三丈,不问缘由,抽出侍卫的剑,便疯了似的向容珏砍过去:“容珏,你这个混蛋!”   荀馥雅一把将人护在身后,丝毫不惧地说道:“皇上要杀忠臣,便杀了臣妾吧。”   剑在空中急速收回,赵昀怒然砸剑:“他在跟朕的皇后私会,难道不该杀吗?”   面对天子的怒然质问,荀馥雅波澜不惊地表示:“你怀疑他作甚,他是忠义之人。”   话锋一转,她冷笑道:“你要怀疑,就怀疑臣妾吧,是臣妾让他进来谈话的。”   赵昀气得青筋凸起:“你就这么护着他吗?”   荀馥雅疾言厉色:“皇上你蛮不讲理,我只能护着他。”   “朕、朕蛮不讲理?”赵昀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戟指怒目,“皇后,你别仗着朕喜欢你就这么放肆,朕的忍耐是有限的。”   然而,荀馥雅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冷漠地指着外头,下驱逐令:“出去让风雪帮你冷静一下吧,太丑陋了。”   “……”   赵昀又是不可置信地瞪着,荀馥雅的冷漠让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扫地出门了,心碎一地。   胸中憋着的怒气无处发泄,他表情阴鸷地盯了两人一眼,一言不发地拂袖走了。   荀馥雅对着他的背影,轻声道:“皇上慢走。”   那背影似有摇晃一下,走得更快,留下这一屋子狼藉。   事后,赵昀将荀馥雅软禁在凤梧宫,不许任何人见她,也不许她走出去一步。   此时,万里之外,白雪皑皑的草原上驻扎着大大小小的帐篷,这便是刚经历一场动乱的胡人部落。   暴雪初歇,死寂一片。   乌黑儿将军趁大单于昏迷不醒,听令于谢夫人,独揽大权,领兵攻打天启,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自己也命丧战场。这一仗,导致胡人部落的力量衰弱,成为异族联盟的众矢之的。   大单于醒来后,气得要怒斩谢夫人,岂知被谢夫人的人先一步杀死。谢夫人趁机将罪名嫁祸给与谢衍争王权的明哥儿二王子,将明哥儿二王子以及其生母一起冤杀。   正在养病的谢衍得闻此事,气得不顾身子的羸弱,冒着风雪前来与她大吵一架,毅然跪在灵堂前为他们守丧。   谢夫人并不阻拦,只是派两人去盯着。   如今胡人部落落入她的手里,她在帐篷里思考着下一步怎么报复赵昀。不料此时,帐篷外头忽然出现一阵火光,嘈杂之声响起。   整个胡人部落像被点燃了一样,周围皆是战马嘶鸣之声,骑马的士兵举着火把,把这黑夜的胡人部落,照得如白昼一般!   乌托尔将军骑着马,手举着兵符,大喝:“香奚阏氏谋害大单于,冤杀二王子和白梨阏氏,各位将军请即刻带兵随我追捕香奚阏氏及其同党,违者格杀勿论!”   一时间,整个胡人部落的军营大乱,谢夫人在帐中正疑惑,乌托尔将军已带兵闯了进来,气势汹汹地喝道:“香奚阏氏,还不速速就擒?如今你的四万军队已经阵脚大乱,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还要做困兽之斗么?”   谢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随后迅速冷静下来:“我死了?笑话!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另一人身穿戎装,走上前来,笑得不羁:“自然没人信,可惜那是我说的!”   “完、完颜希宗?”谢夫人惊讶地看向这个拥有不祥传说的危险男子,绷着脸,“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天启吗?”   完颜希宗用食指轻轻摩挲着嘴唇,似乎在回味什么,嘴角扬起一抹暧昧又危险的笑意:“没办法,受人之托,只好提前回来让你坠入噩梦。”   谢夫人怨毒地盯着他们,正准备还击,却收到完颜希宗危险的威胁:“谢夫人,劝你三思,你看看外头!”   顺着他的眼神示意,谢夫人往帐篷外头瞧去,只见千军万马之中,她的儿子长袍猎猎飞扬,在敌军的欢呼声中看向她。   然而就在一瞬间,一只羽箭破空而来,凌厉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不——”   随着谢夫人的一声尖叫,时空仿佛在谢衍中箭的一瞬间停滞。   周围人的喝彩与惊呼声,他的血液喷涌而出的情景,谢夫人几乎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   顷刻间,她感觉那些鲜红的液体一点一点地向她冲来,染在她脸上,给予她切肉离皮之痛。   她当即大喝:“保护王子!保护王子!”   谢衍闻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虽然胸口的一个地方一跳一跳地疼痛,却觉得松了口气。   裘管家和柳大夫冲过去想要扶住他,然而,他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在地上,带着鲜血的腥气熏了一地。   完颜希宗推着谢夫人的轮椅,慢悠悠地将人推到谢衍面前。   谢夫人看见那一只羽箭插在谢衍的胸口,心如刀割,竟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被完颜希宗一把钳住:“谢夫人去不得!那里危险!”   谢夫人声音锋利地像刀子:“放开我,我儿子要死了,完颜希宗你这个恶鬼,放开!”   温热的血从谢衍的腹部流淌,裘管家和柳大夫合力治疗他,却被完颜希宗砍杀了。   谢夫人近乎失语地喊着:“完颜希宗,完颜希宗!”   她的眼眶整得很大很红,仿佛下一刻会爆裂似的,看上去恐怖得很。   完颜希宗踩在气息奄奄的谢衍身上,手中的刀缓缓往谢衍的头颅上移。   他嘴角一勾,向谢夫人露出邪气的笑容:“恶鬼来索命了!”   言毕,他举起手中刀,宛如天生的刽子手,冷漠地向谢衍砍下去。   “不要啊——”   上京城,凤梧宫。   荀馥雅气息喘喘地躺在床上,宛如虫子般扭动着身子,表情皱成一团,看上去十分痛苦。   与皇帝冷战了几日,她体内的蛊毒发作,简直痛不欲生。   最要命的是,耳边不断回响荀莹那日的话语,仿佛在催促她杀了赵昀。   她不能再磨蹭下去了,必须出宫去胡人部落。虽然容觉跟她说,完颜希宗已经抵达胡人部落,不出三日便会将人擒来,可她等不及谢夫人来了,她要过去与   完颜希宗会合。   翌日早起,她整理了一下东西,到门口对那看管她的侍卫说道:“你去与皇上说,本宫想见他。”   那人慌忙道:“皇后娘娘,小的不敢走开呀!皇上说了,不能让您出去。”   荀馥雅轻叹道:“本宫不出去,在这里等他旨意。”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去正阳殿。   过来半日,赵昀宣她到正阳殿相见。   赵昀穿着龙袍,显然是刚下朝回来。她迈步进入,缓缓地向他行礼。   赵昀见了她,分外高兴:“皇后,你终于想见朕了!你知道错了吧!嘿嘿!”   他笑起来,很像个孩子。   荀馥雅转过脸去,不看那刺眼的笑脸,她怕自己下一刻忍不住杀赵昀。   她淡然道:“皇上,臣妾有事相求。”   赵昀脸色僵了一下:“你若是替容珏求情就不必了!”   荀馥雅惊愕地看着他:“你把他怎么样了?”   赵昀不想提那个扫兴的人,拉着荀馥雅坐下,兴致勃勃道:“别提他了。中午陪朕一起用午膳吧,今日的膳食很不错,都有你喜欢的菜式哦!”   然而,荀馥雅不依不饶地问:“皇上究竟把人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赵昀敷衍道。   荀馥雅冷眼看他:“皇上,需要臣妾提醒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吗?”   “好吧!”见无法蒙混过去,赵昀只好老实交代:“就只是让他享受一下牢狱之苦。”   荀馥雅绷着脸:“他何罪之有,皇上这样冤枉忠臣,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赵昀脸上的笑僵了僵:“他与皇后私会,难道朕要忍气吞声吗?”   荀馥雅气得恨不得一掌劈死他:“谁私会了?皇上你是耳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倒抽一口冷气,她咬牙切齿道:“好吧,既然大师兄已经坐了牢,那臣妾去找他,做实这个罪名!”   “胡闹!”赵昀怒喝一声!   “皇上就不胡闹吗?”荀馥雅反唇相讥,气势不弱。   赵昀瞬间怂了,低声解释道:“其实朕就是让他回家闭门思过几日,哪敢关他!”   荀馥雅嗤笑:“那正好,本宫出宫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不许去!”赵昀紧张了。   荀馥雅不悦地挑眉:“若臣妾非要去呢?”   赵昀眼中黯淡下去,寂寞道:“除非……你不想当皇后!”   面对突如其来的威胁,荀馥雅心头一顿。   随后,她轻笑道:“臣妾想过了,并不稀罕当你这个皇后,还是出宫生活比较自在。”   赵昀的神色变得阴鸷:“你当真这么想的?”   荀馥雅晒然一笑:“臣妾本来就不稀罕!哪用想。”   赵昀一愣,眼里有了失望之色:“难道你曾经跟朕说过当誓言,都是假的吗?”   “臣妾上辈子也跟你说过很多誓言,你觉得呢?”   荀馥雅微微一笑,可笑容并未抵达眼眸深处。   赵昀心神大震,忽然大笑,笑得眼角出了泪花。   他以为上辈子的事已经过去,原来在荀馥雅那里一直都过不去。   上一世,荀馥雅总说不会逃,可转身就逃了。上一世,她说过不会离开他的,可总是从身边逃开,就算死,也要与他永生永世不相见。   她总是在骗他,在骗他!   想到上一世荀馥雅对他的背叛,想到那夜荀馥雅掐着他的勃颈要杀他,他恨极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沉声冷语:“你被休了,以后别出现在朕面前。”   “……”   荀馥雅一言不发,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赵昀凝着无情的身影,心如刀割。   他以为,荀馥雅闻得此言,会伤心痛哭,会害怕,会紧张。他想过她会有许多种反应,然而,却没想过,荀馥雅会一言不发恶鬼离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翌日,赵昀在一日繁忙之后,想起昨日之事,也许是自己误解了荀馥雅,猜想她此刻定是很难受,指不定在伤心垂泪。   思及此处,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太监总管刘喜在他身边跟着,问道:“皇上,咱们回正阳殿吗?”   赵昀勾起嘴角笑了笑:“不,我们去凤梧宫,去看看皇后!”   刘喜一愣,实在搞不懂这些年轻人,昨日还翻脸无情,说休了人家,今日又厚着脸皮去找人,实在有些无语。   不过,在宫中伺候这么多任皇帝,他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笑道:“皇后娘娘见到了皇上,心里定然喜欢!皇上真是个温柔的人呀!”   “可不是。”赵昀毫无自知之明地接受赞美。   想到又可以见到皇后了,想到她的娇美动人,在自己的怀里向他微笑,赵昀开始想起往昔种种,过去的日子,细细咀嚼,总能咀嚼出点甜滋滋的东西来。   正偷乐着,便发现已抵达了凤梧宫门前,他刚要抬脚进入门槛,忽然听见里头传出一阵骚动。   他觉得气氛不对,迈进去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在此喧哗?”   一众宫女当即跪在地上:“奴才万死!”   冬梅和香儿皆扑通跪下,浑身颤抖:“皇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她不见了!”   .   赵昀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他宛如一把飞出的箭镞,快速冲进房里,只见里头空空如也,连根发丝都没留下。   那一瞬间,他感觉身体逐渐冰冷,连呼吸都困难。   他倒抽一口冷气,随之仰天狂笑:“哈哈哈……荀馥雅啊荀馥雅,你好狠,好狠的心啊!”   随后,他的表情变得阴鸷,隐隐有种怒杀众人的冲动。   他转身,厉声呵斥跪了一地的宫女、侍卫、太监:“那么多人看守着皇后,人怎么会没了!”   “……”   众人哑然,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小香儿鼓起勇气提醒他:“皇上,皇上,皇后说你住了她,她已经不是皇后了,不能呆在宫里,让我们不用再看着她。”   迎着众人的目光,赵昀莫名地心虚,恼羞成怒:“蠢货!皇后说的话你们也信?”   小香儿困惑地蹙眉:“为什么不信,那是皇后啊!”   “对啊!”   众人异口同声地附和。   “……”   赵昀觉得好心塞,被气得有点想晕了。   他瞥见空空如也的婴儿床,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太,太子呢?”   “自然是皇后娘娘带走啊!”小香儿耷拉着脑袋,困惑地看了皇帝一下,把话说得理所当然,“太子那么小,不能离开母亲的。”   “对呀对呀!”众人异口同声地附和,完全无视皇帝越来越黑的脸。   提起这事,冬梅想起皇后娘娘临走时的话,回禀道:“对了,皇后娘娘还说,您这个爹太渣了,她得给孩子找个文雅一点的爹照顾他。”   “对呀对呀!”众人异口同声地附和。   “……”   赵昀铁青着脸,额角地青筋可怕地突起。   养这群人是为了堵朕心的?   他咬牙下令:“萧敬禾,给朕出动整个上京城城的兵力,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后给朕找回来!”   “遵命!”萧敬禾领了命,便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赵昀冷哼一声,心里含恨。   荀馥雅,等朕把你带回来,会将你一辈子押在凤梧宫里。朕要把你锁起来,永远锁起来,一辈子锁着!   九重宫,十层门,你永远都别想再丢下朕!   .   然而,半个皇城的兵力,折腾了好几日,都没能找到荀馥雅的影子。J??   她就这么不见了,无论出多少兵力,掘地三尺地找,都找不到她。   无人只窥见赵昀藏于眼睛深处的悲痛。   他这人骨子流得是兽血,从肯喊痛,再脆弱时也只肯露出两三分痛楚。   如今,分明是痛极了也怕极了。   可无人知晓,曾经与他相知相爱的人跑了,带着他们的崽。   赵昀每日下朝后到凤梧宫里,见到旧物,睹物思人,时而癫狂地笑,时而低声哭,时而怒砸东西。   大家都在传言,天下疯了。   他倒宁愿自己是真疯了,也总比清醒地活,任凭思念成刀,受凌迟之苦来得痛快。   痛苦过后,他忽然想到一人。   那个人还被软禁在容国公府,也许能利用他来引出皇后。   心中有了盘算,他立马摆驾容国公府。   .   容珏关了许久,突然被放了出来,有些不适应,他穿着一袭青衣,风雅如傲竹。   迈出房门时,忽然被眼前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震惊了,他慌忙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赵昀居高临下看着容珏,说:“起来吧。”   容珏叩拜谢恩:“罪臣容珏谢陛下!”   一言一行端庄雅正,赏心悦目。   赵昀看着觉得分外刺眼,冷然道:“你不必谢朕,朕巴不得你死了。不过今日朕心情好,才特意放你出来的。你出去逛逛街,散散心吧,别把自己闷坏了。”   容珏诧异抬眸:“是皇后娘娘说服你放臣出来的?”   赵昀有些倦了,不想回话,只是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然而,他的人跟踪了容珏好几日,依旧不见荀馥雅的身影。   赵昀感到非常挫败,有时候他在想,哪怕找到了人,就问一句,他到底哪里做错了,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想到他倾心对待,却换来荀馥雅的冷心冷肺,他真是心寒至极。   凭什么她荀馥雅潇洒离去,他赵昀就要痛苦度日,凭什么?   遂,当晚,他在宫中开宴,笙歌燕舞,尽情玩乐畅饮,口口声声向众人证明他赵昀没了荀馥雅会过得更潇洒。   容珏和楚荆闻讯赶来,赶到时,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两人对视一眼,上前将人扶起,强行带走。   然而,在走出殿们的那一刻,赵昀忽然推开他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边走边嚷着:“朕要寻她,朕要寻她!”   “朕要问她,为何这么狠心?又一次丢下朕,又一次骗朕!”   “传朕命令,倾国之力,都要把皇后娘娘给朕找出来!”   “荀馥雅,你这个绝情的女人,朕真想把你关进大牢里,让你生不如死,让你也知道被人丢弃的滋味……可是,可是朕心痛啊!”   “皇后,求你,别走了,好不好?皇后!”   忽地,他似乎瞧见了皇后的身影,赶紧飞奔过去,却不慎从那高台摔了下来。   “皇上!”   “皇上!”   “皇上!”   众人赶紧将摔得一脸血的赵昀抬回去,御医们火急缭绕地召进宫。   经过一番诊断,皆表示并无大碍。   众人松了口气,安心去睡。可次日上朝,当觉得大事不妙。   皇帝失忆了,只记得容珏。   容珏很是无奈,只能暂时照顾他。   两年后,赵昀的病依旧毫无起色,容珏只能与岑三、寒江二人带皇上微服出巡,寻找名医。   岂知,缘分这东西很微妙,在他们向神医扁衡三顾茅庐时,重遇了故人,便故意将赵昀安置在面摊。   赵昀坐在面摊前,正在思索他们神神秘秘的缘故,忽然从巷口冲出来一群孩童,莽莽撞撞地撞到他身上。   他低头瞧见衣摆上一个小小的泥巴手掌印,肃然蹙眉:“小孩你们弄脏我衣服了,道歉!”???   “哇!”小女孩被他的凶恶吓得嚎啕大哭。   “大叔,你居然以大欺小,还欺负我爱妾,岁数大了就当真不要脸了是吧?啊?”   “小孩,你这么拽,你爹知道吗?”   赵熙拿起泥巴的手,将泥巴沾到他身上。   “我就这么拽,有本事让我爹知道啊!”   “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快跑,大海怪来吃人了!”   “兔崽子,别跑!”   岑三众人瞧见赵昀追着一群孩童跑进一家平民书院,赶紧跟过去。   赵昀瞧见隔壁书院的女夫子长得甚是符合他的心意,便将人逼到墙根上:“姑娘,皇后之位悬空已久,你可愿意做朕的皇后?”   众人看到荀馥雅,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该死的缘分!   岑三赶紧跟赵昀汇报:“皇、皇上,她是被你休掉的前皇后啊!”   赵昀靠着座椅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抚摸著自己的唇,回想着荀馥雅的笑容。   脑海只有一个念头:想念她!想念荀馥雅!   突然汹涌的思念,势不可挡,撩起了欲望的火焰,手指抚过下巴,沿著脖子的线条往下滑,松开领口,他方觉得没那么燥热。   该死的!怎会休了她呢?   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陵城官员不知从哪里的渠道得知,容太师驾临陵城,便热情地设宴款待赵昀他们。   宴会上,那些官员见赵昀与容太师关系密切,想着赵昀年轻气盛,既未娶妻又未纳妾,哪禁得住寂寞,明目张胆地向赵昀使用美人计。   他们盘算着,若是赵昀收了美人,日后好拿捏,若是不收,也正好试探态度。   可赵昀如冰刃般的目光,从几名舞姬身上缓慢刮过,带着阴森森的寒意。   那些舞姬皆生出了惧意,又见赵昀将明晃晃的剑抽出来放在酒桌上,哪敢靠前引诱。   一计不成,那些官员便一个个地向赵昀轮番敬酒,赵昀本不想理会他们,可不知为何那么眼尖,瞧见了长亭不远处的院落,荀馥雅正与一名文质彬彬的书生有说有笑,觉得十分不爽。   他走过去,二话不说将荀馥雅拉到宴席上,说了句很混账的话“美人计要用这样的美人,我才会上当,敬酒的话,要这样的美人敬酒,我才喝得下”。   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荀馥雅更是尴尬得面浮云红。   书生气愤地跑出来护着她,怒瞪赵昀:“她不是陪酒的!”   赵昀手搭在荀馥雅的肩上,向书生挑了挑眼眉,笑得很欠扁:“我知道,她是我前妻!”   “……”   宴会散去时,荀馥雅眼眸微阖,醉得很厉害。   她很痛苦,躲了两年,人都失忆了,可为何还会碰上,偏偏又缠上来?   想当初,在容珏的帮助下,她偕子离开皇宫,顺利与完颜希宗会合。   谢衍为了让谢夫人替她驱蛊,冒险配合完颜希宗,使了个苦肉计,差点就命丧黄泉了!   可最终,谢夫人只是绝望地说出,噬心蛊无法驱除,人死蛊虫才会爬出来。 第136章 结局四   许久不曾喝酒了,如今喝了几杯,她感觉心烧得难受。   儿子不喜欢她喝酒,不能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她便恍恍惚惚地走到院子里,坐在廊下,靠着栏杆醒酒。   米谷贴心地给她送来醒酒汤,她不客气地喝下,感觉舒服多了。   一阵清风徐来,她的意识清醒了些许,便将汤碗递给米谷。   米谷接过汤碗,犹豫了一下,忧心地提议道:“夫子,还是让弟子送您回家吧。方才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好惹,万一再来纠缠夫子,可如何是好?”   转头瞧见米谷神色紧张,荀馥雅微微一笑:“没事的。”   她仰头凝着天上明月,仿佛在喃喃低语:“那个人看上去是凶了点,可不会伤害我的,米谷你不用担心。”   她平日里表情清冷,可此刻提起那个人时,满脸柔光。   米谷头一回瞧见这样的夫子,不由得猜测道:“夫子您、您认识他?”   荀馥雅没想瞒他,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点了点头,道:“认识。”   “所、所以他真的是夫子您的前夫?”米谷不可置信地瞪着眼。   “嗯。”荀馥雅点了点头。   米谷咂舌,眼珠一转,立马联想到赵昀与赵熙之间的关系,追问:“淼子他爹?”   “嗯。”荀馥雅继续点头。   “好、可怕啊,”想到机灵的淼子居然有个如此可怕的爹,米谷浑身打了个寒颤,庆幸道,“幸亏夫子您离开他,那种男人要不得呀。”   “是他不要我的。”   荀馥雅宽容地笑了笑,米谷显然对皇帝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赵昀那种人,若不了解他,单纯从言行来看,的确像个坏人。   米谷望月轻叹:“我果然没看错,夫子的前夫贼怀的!”   旋即,他想到了荀馥雅的心情,老气横秋地安慰她:“夫子,您别难过,谢大哥比您这前夫好多了,他不要您是他的损失,离开他是您的福气。”   被他这般安慰,荀馥雅感到哭笑不得:“米谷,你书读得不怎样,这嘴倒是很厉害啊!”   米谷羞敛地挠了挠脸颊:“嘿嘿!谢谢夫子夸奖。”   “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荀馥雅想到家中的儿子,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不料此时,一个玄色身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不要走!不要走!”   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米谷怒然拍打突然出现的赵昀:“放开我家夫子!你这个登徒子,想勒死我家夫子吗?”   荀馥雅被勒得难受,亦抗拒地推开他:“你放开我。”   赵昀一愣,见荀馥雅面露难受的神色,赶紧松开手:“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不想你走。”   他满面红光,眼神在月光下显得迷离,显然是醉意上涌。   今夜他喝了不少酒,荀馥雅以为人早就走了,可不曾想竟四处地晃荡。   她抬眼看过去,只见寒江、岑三二人在旁边抱着肩,容珏并不在,显然无人阻止得了这男人发酒疯。   米谷见人松开了手,赶紧将荀馥雅护在身后,如临大敌道:“夫子,还是让弟子送您回家吧,此地不宜久留。”   此言一出,寒江与岑三二人颇有默契地走上来。   当荀馥雅以为他们要将发酒疯的皇帝拉走时,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将米谷拖走。   米谷惊恐地挣扎:“干、干什么,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眼见米谷被拖得越来越远,荀馥雅轻蹙着眉:“皇上,您别生事。”   赵昀却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地表示:“朕没有,生事的是他们。”   “……”   荀馥雅懒得跟这人缠磨,绕过他往门口走去。   赵昀自然而然地紧跟在她身侧,不依不饶地问:“皇后,你去哪?”   荀馥雅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淡道:“回家。”   “哦,”赵昀呆然地应了声,随后笑眯眯地说道,“那朕跟你回家。”   及至门口,荀馥雅停下脚跟,猛然转身提醒他:“皇上,你已经休了我。”   赵昀心虚地转动一下眼珠,随后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那……朕不是失忆了吗?不作数。”   荀馥雅被他的无耻气得哭笑不得:“皇上,一别两年,想不到你脸上长了两个字,无耻。”   赵昀仿佛听不出她的嘲讽似的,紧握着她的手,恳切道:“哎呀,皇后您别嫌弃朕呀,朕只是想跟您复个婚而已。”   “皇上,好马不吃回头草。”荀馥雅郑重其事地劝他。   办完事回来的岑三与寒江二人闻得此言,忍不住抿嘴窃笑。   他们笑到一半,感觉到皇帝锋利如刀子的目光,笑不下去了。   赵昀满意地收回目光,摸着荀馥雅的头说:“你不是草,你是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荀馥雅抬眸盯着他,眼神很是不悦,吓得他立马收回了手。   赵昀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幻着,紧张又充满着期待:“所以……皇后您的答复是?”   然而,荀馥雅很冷酷地给他泼了一盘冷水:“覆水难收。”   语气冰冷得近乎无情,让他在那一刻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他有些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似乎与众人跟他描述的皇后有些不同。   他的皇后平易近人,人比花娇又容易心软,可眼前这女人仿佛是铁石心肠的,总是冷冰冰地对他。   难道……是因为她记恨自己休了她?   瞧见赵昀困惑地蹙眉,眼神似乎很受伤,荀馥雅想到噬心蛊的咒术,便狠下心,冷冷地威吓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会杀了你!”   赵昀视线逐渐模糊,听得不真切,只勾了勾嘴角,笑道:“成,你坚持你的覆水难收,朕坚持我的破镜重圆,看谁坚持到最后,没决出胜负之前,朕都不会让你逃的。”   人的脸上虽然笑着,可声音听起来似乎十分悲伤。   荀馥雅眼眸通红,竟然湿润了。她想要上前抱着这位傻得很可爱的天子,可想到噬心蛊的咒术,心中大骇,转身离去。   赵昀欲想追过去,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吓得岑三和寒江脸色大变。   “皇上!”   “皇上!”   荀馥雅并未察觉,在赵昀晕倒之前,人已经出了县令府,谢衍已在门口等着她。   看着在夜风中静静等待的男人,荀馥雅身上的酒意全无。   当年谢夫人杀了大单于以及胡人部落的王子公主们,为的是扶持谢衍成为胡人部落的大单于,将胡人部落的势力掌控在手里。   谢夫人一直期盼着能卷土重来,继续向天启报复,可惜谢衍不想她一错再错。   在完颜希宗的帮助下,他们联合起来演了一出戏,将谢夫人最后的势力全部清除,谢衍却因此差点命丧黄泉。   谢夫人以为谢衍死了,人被完颜希宗逼疯了。   完颜希宗得知噬心蛊无解,想要斩草除根,被她阻止。   也许是她不相信谢夫人的话,也许是谢夫人还活着能带给她一丝希望,她阻止完颜希宗的杀戮,让完颜希宗安排他们到一处赵昀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这两年来,她和儿子与谢衍、谢夫人一起生活。   她在这里开了另一家平民书院,教习弟子,米谷便是其中一个。   谢衍总觉得愧对他们母子二人,主动承担起家里的重活,与她一起经营平民书院,一起将赵熙拉扯大。   赵熙年幼时会将谢衍认作生父,谢衍并未表示什么,将赵熙当做亲儿子那般对待,可荀馥雅不想这样,等赵熙年长了,告知他,谢衍不是他的生父。   赵熙常常问,他的生父是何人,她有口难言,只是说等他足够强大的时候,会告诉他的。   及至书院的雅致院落。   两人站在湖边的黄花树下,谢衍终于忍不住开口:“今日怎么喝酒了?”   荀馥雅转过身,凝着漆黑的湖水,心情复杂地轻叹:“赵昀来了。”   谢衍心神大震,瞧见闭上眼的荀馥雅,心痛不已。   当初听到荀馥雅被赵昀休掉时,他无比震惊,更多的是愤怒。   那个混蛋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不珍惜荀馥雅?   荀馥雅并未察觉谢衍此刻的情绪,只是幽幽地解释道:“县令设宴招待他们,我跟米谷在院子讲话,不巧被他撞见,被拉过去喝酒了。”   谢衍愕然一怔,苦涩笑道:“他应该还爱着你吧。”   荀馥雅并未回应,凝着漆黑的湖面片刻,在夜风吹得黄花树簌簌作响时,方轻叹一声:“他失忆了。”   谢衍又是一怔,困在心头的疑惑瞬间得到了解释。   “所以……他这些年没找过你,是因为他失忆了?”   荀馥雅给他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吧。”   谢衍默不作声,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当年他只想这人一切安好,可没曾想,她会带着儿子跑到胡人部落,阻止完颜希宗杀他们母子。   当时他是愧疚的、感激的,也是欣喜的,觉得此生死而无憾了。   可当他知晓人被赵昀那厮休了,非常悲愤,又不想死了。   他想找赵昀那厮算账,替荀馥雅出头。   只是,荀馥雅选择带他们母子到这里过上避世隐居的日子,他抵挡不住这种诱惑,乖乖跟过来。   这两年的时光对他而言,简直美好得像在做梦。他们仿佛在过着一家三口的日子,过着羡煞旁人的天伦之乐。每日他都偷着乐,可每日他都在惶恐,怕这日子随时被终结。   如今赵昀的出现,赫赫地提醒他,梦该醒了。   他心情复杂地询问荀馥雅:“你想跟他回去吗?”   荀馥雅差点将“想”字脱口而出,可想到噬魂蛊的咒术,她紧攥着拳,苦涩轻叹:“你知道的,我回不去。”   谢衍垂眉不语。   这两年,荀馥雅之所以躲在这里,都是因为那噬魂蛊,若没了噬魂蛊的约束,只怕人早就回到赵昀身边了。   他们夫妻情深,却被迫分离,始作俑者是他娘,而他竟然还在沾沾自喜,实在是丑陋至极。   良久,他转过身去,盯着荀馥雅的侧脸,提醒道:“可淼子他是太子,不可能不回去的。”   “我知道,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她当初冒险将儿子带到身边,便是因为舍不得与儿子分开,便是知晓这噬心蛊不解除,她早晚也会离开儿子的。   瞧见荀馥雅面露忧伤,谢衍知晓自己提到她的伤心处了,忍不住惯性地跟她道歉:“对不起。”   荀馥雅转过身来看向他,在湖水映照而出的月光中,伸出手指摁了一下他皱着的眉头。   “你已经跟我说了三千零八句对不起了。谢大哥,你没有对不起我,反倒是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   谢衍欲想开口说些什么,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咳咳!”   荀馥雅见他咳得难受,赶紧上前替他顺气。   当年为了逼谢夫人说出解噬心蛊的方法,谢衍自愿给完颜希宗刺了一剑。那一剑差点要了谢衍的命,后来被薛神医救回来,可心肺已经破损厉害,每逢刮风下雨,总会咳嗽个不停,宛如垂眉老人般病弱。   这让荀馥雅感觉自己亏欠这男人太多太多了。   她扶着宛如进入风烛残年的谢衍,叮嘱道:“天气转凉了,谢大哥你的旧伤又复发了,赶紧回屋子里吧。”   谢衍点了点头,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觉得愧疚多一分。   “若不是我阿娘,你们不会这么痛苦了。一千零八句对不起又算得了什么,每次想到阿娘对你们做的那些事,我都觉得罪孽深重。”   说到这,他痛苦地捂着脸,指责起来:“都怪我太无能了,若是当初我能阻止阿娘,你们就不会……”   荀馥雅扶着他坐到屋子里,宽慰道:“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干尽了丧尽天良之事,你又能阻止她多少?”   “……”   谢衍暗暗紧攥着拳,痛苦不已。   荀馥雅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心有感慨地说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我们能选择,唯独父母我们不能选。”   谢衍接过茶水喝酒去,感觉苦涩无比,正如他的人生那样。   荀馥雅坐到他的跟前,真诚地表示:“至少,谢大哥,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这些年你对我们母子如何,我是知道的,你为我们做太多了,付出太多了,我受之有愧啊,你不必母债子还的,你是你,你阿娘是你阿娘。”   谢衍凝着善解人意的荀馥雅,心头一动,终于鼓起勇气向她表明心迹:“其实我这么做,不仅是因为母亲,还因为我,其实我也喜欢……”   可话到关键,被突如其来童音打断了。   “阿娘,你终于回来啦,想死我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赵熙嘴里大喊着,激动地飞奔过来,直往荀馥雅的身上扑过去。   荀馥雅担心摔着儿子,赶紧上前将人接住。随后察觉天色如此晚,儿子还没入睡,心里不悦了。   她低声呵斥道:“淼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赵熙亲昵地抱着荀馥雅,在她的怀里撒娇道:“我睡不着,阿娘不在,夜里我怕。”   荀馥雅愕然一怔:“不是有奶娘哄你睡吗?”   提起奶娘,赵熙嫌弃地皱着精致的五官,吐槽道:“奶娘长得不好看,到了夜里,变得好可怕,我怕……”   说到这,他紧紧地偎依在荀馥雅的怀里,撒起娇:“阿娘我要你陪我一起睡。”   “你这小鬼头,想跟阿娘睡觉就直说,不可这样说奶娘的。”荀馥雅嘴上虽在训斥儿子,心里却在心疼他。???   为了营生,她开办了平民书院,平日里忙得很,根本没时间照料儿子,儿子多部分时间都是谢衍跟奶娘照看着。   对此,她深感愧疚,对撒娇的儿子更多了一份怜惜。   赵熙不知母亲的心思,以为母亲生气了。怯怯地表示:“我这不是怕阿娘不陪我睡吗?”   说到这,他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往荀馥雅的身上嗅了几下,皱着眉质问:“阿娘你喝酒了?”   荀馥雅心虚地别过脸去:“就……喝了点。”   赵熙瞬间就不悦地,从她的身上跳下来,振振有词地训斥他:“阿娘你这么晚都不回来陪我睡,还偷偷喝酒,我要生气了,哼!”   他翘着双手,怒然背过脸去,宛如一个小大人。   荀馥雅无奈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举手无措。   谢衍见此,走过来将赵熙抱起来,温声哄道:“淼子别生阿娘的气好不好?伯伯明日带你去吃糖葫芦?”   “不好!不好!哼!”   赵熙倔强地从谢衍身上跳下来,板着小脸。   荀馥雅见他脾气上来了,不想理他,没好气地说道:“好吧,你继续生气吧,阿娘去沐浴更衣了。”   说着,她转身步入室内,衣角却被死死拽着。   赵熙害怕她真的生气不理自己,赶紧示弱:“唉,别呀,阿娘,我不生气了。”   他眼珠一转,赶紧上来抱着荀馥雅的大腿,冲她甜甜地笑道:“阿娘,我爱你。”   见人没反应,他不依不饶地撒娇:“阿娘,你不说你也爱我吗?”   荀馥雅被儿子那句“我爱你”完全软化了,宠溺地笑了:“爱,阿娘也爱淼子,行了吧。”   赵熙露出满意地笑容,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在想:路叔叔果然是最棒的,说女人得哄,果然是得哄呀!   想了想,他又转过身来,正经八百地对谢衍解释道:“谢伯伯,不是淼子不爱你,只是大老爷们说爱来爱去的太可怕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淼子就不说哄你的话了。”   谢衍宠溺地笑了笑,都不知道这孩子性子像谁了?   而荀馥雅轻轻地拎着淼子的小耳朵,不悦地质问他:“淼子,刚才的话是哄阿娘的?”   “疼疼疼!阿娘疼!”   赵昀夸张地喊叫着,吓得荀馥雅赶紧松手。   他赶紧捂着双耳,嘟着嘴解释道:“女人不都是喜欢被哄吗?淼子不过是想阿娘开心而已。”   荀馥雅对儿子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招感到很不悦,这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言行。   她挑着眉,肃然质问:“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谁教你的?”   赵熙立马掰着手指,回应道:“路叔叔啊、阿蛮叔叔啊、希宗叔叔啊、玄朗叔叔啊,反正他们都教了好多,可惜淼子太小了,记不住这么多,也就记住了路叔叔的话。”   他每说一个人,荀馥雅的眼眉便挑动了一下。   原来这些人在她毫无察觉之时来过,还偷偷摸摸地教了儿子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一群不靠谱的男人!   她困惑地询问儿子:“你为何只记得路叔叔说的话?”   赵熙裂开嘴笑,两眼发光:“因为路叔叔看上去是最靠谱的!”   靠谱的男人会教四岁孩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瞧见儿子面露崇拜之色,荀馥雅头痛地扶额:怎么这么多人里头,儿子偏挑个最浪荡的人来崇拜? 第137章 大结局   她蹲下身来,认真地询问儿子:“这些叔叔什么时候来过的?”   经她如此一问,赵熙暗叫糟糕,赶紧捂住小嘴,惊叫:“哎呀,他们特意叮嘱淼子,不能让阿娘知道的,糟糕,说漏嘴了。”   说着,他小手握着拳,轻敲了一下脑袋,吐了吐舌头,顽皮又可爱得紧。   荀馥雅站起身来,轻叹一声:儿子受这些人影响,恐怕往后很不让人省心啊!   赵熙小小年纪,自然不懂母亲的担忧,两眼亮晶晶地荀馥雅炫耀道:“不过这些叔叔真的很厉害,淼子照着他们教的去做,语嫣他们现在都认我做老大了,语嫣啊、筱筱啊、月儿啊、灵儿啊她们都说长大以后嫁给我,嘿嘿。”   “……”   荀馥雅头痛地扶着额,一脸黑线。   谢衍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温柔的眼神里尽是宠溺地神色。   在他眼里,只要是荀馥雅的娃儿,都是很招人喜欢的。   眼见天色不早,他走过来抱起赵熙放在大腿上,给他讲故事,好让他不再缠着荀馥雅。   荀馥雅见此,赶紧前去沐浴更衣。   梳洗完毕,她瞧见谢衍已不再,小东西已经躺在床榻上,便走过去,躺在身侧。   刚要替他拢一下被子,人忽地睁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惊怔,不悦地蹙眉道:“你怎么还没睡?”   赵熙拉起棉被遮挡着一半面容,闷声道:“我想等阿娘一起入睡,我自己睡,会害怕!”   闻得此言,荀馥雅的心柔软了,伸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脑袋:“好了,阿娘来了,不用怕了,快睡觉吧!小孩子太晚入睡,会长不高的。”   “哦!”赵熙乖巧地应了声。   可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兴奋地跟荀馥雅诉说:“对了,阿娘,今日我在书院门口见到了一个特别凶的叔叔,他还欺负我家语嫣来着,不过被我狠狠地教训回去,我厉害吧,嘿嘿!”   他本想获得称赞,然而荀馥雅却为他的安危担忧,没心情去称赞他。   她耳提命面地叮嘱儿子:“淼子啊,下次你喊大人,你还这么小,怎么能独自面对恶人呢?”   “母亲教训的是。”赵熙伸手拉着棉被,再次闷声道。   这回,荀馥雅总算注意到他手上的淤青,紧张地将他的手拉过来,挽起他的衣袖,一瞧,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嫩白的小手臂上皆是掐伤的痕迹,淤青四处散布,几乎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   她心疼不已,赶紧去拿药酒来替儿子涂抹伤口,询问道:“你手臂怎么淤青了?是谁弄的,您告诉阿娘,阿娘找他算账去?”   “额……”赵熙不想让阿娘去找姑婆算账,只好将这个锅甩给赵昀,“是凶叔叔弄的。”   “凶叔叔?”荀馥雅困惑地蹙眉,“凶叔叔长什么样的?明日阿娘让你谢伯伯去教训他,太可恶了,小孩子都欺负。”   “额……”赵熙耷拉着小脑袋想了想,努力叙述道,“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看着不是好人,应该是个没女人要的孤家寡人。”   荀馥雅手上的动作一顿,对那位凶叔叔反倒没什么在意,反而对儿子这些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很是在意。   她忍不住在想:儿子是否过于早熟了?   涂完了药酒,荀馥雅将药箱收起来,转头肃然叮嘱他:“淼子啊,下次离你路叔叔远点。”   赵熙不解地瞪大那双闪亮的眸子:“为什么呀?我可喜欢路叔叔了,他射箭特别棒呢!”   荀馥雅不想在儿子面前说他英雄的坏话,只好泄气地吩咐道:“行吧,下次路叔叔来,你带他来见一见阿娘。”   “可是……”赵熙苦恼地搅动着手指。   荀馥雅不解地追问:“可是什么?”   赵熙看向她,认真地回答:“可是路叔叔叮嘱淼子,不能让阿娘见到他,他怕阿娘骂他。”   “……”   荀馥雅瞬间感到无语了。   带坏我家儿子,还不许我骂?挺有自知之明的嘛,路子峰。   她越想越气,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过那只祸害她儿子的老狐狸,决定明日修书一封,让姜师姐治一治那只千年老淫贼。   翌日,阳光明媚,三月春风送温暖。   在容珏的三寸不烂之舌下,薛神医终于被打动了,肯破例为赵昀医治。   薛神医表示,赵昀头颅里面有一块巨大淤血,需要每日针灸,活血化瘀。   做完了针灸,赵昀与容珏三人心情愉悦地来到平民书院门口。   接着,赵昀、容珏、寒江、岑三四人坐在平民学院的面馆,互相瞪眼,沉默已久。   赵昀郁闷地盯着在场的三人,最先开口:“朕要追回皇后,你们三个给朕出一出注意。”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难免又几分无奈。   容珏是天下女子倾慕的万人迷,自然用不着追求女子,而且本人心怀国家,对这种事向来不感兴趣,也不擅长。   可他最先开口回应:“臣认为,皇上当务之急是治好失忆症,请皇上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政务繁忙,宫里头还有许多奏章需要你批阅的。   “行了,滚边去。”赵昀气得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容珏轻叹一声,走到一旁去。   岑三在感情方面一向是一片空白,被女暴君盯上后,女子都自动离他三尺远,感情生活就更加没内容了。   不过,为主上分忧,是他的职责。向来尽忠职守的他表示:“皇上,属下这就去调查如何追妻。等有结果了,立刻回来汇报您。”   言毕,人就宛如一溜烟那般跑了。   赵昀对他不寄予厚望,由他去,转头看向剩下来的寒江。   寒江神色凝重地凑过来,低声提议:“皇上,一不做二不休。”   “嗯?”赵昀听得一头雾水。   寒江继续进言:“将妨碍皇后娘娘回到皇上身边的人都杀了。”   ……   赵昀很无语地抬头看看天,心里轻叹:还是靠自己吧。   他记得路子峰提过,女人喜欢鲜花,便左右张望。   瞧见面馆的花盆上栽种着月季花,花大色艳,他立马买下来,将其折了,大摇大摆地往平民书院的门口走去。   然而,守门人却拿着扫帚,气势汹汹地赶人:“干什么呢你们?现在是上学时间,不许进来。”   赵昀心情好,不计较他的无礼,笑眯眯地提示道:“我是来见你们荀夫子的,请你打开方便之门。”   岂知,守门人更凶了:“谁不是来见荀夫子的,你们再这样我就叫谢护院来教训你们,快走!”   “……”   赵昀脸上的表情瞬间没了。   众人害怕他当众发飙,皆敛声屏气,正要上前劝阻,人忽然默不作声的离开。   及至后院的墙根下,赵昀命寒江蹲下身来,自己踩着他,准备翻墙而去。   容珏见不得这种事,劝说道:“皇上,翻墙,非君子所为,还请三思。”   赵昀闻得此言,想到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喃喃道:“朕为了追回皇后,连这种事都做,皇后肯定会感动的。嗯,就这么干了。”   言毕,硕大的躯体十分灵活轻巧地越过墙根,翻身到内院里。   “……”   容珏捂着脸,不想让旁人瞧见他们是认识的。   寒江是江湖杀手,自然不在于什么君子之道,施展轻功,翻墙而入。   赵昀循着朗朗读书声,找到了荀馥雅给弟子们授课的课室,从后门偷偷溜进去,悄然坐在最后排的书桌上。   见荀馥雅站着给弟子们讲学,儒雅肃然,他感觉有着别样的风情。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炽热了,引起了荀馥雅的注意,荀馥雅的目光忽然从书本上转移过来。   他吓了一跳,赶紧将身旁弟子的书抢过来挡脸。   岂知,这位弟子并不好惹,当下站起身来,指着他大喊:“夫子,他抢我的书。”   他难以置信地向那名弟子瞪眼,甚至伸腿去踹他,警告他闭嘴,然而人家偏不吃这一套。   荀馥雅觉得有些不对头,观察着躲在书本后面之人,边走过来边劝说:“这位弟子,请你将书还给他,并向他道歉。”   赵昀赶紧用书本捂着脸,继续踹那名弟子。   那名弟子恼了,大声拆穿他:“夫子,这人不是我们学院的弟子,我们学院的弟子没这么老的。”   赵昀这回忍不住,怒然砸书,拍案而起:“谁老了!谁老了!”   “……”   在瞧见赵昀的那一瞬间,荀馥雅惊怔,随后不知是笑还是生气的好。   天子一怒,威震四方,在场的皆是平民子弟,自然是被吓得噤声了。   而这位天子很快恢复镇定,表情平静地走到荀馥雅跟前,深情地唤了一声:“卿卿。”   他在脑补着,自己走到荀馥雅面前给她献花,荀馥雅心里感动,娇羞地接过他的花,而   弟子们起哄着让他们在一起,他在众人的起哄之下,终于抱得美人归。   遂,他毫不犹豫地将藏于身后的月季花送到荀馥雅面前,红着脸道:“月季,被誉为花中王后。与你最为相配了,我特意来送你的。”   然而,荀馥雅并未感动,反而被恶心到了,觉得这男人脑子抽风。   弟子们更是对他表示各种排斥和嘲讽。   “哪里来的疯子,我们夫子可是名花有主了。”   “就是,我们谢护院长得可比你好看了,你没戏了。”   “唉,又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追求者。”   “大叔,我劝你还是赶紧走了,别在这里丢人了。我们荀夫子可是拒绝了全县的青年才俊,因为她心里只有谢护院啊。”   想他堂堂天子头一回干这种丢智商又尴尬之事,还被嘲笑,赵昀心中愤怒不已,那双冷峻的眉眼看上去很想杀人。   “谢护院?谁啊?他在哪?”   “……”   弟子们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男人,皆吓得不敢回应。   荀馥雅见弟子们吓得面如土色,抬眸看想赵昀,疾言厉色地警告道:“赵昀,请您不要扰乱我的课堂,请出去。”   “……”   赵昀脸色骤变,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们以为这位看上去不好惹的男子会当众发飙,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对方像个被领罚的学生,拿着他那搞笑的花,乖乖走出去,到长廊站着等下学。   荀馥雅见他那黯然离去的神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想到以赵昀的性子,恐怕会去找谢衍的麻烦,她无心教学,让弟子们提前下了学。   弟子们离开后,她收拾书籍,脚步匆匆地走出来,却见赵昀安静地站在廊下等她,不免有些吃惊。   刚才还安静如山的赵昀,见了荀馥雅,仿佛风吹过的竹林,瞬间有了细微的动静。   他迎上来微笑,低喊一声:“卿卿。”   那笑竟暖如春风,让荀馥雅晃了晃神。   “你还没走?”   “你还没收下我的花呢。”说着,他委屈巴巴地将手中的月季花递过去。   荀馥雅盯着艳丽的月季花,心情一言难尽。   如此恶俗的追求方式,他究竟是从何学来的?   深知此人的执着,她只好伸手接下那花:“花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面对她的淡然,赵昀丝毫不在意,反而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礼尚往来,你收了朕的礼,不应该请朕吃顿便饭吗?”   荀馥雅瞪了眼:“那我不收了。”   她感觉月季花很烫手,递回去,可赵昀不接,反而摸上她的手,痞笑道:“这礼收了就收了,哪能退回来。”   荀馥雅脸色微变,咬牙道:“人我都能退,更何况是花。”   赵昀收了笑:“你不接受我,是因为那个谢护院?”   刚才他就已经很在意了,如今更是在意。   众人口中的谢护院,究竟是何人?   荀馥雅一眼看出这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低声呵斥:“与他无关,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接受你。”   “……”   赵昀垂眉,默不作声。   荀馥雅不再去看他一眼,抱着书籍,转身离开。   那远去的脚步声,并不重,却一步步地踩在了他的心坎上,引起他揪心的痛。   可即便痛彻心扉,即便没了尊严,他亦舍不得放开这个女人。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紧追而至,喊道:“朕懂,你是在恼朕当初休了你。”   荀馥雅身形一顿,停下了脚。   赵昀拦在她的身前,认真地说道:“你生气是应该的。朕承认当初休了你是蒙了猪油心,朕是个混账,可你不能看在咱们的儿子份上,给朕一次机会吗?”   他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此刻在她面前却如此卑微,荀馥雅看着,眼眸一热,那泪水禁不住涌进眼眶。   她不愿被这人瞧见自己心中的动容,垂首闭眼,蒙上那些表露真情的泪水:“皇上,何必呢,好马不吃回头草。”   赵昀紧攥着他手,认真地狡辩:“朕是龙,就爱吃回头草。”   “……”   荀馥雅更加用力闭眼,不作回应。   从前她气这人蛮不讲理,可如今他这样的蛮不讲理,却叫她感到难受。   赵昀见她不理人,心里一阵惊慌。   他不喜欢旁人惦记自己的女人,可又不想惹她反感,只好哀哀戚戚地退让道:“放心吧,朕会跟那个谢护院公平竞争的,绝不会拿身份压人。”   荀馥雅抬眸,轻叹:“我跟他没什么的,你别在意。”   见荀馥雅主动跟自己解释,赵昀乐了,拼命憋着笑意,故意绷着脸轻哼:“谁在意他了,他算老几。”   话音刚下,不远处传来了守门人激动的喊叫声:“谢护院,你回来啦!”   赵昀敏感地竖起双耳,立马循声飞奔过去。   荀馥雅拦都拦不住,无奈地捂着脸:还说不在意。   只见赵昀揪着人问:“谢护院在哪?”   守门人被他的凶狠表情吓了一跳,赶紧指了指刚从外头买菜归来的谢衍。   赵昀上下瞟了谢衍两眼,觉得这人的确是难得的美男子,瞬间充满敌意地盯着他:“你就是谢护院?”   谢衍看了眼赵昀,眼里艰涩,跪了下去:“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跪,其余人也跟着跪下。   赵昀微笑着点头应了。荀馥雅也缓缓跪下,被赵昀一把拉住,凑过去咬她耳朵“你是朕的皇后,无需多礼。”   没想到赵昀如此明目张胆,荀馥雅羞得立马推开他,众人当下装作没看到,而谢衍暗自攥紧拳头,垂眉不语。   赵昀不愿惹恼荀馥雅,只好放开她,免了众人的礼。   他肃然审问可疑的谢衍:“你怎么知道朕的身份?”   谢衍眼神毫不示弱地回应:“卿卿从不瞒我任何事。”   “卿卿?”谢衍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厉声怒喝,“卿卿是你能叫的吗?”   面对天子的震怒,众人吓得身形一抖,然而,谢衍却神色如常地表示:“我算是卿卿的表兄,叫她小名,有何不妥?”   “表兄吗?”赵昀再次向谢衍投以耐人寻味的眼神,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荀馥雅不愿被他发现谢衍的存在,不耐烦地催促他:“皇上,不是要吃饭吧,走不走。”   言毕,她抬脚便走。   “走。”   生怕荀馥雅会反悔似的,赵昀赶紧抬脚跟上。   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在示威那般,故意向谢衍挥了挥手。   谢衍瞧见两人一道离开,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故意对荀馥雅说道:“既然今日有客,那我去多炒两个小菜?”   荀馥雅愕然一怔,以为谢衍误会自己邀请赵昀到家中做客,也不好意思去解释,只好回应:“嗯,有劳谢大哥了。”   谢衍冲她温柔笑了笑,提着菜篮子往内院走去。   荀馥雅亦转身跟随他往内院走。   赵昀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如今瞧见这情形,脸色微变。   “等等。”   他喊住谢衍,手在那一瞬已拉住人的肩膀。   谢衍回身看他,荀馥雅亦停住了脚步。   他拧着眉质问:“你住内院?”   谢衍直言:“是的。”   谢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手上的力度抓紧,气得咬牙切齿:“你跟朕的皇后住在同一屋檐下,有问过朕的意见,想过朕的感受吗?”   面对天子的厉声怒喝,谢衍表情平静如镜:“想过,但没见着皇上,想想还是算了。”   赵昀忍着怒意,挑着眉:“什么叫做算了?”   “卿卿如今是自由之身,她同意便可,若我特意去征求你这个前夫的意见,岂不显得很可笑吗?”   说到这,他像是故意似的,向赵昀微微一笑。   这笑容深深地刺激到赵昀的神经。   “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欠揍呢。”   “嘭!”的一声,随着话音落下,他已向谢衍出拳了。   冷硬的拳头砸在了谢衍的身上,痛得他打了个趔趄。   然而,谢衍并不想示弱,紧握着拳头,挥拳回敬回去:“我想揍你很久了,居然休了她,你这个混账东西!”   赵昀猝不及防,被一拳揍得摔了个跟斗。他强忍着酸痛撑着,干脆地吐了一口牙血,邪魅一笑:“想找死,朕今日成全你。”   两人仿佛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彼此摸肩擦拳,一时之间打得难分难解。   荀馥雅头痛地扶额,正要阻止,听见儿子远远跑来呼喊着的声音。   “阿娘!阿娘!”   赵熙挎着篮子,脚步飞快地跑了过来,气喘嘘嘘的,说话却中气十足。   荀馥雅扶着他的小身板,一派正经的训斥道:“慌慌张张的作甚!”   赵熙扶着膝盖喘着,断断续续地说:“谢……谢老……姑婆……人昏昏……”   话还没说完,谢衍身影如风一般飞速往内院跑去。   赵熙踉跄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朝着那道远去的白影喊“谢伯伯,等”,还没喊出后面就不见了谢衍人影。   荀馥雅弯腰将儿子扶起来,帮他拍了怕屁股上的泥尘。   赵熙拎着篮子,慢悠悠地说道:“阿娘,谢姑婆晕倒了,我们赶紧去看她吧。”   荀馥雅蹙着眉,招来一名弟子,吩咐道:“小童,去请薛神医过来吧。”   赵昀失忆了,并不认得谢衍跟谢夫人,自然不知晓赵熙口中的“谢姑婆”是何人。   只是觉得当下是积极表现之时,拦住小童,殷勤地提议:“让寒江去吧,他脚步比较快。”   荀馥雅并未反对,认同他的做法。   而赵熙在瞧见赵昀的那一刻,惊讶地瞪大了眸子:“咦?凶叔叔?”   荀馥雅眼眉一跳,瞬间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赵昀亦认出这男童便是那日往自己身上抹泥巴的顽劣孩童,顿感不妙了。   果然,他儿子赶忙向荀馥雅打他的小报告:“阿娘,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凶叔叔,就他欺负人,你赶紧将他赶走吧。”   不等荀馥雅应声,他赶紧将人提起来,耳提命面地训斥:“臭小子,叫什么凶叔叔,老子是你爹。”   “呸,就你这熊样还想当我爹?”赵熙蔑视了他一眼,抗拒地挣扎。   发现挣脱不了这个人的魔抓,他灵机一动,张嘴狠狠地咬了他手臂一口。   “啊!”   赵昀吃痛,赶紧松开他。   赵熙得逞,赶紧躲到荀馥雅身后,向赵昀做了个鬼脸,大声叫嚷:“就你这熊样还想当我爹?排队去吧,追我娘的人从这里排到上京城,你慢慢等吧。”   赵熙捂着手臂上的牙齿印,气得脸色铁青:“让你爹排队,问过你娘没有?你娘同意吗?”   “同意。”   荀馥雅冷不丁地回了他一句。   “……”   赵昀瞬间颜面扫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好生尴尬。   众人纷纷抿嘴,拼命憋着笑意。   荀馥雅没心情跟这男人在这里缠磨,守了谢夫人两年,如今这老女人终于有动静了,她得去看看。   抱起儿子后,她越过赵昀,往内院走去。   赵昀并不急着去追人,察觉岑三不知何时早已立在身后,他吓了一跳。   训斥了两句后,他表情平静地问:“容太师呢?”   岑三恭谨地回应:“容太师在门口被完颜宗希劫走了!”   赵昀不悦地拧着眉:“啧,死贼人,又来劫色,不管他。”   察觉岑三的神色不对,他想了一圈,捕捉到了苗头:“岑三,你认识那个谢护院?”   岑三犹豫了一下,上前凑到谢衍的耳侧,将谢衍的身份告知赵昀。   赵昀想到荀馥雅有意包庇谢衍,表情阴晴不定。   片刻之后,他也来到谢夫人居住的厢房。   谢衍正站在床榻边,紧张地看着薛神医为谢夫人诊治,荀馥雅与赵熙站在门口,远观之。   他翘着双手靠在门框上,冷冷地盯着躺在床榻上的谢夫人。   谢夫人仿佛已经油尽灯枯,脸色发青,气息微弱。   须发皆白却面带红光的薛神医,捋了捋胡子,忽地没轻没重地朝谢夫人脑门一拍,谢夫人愣是被这一掌拍飞了老远,身子撞到一块石板上才停了下来,疼得一下子恢复了意识。   “阿娘!”   谢衍赶紧冲了出去,将人扶回来,让人重新躺回去。   谢夫人神情萎靡,曾经闪烁着精光的双眸黯淡无光,痴痴呆呆,无甚悲伤,只是虚弱地念叨着:“衍儿……衍儿……”   “阿娘,我在!我在。”赵昀紧握着她的手,心里难受的很。   岑三跑进来,护着赵昀,按照赵昀方才的吩咐,警惕地大喊:“皇上小心,她就是香奚长公主。”   赵昀顿时犹如猛虎暴怒,气势吓人地怒喝:“好啊,你这个□□的祸害,原来躲到这里,去死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抽出腰间的黑云剑,动作快如闪电地冲过去,刺向谢夫人。   “不要!”   事发突然,赵昀的动作太过□□猛了,以至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黑云剑已经刺在替谢夫人挡剑的谢衍身上。   “谢大哥!”鲜血从谢衍的胸口涌出的瞬间,荀馥雅惊叫一声。   瞧见这一剑直插胸口,她倒抽一口冷气,赶紧上前拉住赵昀的手:“皇上,请你住手!”   手中的黑云剑还在滴血,听到荀馥雅这话,当的一声落到地上。   持剑的天子痛心疾首地质问荀馥雅:“皇后,你为何会跟他们住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他们通敌卖国,弑杀赵氏皇族吗?”   荀馥雅表情平静地回应:“我知道。可是谢夫人已经疯癫了两年,不会再作恶了。”   赵昀的神色变得阴鸷,他搞不懂,搞不懂他的皇后为何能如此平淡地说出这种话来。   他激动地指向细若游丝的谢衍:“那谢衍呢?”   荀馥雅生怕他再次伤害谢衍,眼神坚定地表示:“你要杀他们,等你恢复记忆再说吧。”   “……”   这话,竟让赵昀无言以对。   他不明白,荀馥雅为何包庇他们?是有自己遗忘掉的内情吗?   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对荀馥雅真的是爱而不得,恨也不能了。   薛神医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不要再给老夫添麻烦了,好不容易救活的人,你们又弄伤了,老夫不管了。”   言毕,甩手离去。   荀馥雅赶紧扶着谢衍,关切地询问:“谢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   谢衍向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想让人安心,手却握住她的手臂,感觉自己移动起来非常吃力,昏昏欲倒。   “谢衍,放开朕的皇后!”   赵昀登时酸意上涌,一把捞过荀馥雅抱在怀里,把荀馥雅那脸蛋挡了个严严实实。   荀馥雅被他这一举动惹恼了,居然推开他:“别皇后皇后地叫,你已经休了我,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了。”   赵昀被她这话气得心潮起伏:“怎么可能毫无关系,我是淼子他爹,你是他娘,我们是铁打的一家人。”   赵熙闻得此言,眼珠子瞪得溜圆,撅着嘴,排斥道:“凶大叔,我可没承认你是我爹。”   赵昀怒瞪他:“你这臭小子,欠扁是不是?”   赵熙顿时吓得赶紧躲到荀馥雅的身后,紧抓着她的大腿:“阿娘,他好可怕呀!我怕凶大叔!”   荀馥雅赶紧摸摸孩子的头,并未言语。   可谢衍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赵昀:“他只是个孩子,你不要对他这么凶。”   “要你管。”赵昀阴森森地盯着他,仿佛要剜了他一眼。   赵熙见谢衍帮自己,赶紧躲到谢衍身后,向赵昀吐舌头:“我就要谢伯伯管!谢伯伯可比你好多了!”   “你——”   赵昀欲想伸手抓儿子出来教训一顿,无奈接受到荀馥雅警告的目光,立马就怂了。   不能动儿子,他只能语气不善地怒斥谢衍:“谢衍,别以为你收买我儿子,我就会放过你。你们罪恶深重,迟早要偿还的。”   谢衍却苦笑:“若是能偿还倒还好了。”   “了”字还没说完,人终于因身心俱疲,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谢大哥!谢大哥!”   荀馥雅唤了两声,不见有反应,这才察觉不妥。   情急之下,她冷静地向寒江下令:“寒江,赶紧将薛神医请回来,只有他能救谢衍的命!”   赵昀脸色一黑,冷声下令:“不许去!”   荀馥雅冷然威胁:“皇上,别逼我恨你。”   赵昀立马就怂了:“好吧,快去快回。”   寒江摇了摇头,动作利索地追出去。   赵昀不想瞧见荀馥雅扶持谢衍这一幕,给了岑三一个眼神。岑三会意,将谢衍抬到床上。   赵昀百无聊赖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道:“淼子,你爹口渴了,给爹上茶。”   赵熙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回应他:“你怎么还有脸喝我家的茶?你休了我阿娘,我只想给你一泡尿喝。”   赵昀一口气堵在心里,气得他快两眼一翻了。   此时,薛神医被寒江扛回来,   他表示,薛神医不愿意回来,他也不愿意说废话,便直接将人扛回来了。   救人要紧,荀馥雅也顾不上薛神医的怒气,上前请求道:“薛神医,请您救救谢大哥了,他的情况不太好。”   薛神医往谢衍身上瞧了瞧,摇头叹息:“的确不太好,这剑伤真是厉害,出剑之人真是快狠准啊!”   说到后话,众人皆下意识地看向赵昀。   正在喝茶的赵昀收到这些目光,冷眼相对:“别看着朕,他该死!让你们救她,朕已经很仁慈了。”   “……”   人家的确有理,众人只好收回视线。   荀馥雅见薛神医迟迟不动,忍不住再度请求:“薛大夫,麻烦你救救他吧,你最是仁心仁德了。”   赵熙也帮口:“薛爷爷,语嫣说最敬仰您的医术,淼子也觉得您的医术是天底下最高明的,淼子相信您一定能救活谢伯伯的,对不对?”   薛神医一向喜欢赵熙,听到他的童音,满心欢喜:“好吧,看在我可爱的淼子份上,老夫不计较了。”   言毕,薛神医去旁边的架子上翻翻找找,抛给荀馥雅一个小盒:“快把这药丸喂给谢衍吃。”   荀馥雅苦恼地蹙眉:“这人昏迷了,怎么喂进去?”   薛神医很老道地表示:“嚼碎了,含一口水,给他渡过去。”   赵昀立马黑了脸:“不行。”   薛神医提议:“那你来。”   赵昀嗤笑:“你觉得可能吗?”   荀馥雅忍不住插上话:“那你别阻止我。”   赵昀怒了:“你敢?”   荀馥雅不甘示弱地回敬他:“民妇为何不敢?”   赵昀坐不住了:“荀馥雅,你有点自觉好吗?你是朕的妻子,考虑过朕的感受吗?”   荀馥雅叹了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民妇只是你的前妻。”   赵昀心虚了一下,不敢继续说这个话题,指着赵熙,好言劝说:“那、那你是孩子他娘,孩子在这,你多少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啊?”   岂知,儿子不配合,跟他对着干:“没事,我捂着眼,阿娘,我支持你。”   气得他顿时揪着人打了两下屁屁:“兔崽子,我白养你了。”   荀馥雅怒了:“别打我儿子。”   赵昀吓得赶紧放开儿子,规矩地垂下手站着:“朕没打,朕只是摸了一下而已。”   然而,儿子扑到荀馥雅的怀里,夸张地哭诉:“哇,阿娘,他打我,好疼啊!”   “……”   赵昀顿时气得捶手顿足,觉得还是掐死这个儿子算了。   可触及荀馥雅的目光,他立马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为了讨好荀馥雅,他无情地下令:“岑三哄人。寒江,你去喂药。”   岑三没意见,动作利索地去抱走太子,可寒江迟迟不动。   赵昀踢了他一脚,很无耻地催促他:“别有意见,谁让你是孤家寡人。”   寒江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把药丸放到自己嘴里,嚼碎了才给谢衍嘴对嘴地喂了。   荀馥雅看得老脸一红,掩面遁走,而赵昀愤愤地气哼一声。   走到院落的水井旁净手,荀馥雅盯着水里的倒影,忽地,感觉呕吐难忍,赶紧伸手捂着嘴。   猝不及防地,她吐了一大口鲜血,双手瞬间被染红了。随后,眼前一黑,昏昏欲倒,幸好及时扶着旁边的水井,才没倒下去。   “阿娘。”   稚嫩的童音瞬间唤回了她混沌的神智。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意识恢复了清明,赶紧将脸上以及手上的血迹洗掉。   为了不让儿子发现水被染红了,她有些慌张地迎上去,将儿子抱走,及至黄花树下,方将儿子放在椅子上。   目光触及儿子手臂上的淤青,荀馥雅觉得赵昀虐待儿子这事很不合理,便坐在旁边的木桩上,温情地询问:“淼子,老实告诉阿娘,你手臂上的淤青,究竟是谁弄的?你阿爹不会这样虐待你。”   赵熙见谎言被戳穿,赶紧老实交代:“好吧,是谢姑婆让我不要告诉您的。”   荀馥雅闻得此言,神色大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想到。   赵熙见荀馥雅的神色不太好,怯怯地握着她的手:“阿娘您别生气,淼子不是有意骗你的。我下次不会在骗你了。”   荀馥雅回过神来,不想吓着儿子,便温柔地摸了摸赵熙的头,笑问:“淼子,你来找阿娘,是因为你爹的事吗?”   赵熙点了点头,好奇地眨了眨眼:“凶叔叔真的是我爹吗?”   荀馥雅笑了笑:“是的,他是你爹,叫赵昀,是天启的皇帝。”   赵熙闻言,瞬间瞪大了眸子,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他又兴奋得手舞足蹈:“天哪,我爹、我爹居然是皇帝,那我、那我岂不是太子?”   “嗯,”荀馥雅冲他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忧伤,“所以,你要跟你爹回去,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听到要自己离开,赵熙顿时害怕得抱住了荀馥雅:“不,我要跟阿娘在这里,我喜欢这里。”   荀馥雅感受到儿子的不安,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淼子乖,等阿娘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就会回去找你的。”   赵熙狐疑地看着她:“真的?你不骗我?”   “不骗你。阿娘怎么舍得不要淼子呢,你说是不是?”   荀馥雅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脸,心中虽有不舍,但深知,必须马上送儿子走。   赵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可因为年纪又小,他说不上来,只是抱着荀馥雅,奶声奶气地表达信赖:“阿娘,我爱你,你不要骗淼子,不要丢下淼子哦。”   孩童的心灵最是脆弱敏感的,荀馥雅不想让儿子恐慌起来。   她紧抱着儿子,温柔地哄道:“淼子,阿娘的乖淼子,阿娘不会骗你的。你回宫见见你的祖母好不好?你的祖母很想念你,她很疼你的。”   赵熙审视她一番,没察觉到不对劲,遂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好吧。既然祖母那么想我,我就回去看看她吧。”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忍不住再抱一下心爱的儿子。   谢衍昏迷了两日才幽幽醒来,一睁眼便瞧见荀馥雅跟薛神医在自己床边着看,顿时惊怔。   薛神医在旁边松了口气:“可算醒了,老夫的招牌保住了。”   他一直以为荀馥雅跟谢衍是一对,没想到不是,也为他们惋惜地叹了口气。   老头儿摇头晃脑地晃悠走了,还细心体贴地带上了门。   荀馥雅见谢衍醒了,忙拉着他的手询问:“谢大哥还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谢衍缓过神来,感觉肚里空空,竟饿得发昏,缅甸地回应:“有点。”   “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   言毕,荀馥雅手脚麻利地跑去厨房,蒸了两屉菜包子。   包子蒸熟了,蒸汽徐徐上升,她正要取出来,突然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了,幸亏手扶着灶台,方没有倒下去,可鲜血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口。   听到动静,她赶紧掏出帕子搽干净,将帕子丢到火里烧。   匆忙拿起两屉热腾腾的菜包子,转身瞧见赵昀表情闷闷地走进来,她心虚地移开视线:“你来做什么?”   赵昀阴阳怪气道:“朕也饿了,没人理朕,只好自己过来找吃。”   荀馥雅懒得理他,绕过她往外走。   赵昀一把将人堵在门口,郑重其事地询问:“现在人给治好了,可以跟朕回宫了吧?”   荀馥雅听到这话,差点眼泪都溢出来了。   她想回去,不想在外漂泊,可……回不去,现在这的回不去。   咬了咬牙,她故作冷漠地回应:“我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不会离开。”   赵昀不明白她为何非要坚持留在这种鬼地方,隐隐有些怒气:“少骗朕,朕都打听过了。你在这里天天起早贪黑,每日为生计奔波劳碌,都没时间照顾我们的儿子。”   荀馥雅抬眸看着明净的天空,淡然道:“平民百姓都这么过。”   相对于她的平静,赵昀显得特别激动:“可你不是平民百姓,是朕的皇后。先前朕不知道,如今朕知道了,还让你们母子过这种苦日子,那朕岂不是太狼心狗肺了。”   荀馥雅眼角发酸,想起这两年过的清贫日子,连家人朋友都不能见一见,心里便难受不已。   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难受。若是让他知晓,定然不会对她放手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平息心中翻涌着的暗潮,淡然道:“皇上,你已经休了我,我已经不是你的皇后了。”   赵昀嗤笑:“你别欺负朕失忆,朕是失忆,不是失智,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朕讨厌的,朕怎么可能休了你!”   荀馥雅闭上眼,在赵昀瞧不到的地方偷偷滑落一滴泪水。   “也许……也许有你不知道的内情。”   赵昀一把将她拽过来:“那是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察觉荀馥雅脸上有泪痕,他怔然:“你哭了?”   荀馥雅不回应他,擦干泪水,淡然道:“等你恢复记忆再说吧。”   言毕,她提着两屉菜包子,往谢衍的厢房走去。   赵昀不依不饶地追上去,锲而不舍地劝说:“那、那你忍心让咱们儿子受苦吗?他可是天启的太子,你得为他的安危着想啊。”   “……”   荀馥雅身形一抖,没有理会他。   及至谢衍房中,她将两屉菜包子放到桌面,拿了两个给谢衍。   谢衍囫囵吞了几个才有了力气,看着赵昀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后背发毛。   赵昀心里挣扎了许久,又迟疑了下,方开口:“若……若你实在放心不下那对母子,朕、朕也可以将他们带回去,给他们安排好住处,派人照顾他们的。”   谢衍受宠若惊,手上一抖,包子差点就掉了。   荀馥雅不想再看见赵昀如此卑微地退让,难受地阻止他:“赵昀,你别说了。”   赵昀闻得此言,眼里含着笑:“你同意了?”   面对他的满心欢喜,荀馥雅无奈地轻叹:“我同意,让你将淼子带回去。”   赵昀顿了顿:“那你呢?”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选择跟谢大哥在一起。”说着,她握着谢衍抓着包子的手。   包子是热的,可她的手是冷的,可谢衍却感到十分温暖。   赵昀气得恨不得将谢衍和那包子戳十万个洞。   “你、你骗朕。”   此时此刻,荀馥雅反而异常地冷静,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你失忆了,或许不记得,我本来就是喜欢谢大哥,要嫁给他的。只是后来他失踪了,我才嫁给你。”   赵昀紧攥着拳:“朕不信,你别欺负朕失忆。”   荀馥雅轻叹一声,把心一横,俯身下去亲了谢衍一口,转头冷静地看向大受打击的赵昀:“现在你信了吧。”   下一瞬,赵昀冷酷地抽出黑云剑,目光狠狠地盯着谢衍:“我要杀了他,他果然该死!”   荀馥雅挡在谢衍的身前,目光冷冷地表示:“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剑与人在空中对峙不到一刻,“哐当”一声,黑云剑坠落在地。   赵昀阴沉着脸,一脚踹倒门板,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   在他离开的瞬间,荀馥雅眼眸里的泪水便无法抑制地滑落,犹如倾盆大雨,势不可挡。   谢衍虚弱地撑起身子,为她温柔地擦去泪水,心里很痛苦,却又为她心疼。   “你又何必如此骗他,告诉他真相不就好了吗?”   荀馥雅摇头,泪水依旧止不住:“他知道真相了,恐怕再也无法放手了。”   想到淼子的话,想到赵昀的态度,她忽然握住谢衍的手,提议道:“谢大哥,我们走吧,今夜就走。”   赵昀绷着一张杀人脸回到驿站,将驿站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才消解了一些怒气。   不巧的是,完颜希宗此时将容珏送回来。   瞧见这人,赵昀脸色阴沉,疯了似的,冲下去,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完颜希宗的身上。   完颜希宗疼得在地上滚个一圈,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土,从赵昀身后猛地回击,赵昀下意识地一躲,完颜希宗扑了个空。   完颜希宗眸子一亮,当下不再收着内力,瞄准时机便扑了上去。这回,赵昀也不躲,翻身抓住对方的衣衫,与他进行一场力气角逐。   两人霎时间拆了数十招,不分上下,身上都挂彩了。   完颜希宗身形后退,笑道:“不打了。”   然而,赵昀猛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顿时痛得咬牙切齿。   “赵昀,你疯了。”他抱着肚皮,怒红了两眼,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赵昀并不惧怕,冷冷地斥责他们:“你们二人合伙将朕的妻儿藏起来,打你,算是轻的,朕恨不得杀了你们。”   完颜希宗摸摸鼻翼,没想到赵昀这么快就查出来了,不过他并不惧怕,站起身来,冲赵昀邪魅一笑:“呵,我们将人藏起来,还不是因为你无能。”   赵昀冷眼相对:“是吗?要不要朕也将容太师藏起来,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看看谁更无能。”   这话似乎勒住了完颜希宗的软骨,完颜希宗怒不可遏:“赵昀,你追不回妻子,别把气撒在我身上。她不肯回到你身边,还不是因为她中了噬心蛊,会——”   察觉完颜希宗要将苦手多年的真相说出,容珏赶紧上前捂着他的嘴:“完颜希宗,不要说!”   完颜希宗不悦地扯开他的手,心里委屈:“这时候你就说话了,那个王八蛋把我打成这样你都不帮我。”   说着,把脸别向一边,故意让容珏看到眼眸上挂着的淤青。   容珏看了看完颜希宗的眼眶,憋住笑:“皇上能把你打成这样,是你自己活该。”   完颜希宗恼怒:“算了算了,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走吧。”   容珏摆摆手,不予挽留。   完颜希宗愣在原地,觉得这男人实在太无情了。   正当两人你我句我一句地交谈时,赵昀终于理清楚事情的始末了,逮着完颜希宗追问:“她中了噬心蛊?是……谢夫人下的毒手?”   “……”   容珏跟完颜希宗对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跟这位君王解释清楚。   赵昀将他们的沉默当做是默认,思前想后,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她中了噬心蛊,只能听令于谢夫人,她执意跟谢衍在一起,肯定是因为噬心蛊的咒术,噬心蛊逼她不得不跟谢衍在一起,对不对?”   完颜希宗莞尔一笑:“猜的真是……”   没一个准的。   容珏不满他幸灾乐祸地表情,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让他注意收敛。   此时,幼小的赵熙背着小包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正经八百地对赵昀说道:“爹,我来投靠你了。”   完颜希宗瞧见小不点来了,忍不住调侃他两句:“呦,这小不点现在怎么长这么大了,也太快了吧。”   赵熙瞧见讨人厌的完颜希宗,斜了他一眼:“哟,完颜叔叔你怎么看着越来越苍老了,也老得太快了吧。”   “臭小子,嘴欠了是不是?”说着,他挽起袖子,佯作一副要大人的样子。   赵熙也不惧怕,向他做了个鬼脸,转头向赵昀撒娇:“爹,完颜叔叔好可怕啊,我怕!”   赵昀一言不发,只招了招手,赵熙就屁颠屁颠的跟了过去。   “你不是不认我吗?怎么这个天黑了来找我,你娘呢?”   面对赵昀的询问,赵熙老气横秋地表示:“是阿娘说的,要跟你回宫见一下祖母。”   他支着下颚,认真地想了想,又道:“哦,对了,我出门的时候,阿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不要再去找她了。”   赵昀低咒一声,暗叫不妙,赶紧托孤:“容太师,好好照顾我儿子,朕近期不回上京城,你带他回去。”   赵熙见亲人远去,心里很不安,忍不住大喊:“爹,你去哪里啊?”   “找你娘。”说这话时,人已经消失在夜幕。   赵熙小胳膊小腿的,想要追上去,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他害怕得哭起来:“哇,你们都丢下我,我好害怕啊,呜呜呜……”   容珏赶紧将人抱在怀里,温柔地安抚他:“淼子别怕,容叔叔跟完颜叔叔陪着你。”   赵熙擦了擦泪水,睁眼便看到眼前之人一头青丝,脸上平静无波,一副看淡红尘的样子,宛如谪仙。   他忍不住惊叹:“你就是容叔叔啊,长得真好看呢!”   随后,他又倒在容珏的怀里撒娇道:“我阿娘说,我爹不靠谱,如果不愿意带我回宫,就让我找你带我回宫,容叔叔,你能带我回宫见祖母吗?”   对方是荀馥雅的儿子,容珏自然对他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容珏想到,荀馥雅这么做,必定有她的用意。反正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为了太子的安全,还是赶紧将人送回王宫吧。   遂,他道:“好吧。”   赵昀疯狂赶至平民书院,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荀馥雅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荀馥雅!你别想逃!”   他踹了一下门,转身又跑到薛神医家,强烈要求薛神医将头颅内所有的淤血化掉。   薛神医被堵在墙根,眉头一皱:“先前老夫跟你说过,一次性活血化瘀,会有昏迷不醒的风险。”   “少废话,朕一定要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事。”赵昀铁了心要立刻恢复记忆,并对薛神医使用激将法,“朕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若是出了事,那必定是你的医术欺世盗名。”   “……”   薛神医被激怒了,果断地抽出银针。   七日后,在谢衍的带领下,荀馥雅带着谢夫人来到唐古拉山下。   此处经幡飘扬,远望雪峰时,会发现云雾的流速极快,短时间内会变换不同的面貌。   传说,这里的深处有一座神秘的水晶宫,门上镶有各种珍贵宝石,底下是甘露之海,虹光彩雾缭绕在宫殿的中部,里头鲜花盛开,四时景色变幻莫测。   他们临时居住的地方是一处小院,四周被密林与外界隔绝,十分清净幽雅。   太阳西斜,荀馥雅理好衣衫推开门,屋外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谢衍端着最后几盘青菜小炒上了桌,透过窗户向她喊道:“卿卿,吃饭了。”   “好勒。”   荀馥雅回到屋里坐下,瞧见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支着下巴看着谢衍,心里感慨:这男人真贤惠啊!   谢衍拿起筷子就夹肉,一块肉准确无误地落进荀馥雅碗里。   荀馥雅盯着那块肉,心情很复杂。   自从那日她亲了谢衍一口,谢衍对她的态度比从前更亲昵了,让她有所不适。?   她忍不住说道:“谢大哥,你不必如此待我的,我那日的言行是……”   谢衍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打断她:“我知道,你不必多言。”   让我做做梦,也是好的!   安静地吃过晚饭,谢衍收拾好碗筷后,与荀馥雅一同坐在小山波上,望向远处美丽的景致,道:“我们在这不能久留,相信赵昀很快就找过来了……”   荀馥雅凝望着那变幻莫测的云层,没有回应。   谢衍略感尴尬,转移话题:“卿卿,你知道我为何提议带你来西藏吗?”   荀馥雅好奇地询问:“为何?”   得到回应,谢衍面露笑意:“在我们异族传说里面,西藏是个天赐之地,拥有天地神灵的庇护,我想你身上出现奇迹。”   荀馥雅察觉到身后有人,往着欣喜的谢衍轻叹:“我想,这个奇迹没出现在我身上,倒是出现在你阿娘身上了。”   话锋一转,她看向身后忽然被人推过来的谢夫人,波澜不惊,面色如冰。   “是吧,谢夫人。”   刹那间,他们被一批悄无声息靠近的异族人团团包围。   谢夫人神色一冷:“你何时察觉我已经神志清醒了?”   荀馥雅直言道:“你昏迷倒下,再度醒来时,我已经察觉了,否则我不会急着将淼子送走。”   谢夫人察觉到儿子盯着荀馥雅,眸里闪过一丝杀意:“呵,荀馥雅,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聪明。”   “阿娘,你居然连我都骗!”   谢衍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两个女人,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很悲哀。   原来她们都活得如此清醒,只有自己活在自欺欺人里。   面对儿子受伤的眼神,谢夫人心头一痛,紧张地向他解释:“儿子,你别怪阿娘,若不骗过你,如何骗得过赵昀那厮呢?”   谢衍听到她这话,一时气得眼前一阵发黑:“阿娘,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谢夫人狰狞一笑:“天真,你以为赵昀那狼崽子会放过我们母子吗?”   言毕,她厉声下令:“你们去把那个女人抓起来。”   “是。”周围的人齐声回应,纷纷逼近荀馥雅。   “谁敢动她?”   谢衍挡在荀馥雅身前,欲想护着她,却因气血攻心,吐了一口血。   谢夫人看着非常心疼,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赶紧吩咐手下:“把王子扶回屋里,让他好生养伤。”   谢衍想要挣扎,无奈身子太虚弱了,毫无抵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抬走。   荀馥雅眼珠子动了动,还是恢复了平静:“谢夫人想利用我对付赵昀吗?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薛神医已经将我体内的噬心蛊进入休眠,荀滢的咒语我早就不受影响了。”   谢夫人从不知这世上还有这种办法,一时之间很是震惊,甚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可能,噬心蛊不可能进入休眠。”   荀馥雅虽然被擒,却是自信地笑道:“薛神医可是天下第一神医,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谢夫人无法相信她的话,质疑道:“你少骗我,若是噬心蛊的事你早就解决了,为何拒绝跟赵昀那厮回宫。”   荀馥雅抽出谢衍当初送给自己的匕首,仇恨地看向谢夫人:“因为……我要替玄素报仇!”   谢夫人对此,嗤之以鼻:“呵,这周围都是我的人,地方还是衍儿挑的,你如何替玄素报仇?”   她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善:“荀馥雅,我承认你很聪明,可你猜错了一件事,就是我并不想利用你,只想杀了你。我对你的恨意,是超过赵昀那厮的。”   荀馥雅听到这话,愕然:“为什么?”   想起原因,谢夫人便气得咬牙切齿:“因为你总是坏我好事。”   停顿了一下,她面目狰狞地向荀馥雅怒诉:“我掌控谢家的生意,通过生意来出卖天启的出卖,搅乱朝局,引天启常年遭到异族的侵犯,本来,在我的计划里,赵昀是死在那场犬戎战役的,但是我没想到赵昀考了探花,所以我改变主意,利用赵昀去搞乱朝局,让他们兄弟相争,可是……可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你总是破坏我的棋局!”   闻得此言,荀馥雅似乎已经猜到上一世的一些真相了。   她推测,赵昀上辈子变成那样,也许是因为在那场犬戎战争中,从谢夫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谢家被屠了,他不过是谢夫人的棋子,他受尽了委屈,却换来皇帝的无情处斩,他那种脾气哪受得了?自然是对赵氏皇族产生深深的敌意了。   想到这,她看向谢夫人,眼眸里充满了杀气。   同样,谢夫人看着她,眼眸里也充满杀气:“最重要的是,衍儿喜欢你,你是个红颜祸水,我不能让你继续祸害我衍儿。”   荀馥雅听到这话,不由得苦涩一笑。   而谢夫人在她的笑声中冷酷下令:“杀了她。”   其手下得到命令,便举起刀,麻木地向荀馥雅砍过去,然而,那人被不远处飞过来的黑云剑一剑捅死了。   “有朕在,你们休想动她一分。”   赵昀的声音从天而降,在话音消散之际,谢夫人的人已被他的人全部绞杀。   “赵、赵昀。”   谢夫人蓦然回首,瞧见岑三立在赵昀身侧,而赵昀一身玄色龙袍站在众人面前,俨然一副天生的王者摸样。   赵昀轻蔑一瞥:“香奚姑姑,许久不见了!”   谢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荀馥雅走到赵昀的身旁,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容:“谢夫人,你还不明白吗?不是只有你才会伪装的,我也会。”   谢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荀馥雅的当,他们都是在演戏骗自己,顿时神色大变,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赵昀见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冷然讽刺:“装了这么久,终于肯露出狐狸尾巴。”   谢夫人气得脸色发红,赵昀拂袖过去,捏起谢夫人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他对视:“朕当真这么吓人么?”   谢夫人摇摇头,脸上并无过多表现。   赵昀松开手,似乎有些感慨:“哎,本来你疯了就算了,可如今让朕发现你又不疯了,这不是存心让朕为难么。”   谢夫人脸色微变:“赵昀你敢弑亲……”   “你配当朕的亲人吗?你配吗?”赵昀骨节捏得发白,一拳狠狠地砸在谢夫人的轮椅上。   轮椅瞬间被砸碎,谢夫人狼狈倒地,闭了嘴。   赵昀冷然下令:“除了这女人,都杀了。”   岑三等人听令,纷纷去处理那些多余之人。   那厮杀声,杀得谢夫人是面无血色啊。就感觉,杀死的不是旁人,而是她身上的三魂六魄。   谢衍在门外耳朵贴着门缝,也不敢贸然出来。   赵昀知晓谢衍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听墙角,刚想去收拾他一顿,被荀馥雅拉住了。   “不要伤害他。”荀馥雅淡然道。   赵昀一哽:“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荀馥雅摸了摸赵昀的头顶。   赵昀一转头便迎上了那双盈着泪水的漆黑眸子,终于忍不住抱着她,红了眼:“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若不是薛神医告诉我真相,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和淼子了。”   薛神医让他恢复记忆,且将荀馥雅留下的话转告,他沿着荀馥雅留下的记号追踪到这里。想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至今心有余悸。   万一他来不及了,后果他真的不敢想……   荀馥雅感觉到他的颤抖,轻轻地回抱着他:“傻瓜。”   赵昀眼眶一热,赶紧向她解释:“卿卿,我恢复记忆了,当年我那是气话,我没有要休你的意思。”   荀馥雅微微一笑:“我知道,是我故意气你的。”   “对,是你故意不要我的。”   赵昀喜笑颜开,恬不知耻的又凑了过去。   荀馥雅推着他的头,嗔怒道:“我没说不要你了,不要胡闹。”   赵昀松了手,严肃道:“在这里待的也够久了,是时候回上京城看看了。”   荀馥雅突然将赵昀的手掌攥住,吸了吸鼻子。   赵昀此时才发现,荀馥雅一身女子的华服,上面满是金线绣竹,显得整个人更加清丽脱俗,一张脸蛋衬得愈美艳动人。   他眼里带笑:“皇后,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荀馥雅神色如常:“是么,我一向如此。”   赵昀侧目一看,竟也失了神,好一会才缓过来:“是啊,你一向如此,将朕拿捏得死死的。”   荀馥雅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颚:“你有意见?”   赵昀眉眼弯弯,笑得一派柔情:“是朕的荣幸。”   谢夫人受不了他们你侬我侬,忍不住提醒他们:“二位在这打情骂俏,合适吗?”   赵昀恬不知耻地笑道:“此处风景优美,挺合适的。”   随后,盯着谢夫人,神色一冷:“就是你有点碍眼。”   荀馥雅认同地点了点头:“对,太煞风景了。”   赵昀温柔地搂着她,柔声提议道:“皇后,外面风大,我们到屋子里聊吧,不要理这个人。”   荀馥雅点了点头,随他一同到屋子里。   被晾到一旁的谢夫人一怔,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你们给我站住,你们就这样把我晾在这里?不怕我逃走吗?”   见无人回应,谢夫人有些慌了。   “赵昀。”谢夫人摸不清赵昀的心思,问,“你不怕我反?”   赵昀回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就你这个无兵无卒的残废,还能反到哪去?”   “……”   谢夫人闻得此言,面如死灰。   如今她最后的势力都被消除了,若无人管她,恐怕她会死在这里。   赵昀跟荀馥雅自然是知晓这点,故意不理她。   两人回到了房中,坐在软塌上,彼此凝视片刻后,赵昀肃然叮嘱道:“皇后,你下次可不能以身犯险了,万一朕放弃你,直接回上京城怎么办?”   可荀馥雅却坚定地表示:“你不会。”   赵昀心神大震,他从未想过,自己在荀馥雅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的不可撼动的。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执着两世,值了。   他擦了擦有些朦胧的眼角,凑上去亲了亲她的眉眼:“对,朕的确不会。”   见荀馥雅闭口不答,脸红如霞。   赵昀忍不住亲昵地搂住她,在其耳边轻声说:“你可是朕两生两世求来的珍宝,朕怎会舍不得放开你。”   荀馥雅眼里光泽流转,痴痴凝望。赵昀头一回瞧见这样的荀馥雅,趁人还没反应过来,   扯着衣襟压到了榻上。   荀馥雅眨了眨眼,赵昀面对近在咫尺的俏脸,轻轻吻了上去。   多日不见,竟是情到浓时,一时难舍难分。   赵昀粘着不放,荀馥雅如何都推不开,感觉这人力气大得像妖怪。   荀馥雅忍不住锤他,嗔怒道:“你是妖怪么?”   赵昀邪魅一笑,低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对,朕是妖怪,要吃人了。”   言毕,两人贴了贴,忍不住翻云覆雨一番。   荀馥雅本就没什么气力,被赵昀这一折腾,便无法动弹。   此时,她分明听到屋外有奇怪的声音,想起身出去瞧瞧,却被赵昀一把抱住。   赵昀闭着眼,嘴里嘟囔道:“卿卿,朕都好几天没睡觉了,陪朕再睡一会。”   荀馥雅见他一脸倦怠,只得再躺回去。   赵昀的睡相毫无防备,跟个婴孩一般纯真。   荀馥雅心底柔软起来,多日未见,对这人甚是牵挂,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他的眉眼,不止一次地感慨这逃也逃不掉的缘分。   她轻声唤道:“赵昀。”   赵昀哼哼了两声,显然快睡着了。   荀馥雅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边看着他,不知不觉没了意识。   她不知道,这一睡,便再没醒过来了。   赵昀醒来时,发现她浑身僵冷,顿时恐慌不已。   想起薛神医的话,想到荀馥雅当初离开自己是因为中了噬心蛊,是不想伤害他才离开的。   他一把将谢夫人押送过来,激动地怒吼:“救她,赶紧救她!”   谢夫人却露出快意的笑容:“哈哈哈……我就知道,什么狗屁薛神医,根本无法压制噬心蛊。”   见对方笑得面目狰狞,赵昀恨不得掐死她。   他对这人恨到了极点,可偏偏她是救荀馥雅唯一的希望。   他没办法,只好挫败地哀求她:“救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然而,谢夫人对此很不屑:“是吗?可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们夫妻生生死死永远分离。”   显然,谢夫人恶毒的话深深地刺激到了赵昀。   赵昀激动地晃动着她的身子,歇斯底里地叫喊:“你这个毒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   面对仿佛丧失理智的赵昀,谢夫人感觉自己在面对一只没人性的野狼,心中戚戚然。   赵昀却想发泄似的,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吼叫着。   “你口口声声说恨父皇将你远嫁,可胡人大单于对你不好吗?父皇就是因为看到大单于喜欢你、会对你好,才将你嫁过去的,不仅仅是因为要保护江山社稷!”   “我承认父皇是无能了点,可你知道,若是天启国破了,你身为亡国公主,下场会好到哪里去?你倒是说说看啊!”   “你总是恨这个恨那个,你为什么不恨你自己呢?你也是姓赵的!你害死那么多自己的亲人同胞,难道夜里不会噩梦缠身吗?”   “别说了,别说了。”   面对赵昀的炮语连珠,谢夫人痛苦地摇头,良心受到了深深地责备。   眼见荀馥雅脸上的血色快要消散了,赵昀心急如焚,无助地跪下来,卑微地哀求谢夫人:   “我求你了,我跪下来求你了,别恨了,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谢夫人心神大震,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在她眼里,这人是不可一世的、目中无人的,明明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天子,此刻却变成了最卑微的可怜虫。   她不忍目睹,转过脸去,最终松了口:“好,我告诉你,但我要你发毒誓,这辈子都不伤害衍儿半分,让他一生荣华贵。”   “好,我发誓。”言毕,赵昀毫不犹豫地发了毒誓。   得到了保证,谢夫人告诉他,取来匈奴人时代守护的火梨花,将人放在冰湖里,嘴对嘴,将火梨花咬碎,送到她体内,同时,虫子感受到热气,会从她的嘴里钻出来。中间不能间断,也不可以等虫子出来再喂食,因为时间过长了,人就会死。   得到了解救之法,赵昀也不管是真是假,仿佛得到了希望,立马站起身来,道:“好,我立刻命人去取火梨花。”   可谢夫人认真地叮嘱他:“花瓣不能有任何折损、火梨花所在的幽幽谷常年有匈奴看守,恐怕要你亲自去。还有,要快,必须两日内取回来,否则耽误了时辰,人就救不回来了。”   “明白。”赵昀受教地点了点头。   毫不迟疑地迈步出去,撩起门帘的那一瞬间,却又停下来,低声跟她说了句:“谢谢你。”   谢夫人听到这句话,心情很复杂。   赵昀火急缭绕地走出去,没发现她露出恶毒的笑容。   而被释放出来的谢衍,知晓荀馥雅出事,着急地赶过来,正巧撞见赵昀神色匆匆地跑出去。   他正困惑,转头走进屋子,却听到他阿娘发出恶毒的低笑声:“呵,救回来又如何,这可是一命换一命。她活了,救她的人便会死。”   那一瞬间,他遍体冰凉,心都寒了,对阿娘失望至极。   荀馥雅昏迷不醒,身上越发冰凉,而赵昀那里并未有消息传回来,眼见两日期限快到,却依稀不见他的踪影,众人着急万分。   及至黄昏时分,赵昀终于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地赶回来。   这一趟,折了他很多人马,他终于拼命地将火梨花护送回来了。   荀馥雅被抬到冰湖旁边,众人在冰湖看守着,谢衍走过来,向赵昀伸手:“让我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火梨花。阿娘可能会骗你,但我不会。”   赵昀觉得言之有理,不疑有他,信赖地将火梨花递给谢衍,却没曾想,谢衍毫不犹豫地将荀馥雅推到湖里。   “你做什么?”   赵昀惊叫一声,目光移向湖里。   引开谢昀的注意力,谢衍毫不犹豫地将火梨花塞进嘴里。   谢夫人终于从屋子里爬出来,大声喊:“说快阻止他,他要救那个贱人!”   话音刚落,谢衍已义无反顾地跳进冰湖里。   迷迷糊糊的,荀馥雅感觉浑身冰冷,仿佛自己置身在冰湖里。   在她冷得快要受不了时,谢衍出现了,宛如一条鱼那般游过来,温柔地吻上她的嘴,似乎将嘴里的东西送过来。   她被动地接受着,似乎听到很多话,可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这么一句。   “荀姑娘,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如果有来生,我身体安康,你能不能,做一回我的妻?”   荀馥雅不知道,在昏迷期间,谢衍死了,为了救她而死。   谢夫人疯了,这回是真疯了。   她拖着谢衍的尸体,一路往冰封千年的雪山爬去。   荀馥雅醒过来后,众人皆骗她,是西藏的一个□□经救了她。而谢氏母子也被这名□□带走了。   是真是假,荀馥雅一笑而过。   只是,在回上京城的路上,她发现赵昀将能镇得住朝堂之人都带过来了,忍不住询问:“你们都来了,朝堂谁在管?”   赵昀从容地表示:“放心吧,容太师在。”   荀馥雅托着下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师兄那个性子,管得住淼子吗?   可他们不知,容珏早就被完颜希宗拐走了,人不在上京城。   此时,金銮大殿上,朝臣跪拜,一时间静谧无比。   待刘喜宣读完赵熙继承大统的圣旨后,朝臣齐声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熙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上,老气横秋地说道:“追妻之路漫漫,我家父皇不知何时把家还,我这太子就提前篡个位,提前当这天启的皇帝吧!各位大臣可有意见?”   这些日子,无论是宫里人还是朝臣,都被这位小太子折腾得瑟瑟发抖,那还敢吱声。   赵熙瞧见有个别臣子面露不屑的表情,站起身来,叉着腰怒喝:“不要以为朕年幼,就可以欺负朕。你们这些臣子的底细,朕统统都知道。”   他将荀馥雅提过朝臣的那些底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而后,吩咐盛景南跟江锦川去着想调查。   朝臣们吓得瑟瑟发抖。   这位小太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很会用人,用的每一个人都可怕得要命啊!   赵熙见这些臣子除了发抖,还是发抖,觉得甚是无趣。   坐回龙椅上,他突发奇想,遂免了众人的礼,笑眯眯地说道:“对了,礼部尚书,帮朕选一些秀女进宫,宫里的妃子太老了。”   刚站起身来的大臣们身形一抖,差点摔倒在地。   礼部尚书擦着冷汗,劝言道:“皇上,您还小,这娶亲也得过了弱冠之年啊。”   赵熙不悦地撇撇嘴:“好吧,朕不招秀女了。”   众人松了口气,可赵熙随后又笑道:“朕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玩法。”   停顿了一下,他道:“明日将你们府上的孙女孙子都送进宫陪朕玩陪朕读书,没有送来的的官员,降三级,官员的孙子孙女被朕逐出宫的,降两级,官员的孙子孙女表现不好的,降一级。”   朝臣们如遭雷击,吓得纷纷下跪求饶:“皇上,请三思啊!”   赵熙怒然站起:“你们怎么老是跪?以前那些先皇,就是被你们跪太多,才这么早升天的!哼!”   “……”   刘喜公公见此,高声大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有大臣出列:“启禀皇上,臣有事要上奏——”   “停!”赵熙打断他的话,训斥道,“让朕一个六岁孩童去想你们大人想的事,你脑子没毛病吧?限你跟前面这两位大臣三日内给朕把事情办妥了,朕只要结果。”   “……”   赵熙坐下来,正经八百地询问:“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上奏呢?”   “……”   见无人吭声,赵熙忽地兴致勃勃地笑道:“现在,朕让你们抽签,今日抽到谁,谁就留下来陪朕,嘿嘿!”   朝臣们瞧见刘喜公公递过来的竹筒,心中一片哀嚎:皇上啊,你快回来,管管你家儿子呀!   终年积雪的唐古拉山水晶宫内。   谢夫人将吸了自己所有的血蛊王养在了谢衍体内,将他推入冰池里冰封,气息奄奄地低声喃喃。   “衍儿啊,额娘这辈子对不住你。千年之后,当两只蛊虫融合,你会拥有一次生命。你会不生不灭,不死不伤,希望醒来后,你会有个美好的人生。”   言毕,人断气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